跪在地?上的少年抬眸,定定看向前生的自己,狼狽不堪,身遭黑霧湧動?,幾欲潰散。
可那眉眼?間的桀驁不屈,甚至更勝太平之世裡飛升成?仙的自己。
那是沒有師姐與師門庇護的他,是獨自守下了偌大家業的他。即便在大劫中覆滅,也在死後延續意識,堅守使命,護佑著一座城池,一方百姓。
“是人,心?猶在,誌不改,便是人。”
名為淩不悔的少年深深稽首,向他敬佩之人索求:“請將至寶交予我吧,我將以身相護,至死方休。”
淩雲霄毫不猶豫劈開鶴鳴琴,在對?方愕然的目光中將一截一尺餘長,白?光蘊蘊的柱形物扔去?。
“給,它若認你,自會隨你心?意變化。若不認,便也藏到……”
尚未說完第二個方案,天柱在觸及到少年手掌的瞬間,白?光大盛,逐漸凝縮成?巴掌大的一團。
淩雲霄一哽,微挑眉峰,自嘲道:“連我,也有十年無法控製它了。”
淩不悔未言,靜靜收起,向他鄭重一禮,欲起身時,肩上卻傳來沉沉地?壓迫。
雙鬢斑白?,已見老態的中年男子,附耳在仍青春年少的修士耳邊,玩味道:“好孩子,爹是不是忘了告訴你……”
“我一生不近女色,元陽猶在。”
那隻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兩下,頭頂傳來興味十足的笑意。
少年波瀾不驚地?起身,靜靜說出道彆。
中年人望著滿庭狼藉與死氣漸盛的城池,頹然長歎,“走吧,走吧,去?新的地?方建立淩氏,延續我們的使命。”
“對?了,你真正的名字是?”
少年步入長夜,聲音清晰傳來,他沒有回頭,即便可以想見,身後之人的神色定然十分精彩。
“永陵淩氏,淩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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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氏家主慘死新婚之夜,逆鱗被整片拔掉,其下掏出偌大空洞,丹田之處,妖丹亦被整顆挖出。
朱甍碧瓦,畫棟雕梁。紅燭搖曳,異寶堆滿寢殿,滿堂華彩分毫未亂,一絲打鬥痕跡也無。
殿外歡宴依舊,殿內,一條殘破的銀白?色龍身迤在榻上,龍目安然閉合,如同引頸就戮一般。
烏色的血液染在大紅喜被上,將上頭栩栩如生的龍兔刺繡淹沒,僅餘一隻鮮紅的兔眼?。圓如杏核,兩頭尖尖,微挑的眼?尾嬌媚可人,猶可見那痛下殺手之人,當初刺繡時含羞帶怯的小女兒情?態。
家主夫人的啞巴弟弟不勝酒力,打著酒隔傻呆呆地?坐在角落,少了姐姐的庇護,無人願意理會,連何時退場都不知曉。
“采采姐,你喜歡上他了嗎?”
大功告成?,二人不再顧惜仙力,馭勢飛舟全速向靈淵而去?。
商采采一身喜服尚未來得及換下,雪白?的頰側是新婚夫婿飛濺而出的血汙,滿手漆黑中,握著一顆雪白?的妖丹。
“你師父和我說過,男人不值錢,要?做自己的大女主。”
顧琢點點頭,繼續問:“那你哭什?麼?”
清淚滑過臉龐,衝走泛黑的血汙,商采采輕咬貝齒,恨恨道:“問問問,你不是啞巴嗎?”
顧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老實道:“我嘴笨,怕誤了你的事,所以才裝啞巴。”
夜色深重,烏色流雲伴著晚風,在身側呼嘯而過。
顧琢默了半晌,遞上一方素帕,悶聲道:“不是每個男人都不值錢,師父也有爹爹。而且……沒了岑家主,還有岑妖皇。”
商采采失笑,說他孩子氣,口?中喃喃:“不一樣的,再沒有了。”
一邊說著,一邊把頭搭在他的肩膀上,淚水撲簌簌落下。
再沒有這?樣的人了,明明是萬妖中廝殺而出的王者,嘗遍冷暖心?酸,仍不舍點滴,看得見每個平凡人的愛恨悲喜,記得清一分一厘的恩怨情?仇。
故作柔弱,故作孺慕,明明是虛情?假意,是她?與生俱來最拿手的把戲,卻在對?方點滴不舍的銘記中,分毫必償的回饋裡,品味出了彆樣的珍重。
商采采從未被這?樣鄭重地?對?待過,似真似假的小性子,連自己都分不清楚真偽,卻句句都能?落到實處,隻要?她?說,他就會有回應。
她?親手繡了錦被,嫁衣,不經意間叫他瞧見,滿麵羞紅。他珍重接過,說自己命不久矣,問她?是否還願嫁他。
含羞帶怯的一點頭,便是十年未曾有過的盛大歡宴,紅燭高照,被翻紅浪,她?纏著他要?見龍身,耳鬢廝磨,下一瞬卻穩準狠地?掏空妖丹,扯下逆鱗,將銀龍深藏的寶物收入囊中。
愕然之餘,龍目中竟還藏著擔憂,嘶啞的聲線道出訣彆之語:“快走。”
“靈淵要?到了。”
顧琢搖搖指向前方,腰間玉佩微暗,為他洗去?了連日來入體的魔氣。
頓了頓手,他認真道:“采采姐,我與師父在凡世時曾聽過一句話,叫做‘什?麼鍋配什?麼蓋’。你當真可以結識妖皇試試,畢竟,你方才所說那些不過是真心?換真心?,若是反過來,在有些人眼?裡……就成?了睚眥必報,小心?眼?,較真。”
而這?些,也是岑厭之在凡世時曾為人詬病之處。
“……說的什?麼話。”商采采止了眼?淚,手心?發癢,想打他幾下又?舍不得。
說給顧一念的都是借口?,她?當初請命帶顧琢同行時並未對?他有太多指望,隻是擔心?顧一念帶太多人行動?不便而已。
這?頭小狼卻給了她?許多驚喜,不惜納魔霧入體,偽裝元修,在實力為尊的妖族中力戰三日,用一身傷痕為他們加入岑家打開局麵,讓她?的淚眼?朦朧,柔弱可憐有了用武之地?。
“你說的對?,你也是個好蓋,回頭該和念念說說,給你也尋口?鍋來。”
重打精神,商采采收起妖丹與逆鱗,帶著他藏身靈淵之畔,尋覓著友人的蹤跡。
兩個家主
對?修士而言, 十年並不久遠,即便相隔著一片霧色。
當一襲緋衣,張揚絕豔的公皙瓚破門而入, 拳打護衛,腳踢族老時,整個?公皙家都難免恍惚, 想起幾年前宣布靜心修佛,自此長居禁地, 再不露麵的那位, 心生疑慮。
焚香唱梵,青燈古佛, 那真的是他們的家主嗎?
玉扇半遮麵,一雙狐目盈滿笑意,語氣卻冰冷:“一群蠢貨,自家主子都認不出來?”
一位擁護家主的長老出列斥責:“你才?是蠢!大霧十年, 誰的性情沒有變化?裝也不裝得像一點, 你的消息過時了,如今的家主不是這副模樣!”
“是嗎?”公皙瓚陰沉抬眸, 張揚灼烈之下,壓抑著森然的冷意:“依你之見,本君該變成什麼樣子?”
他向來瘋癲,行事?不拘手段, 不計代價, 在決定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公皙家的時候,就大膽吸納了近半數的魔霧入體, 強行運轉融合。
魔霧包裹著仙力,悍然一擊, 將那位長老逼退丈餘,狼狽翻倒在地,唇邊溢出烏黑的血跡。
“隱忍沉悶?”
“靜心修佛?”
“由著你們這群蠢貨把持府上,自己躲開?”
一聲質問,一道法光。公皙瓚毫不留手,絲毫不顧及體內魔霧逐漸超過仙力,意識漸趨迷亂。
畢竟是仙人?之體,不計代價的出手,一眾長老無人?可擋,紛紛捂著胸口敗倒庭中,一時間黑霧湧動,幾乎無法維持身形。
“本君為何要變?看看你們的蠢樣子,輪得到我靜心?”
公皙瓚目露嫌棄,甩了甩袖擺,執扇負手,閒庭信步般走到中堂主位坐定,佯裝瀟灑落拓之姿,取出一壺猴兒酒飲下,暗中恢複靈力。
仰首飲儘,擲壺於地,公皙瓚在砰然碎裂聲中一抹唇角,狂傲道:“叫那個?假貨來見我!”
**
無獨有偶,相去不遠的公玉家也在四月裡迎來了另一位家主。
數月前,兩位公玉瑾殊死一戰,公玉家主重傷歸來,強令族中按下此事?不提,沉沉道:“他還會回來的。”
知曉內情的族老心驚膽戰,猜想了無數次那位肖似家主之人?會以何種麵目歸來,或許改頭?換麵,扮作子弟甚至仆役潛入,或許招兵買馬,帶著大批擁躉一舉攻來。
他唯獨沒想到,那人?麵目不改,一身雪青文人?衫,清雅溫潤,如沐明光,坦蕩蕩地遞上一紙拜帖。
“在下公玉瑾,拜會吾兄。”
“吾兄?”
公玉家主揮退眾人?,猛地一拍案幾,大門砰然合攏,帶起的冷風吹亂了鬢發,卻?吹不亂雪衣修士眼中處變不驚,始終如一的溫雅。
滿室暗闔,公玉家主眸光不善,陰沉道:“你還敢來?”
“我自是敢的。”公玉瑾坦蕩回視,直言戳穿:“兄長若不盼著我再訪,何苦自毀修為,度我元力?”
“兄長想要借體新生,取我而代之。正巧,我也覺得兄長累了,這一切都該由我來接手了。”
**
公玉公皙兩家素來親厚,代代皆有姻親。雖相差數百歲,但詳細論?起,公玉瑾與公皙瓚實是一對?表兄弟
不同於公玉家萬眾矚目中誕下,天賦卓絕的麒麟兒,公皙瓚的到來不被絕大多數人?看好。
以色事?人?的母親,一時糊塗的父親,天賦尚可卻?性情古怪,張揚桀驁的庶子。
他出身醫修世家,卻?毫無仁心可言,以毒入藥,以刀代針,每每叫患者哭喊求饒,病愈後?避退三尺,掩麵不敢相認。
就如同今日公皙家的一眾族老一般。
柳葉般的小?刀在指尖轉動盤旋,閃爍著鋒利的冷光。公皙瓚一手執壺傾酒,一手沒輕沒重地在族老背部經?脈上劃動。
“怎麼會影響心誌、改變性情呢?不該,不該啊……”
“病在中府?……不對?。”
“病在少陰?……也不對?。”
每一次猜測,都是一大塊淋漓的血肉剜出,黑霧氤氳,漆黑的血液積滿堂中。
刀下之人?雙手雙腳緊縛,待宰豬羊一般捆在條案上,口中從叱罵到求饒,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家主!家主饒命……您說的對?,道心自持,不管黑霧白霧,元氣靈氣,都不該改變心誌!”
“道心自持……”公皙瓚恍然,讚歎道:“說得好!”
“有這等覺悟,你的病好了,拖下去吧。”
聽?命於他的幾位長老沉默揮手,下人?依言行事?,灑水擦洗,堂中很快恢複潔淨。
“還有嗎?”公皙瓚擦淨柳葉刀,懶懶問道。
九長老目露遲疑,喚了聲:“瓚兒……”
公皙瓚嗤笑打斷:“叔叔不必多言,你隻管說,有還是沒有。”
九長老咬了咬牙,閉目道:“你喚我一聲叔叔,我必要說,不可如此對?待族人?。”
公皙瓚玩味道:“我喚你一聲叔叔,你當知道,我們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
原公皙家主生性肆意,瀟灑好玩樂,受魔霧影響後?瘋性不改,卻?平添了幾分陰狠多疑,不過幾年便亂了心誌,到了潰散邊緣。預感到危機,他懸崖勒馬,削發修佛,將自己關在禁地不理世事?。
雖保住了性命,卻?也引起了族中許多人?的不滿,認為亂世當前,他隻求自保,沒有儘到家主之責。
公皙瓚的出現?恰逢其時,不管他們哪個?真哪個?假,能夠承擔起責任,分擔他們的壓力,他就可以是真的。
九長老閉目不言,深感自己握住了一柄無法控製的劍。他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本就抱著目的而來。
柳葉刀擦著他臉頰而過,釘在身後?的窗框,入木三分。
三月之期將至,公皙家主始終龜縮不動,公皙瓚長出口氣,冷笑道:“傳令各長老,今夜開啟禁地。”
**
“你很有本事?。”
“不過,我也不差。”
公皙家禁地與公玉家宗祠中,兩位家主同時發出讚歎。
胸前開出偌大空洞,公玉家主艱難嘶喘,視線冰冷地凝視著自己烏黑的血肉,扯起唇角嘲諷著彼此:“有什麼好搶的呢,你也會變成這樣。”
純白的光團在掌心跳躍,與之伴生的詛咒也隨之流入血脈。
公玉瑾毫不意外,淡然道:“兄長與我一樣,一生算無遺策。我亦與兄長一樣,以身為棋,不惜代價。”
“如是種種,皆是選擇。”
公玉瑾深知自己的聰慧與冷漠,萬物皆可入局,成為手中的棋子。因此,他從不敢輕視另一個?自己,從一開始就以最大的謹慎,設身處地反複設想,模擬布局。
萬事?由衷,確定對?方的目的,才?是決策的前提。
公玉瑾世家出身,從前並不關注凡塵,就連上一次入元界都選擇了避開凡人?城池不入。這一遭在顧一念的帶領下,卻?發現?了許多珍貴的信息。
十年一度的輪回,努力壓抑性情以保全性命的村民,守著仙器保持神智清明的婆婆……凡世種種,如同世家的縮影,公玉瑾有理由相信,能夠推導出兩方世界大致布局的另一個?自己,不會對?這些一無所覺。
而比起聰慧善謀,公玉瑾更加清楚,溫雅公子的外皮之下是冷意森森的傲骨。傲氣如他不會容許自己變得麵目全非,不會容許一切無止境的周旋下去。
上次的追殺不過是公玉家主的試探,給他錯誤的信息,同時將元氣度入他的體內,試探融合的可能性。成則借他之體,重回現?世,敗則以他之手,接手天柱。
對?公玉家主而言,世上沒有絕對?的失敗,在另一個?自己踏入此地開始,便注定了無法全須全尾的離去。詛咒、元力,確保他始終如一堅守使命,衛護天柱的同時,也將自己的意識埋下,期待著終有一日複蘇重生。
“兄長算無遺策,不過……”
腰間玉佩泛起電光,公玉瑾收起天柱,振袖一蕩,陰沉幽黑的霧氣自體內驅逐而出,氣息瞬間通明。
“智計並非萬全,須知,一力破十會。”
他們旗鼓相當,有著如出一轍的心計與智謀,公玉瑾思索良久,不得其法。驀然回首卻?發現?,兩世之中唯一的差異,亦是唯一的破局點,早已在他身邊。
顧一念。
她改變了他的命數,送他登仙,又?予他強大的雷元做後?盾。
不必比個?高?下,就這一次,踏進陷阱也無妨。
雪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公玉家主身軀漸冷,散化進無邊霧氣中。
與此同時,公皙瓚砸碎木魚,罵罵咧咧取出天柱,看著另一個?自己青絲披散,襟懷大敞,猶帶豔色的屍身,忍不住道:“修佛?修你奶奶個?腿!”
“本仙君還不知道你了?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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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煉開啟的前三日,顧一念始終沒能尋到沈如朽的身影。
她心頭?湧起些許不好的預感,一大早便沐浴焚香,抱琴等在了院中,神態莊嚴,十足鄭重。
三長老見狀目光躲閃,頗有些不自在。他避開主軸中庭不走,帶著她鬼鬼祟祟繞過祠堂,來到後?山一處石門洞府。
“大侄女?,那個?,師叔令牌丟了。”三長老意意踟躕,支吾道:“咱們修士講究個?自由心證,今日就不敬告先祖,不叫人?見證了,你直接進去就是。”
低調些自然是好,這正合顧一念的心意。隻是……
她麵露困惑,指了指山門上厚重的禁製,一塊凹陷的石台立於一旁,一看就是放置令牌的地方。
三長老咬了咬牙,瞧著四下無人?,搬起一塊巨石匡匡幾下砸出個?豁兒,探手進去從內打開。
“……”顧一念愕然:“還能這樣。”
“有什麼不能,去吧,去吧。”三長老隨意擺擺手,神態有些焦灼,催促道:“彆太在意,這世界就是個?草台班子,要做的事?不必拘泥於形式。”
“快些,再快些。小?心點。”
幾乎是被推入山洞,顧一念心下微驚,從他的話語中品出了幾分彆樣的意味。
〔他是高?階修士,即便沒有仙器護身,或許也有所感應。〕914猜測。
顧一念微微點頭?,還未來得及細思,瞬息便被洞中威壓所控,被迫垂下頭?去。
兩側洞壁依次亮起昏暗的燈燭,燭火幽幽,冰冷若冥火。一道悠遠的聲音直入識海。
〔來者何人?。〕
顧一念沉靜斂眸,艱難回應:“沈氏三十二?代嫡係大弟子……一念。”
下意識說出沈如朽月餘來喚她的名字,回應之後?,身上的壓力陡然消失,體內仙力也隨之一空,她神識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自己當真隻是凡人?之身,是一個?剛剛進入沈家的弟子。
〔宿主,宿主!〕
〔念念!〕
顧一念咬破舌尖,一絲鮮紅的血跡落下唇畔,在914急切的喚聲中緩緩睜眼,道了聲“無事?”,而後?堅定地邁步向前走去。
她在此刻終於明白,為何沈如朽對?她似真似假的來處從不過多探尋,隻叮囑她勿忘誓言。
因為無論?她究竟是誰,入得試煉之地,便隻能是沈家子弟,是責任的擔負者。
即便是仙人?之體也有片刻的恍惚,即便守得靈台清明,也隻能以凡人?之身應對?這重重磨練。
月白色的身影纖細窈窕,一手抱琴,一手執鞭,身形靈巧起落,僅憑身法與武藝,在幽深似墓道的山洞中艱難行進。
迷霧亂眼,914放出光點指引;妖曲惑心,顧一念橫琴破解。一路行來,唯獨直白的刀光劍影最是難敵,將她一個?素以強悍聞名的雷靈根修士逼得不斷退讓。
陰冷的山洞中,箭雨泛著微光襲來。顧一念揮鞭蕩開絕大部分,卻?還是有一支破開防禦,向她而來。
她冷靜側首,避開要害,識海中叮囑914備好傷藥,目光淡然地注視著箭矢移動的軌跡,在其即將貫穿手臂之時,一聲低沉的“止”驀然響起。
箭矢依言停在半空,顧一念後?退半步,並起兩指微微一彈,懸停的箭矢失去支撐,鐺然落地。
循聲望去,一道玄色身影隱於山壁,唇畔含笑,對?著她微一挑眉,遙遙稽首,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顧一念抿了抿唇,感受到他氣息不似以往,隱見衰弱,升起了先前不曾有過的緊迫感。
帝淵並非全盛,他舍了身軀與絕大部分神力,僅由部分神格支撐著元神。正如她先前猜想,仙法靠仙力,帝淵的言靈之力,消耗的是他自己的元神。一旦使用過度,極有可能麵臨著消散的結局。
能禁錮仙力的試煉之地,想必對?他而言並不輕鬆。
思及此,顧一念負琴於背,利落甩鞭,轉守為攻,不惜一切地向前闖去,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步入最終試煉之地。
*
“你來的很快,比我想的還要快。”石台之上,沈如朽盤膝而坐,微眯眼眸,掃過她身後?的小?尾巴,輕笑道:“坐吧,這裡就是最後?一關了。”
顧一念不敢放鬆,餘光瞥見帝淵一切安好,便尋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定,開口問道:“師尊,你怎麼在這?最後?一關是什麼?”
“為師也不知。”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撫伏羲琴,沈如朽聲音如歎,“沈家以琴立身,一曲《天問》傳承萬年。沈家人?篤信天命,若是從前,我合該奏曲問天,用天意為你的繼任落下定音之錘。”
“隻是十年前開始,這曲子就再也奏不出了。”
顧一念抿了抿唇,等待著他下一步考驗……或是,考驗未過的強奪。
靜默並沒有維係太久,沈如朽目光溫和,輕語發問:
“一念,你可信命?”
又?來了。
沈如朽的天命說,雖遲但到。
顧一念心下微沉,思量片刻後?抬起眼眸,眸光灼然而懇切。
“不信。”
故都盛京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 讓洞中靜寂了許久。
沈如朽麵露沉吟之色,似是沒想到她會如此果決,在他說出沈氏以《天問》立身之後, 仍斷然說出“不信”。
哪怕隻是騙騙他呢,像幾個月來她一直做的那樣?。
沈如朽目光沉沉,壓抑著?複雜的情緒, 幾欲長歎。
顧一念固執垂眸,抿唇掐弄著?指尖, 十指纖纖, 削白如蔥,圓潤的指尖上密密留下月牙般彎彎的紅痕。
良久, 頭?頂傳來一聲輕歎,沈如朽妥協一般說道:“便依舊例,奏一曲《天問》吧。”
橫琴膝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琴弦, 明明是極為?優雅嫻熟的姿態, 卻偏偏音調破碎不成?曲。
沈如朽緊鎖眉心,幾息後被迫停下, 痛苦閉目,身遭氣息動?蕩,黑霧陣陣散出。
“奏不出了,再也奏不出了。”
他反手一掌擊在自己胸前?, 借苦痛壓抑浮亂的心緒, 寂然長歎。
顧一念暗暗垂眸,心中早已料想到這個?結果。
元界乃天道遺棄之地, 這裡?的一切都已在上一次大劫中覆滅,自不會再得到天道任何一點回應。
沈如朽快要消散了, 氣息潰敗,麵色如土。顧一念猜想,十年輪回之期,或許就是依照幾位家?主的極限而定。
識海之中,914同時得出這個?結論,建議她動?手奪取天柱,以免輪回重啟,功虧一簣。
顧一念靜默不語,指尖動?了動?,取出一捧極品靈石,起身布下聚靈陣,輕聲道:“師尊,再試試吧。”
沈如朽眸光微動?,唇瓣幾度翕合,閉目深歎,淡淡應了聲“好”。
伏羲琴橫於膝頭?,玉白修長的十指再度拂過,陌生的靈氣縈繞於指尖,久違的旋律在山洞中回響。
這是顧一念第一次親耳聽到《天問》,沈如朽並未張口,識海中卻仿佛有詞句在回蕩。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琴音如流水,時而緩緩流淌,時而乍破傾泄。曲中有天地離分,有山河浩大。日出暘穀,月生太陰,星軌綿延在無?儘宇宙。四方上下,昭冥寰宇,廣若須彌,微如芥子,寓萬物於一曲,詰天道至終極。
顧一念不得不承認,她曾有片刻的動?搖。
若天命是如此奇妙而自由?的存在,廣育萬物,任其生息,那麼信上一信也無?妨。
可惜它終歸不是。
太古之初,天地新生時那個?溫柔慈愛的天道已然不再,如今的天道斷情絕愛,執迷於無?數次覆滅重啟、卻始終無?法完善自足的道則之中,決意要耗儘最後的力量,拉此界生靈共沉淪。
她隻信自己,隻想按自己的心意逆天而行。
一曲終了,沈如朽含笑收手,麵容上是久違的平和溫靜,與她記憶中另一個?師尊逐漸重合。
他沒有說出天道的指示,隻是眷戀地聚起一團靈氣送至鼻間輕嗅。十年,他們?以為?的天地逆轉,規則變換,原來隻是身陷囹圄之人狹隘的臆想。
無?須再問,她是唯一的變數,亦是唯一的希望。
沈如朽並起兩指劃開左胸,自心臟處挖出一塊三寸餘長的淨透晶柱,小心拂去其上烏黑的血液,借陣中靈氣承托,悠悠飄到她麵前?。
顧一念雙手接過,小心收入儲物戒,麵前?人氣息奄奄,已到瀕死之際。
起身垂首,她最後問:“您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若無?必要,不要撫琴。
“還?有……莫言琴心。”
顧一念:“……?”
紮心了,師尊。
沈如朽閉目良久,聽得一聲蔫噠噠的“是”,再睜眼時,麵前?已是一片空無?。
他孤身獨坐,直到意識逐漸虛無?,身軀逐漸散逸,方才輕笑出聲,繾綣吐出最後一聲輕語。
“念念,莫讓為?師失望。”
**
〔不怪你,宿主,彆難過。〕914不滿道:〔怎麼就至於瀕死之際,還?叮囑你彆彈琴呢。〕
〔就算彈得差點,沒靈氣點,刻板一點,也不至於……〕
914越說越沒底氣,顧一念悲憤懇求:“彆說了,給我留點麵子吧。”
沈如朽琴劍雙絕,凡世三千載,她徒然擔了個?師徒之名,卻一樣?都沒敢對外顯露,一朝來到元界,被迫以這種?方式接近於他,自己也壓著?心虛。
她想過舍去道緣的名頭?,脫開舊愛的名頭?,這位初相識的沈如朽不會對她有過多?的容忍,
“也沒有那麼差吧。”嫣紅的唇瓣泯成?一線,顧一念思索道:“至少……是有用的。”
她聲音極低,自己也沒什麼底氣,知曉自己的琴音除卻“有用”之外,沒有半點藝術造詣可言。
帝淵卻十分捧場,真心實意地為?他鳴不平:“玉山琴藝極好,本君聽來甚是悅耳。”
顧一念麵露不忍,歎息道:“彆說了。”
長眼的都知道他是愛屋及烏,這份肯定不會對她的風評有任何好處,隻能給他附加上戀愛腦和品味差這兩個?標簽。
身後的懷抱依舊寬厚,覆在她手上的大掌乾燥而溫暖。
顧一念放出神識探了一探,略略放下心,擔憂道:“省著?點力氣,不要輕易出手。”
帝淵將她環得更?緊,低沉的聲線緊貼耳畔響起:“玉山君,裡?麵那麼黑,孤男寡女共處一洞,下官不放心。”
〔共處一洞……〕914不忍直視,翻開私藏數據庫一頭?紮了進去,嘀咕:〔還?是這裡?更?純愛。〕
“……”顧一念額角直跳,心知他是故意插科打諢,堵她的話,索性轉變了思路,若無?其事地調侃:“你若出事,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放鞭炮,當晚就要敲鑼打鼓,自備枕席來我山上。”
“喪禮定然是沒有的,新婚或許就在隔日,神主心胸寬廣,自是不在意這些……嘶——”
耳垂被重重咬過,而後含著?耳珠安撫般輕吻,帝淵低聲歎息,委屈道:“知道了,都聽玉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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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期將近,踩著?界限堪堪完成?任務的不止顧一念一人。
飛梭之畔,一道熟悉的劍氣破空而來,顧一念凝神看去,禦劍之人正是師兄周應淮。
他傷的極重,魔霧入體,雷符用儘,閉目伏身在長劍之上,僅憑本能禦劍向靈淵飛去。
顧一念一驚,起身放出一道靈力攔截,靈劍上的人強撐著?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隨即放開控製,放心地昏死過去。
“怎麼弄成?這樣?。”
顧一念捏起他的兩頰,靈髓仙丹整瓶灌入口中,雷符貼在心口,帶來傷痛之餘,也為?他肅清著?體內的魔霧。
“依他的性子,確實要艱難一些。”
帝淵出手護住他的靈台,顧一念分神看去,赫然發現?天柱已被他納入識海保存,幾乎融為?一體,明白彰顯著?不成?即死的決然之念。
手下動?作微頓,她在此刻平生出了幾分敬意。
屬於周應淮的小說保存十分完整,關於他的生平,顧一念並不陌生。
世家?出身,天賦卓絕,拜入第一仙門,是同輩中遙遙領先的第一人,同門眼裡?溫柔強大,永遠可靠的大師兄。
他足夠優秀,卻必須困囿於愛恨。
作者將筆力大多?放在愛恨情仇、酸妒爭寵之上,身為?主角的人格刻畫反而單薄無?奇。優秀如他,是女主與女配爭奪的焦點,是爛俗愛情故事的載體,有著?一成?不變的溫柔,不問緣由?、始終如一地守護著?心愛之人。
但?事實並非如此,這個?輪回了不知多?少次的世界裡?,一切都足夠成?熟,他早已生出飽滿的血肉。
輕飄飄的一句守護,須得殫精竭力,用血、用命去拚殺;始終如一的溫柔背後,是強大穩定的精神內核,長於包容,善於自省。
從前?在宗門時,914曾玩笑般形容周應淮為?六邊形戰士,沒有格外突出的長處,也沒有顯而易見的弱點短板。
顧一念無?法想象魔霧入體,性情走向極端的另一個?周應淮是什麼模樣?。但?她可以想見,她的師兄周應淮,定會排除所有不利因素,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天柱穩妥入手。
果如她所料,逐漸恢複狀態,悠悠醒轉的周應淮,主角數值維持在了標紅的百分之百,他神色平靜,說出切割神識,與另一個?自己互換三成?的事情。
他仍舊是他,卻不完全是他。入體的魔霧可以逐漸淬出洗淨,分裂的神識或許終生都無?法再恢複。
“我平生少智計,善守鮮攻。這是我能想到,最妥善的辦法了。”
眼眶微熱,泛起點點濕意。想起從前?在宗門時的袒護與爭執,曾自以為?清醒的戳破他自知的溫柔,顧一念有些不敢看他,隻喃喃道:“很好了,已經?很好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公皙瓚還?要瘋狂偏執,比公玉瑾還?要算無?遺策,也比沈如朽更?加篤誠堅定。
該他做的,必賭上一切,分毫不舍。
“師兄辛苦了,歇歇吧,我帶你去靈淵。”
纖手輕拂過他的雙眼,仙力所剩無?幾,仍舊分出一道安神術,予他一場好眠。
顧一念紅著?眼眶抬眸,望向帝淵身後繁華盛大的城池,猛然怔住。
“盛京……”
帝淵聞聲回首,目露困惑。
他們?離得極近,近到能夠從彼此的眼中看到截然不同的風景。
眉心緊縮,一聲“破”含在口中,被玉白的纖手捂住吞回。
感受到不可抵抗的拉扯,顧一念咬破舌尖,強行喚醒神智,將天柱與飛梭的控製權交予帝淵,匆匆道:“帶師兄去靈淵,等我七日……”
“七日無?歸,破界自回……”
懷中陡然一空,餘音自虛空中傳來。
“帝妄……”
帝淵深鎖眉宇,閉目咬牙,握緊手中天柱,長出一口氣,再睜眼時,飛梭已如離弦之箭,全速駛向靈淵。
他沒有回頭?,眼底卻壓抑著?深重的暗色。
支使一位神人並不容易,無?論她是否如期歸來,他都有許多?許多?代價要向她索取。
**
燈火煌煌,花燈映空。
星星點點的燭光攜手,將深重的夜色拒之門外,在暗色的天穹之下,撐起一片人間輝煌盛世。
此處霧氣極淡,近似於無?。
十裡?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下,荷燈盞盞,連成?一片星河。
城中心處搭起高高的祭台,今歲新收的穗穀堆滿兩旁,五色紙帶係在麥稈,隨風輕輕飄搖。
台上人滿麵油墨,為?首者戴著?威武的獠牙麵具,手持搖鈴與穀穗揮舞,高唱著?祭祖娛親的古老樂曲。鼓樂弦音相和,共同慶告夏末這場小豐收。
顧一念怔愣片刻,喃喃:“已是中元了。”
往來行人笑容滿麵,帶著?盛世之下富足的歡喜與安然,是故都盛京三千年未見的景象。
顧一念一時晃神,有些不忍打破。
人流湧動?,孩童提燈追逐打鬨,從身旁擦過,她被迫旋身讓了幾步。回首間,沈氏月白弟子服被一身朱錦華服取代,織金流彩,腰墜金玉,鞋尖碩大的東珠潤澤瑩彩,隱隱映照出她愕然的神情。
耳邊一道清脆的聲音小聲抱怨:〔怎麼還?給人換衣服的,流氓!〕
顧一念莞爾一笑,下意識想要回應,回首卻見身後人流熙熙,近前?並無?幼子。
“誰在說話……”
她困惑自語,莫名覺得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殿下!長公主殿下!”
少年遙遙招手,撥開人群擠到近前?,遞過一盞鸞鳳宮燈,笑道:“取盞燈的功夫,殿下怎不等我?”
來人尚未及冠,一身玄色蝠紋勁裝,青絲高束,行動?間發尾飛揚,如瀑黑發間還?夾雜著?幾縷細細的長生辮,通身少年意氣,勾唇一笑,神采飛揚。
“……阿淵?”
顧一念微怔,不確定道。
地官赦罪
“是我呀, 殿下。”少年笑眯眯道。
“殿下!世子?!”
隨行侍從撥開人?群,姍姍來遲。一對嬌俏伶俐的雙生?子?蹦跳著?,一左一右環住她, 禁了禁鼻子?,小聲抱怨:“殿下又不等我們。”
小姑娘年歲不大,粉麵桃腮, 梳著?雙環丫髻,穿著同樣款式的襦裙, 一鵝黃一柳綠。顧一念怔愣許久, 從記憶深處挖掘出她們的名字:“半夏,忍冬?”
“哎, 在呢!”
小丫頭脆生?生?應答,蹲下身為她撫平衣擺的褶皺,驚奇地看著?她手?中宮燈,捧場道:“好美呀, 是世子送的嗎?”
“世子?有心了, 世子?對殿下真好!”
“也沒什麼?特彆的。”顧一念抿了抿唇,莫名有些不悅, 想要塞回去,少年卻反應極快地抬起雙手?退開,誇張道:“送給心上人?的東西怎能收回,殿下是想要全盛京的人?都看我笑話嗎?”
“就這一晚, 殿下容我一晚。”少年眸光清亮, 滿含笑意地祈求。
顧一念頓了頓,眸光一轉, 反手?塞進他?身後一個戴著?麵具的男子?手?中,不假思索道:“謝嶼, 你來拿。”
少年麵上笑意僵滯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湊近,高大的身軀微傾,幾?乎半環著?她,向前引路:“殿下難得出來,再逛逛吧。”
繁華盛世,錦繡如堆。禹國的人?們極愛熱鬨,紅燭夜市喧鬨了一整個夏季都不停歇,衝天香陣,笙歌滿耳,酒意與熱意在今夜到達高潮。
這是夏末最後一個節日,祭台旁堆滿新收的穀穗,祭祖祀地的古老?樂曲在台上唱響。圍場之中,千燈齊發,月明橋下,盞盞荷燈承載著?盛世的期望,度亡魂向往生?。
顧一念立在橋上靜靜望著?,天上河中燭光相映,燦若繁星,更遙遠的天穹上,卻無半粒星子?。
“殿下。”少年微蹙峻眉,語氣中略帶抱怨:“殿下今日總是走神,可是厭棄了我,在想彆家郎君?”
“沒。”顧一念當即否認,四目相對時又下意識垂眸,不願直麵他?眼中的情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怎麼?了,明明是熟悉的人?事物,卻總是忍不住恍惚。她有一種理?應愛他?的荒謬感,心意與記憶卻似錯了位一般,怎麼?都無法契合。
少年卻不在意那許多,隻?得了她一句肯定便笑逐顏開,自顧自暢想著?未來:“公主府已然落成,殿下出宮後我們能見的時間就更多了。”
“一年,一年後我及冠,我們便成婚。”
顧一念有些不情願:“可我已經十六歲了。”
〔什麼??!〕
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的質疑:〔你再說一遍你幾?歲?〕
顧一念疑惑回首,少年順勢輕撫過她鬢發的碎發,繞過耳後,那道氣急敗壞的童聲?逐漸消散在遠方?。
〔我讓你再說一遍……〕
或許是旁人?在交談吧,顧一念心想著?,揉了揉耳廓,莫名感到些耳鳴頭昏。
淡淡的疑慮很快被?鑼鼓聲?蓋去,一行人?身著?廣袖長袍,頭戴高冠,麵上覆著?各色麵具油彩,手?捧各色法器,抬著?一座清虛大帝像,唱和而來。
“三元妙應,地官赦罪——”
“永脫勞苦,長生?極樂——”
“罪滅福生?,長生?極樂——”
“長生?極樂,赦罪咯!”百姓夾道高呼,金箔花雨紛飛,虔誠獻上祝願。
“地官赦罪了,殿下。”少年唇邊含笑,本文由Q群幺汙兒耳七霧耳吧椅整理本文上傳狀似無意道:“除罪簿、滅惡根、削死名、上生?籍……不知今年清虛大帝會?化身到哪位貴人?身上。”
顧一念忽然想起,按照禹國的風俗,走過十裡長街,承載萬民?祝願的赦罪書會?由一位貴人?代表地官簽署名姓。
今夜之後,除卻重達刑律的罪行,平日的恩怨對錯儘皆放下,新的一年裡,人?人?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百姓歡欣鼓舞,鼓樂唱念聲?中,隊伍最終停在橋頭,領頭者捧出一份灑金卷軸,雙手?奉上:“請殿下赦罪!”
“是殿下!”忍冬半夏小聲?歡呼,激動不已,放開挽著?她的手?,略向前推了一把。
顧一念下意識順著?這股力道走了幾?步,膝蓋碰撞過謝嶼手?中的宮燈,驀然停下。
“殿下,來呀。”
少年牽起她的手?,滿麵歡喜地拉她來到橋頭,玉筆飽蘸朱砂,塞進她的手?心。
“請殿下赦罪!”
這位貴人?當真極貴,帝後之下,無出其右。扮作神使者將卷軸捧得更近了些,深深躬身,不敢抬眸直視。
“殿下怎麼?不簽?”少年訝然問道。
顧一念緊了緊手?中玉筆,垂眸看向麵前長卷,赦罪疏文之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名姓,由蠅頭小楷細細書寫,大多陌生?,偶爾夾雜著?幾?個熟悉的京中友人?。
卷軸末尾尚有厚厚幾?寸沒有展開,粗略推測,怕是京中人?全部寫上都不夠。
“這麼?多嗎?”顧一念微微蹙眉,一時想不起來從前的赦罪書是什麼?樣子?,是否有這麼?多的姓名。
“多些才好啊,把每個人?都寫上去。”少年言笑晏晏,反問:“殿下不想給你的子?民?們赦罪嗎?”
一語出,驚起千層浪。
神使將身躬得更低,赦罪書高舉過頭頂,由請變求,語氣謙卑而惶恐:“求殿下赦罪!”
月明橋頭,百姓紛紛圍來,大片跪倒,懇切高呼:“求殿下赦罪!”
耳邊似有翁鳴,顧一念煩躁不已,內心承擔著?巨大的壓力,幾?乎要喘不上氣來,“太多了……叫父皇來吧。”
欲要丟下朱筆,修長的大手?卻緊握住了她,帶著?她落筆其上。
“殿下,天下無人?能尊貴得過您,哪怕是……陛下。”
視線緊盯著?灑金卷軸上的一點朱紅,顧一念深深蹙眉,聽聞這大不敬之語,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折斷玉筆。
長街儘頭,一對中年男女攜手?而來。
男子?一身明黃龍紋常服,氣勢威嚴,看向她的目光卻慈藹。
女子?滿頭珠翠,華美雍容,目光中帶著?些許晶瑩,含淚勸道:“皇兒自及笄起便參與政事,這天下終歸是你的,簽了也無妨。”
是了,顧一念心想,父皇母後無子?,皇室僅她一位嫡女,她及笄起開始參政,至今十六歲,備受臣民?稱讚……
〔你再給我說一遍你十六歲!〕
一聲?氣急敗壞的質問突破嗡鳴傳入腦海,震痛耳膜的同時也帶來了幾?許清明。
仿佛打開了什麼?開關一樣,連珠炮彈般地聲?音在腦海中不斷響起:
〔顧一念!裝嫩也不是這種裝法!〕
〔你三千歲了!三千零十九!〕
〔天殺的十六歲!零頭都不到!〕
914怒不可遏,在她識海中瘋狂打滾製造震顫:〔你給我清醒一點!〕
〔彆、彆說了……〕
顧一念尷尬垂眼,不知何時被?蒙蔽的意識終於回籠。
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莫名的頭暈耳鳴也找到了緣由。
她抬手?掙開身側人?的束縛,略略退開半步,玉筆握得愈緊,指節泛著?蒼白?,目露不忍地望向長街那頭的帝後。
“父皇,母後……”
神誌清明後,她注意到了更多的細節。
明明是夏末時分,他?們卻穿著?對襟高領袍。父皇喉間似有不適,不顧威嚴地幾?度扯過領口;母後雖柔聲?勸她署名,眉眼間卻滿是不忍,眸中含淚。
顧一念清楚其中緣由。她無法忘記三千年前,城破那日,父皇被?一劍穿喉,釘死在城牆之上,母後橫劍自刎,一襲深緋宮裝自城樓墜下,是盛世轉秋的第一片落葉。
顧一念欲抬步向他?們走去,禹皇卻淡淡搖頭,禹後指了指身後,細如發絲的黑線控製著?二人?,讓他?們身不由己。
貴人?自重,是出身皇室之人?最先學習的道理?。顧一念明白?,他?們有著?不下於她的驕傲,不願以這種方?式再度相見。
纖細的指尖越握越緊,飽蘸朱砂的玉筆在她掌中碎裂,朱砂滾過裙擺,留下點點豔色。
兩行清淚滑過麵龐,她對著?滿城百姓,對著?闊彆三千年的生?身父母,無聲?地道了聲?“抱歉”。
抱歉當年沒能救下你們,抱歉連亡魂也未曾護住,在此界、此景,用這種方?式重逢。
“殿下!”身側少年駭然大叫,珍惜地捧起她的手?心查看,而後不知從哪又取出一支同樣的玉筆,沾滿朱砂塞入她的手?中,神色寵溺:“殿下,這次可彆捏壞了。”
顧一念眼神嫌惡,一把甩開,玉筆清脆碎裂於地,她看著?眼前熟悉無比的麵容與裝扮,寒聲?道:“帝妄,你翻來覆去,隻?有假扮他?一種把戲?”
少年探向懷中的動作一頓,訝然抬眸,麵容悄然變幻,與進入元界之前,林間那抹分神一般無二。當時情況緊急,顧一念沒來得及細看,如今近前端詳,除卻更為年輕,近乎少年外,竟仍有幾?分像帝淵。
帝妄指向長街那頭的帝後,又揮手?掃過滿城跪伏的百姓,隨著?他?的動作,百姓再度山呼懇求:“求殿下赦罪!”
帝後也被?迫張口吐出破碎的語句:“求……皇兒赦罪。”
“你說,我隻?會?假扮他??”他?目露指責,不讚同道:“玉山,你談情說愛談壞了腦子?,這明明就很不一樣。”
顧一念眸中含淚,轉開視線不敢再看,咬牙問道:“你是元界之主,這裡的一切皆由你主導,輪得到我來為他?們赦罪?”
“合該是我,求你放過他?們。”
“不不不。”帝妄連聲?否認,表情怡然道:“玉山,你是特彆的,這件事非你不可。你在意他?們就好了,彆求我,求求你自己,簽下名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又一支玉筆奉上,修長的大手?捧著?玉筆朱砂送到她麵前,帝妄好整以暇道:“看,我了解你,連筆都備了三支。”
“玉山,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再毀掉,他?們可以就再沒有生?還?的機會?了。”
瞳仁緊縮,顧一念質問:“生?還??”
“是的,生?還?。”帝妄目光癡迷地撫摸過赦罪書上的文字,示意她看:“這不是寫著?嗎,除罪簿、滅惡根、削死名、上生?籍。”
“玉山,你也看到了,這裡的人?們同樣良善,與另一界沒有什麼?區彆。若非說有,便是他?們過得很苦,需要你的幫忙。”
“快簽了吧,簽了名字,你就可以重新做回你的嫡長公主,與你的父母臣民?一起,在這個世界永生?。”
“若非你橫叉一腳,他?們本應入輪回。”顧一念不為所動:“況且,死界無生?,你憑什麼?認為我能做到?”
“你當然能,玉山,一路走來,你應當已經看到,我為這個世界的臣民?做出的努力,除卻一點微不足道的霧氣,這裡的一切都與他?們生?時彆無二致。”
“可他?們就是不願意往下走。”帝妄聲?線一沉,冷冷道:“隻?是一點性情上的改變罷了,上千次重啟,都無法走出一個圓滿的結局。實在沒用!”
“玉山。”他?緩和了聲?線,努力牽扯出幾?絲笑意,貌似誠懇:“天柱儘管拿去,我隻?要你。簽下名字,與元界萬千意念訂立契約,書寫命簿,給他?們一個全新的世界、不一樣的命運。”
“命?”顧一念眉心緊鎖,明如鏡的星眸中是不加掩飾的鄙夷:“我不信命,也給不了他?們命運。”
“你不信命?”帝妄一怔,仿佛聽到了什麼?十分好笑的事情,捧腹錘膝,質問:“你不信命,那你的存在算什麼??”
“是了,你已舍去神格,自貶入輪回,是我來晚了。”
“不過,沒關係。你的神器猶在,重歸神位不是難事。”帝妄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再度送上玉筆,勾起唇角:“玉山,你好好看看它,真的不記得了嗎?”
顧一念深深凝視,在其上感受到了關乎道則的神人?之力,隱隱帶著?親近與熟悉之感。
瞥眼看向地下,她恍然發覺,先前兩次皆是幌子?,第三支玉筆才是真正?的神器。而這份神器,毫無疑問屬於此世之前,身為神人?的她。
看出她神色的變化,帝妄心情愈發愉悅,雙手?遞上玉筆,翩翩一禮,問道:
“玉山司命,我敬愛的神女,你當真不願,予這元界一場新生?嗎?”
重歸神位
聽聞這個?名號, 顧一念心頭一震,與玉筆的牽引愈發緊密,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直覺告訴她, 拿回神器,便是重登神位的契機。
玉筆嗡鳴顫動,帶著無儘的歡欣喜悅, 幾乎迫不及待要融進她的身體,再度成為?她神生的伴侶。
914牢牢占據識海, 心中滿是抗拒, 嫉妒道?:〔休想!〕
這麼多年,顧一念連一個?器靈都沒煉, 最艱難的時刻都是他們一起攜手度過?。天殺的帝妄,拿幾萬年之前的老黃曆說事,竟要分走屬於它的位置!
914怒不可遏,在識海中不住絮叨, 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提醒顧一念注意?體麵,一心一意?無論是對道?侶還是創業夥伴都是十分重要的品格。
顧一念定了定神, 在它不住的嘀咕聲中莫名安下了心,主?動切斷了與玉筆的一絲聯係。
“你的消息落伍了,我的玉山如今……司刑。”
“比起事先設定好?一生的命運,我更想要定義標準、事後賞善罰惡, 由生靈發自內心的做出選擇, 過?出屬於自己的一生。”
“若當?真如你所言,我從前自願放棄神格, 投身輪回,或許, 為?的便是今天吧。”
纖手一指,磅礴的雷元注入玉筆,撐開外壁白玉,激蕩出其?下隱藏的魔氣,濃黑似油墨,幾乎要凝為?固體。
黑霧之中傳出一聲急促的短嘯,赫然便是方才與她相吸共鳴的那抹意?識。
“我的神器?”顧一念微挑細眉,語帶嘲諷。
霹靂之下,魔霧儘散,顯露出一支小巧細瘦的青玉小筆,雖有神力?,卻並非本命神器,更彆提所謂的器靈。
帝妄麵色沉黑,玉白修長的手掌受雷霆殃及,傷口?邊緣漾出絲縷黧黑的霧氣。
“不認就算了。”
他想要合掌收回玉筆,顧一念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道?更為?暴烈的雷霆準確擊在掌心,她略一伸手,青玉小筆便順從地落入手中,乖巧伏身。
〔顧一念,你什麼意?思!〕914氣急敗壞:〔我跟你說,我不認這個?弟弟!〕
顧一念失笑安撫:〔它沒有靈智,放心,你是獨生子?。〕
〔哼……〕914尚未來得及反駁,就見?她毫不猶豫地反手將玉筆戳進帝妄的咽喉。
“不知你這次的分神,占據多少?分量?”
玉器本就是承載雷元的絕佳質地,更遑論是上古傳承的神器玉筆。雷光乍現,雷元被壓縮成極致凝練的一線,通過?纖細的筆身,附帶上屬於神人的道?則之力?,勢不可擋地擊潰防線,注入帝妄的咽喉。
電光激閃,自頸間?逐漸蔓延至全身,帝妄麵容可怖,徒勞地發出“嗬嗬”怪嘶,無法言語。
他身形顫抖,邊緣黑霧氤氳,卻明顯比上一次凝練數十倍,始終不願放棄、扭曲陰狠的神情也佐證了這抹分神的重要。
喉間?被青玉小筆狠狠釘死,通身霹靂電光,消解著構成他的魔霧,帝妄眼神狠厲,驀然抬手。
盛京萬民叩拜,膝行三步逼近,高呼:“求殿下赦罪!”
顧一念垂下眼睫,輕咬貝齒,愈發加大了仙力?輸出。
月明橋上,忍冬半夏等熟悉的侍衛家仆紛紛下跪,長街那頭,帝後二人也被濃重的黑霧裹挾,被迫彎下雙膝,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求殿下……赦罪。”
帝妄眼神瘋狂,不顧自己狼狽的境地,挑眉看向她時盛滿挑釁。
百姓黔首膝行叩拜,一遍又?一遍地懇求她簽下赦罪書,三步又?三步,步步緊逼。
顧一念沒有躲,不忍地緊閉雙目,手下雷元源源不斷地輸出,誓要將這一抹至關重要的分神湮滅。
直
依譁
到一人的額頭抵在她的裙擺,環佩叮當?作響,她終於忍不住分神看了一眼。
婦人高髻華美,滿頭珠釵,身旁男子?一身明黃龍紋常服,緊閉雙目,是這一世愛她寵她,護了她十八年的父母。
他們死死咬著牙關,不肯叩首,縈繞身側的魔霧一次又?一次在腦後予以重擊,逼迫他們將額頭撞在石板路上。
“父皇,母後……”
僅僅隻是一瞬間?的鬆懈,身遭百姓忽然暴起,身化魔霧,凝聚成一條漆黑的巨龍,龍首悍然咬向她持筆的右臂。
一盞鸞鳳宮燈猛地扔來,重重砸在地上,熟悉的仙力?蕩開,為?她撐起一道?防護結界。
顧一念不敢遲疑,猛然抽出玉筆,將雷元凝縮到極致,拚儘全力?打出一道?玄紫色的發球,雷光陣陣,裹挾著毀天滅地般的威勢,填進帝妄頸間?空洞。
這一擊用儘了她的全力?,她再無力?自保,足尖輕點,將鸞鳳宮燈踢向父皇母後,而後孤身躍至城樓。偌大盛京城內,以帝妄為?圓心,雷霆餘威如波蕩漾,淬出早已亡故之人體內黧黑的霧氣。
帝妄通身魔氣潰散,雙手成爪徒勞摳挖著頸間?,身軀劇烈顫抖,猙獰若鬼魅。
禹後手持宮燈,鬢發散亂,與禹皇靠坐一處,招手聚來百姓,在雷霆最盛處,為?臣民們撐起一片結界,稍緩衝擊。
宮燈結界的邊緣,恰在月明橋上。帝淵自顧不暇,恢複自由的百姓紛紛湧向界內,尋求庇護。他們不敢靠近雷霆最為?暴烈的正中,隻小心地擠在結界邊緣、雷霆稍弱之處瑟瑟發抖。
人群之中,唯有一人腳步不停,一步步走近雷霆正中掙紮扭動的人影。
他本為?仙體,卻自幼被種下魔根,與前世已消亡的自己融合,隻消帝妄動一動手指,便會不受控製的倒戈揮向同伴,即便已下定決心隱居,仍舊不受控製地被拉來此處,成為?亂她情誌的一份助力?。
謝嶼厭倦了這樣?的自己,聚起最後的仙力?設下庇護結界後,他心存死誌,蕩開屬於自己的庇護之力?,主?動迎上雷光,決定在再次被利用之前自絕於此。
他一步步向前,任由雷霆擊打在身,清除魔氣的同時,也留下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獸首麵具被擊落,露出清俊卻沉寂的麵容,鮮紅的血液證明了他猶是生者的身份。
“彆……”修長的玉手抓住他的衣擺,禹後手持宮燈,氣息奄奄地靠在丈夫懷中,眸光溫和:“本宮記得你,謝家的小兒郎,武安侯的副將。”
“你們都是好?孩子?,彆折在這裡,不值得的。”
“快走吧,離開這裡。”將宮燈塞進他手中,向城外的方向推了一把,禹後美目含淚,遙遙望向城樓上熟悉的身影,努力?招手,喊她離開。
他們早在魔霧吞噬之前便已自絕,因此即便到了元界也維持著死前最後的狀態,高領宮裝之下,纖細的頸項上落印著一道?劍痕,使她常年處於虛弱之態,無法高聲。
顧一念仙力?耗空,孤身立在城樓,握緊手中玉筆,努力?分辨著她的話語。
她說還能見?到她真好?,皇兒已成為?如此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她說不要再管他們,一死萬事空,這裡的一切都不值得她停留。
不是的,顧一念在心中暗暗反駁。
四海升平,政通人和的國度不該因神明之爭而毀滅,已逝去的人們也不該被困囿原地,永恒重複著今生的苦難,失去輪回的機會。
沒什麼比這更值得她停留了,畢竟,她正是由此入道?,為?此而來。
凝聚她通身仙力?的雷霆也未能將帝妄徹底湮滅,他雖拿她的雷元毫無辦法,卻也硬生生熬過?了大半,目光愈發狠厲怨毒,靜待著雷電平息後的反擊。
914驚疑不已,不確定道?:〔這不會是他的本體吧?〕
想到帝淵切割神格的大膽行徑,914猜測:〔即便不是本體,也應當?是擁有神格的一部分。我們拿神人沒辦法的,這次就先走吧。〕
顧一念搖了搖頭,玉筆在指間?利落地轉了幾圈,莞爾道?:“人鬥不過?,就成仙,仙鬥不過?,就成神。怎麼會沒辦法呢?”
〔可這不是你今生的道?,就算你從前是先天神人,司命神女,舍了神格入世,又?一路逆天而為?,它真的會容忍你接續從前的神位嗎?接續神位之後,與天道?的種種矛盾,你又?當?如何處置?〕
〔舍了就是了。〕顧一念輕飄飄道?:〔舍得了一次,就舍得了第二次。若僥幸惹怒了天道?,說不定會予我一場真正的成神雷劫也說不準。〕
〔宿主?,你真的決定好?了嗎?〕914語氣難得嚴肅,努力?勸說:〔或許還有其?他辦法,讓我丟一些資源包試試吧。〕
麵上滿是濕意?,顧一念仍是忍不住笑出聲來,無奈搖頭:〔阿四,答應我,但凡還有一點辦法,都不要動這種念頭。〕
914自知被嫌棄,氣哼哼道?:〔我也是想給?宿主?出一份力?。〕
〔人活一張臉,你還是給?我留個?念想吧。〕
顧一念失笑,眼見?困住帝妄的雷霆逐漸弱下,不再猶豫,將青玉小筆緊貼在眉心,回應起其?中的召喚。
她隱隱感覺到,她的神位似乎較之帝淵帝妄更高,不是天道?厭棄了她,而是她主?動放棄了天道?。愛之深,責之切,今生種種坎坷磨練,未嘗沒有天道?迫她低頭、勸她回首的意?味,隻要她願意?重拾往日神職,天道?定會為?她敞開大門?,光複神人之位。
不過?,這樣?的機會隻有一次,愚弄天道?的代價也定然十分慘痛。
識海中湧入陌生的記憶,是她曾使用這支青玉小筆書寫命簿的過?往,急急掠過?神人數萬年龐雜的記憶,直取向最內核處的神力?,以神識溫暖地包裹、觸動。
玉筆熱烈地回應,卻仿佛有緣無分的情人,總在最關鍵處錯開。
顧一念知曉是心境的緣故,打從心底裡不認同命運,自然無法接續司命神女之職。
她定下心神,抬眼看向一片亂象的盛京,看向那些被帝妄擾亂命運,無□□回的百姓,看向一生勤政愛民,死後仍儘其?所能,護持國民的帝後,不禁悲從中來,無法遏製地升起為?他們書寫一場公正命運的衝動。
借著這股渴盼,神力?最終完整地融入她的身軀,眉心與青玉小筆緊貼之處生出一道?神紋,不甚完整的神格在體內凝聚生成。
兩道?更加強烈的牽引透過?元界,遙遙指向天宮與凡界。顧一念心知,那同樣?是曾屬於她的神器,聚起即可重獲完整而強大的神格。
不過?,那並不是她想要的。
“你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帝妄聚起一團黑霧填在喉間?修補身軀,難耐地扯了扯領口?,終於從雷霆中恢複。
他神色有些複雜,沒有赦罪書製約,包裹在青玉筆外的偽器靈也被剝脫毀滅,他當?真不大確定,顧一念是否會用他期待的方式,給?元界一場新生。
神人的目光無悲無喜地掃過?,顧一念未曾理會他的嘲諷,緩緩合上雙眼。
神人無事不知,閉目一瞬,整界儘在心間?。她看到這片自成空間?的城池離靈淵並不遠,看到靈淵之畔,幾位友人已然齊聚,各自都完成了使命。
她看到一道?玄色身影孤單立在靈淵之畔,指間?把玩著一塊小小的玉牌,麵容冷淡,靜靜出神。神視最後,是他微微蹙眉,回首凝望而來的目光。
足夠了。
微鬆了一口?氣,緩緩睜眼,顧一念登臨盛京,於虛空執筆,淡金色的文字在筆下流淌,隨風飄向城中。
“是禹國律!”一個?靛色官袍的青年訝然道?。
“還有大禹國史。”老翰林眯了眯眼,在飛舞翩躚的文字中,艱難辨認出字句。
“殿下在寫這座城的命運。”謝嶼抬手接住一枚神文,在指尖稍加感受後,又?很快放開。
奮六世之功,合西州為?禹,定都盛京,辟荒蕪,振民生,興文教,襄盛世。百代千年,數十次的變法,完善的政法律令,鑄就了西州第一繁盛之都,也撐起了古國不屈的脊梁。
帝後以身殉國,軍民奮戰身死,盛京一夕淪喪。帝妄上神感其?忠義,築城元界,重現盛世輝煌,玉山神女憐其?慘烈,玉筆神文,予城民來生圓滿。
“你寫的什麼東西?”帝妄麵色青黑,咬牙質問。
914也道?:〔什麼啊,給?他臉了。〕
顧一念停筆垂眸,淡金色的神文盈滿盛京,化作金光融進每一個?臣民的身體,意?識與魔霧糾結而成的軀體散化,純淨的淡色魂靈取而代之。
帝妄氣急,飛身躍上城樓,質問:“你到底想做什麼?兩界不通,他們沒機會入輪回。”
“快了,就快通了。”
玉筆在指尖轉了幾個?來回,眉目間?漾起清淺的笑意?,顧一念輕聲問:“你不是說,要給?元界一場新生嗎?”
“依我之見?,儘數入輪回便是。”
“瘋了,我看你是瘋了。”
帝妄恨恨咬牙,一瞬間?有些後悔設計於她。
元界太過?孤寂,承載著世間?一切負麵的、不堪的,被天道?舍棄之物,自元界之中誕生,帝妄卻並不喜歡這裡,甚少?在此停駐。直到第一次大劫之後,覆滅的世界在此界出現,他瞥見?了其?中的機會。
帝妄為?這裡取了全新的名字,將魔域更名元界,將人人喊打的魔氣改作元氣,作為?一切的根基。
凝聚黑霧。將本應很快散去的景物固定,為?遊離的人類意?識固化身軀,模糊有關劫難的記憶,讓他們仿照生時繼續生活。
元者,萬物之始。帝妄野心勃勃,決心做一次造物主?,擁有臣服於他的一整個?世界。可惜,他凝化出的子?民非人非鬼,極易異化,乃至消散。
他嘗試了許多方法,可第一次大劫送來的臣民,不過?幾千年就消散殆儘,再也凝聚不起來。
帝妄並不在意?他們的死活,他隻是想要熱鬨,想要一個?臣服於他,隨他心意?捏造的世界。那是他鐘愛的玩具,有時愛惜節省,延續的久些,有時玩弄過?狠,早早散儘,便多孤寂些時日。不過?沒關係,等上一等,天道?總會覆滅重啟,他永遠都會有新的材料。
直到上一世,司命神女隕落,帝妄察覺到了改變的契機——牽絆住這位至高的上神,隻讓她擁有一小片神格的力?量,為?他的臣民們賦予命格,轉死為?生,讓元界真正成為?有生靈存在的獨立一界。
帝妄為?此做了許多努力?,不惜幾次離開元界,在她的一生中埋線布局。隻是可惜,馭使一位神人並不容易,哪怕她如他所願拿起玉筆,重歸神位,也沒有按照他預想的方式改變元界。
望見?足下滿城靜待輪回的魂靈,他有一瞬間?的心慌,無法預見?元界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
餘光瞥見?女子?手中細弱的一支青玉小筆,又?暗暗放下心來,輕笑道?:“你隻有一支小筆而已,我才是這元界之主?。”
“你隻有一小半神格,而我神魂俱全,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哦?”顧一念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喉間?,道?:“所以,全盛的你也隻有這點實力??”
帝妄一哽,麵色再度難看了起來。天雷天生克製魔霧,顧一念與天道?同源的雷靈根自然也是他的天敵。
“你擅近戰,我擅幻化,各有所長罷了。”
他一麵說著,一麵退開距離,魔霧在身周凝聚。
“那你還站這麼近?”
顧一念微微勾唇,狀似說笑,手下卻忽然發難,玉筆飽含神力?,衝破迷霧,精準無比地刺入帝妄眉間?。
天怒難當
帝妄猛然睜大雙眼, 青絲飛揚間,高?大的身形化為黑霧,消散於空。
古都震動, 繁華的盛景逐漸褪色,衰敗成顧一念記憶中最後一瞥的模樣。自樓宇長街中析出的魔霧圍繞而?來,與先前帝妄化作的霧氣攏作一團, 漫卷過破敗的城磚,遮掩住華服女子纖細窈窕的身形。
衝天霧瘴中, 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凝化而?成, 故國故人、仙門故舊、師長親朋,幾?乎貫穿了?她的一生。
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麵容, 神態卻是如出一轍的玩味打量,見她神色始終平靜,不?為所動,又嘖嘖歎聲, 重歸虛無。
最?終, 十餘個?束發高?揚的少年?人定下身形,或立或倚, 將顧一念團團圍住。左前方,其中一位坐在城樓邊緣,悠然蕩著長腿,指尖玩弄著自己發絲間的細辮, 無奈道:“玉山, 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我們也算舊相識了?,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纖指輕敲在青玉筆杆之上, 顧一念確認自己並未得手,心下反而?安定了?幾?分。帝妄謊話連篇, 今夜卻並無虛言,這確實是他?全部的本體,解決了?他?,便可一勞永逸。
“談個?交易吧。”右前方,少年?抱臂而?立,閒閒倚在廊柱上,微鼓著臉頰,氣悶道:“你為元界之人書寫命簿,予其新生,我放你們離開?。”
“帶著天柱離開?。”另一個?少年?支頤笑望,語氣充滿蠱惑。
顧一念負手執筆,羽扇般的長睫忽閃,眸光逐個?觀察過帝妄的每一道身影,嗤笑道:“交易不?是這樣的,這本就是我能做到的事,怎能作為你的籌碼?”
“你自封元界之主,卻連一位真正的子民都不?曾擁有,滿界霧氣聚散離合,都是你一個?人的自導自演,自娛自樂。”
顧一念勾唇一笑,榴花般的美目中盈滿嘲諷,猜測道:“你向往熱鬨,卻不?肯離開?元界,孤獨地守在這裡,等著撿拾大劫的遺物,讓我猜猜……”
“難道隻有在此界之中,隻有借著霧氣,你才能擁有媲美神人的力量?”
“所以,你並非真正的神人。”
肯定地下了?定論,顧一念不?顧對?方難堪的麵色,抓準帝妄破防動怒的一瞬果斷出手。
流光長鞭裹挾電光,精準束縛住麵色最?為難看,怒意極盛的一抹分神。玉筆再度破開?眉心,雷元消解魔氣,為它清掃前路,破開?重重壁障,最?終直入靈台。
“阿四說得對?,我確實給你臉了?。不?過,這份臉麵可不?是那麼好獲得的。”
額間神紋熠熠,瞳仁邊緣泛起淡金色的神光,顧一念於這抹分神的識海中執筆,書寫著關於元界的命運。
虛妄之地,承載著不?全之天道一次次剝脫舍棄之物,是安平之世腳下不?可分割的陰影。虛實相生,無儘虛妄中生出唯一一位實體,自名為妄,在此界中擁有堪比神人的力量,為大劫中不?幸消亡的生靈保留意識,開?辟通路,使其重入輪回。
“顧玉山,你瘋了?。”
修長的手掌上暴起青筋,狠狠握住她細白的皓腕,帝妄神色猙獰,眼底深藏著驚惶。神人之力百倍勝於玄仙,雷霆加身,識海中還?有道則之力在攪動,不?屬於他?的認知被強行?刻印進腦海。
“命簿還?能這麼寫?逆轉死生,使虛無之地的殘魂重入輪回,你就不?怕天道怪罪?”
帝妄頗具自知之明,明白整界的變動不?同於一城一地的改換,更何?況盛京本就是被他?強行?拖入此界,顧一念的行?為不?過是撥亂反正。
“不?怕。”顧一念氣喘微微,抹去唇邊血跡,語帶嘲諷:“你先?前騙我訂立契約,幫你書寫命簿時,可沒見為我考慮。”
元界之中,天道意識淡薄,懲罰也將來的更晚一些。顧一念不?敢停筆,運足神力,強行?書寫了?下去。
帝妄想?要元界換種風貌,碰巧,她也有此打?算。
不?過,元界的命運隻能是塵歸塵土歸土,讓已寂滅的世界重歸虛無,讓已逝去的生靈重入輪回,
沒有哪個?地方,比元界之主的識海更適合書寫此界命運,他?是元界的化身,是命運的載體,也會是這方世界嶄新規則的執行?者。
“瘋了?,真是瘋了?。”
帝妄氣急敗壞,拚儘全身的力氣抗衡,心底生起磅礴的悔意。
俗世中走過一遭的顧一念,早已不?是最?初悲憫慈愛的玉山神女,她足夠聰慧,也足夠狠厲,不?計代價,不?循常理。以為能夠拿捏住她,為他?所用,是他?做過最?為錯誤的決定。
他?麵色慘白,緊緊閉目,輕顫長睫,徒勞抓握的手無法阻攔下筆的力道,其餘分神紛紛圍合而?來,歸入本體共同對?抗識海中洶湧翻滾的神力。
角樓邊緣,一個?分神麵露驚惶,悄悄躍下,試圖逃離。
城牆下,謝嶼敏銳覺察到他?的行?動,提劍迎來。
他?的仙力早已在方才儘數注入宮燈,護佑百姓,魔霧則主動迎上雷霆,被消解了?個?七七八八。此刻萬般術法皆不?靈通,除卻一身強悍的仙體再無其他?,隻能以最?古老的方式貼身作戰。
幸而?,這抹分神受限於本體的困境,十分衰弱,無力再分出魔霧操控於他?,兩人就這樣打?了?個?平手,一時間刀光劍影並著氤氳的霧氣,在城下蕩起陣陣塵埃。
分神與□□畢竟不?同,看似有來有回的打?鬥中,魔霧不?斷聚散,身軀的傷勢卻無法及時恢複,謝嶼雙目猩紅,唇邊溢出血跡。
“我真的很討厭你,討厭你們。”分神麵容扭曲,扯住他?的領口迫近,眼神恨恨,似乎在透過他?,同時看向另一個?人。
“上千次的輪回,數不?清的歲月,我隻觸碰到了?你這一根天柱,謝嶼,我曾對?你寄予厚望,你卻寧可折斷也不?肯給我。”
“他?也一樣。”粗礪的掌心反手握住他?,乾裂的唇瓣滲出點點血珠。他?似乎許久未曾說話了?,聲線古怪喑啞:“謝家主曾對?你寄予厚望,期待你能為生靈探尋出路,沒成想?,什麼元界,什麼輪回劫,都是你自導自演的鬨劇。”
“我也一樣,你毀了?我的一生。”
他?將前世今生分的清楚明白,本身卻是兩世融合而?成的怪物,背負著前世的過錯與悔恨,擔憂著身不?由己的今生。
用力拉過他?的手腕,額頭?狠狠撞去,顧一念曾種下的雷元在此刻破體而?出,泯滅了?這抹本就不?甚強大的分神。黑霧散儘,謝嶼以劍支地,最?後望了?眼故國的城樓,挺直脊梁,站立著失去意識。
手下對?抗的力道忽然鬆懈,帝妄麵上一瞬空白,顧一念分心望了?眼城下,心下了?然,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嘲諷。
貪婪與狂妄是帝妄性情中抹不?去的底色,即便到了?生死關頭?,也還?是下意識地忽略危機,妄想?兼顧。一麵凝聚絕大多數力量對?抗她,一麵放出半數神識偷逃,他?自虛空中誕生,魔霧不?儘,他?便永遠不?會消亡,稍加休整便可卷土重來。
顧一念沒有錯過這絕佳的時機,金光熾盛,曜曜當空,玉筆最?終落下句點,抽離出他?的識海,在指間輕巧地打?了?個?轉。
“你要的熱鬨,我給你了?。”顧一念微微側首,屈起雙指彈在他?的眉心,莞爾道:“我要的輪回,也請務必幫我達成。互通有無,這才是真正的交易。”
帝妄麵色黑沉,捂住額間,眸中盈滿怒意,咬牙道:“你以為這樣就能製衡住我?”
“你可以定義一片虛無的元界,卻無法真正左右我的命運。”
“天道不?全,永遠有無數的湧向元界,我因此不?滅不?死。少則千年?,多則萬年?,待我實力勝過你,這份命簿也就沒了?作用。”
“你沒機會的。”顧一念望向天邊,維持這座古城繁華的霧氣早已被它的主人收回,破敗的城池中擠滿熙熙攘攘的魂靈,結界破碎,露出不?遠處的靈淵與暗沉可怖的天色。
雷雲聚集,遲來的天罰終究還?是降臨了?。
顧一念足踏虛空,飛身踏出結界,在邊緣處捏碎玉筆,自散神力,再一次舍掉神格,複歸仙體。
雷聲靜寂了?一瞬,隨即愈發猛烈地響起,黑沉的雲層向內收卷,醞釀著一場足以將她粉化成灰的雷暴。
借著玉筆殘骸中的力量,顧一念將盛京收為一座掌中之城,小?心地攏進懷中。因著914的緣故,她始終沒有祭煉器靈,也沒有開?辟能夠容納生靈的芥子空間,因此,這座掌中城隻能由她以身相護。
〔可算叫我等到了?,或許這就是我真正的成神劫雷吧。〕
顧一念語氣輕鬆,眉眼帶笑,識海之中,914卻是忙的焦頭?爛額。
連串的數據飄過,警報聲此起彼伏,914顧頭?不?顧尾,多線程操作彙總後,嚴肅道:〔宿主,你原本的仙力隻恢複了?三?成,沒有神器加持,這一劫,你熬不?過的。〕
顧一念聞言,笑意愈深,美眸倒映著萬丈雷光,灼灼豔豔,更勝五月榴花。她持鞭而?立,毫無懼色,一身朱錦華服,織金流彩,恍然間仍是當年?模樣。
“沒關係,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吧。”
於她而?言,修行?之路是徹徹底底的逆天而?行?,以凡人之身感受渡劫修士的飛升之雷,方得入道,此後的每一次進境都伴隨著氣勢磅礴的飛升劫雷,驚險萬分,充滿不?確定。
執掌道則之力的感受仍未遠去,顧一念撚了?撚指尖,安慰道:〔仙與神的距離,未必就比凡人到仙人遠,放心吧,我有成算。〕
選擇在此處捏碎神格,自然經過考量。一則,妄改輪回,天罰已至,合二為一,借此成神,總好過連番遭難。二則,此處離靈淵不?遠,濃鬱的靈氣取之不?儘,較之天宮還?要更加豐沛,隻消敵過第一道雷劫,便可順勢跌入靈淵,迅速恢複仙力。
若有餘力引劫雷入淵,或許還?能借勢破開?通路,為友人打?開?回歸之門。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
清脆的電子音咯咯顫抖,914看著間不?容發、幾?乎連成一片光幕的雷電越來越近,崩潰大喊:〔你往後想?了?那麼多,就沒想?想?當下怎麼辦嗎!〕
去他?的“隻要敵過第一道天雷”,它可以是第一道,也可以是最?後一道。天怒難擋,當天道決心毀滅一個?人,任憑再多的設計思慮都是枉然。
〔不?怎麼辦,扛過去就是。〕
長鞭利落破空,電光環繞身側,顧一念飛身而?起,如一抹飄然飛絮,義無反顧地投身進密如雨幕的雷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