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抬起頭,委屈巴巴的看著她:“好多天了。”
岑蔚牽起周然的手晃了晃:“我和姐難得回去陪陪爸媽,這兩天要準備的事情又多。”
“我知道。”他也就是想撒個嬌賣個乖。
岑蔚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鏡:“哪裡來的?”
周然不答反問:“喜歡嗎?”
岑蔚誠實地點頭。
她問:“你怎麼就不近視呢?小時候不愛看電視嗎?”
“看啊, 但我坐姿端正, 像你平時那樣的, 在我們家不知道要被罵多少回。”
岑蔚捶他肩膀:“我哪樣?”
周然笑著抓住她手腕:“你自己心裡沒數?”
岑蔚氣鼓鼓道:“能不能溫柔一點?符合一下你今天的人設?”
“還不溫柔啊?不溫柔你早趴這兒了。”
岑蔚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趴這乾嘛?”
周然嘴角含笑:“你說乾嘛?”
岑蔚臉一臊, 拿另一隻手捶他,被周然也一把攥住。
這下她像是被銬上鐐銬的嫌犯,束手無策, 隻能求饒:“好啦。”
周然問:“怎麼感覺你這兩天都不想我呢?”
“天天都能見到, 有什麼好想的?”
周然鬆了手:“你什麼時候能戀愛腦一下給我看看。”
“一把歲數了都。”岑蔚跳下辦公桌,“媽今天做了魚頭, 說你喜歡吃, 走吧, 回家吃飯了。”
“嗯。”周然把桌上的電腦關了,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同事們都走光了,岑蔚也沒再避嫌, 挽著周然胳膊和他一起下樓進停車場。
坐上車,周然問:“那你明天早上上班怎麼辦?”
岑蔚的車留在公司了, 她說:“讓我爸送好了。”
“哦。”
岑蔚看他一眼:“還是你要來接我啊?”
他像是就在等她這句話, 立馬答應:“好的。”
岑蔚笑著搖搖頭:“你呀。”
天還沒黑透, 但積聚著陰雲,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強降雨。
等周然把車開進小區,雨點開始劈裡啪啦地打在車窗玻璃上。
回到家, 岑悅彤問他倆:“外麵雨大不大?”
“大。”周然的外套上淋了雨, 岑蔚的頭發也濕了。
岑悅彤拿出手機, 打電話給祝樾,讓他下班彆忘了收衣服。
岑蔚進廚房洗手,把做好的飯菜端上桌。
顧可芳說:“晚上還有暴雨,要不今天小周彆走了,就住家裡吧。”
還沒等岑蔚開口,周然就應道:“好啊。”
岑蔚回頭瞄他一眼,後者無辜地朝她眨眨眼睛。
他猶豫都沒帶猶豫一下,岑蔚問:“那你明天穿什麼衣服上班啊?”
周然回:“我車裡有一套西裝,等會下去拿好了。”
岑蔚皺眉,懷疑道:“你不會早就收拾好行李了吧?”
周然抬手戳她額頭:“我前兩天送去乾洗的,想什麼呢?”
“哦。”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周然挑眉:“想說什麼?”
“狗都沒你粘人。”岑蔚飛快說完,拔腿就跑。
周然想追上去,但礙於不在自己家,不能拿她怎麼樣。
他瞪了岑蔚一眼,眼神裡寫著四個字:給我等著。
吃過晚飯,周然被顧可芳叫過去往家裡窗戶上貼喜字,正好他個頭高。
岑悅彤和岑蔚坐在客廳包喜糖,姐妹倆在商量接親那天攔門的遊戲,唯恐難不倒新郎團,鬼點子一個接一個。
“讓他們穿針線呢?”岑蔚提議。
“不行不行,老白在呢,這不送分題?”
“是哦。”都是醫生,這種精細活對他們來說還真是小兒科。
“猜唇印?”
“這個好,祝樾那笨蛋肯定認不出來。”
在快問快答裡,岑悅彤出的題目更是一道比一道變態,什麼用十種語言說出我愛你、第一次約會吃了什麼菜、在一起的那天是星期幾。
她們又在商量婚鞋要藏哪兒,連塞粥粥那小窩裡都想出來了。
周然聽著,心裡默默替連襟抹了把汗。
岑燁和顧可芳睡得早,洗漱完就進屋休息了。
岑蔚把自己房間讓給周然,今晚她去和岑悅彤睡。
周然一開始沒說什麼,等岑蔚洗完澡來和他說晚安,被他一把拽進房間關上門。
“乾嘛?”
周然故作嚴肅地批評她:“多大人了,還要和姐姐一起睡。”
岑蔚笑了,反問他:“那你又多大人了呀?”
家裡沒有周然適合的睡衣,他現在穿著岑蔚的一件oversizeT恤和岑燁的五分大爺褲衩。
岑蔚掙脫了一下:“鬆開。”
周然沒動。
“不鬆在這站到天亮啊?”
周然眉峰上挑,卸了力道。
岑蔚掀開被子爬上床。
周然勾唇,把臥室的燈關了,走到床的另一邊。
他剛一躺好,岑蔚就側身靠過來。
剛洗過澡,她身上帶著股馥鬱的甜香,周然下意識地收緊呼吸。
印花被子下,岑蔚屈起膝蓋,擠進他雙腿之間。
雙人床那麼大,兩個人卻非得絞在一起。
岑蔚埋在他懷裡,腦袋抵著他的下巴,她抬起頭,嘴唇不知道碰到哪裡了,周然整個人瑟縮了一下。
好像是喉結,岑蔚咬住下唇。
屋裡昏黑,幾縷微弱的月光滲過窗簾縫。
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一起一伏,交錯在一塊,分不清是誰的。
“那個時候,我幾乎不出門,就躺在這裡睡覺,不知道外麵下了多少場雨,也不知道外麵什麼時候天晴,每天都渾渾噩噩的。”她輕聲告訴他,“我覺得自己很糟糕,有的時候,我會側躺著,把身體縮成一團,然後想象有一個人抱住我。”
岑蔚說:“就像現在這樣。”
周然把手掌放到她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手臂更用力地攬緊她:“所以那個時候讓我不要什麼林中小屋了,是嗎?”
岑蔚點點頭:“我覺得,也許人可以放棄掉所有不必要的社交,但你一定要去找一個愛人。”
他的氣息暖熱,唇瓣溫柔落在她的額頭上:“所以我來找你了。”
這一刻岑蔚想哭又想笑,她感到一種踏實而充盈的愉悅感,也許可以叫作幸福。
話語變得多餘,他們找到對方的唇,用吻來表達此刻翻湧的情緒。
正值初夏時節,本來涼爽的夜晚,他倆卻都冒了細汗。
“家裡隔音怎麼樣?”周然貼在她耳邊問。
“不知道。”岑蔚心臟狂跳,明明是自己的臥室,怎麼感覺這兒反倒比辦公室還刺激。
周然一邊說,一邊撐著胳膊起身:“那你忍著點。”
確實好幾天沒有貼在一起了,一個比平時更賣力,一個比平時更敏感。
窗外大雨傾盆,風呼嘯而過。
岑蔚憋得難受,快到忍耐極限,她在慌亂中抓住周然的手腕,讓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
這樣的姿勢顯得像他在使壞欺負她,周然眸色凝得更深,漸漸加快了節奏。
雨聲小了不少,淅淅瀝瀝滴在窗台上。
兩個人折騰了許久才安然入眠。
第二天岑蔚起床時,身邊的床是空的。
她換好衣服打開臥室門,看見周然穿戴整齊,正坐在餐桌邊吃早飯。
聽到動靜,他喝著粥抬起頭,笑著和她說了聲:“早。”
顧可芳催促道:“快去洗臉刷牙。”
她不忘拿準女婿拉踩岑蔚:“看看人家周然,一早就起來了,幫我把狗也喂好了。”
岑蔚刷著牙,偷偷翻了個白眼,她起不來怪誰?-
下了兩天雨,周六終於放晴了,連老天都在祝福新人婚姻美滿。
周然一早就來了岑蔚家,幫著岑燁忙進忙出。
有親戚看他麵生,問顧可芳是誰。
顧可芳笑眯眯地回:“兒子。”
這下都懂了,什麼兒子,肯定是家裡的小女婿。
九點多的時候樓下響起禮炮聲,有人通風報信,喊新郎來接親咯。
伴娘們排排站,攔在門口,伸手要紅包。
祝樾要多少就給多少,看他態度不錯,伴娘們放行讓他進屋,但考驗才剛剛開始。
岑蔚拿著印滿唇印的卡片,讓祝樾猜哪個是岑悅彤的。
這可不好認,為了不讓他們作弊,岑蔚還特地讓姐妹們統一了口紅色號,一眼望過去根本沒什麼差彆。
祝樾拿到卡片,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隨手一指,胸有成竹道:“這個。”
岑蔚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宣布:“對了。”
屋裡掌聲如雷,響起一片歡呼。
岑悅彤自己都不敢相信,一時心情複雜,既有看不到男人們出糗的失落,又因為祝樾能一眼認出來而感到欣慰。
她問:“你怎麼做到的?”
祝樾看著他的漂亮新娘,回答說:“因為我愛你呀。”
大家夥齊聲籲他,喊肉麻死了。
到了快問快答環節,每個問題祝樾都對答如流,一字不差。
岑蔚問到後麵都不自信了,懷疑是不是她們把問題設置得太簡單。
好幾道都是岑悅彤翻很久以前的朋友圈才找到答案的,誰能想到祝樾記得那麼清楚。
準備好的懲罰遊戲一個都沒派上用場,婚鞋他們也是找了一圈就很快翻了出來。
一切順利得不像話,作為伴娘的岑蔚產生深深挫敗感。
把新娘抱走前,祝樾往某個方向使了個眼色,右手握拳在左胸口虛捶兩下。
岑蔚順著那個方向回過頭,看到了周然,隱隱約約察覺到什麼。
她上下打量男友,抱著手臂冷哼一聲:“原來叛徒在這裡呀。”
周然裝傻:“什麼叛徒?”
岑蔚氣不打一處來:“祝樾給你什麼好處了?”
周然伸手把她抱到懷裡,討好地笑了笑:“彆生氣呀,真的是姐夫厲害。”
“厲害個屁,他怎麼可能連績點多少都知道?岑悅彤都是後來查的。”
周然摁著岑蔚的肩膀把她翻了個麵,推著她向前走:“走啦走啦,去酒店了。”
作者有話說:
守護全世界最好的連襟
第57章 第五十七封信
整個宴客廳被純白的花和墨綠的葉裝扮成了油畫世界裡的後花園, 色彩濃鬱而靜謐。
新郎在舞台上念著準備好的信,他握著話筒的手指因為緊張而發顫:“我倆第一次見麵是在公交車上,她在我旁邊哼,‘小兔子乖乖, 把肚子剖開’,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也看了我一眼, 我當時就想,千萬彆惹這樣的女孩子,然後司機師傅一個急刹車, 我倆撞一起了, 她的頭發纏在我書包的掛件上,死活解不開, 我倆就這麼認識了。”
賓客們為這段奇妙的相遇而忍俊不禁, 隻有台上的兩個人笑著, 悄悄紅了眼眶。
“說實話,岑悅彤是我見過最無理取鬨、最陰晴不定、話最多最吵的人,但她也是我見過, 最美好、最善良、最溫暖、最有趣的人。她說她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一邊工作一邊逗貓逗狗,那我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下班回來逗逗她。”
他深呼吸一口氣, 緩了緩, 看著她說:“真的, 真的謝謝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
聽到這句話時,岑蔚站在舞台側麵,用手捂住皺起的臉, 一瞬間眼淚盈滿眼眶。
周然聽見她吸鼻子, 伸手把她攏緊懷裡, 拍了拍她的胳膊。
親眼見證一場盛大而浪漫的婚禮,在這種氛圍裡很難不動容。
彆說岑蔚,他都有些鼻酸。
儀式完成後,新娘就要拋出象征成傳遞幸福的捧花。
“我去啦。”岑蔚把手機遞給周然。
她還踩著高跟鞋,周然叮囑她:“小心點啊。”
未婚女孩們都圍到舞台前,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打鬨似的推搡,氣氛好不熱鬨。
“準備好了嗎?”岑悅彤在舞台上喊。
女孩們異口同聲:“好啦!”
全場賓客的視線都彙聚到小小的花束上,看著它被拋高,然後穩穩落到某個年輕女孩的懷中。
她舉著捧花,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喊:“可我剛失戀啊!怎麼扔到我這裡來了?”
旁邊的女孩們歡呼鼓掌,對她說:“證明你馬上就有新的帥哥啦!”
“對對,你的福氣在後頭!”
岑蔚小跑回到周然身邊,接過自己的手機。
周然看了看她,開口說:“我還以為姐會直接遞到你手裡。”
岑蔚不以為然:“哪帶這樣的。”
周然扯了個笑,抬眸時嘴角很快放平。
岑蔚剛剛像是隻過去充個數,站在最外圈,花來的時候也沒有伸手去接。
不想要嗎?
不想要捧花還是不想要結婚?
岑蔚說:“我好餓啊,有沒有東西吃?”
周然停止胡思亂想,牽著她走向自己那桌,讓她先吃點菜墊墊肚子。
岑蔚是伴娘,很快就得跟著新郎新娘去挨桌敬酒,祝樾和白朗睿都不怎麼能喝,到最後還得靠新娘和伴娘鎮住場子。
從早上忙到現在,宴席結束後,攝影師來喊他們拍張大合照。
雙方父母和新郎新娘站到最中間,白朗睿原本和岑蔚站在一起,開拍前他突然往旁邊讓了一步,伸手拍了拍周然,示意他站過去。
兩個男人今天打了照麵,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但還沒有機會說過話。
他們相視一笑,互相點了個頭。
岑蔚在幫岑悅彤整理頭飾,並不知道這幕小插曲,她一回頭發現周然在她身邊,笑著挽住他的胳膊,兩個人親昵地挨到一起。
攝影師倒數三、二、一,按下快門後閃光燈亮起,將這圓滿幸福的一幕捕捉在相片上。
“姐和姐夫剛剛讓我告訴你,說今天你辛苦了。”下台時,岑蔚走在周然身後,替他捏了捏肩。
“應該的。”
賓客們散得差不多了,這會兒沒什麼外人。
周然停在台階邊,往後向她伸出手,岑蔚自然而然地跳上去,被他背到背上。
“回家好好犒勞我。”
岑蔚笑著應好-
餐飲行業的競爭一年比一年激烈,六月剛過,各個品牌就陸續推出一大批夏季新品。
去年心橙靠著薄荷係列獨辟蹊徑,今年他們沒在新意上下功夫,反而玩起了經典。
雲南泡魯達和海南清補涼都是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小吃,心橙自稱走訪了當地多家老店,力求還原最地道傳統的配方,並且打著“雙南之爭”的名號,顧客每下單一杯飲品就可以為對應的隊伍積一分,看看誰到最後能成為今年的“夏日甜品之王”。
自從新品上市後,這個榜單就被掛在了心橙app的首頁,比分實時更新,顧客們的勝負欲被挑起,有人一連喝了好多天,心橙的甜品大戰還在社交平台上出了圈。
還有人建議明年讓更多地區參與到“打榜”中,比如江浙的綠豆湯、川渝的冰粉、廣式的燒仙草,一時間引發熱議,心橙又一次殺出了血路。
周然告訴岑蔚,為了這個策劃,程易昀跑完雲南又跑海南,皮膚曬黑了一個度,回來後找紀清桓說這得算工傷。
岑蔚聽後哈哈大笑,她看到朋友圈裡好多人都在喝心橙的新品,心中升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
但她自己的工作可就沒那麼順利了。
岑蔚原本想用海洋作元素設計下一個係列的周邊,但稿子送到老板那裡,他看完後搖搖頭,覺得這種藍色係太普通,容易和彆家的創意撞到一起,散會前,他又特地強調了一邊,務必注意產品的實用性。
岑蔚回到辦公室,扔掉手裡的文件夾,癱坐在椅子上,長歎了聲氣。
平時好好一人,怎麼每次一旦成為她的甲方或領導就變得那麼不順眼了呢。
岑蔚在心裡默念了三遍公是公私是私,才重新打起精神。
她點開微信,用下屬的口吻給周然發了條消息:老板您好,請問您還記得您之前把我挖過來的時候,信誓旦旦和我說我想畫什麼都可以嗎?
過了會兒,他回複道:是這樣的,小岑啊,這就是社會要給你上的一課。
周然說:永遠不要相信老板給你畫的大餅。
岑蔚回了六個點。
今天晚上周然要加班,岑蔚留在公司等他。
等她忙完自己的事,抬頭一看時間都快八點了。
岑蔚走出辦公室,去走廊儘頭找周然。
秘書也都下班了,岑蔚敲了兩下門,摁下門把手。
周然坐在辦公桌上打電話,雖然今年開始他的工作重心轉到山城來了,但總部那邊也沒辦法完全放手,他最近在忙新代言人的事。
岑蔚朝他走近,用嘴形問:“快好了嗎?”
周然看著她點點頭。
岑蔚靠在桌邊等他,手邊是他的領帶,估計是嫌悶所以摘了。
她隨手拿起,本想幫他收好,但指尖繞著那深色花紋,心裡又冒出個念頭。
“好,回見。”周然說完結束語,拿下耳邊的手機。
岑蔚把他的手機抽走,讓他把兩隻手靠在一起,抻開領帶從下繞了個圈。
周然垂眸看著手腕上的繩結,笑了聲:“乾嘛?”
岑蔚隻說:“私報公仇。”
周然眯了眯眼,沒製止她。
岑蔚今天穿的是他兩年前送的那雙高跟。
尖頭、漆皮,側麵綴著金色的葉片。
之前覺得跟太細太高,所以不常穿,現在讓她踩著高跟鞋跑都行。
岑蔚坐在辦公桌沿,手撐在兩側,翹著二郎腿,鞋尖沿著西裝褲的褶痕慢慢往上蹭。
那動作她做得輕而緩,帶著微微顫抖,顯然不太熟練,但也足夠摩擦起火。
岑蔚手指摁著桌麵,用力收緊,指甲蓋泛起白。
她屏著呼吸,明明自己才是罪犯,卻不敢去看周然此刻臉上的表情。
輕輕踩下去的那一刻她清晰地聽到了他的吸氣聲。
像一個危險的信號。
岑蔚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周然突然起身,手腕上的領帶結鬆鬆垮垮,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解掉的,岑蔚本來就是胡亂綁的。
高大的身形靠過來像烏雲壓境,遮擋住眼前的光線,岑蔚身子往後仰,提起一口氣,莫名心虛和害怕。
周然把領帶團了團丟到一邊,抓著她的手腕把她拽到地上。
他的手掌從她的腰向下滑,隔著包臀裙的布料不輕不重揉了下。
岑蔚從喉結擠出一聲低呼,身體下意識地往前送,和他貼得嚴絲合縫。
“哪來那麼多小脾氣?”他這話的語氣裡帶著些許怒意。
岑蔚伸手推他胸膛,但根本使不上力。
“又要我公私分明,又要我在公司也捧著你嗎?”
岑蔚臉頰滾燙,為自己感到氣惱:“我沒有。”
她放軟聲音:“我鬨著玩的。”
周然仍舊不動,掌控權完完全全在他那裡。
他低聲逼問:“做得不好能不能罵?”
岑蔚拚命點頭,順著他說:“你隨便罵,是我不對。”
周然摁著她的後腦勺,發梢蹭過她的臉頰。
這混蛋男人居然咬她耳垂,岑蔚用力搡他,縮著脖子躲:“彆。”
周然彎著腰,和她平視,盯著她的眼睛問:“今天是不是討厭我了?”
岑蔚飛快掀眸看他一眼,搖搖頭。
“實話?”
岑蔚咬了咬下唇,承認說:“好吧是有一點,但誰讓你是我領導,哪有領導不討人厭的,天天嘴皮子一張一合不吐人話。”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我剛剛真的就是想玩玩。”
“玩玩你往我那兒踩?”
岑蔚眨眨眼睛:“你不喜歡嗎?”
周然直起身,垂眼反問:“你覺得呢?就像我掐你脖子,你不難受嗎?”
岑蔚歪著腦袋,想象了一下那副場景,回答說:“不會誒,我會喜歡。”
她說得無心,但話落到周然耳朵裡,聽起來就不同了。
他點了點頭,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
第58章 第五十八封信
岑蔚嗔他:“你這什麼眼神?”
周然說:“看變態的眼神。”
岑蔚挺直腰背, 嚴肅澄清:“我沒有那種傾向。”
“我隻是”她頓了頓,換了種語氣,“有的時候會去幻想那種極端的畫麵,比如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 或者是掉進水裡, 就是, 我總會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受害者。”
岑蔚撓撓脖子:“你會不會覺得我心裡陰暗啊?”
周然搖搖頭, 看著她,認真道:“每個人都有點奇怪的癖好,這很正常, 我們的大腦那麼複雜, 有些想法我們自己都理解不了,其實大家都帶著點神經病。”
岑蔚問:“那你的癖好是什麼?”
周然撇開視線, 把襯衫領口的扣子重新扣好:“我沒有, 我就是個普通人。”
“切。”岑蔚才不信, 她隨口猜測,“製服?”
“什麼製服?”
“就那種空姐啊、護士服啊什麼的。”
周然不屑地冷哼,搖頭否認。
“那是什麼?”
周然不想和她討論這個, 轉移話題說:“走吧,回家了, 餓死了。”
“告訴我嘛。”岑蔚抱著他胳膊追問。
“真沒有。”
“真的?”
“真的。”
“好吧。”岑蔚勉強信了。
離開辦公室之前, 周然把桌上的領帶撿起一帶拿走。
回家後, 沒等岑蔚反應過來,她的兩隻手就被人抓住,利索地反綁在身後。
岑蔚心跳漏了半拍, 問:“你想乾嘛?”
周然的聲音從上方落下:“一報還一報, 聽過嗎?”
他綁得緊, 岑蔚試著掙脫,但隻是讓皮膚蹭得更疼:“不剛還說餓死了嗎?”
“這個能忍,但有的忍不了。”
入了六月,山城的天氣已經很是悶熱,時不時地下兩場雨,天空總是灰蒙蒙的。
眼前發白的前一刻,周然用嘴唇代替指腹,吻住岑蔚。
“喜歡嗎?”他啞著嗓子問。
岑蔚劇烈地喘息,說不出話,像是還浸在餘韻裡走不出來。
她點點頭。
這種故意被製造出來的窒息感明知安全又充滿危險,她的感官在受到虐待,她的心臟在猛烈收縮擠壓,但她的大腦傳遞出一層層讓人著迷的快感。
周然親了親她脖子上的指痕,他控製著力道,但女人皮膚細薄,很容易就留下印子。
“但我不喜歡。”他說,“像我在欺負你。”
“沒有。”岑蔚喘了聲氣,平複呼吸,“你在取悅我。”
周然收緊手指,繼續吻她,或吮或咬,時輕時重。
“在窒息之後拚命呼吸,就像一下子吃了很多顆薄荷糖,你的每下呼氣吸氣會比平時更清楚、更用力,那會給我快感。”岑蔚告訴他,“我喜歡那一個瞬間。”
周然親了親她的耳朵:“知道了。”
這一晚她明顯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愉悅。
夜深時,岑蔚翻身抱住周然的腰,嘟囔了句:“我好愛你。”
周然聽到了,但故意裝聾:“什麼?”
這種話岑蔚絕對不會說第二遍,所以她說:“晚安。”
周然彎了唇角,揉揉她的頭發:“晚安。”-
周六那天是周然爺爺的七十五歲壽辰,楊玉榮讓他也把岑蔚帶回家吃飯。
上次來還是除夕夜的時候,周然喝醉了酒,岑蔚來接他。
那次匆匆忙忙,也沒有進屋,現在終於能好好正式見個麵了。
禮物是周然挑的,一盒祁門紅茶。
“爺爺好。”岑蔚把手裡的禮盒遞過去,“周然說你愛喝這個。”
“誒,謝謝。”老爺子對她笑了笑,讓他倆快坐。
他們周家人的性格和外貌都一個樣,拙於表達,平時總愛板著張臉,對誰都不太熱情,其實心裡都是軟的。
家裡來了好多親戚,周然帶著她挨個叫人打招呼。
嬸嬸李明英見了岑蔚尤其喜歡,拉著她說了好多話。
“我家裡也有一個女兒,就是一直在外麵上學,不怎麼回來。以後讓周然多帶你回家吃飯,陪陪我們。”
岑蔚乖巧地點頭。
周然最後帶她去樓上房間看了小姑,幾個月前確診癌症複發,小姑比以往更消瘦,麵色蒼白,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要帶你下去坐坐嗎?”周然幫她把窗簾拉開,今天出了太陽。
“不了,太吵。”小姑向岑蔚招招手,示意她坐過來。
“你就是岑蔚呀?”小姑看著她,笑眯眯的。
岑蔚點頭,喊:“小姑。”
“謝謝你看上我們家然然哦。”
周然插話說:“怎麼被你說得我很不值錢。”
小姑白他一眼,悄聲對岑蔚說:“他好早以前就給我看過你照片了,我還以為他追不到了呢。”
岑蔚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周然問:“追?”
周然撓撓臉,默不作聲。
在小姑房間裡聊了會兒,她就趕他們下樓去客廳裡熱鬨熱鬨,彆一直在這裡陪她。
周然說:“給你買了水果,想吃什麼讓奶奶給你拿上來。”
小姑揮揮手,趕他倆快去吃飯。
老房子的樓梯一踩上去木板咯吱響,岑蔚抓著周然胳膊,小心翼翼地邁步:“你爸爸和小叔長得好像啊,我剛剛差點認錯了。”
周然說:“他倆在雙胞胎裡其實不算特彆像。”
岑蔚驚訝地張大嘴:“是雙胞胎啊?”
“嗯,所以我奶奶生完他倆身體一直沒恢複,很晚才生了我小姑,她就比我大了六歲。”
那也就是還沒到四十歲呢,岑蔚歎了聲氣,問:“小姑沒結婚嗎?”
“結過,後來又離了,也沒生小孩。”
岑蔚點點頭:“沒小孩也是好事。”
踏下最後一級台階,周然牽住她:“走吧,開飯了。”
周然沒去男人那桌坐,就陪在岑蔚身邊。
姑婆們打趣他:“哎喲,怕我們欺負她呀?”
小叔也喊他過去:“就是啊,然然快過來。”
周然一口回絕:“不去,我不喝酒。”
“我看然然將來也是個怕老婆的。”有人對楊玉榮說。
“不好嗎?我還羨慕我們岑蔚呢,什麼時候周建業能在外麵吃飯不喝酒,我都要燒高香了。”
桌上哄笑一片,岑蔚低下頭,用手背貼了貼臉頰。
他們兩個小輩,插不進三姑六婆們的話題,安靜地吃著菜。
“就是兒子,我那天見到彭春曉了,笑得特彆開心。”
“那她原來那個兒媳婦呢?”
“不知道噻,也怪可憐的。”
“誰讓她肚子不爭氣,現在好了,小三帶著兒子進門了,嘖嘖。”
“我看也就是生了個兒子,要生個女兒不會認的。”
李明英端著菜出來,聽到她們在聊的八卦,說:“生女兒怎麼了?我們家周以比誰差嗎?你們看看蓉茵家小兒子,又打架被拘留了,我看女兒才好。”
周然偏頭看了岑蔚一眼,拍拍她的手:“飽了嗎?”
岑蔚心不在焉地抬起頭:“啊?”
周然說:“去廚房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
“哦,好。”岑蔚站起身,喊一直幫忙上菜的嬸嬸過來坐。
楊玉榮看見岑蔚過來了,問她怎麼了。
“阿姨,要幫忙嗎?”
楊玉榮招招手:“不用不用,你快去吃飯。”
“沒事,我吃飽了。”岑蔚接過她手裡的菜,“我來洗吧。”
“怎麼能讓你洗呢?”
岑蔚說:“我又不是客人,我是嗎?”
楊玉榮欣慰地笑了笑:“不是,你當然不是客人。”
沒一會兒,周然也進來了,往鍋裡看了眼:“在做什麼呀?”
“毛血旺,等會炒個蝦。”
周然撩起袖子:“我來吧,你出去吃。”
楊玉榮不放心把廚房交給兒子:“你來?”
周然使了個眼色:“嗯,我來。”
楊玉榮瞄了眼岑蔚,放下鍋鏟,解開圍裙說:“行行行,給你表現的機會。”
岑蔚把生菜洗乾淨,擦了擦手。
廚房裡現在就他們兩個人,她從背後抱住周然:“我沒事。”
“真的?”姑婆們愛八卦慣了,但剛剛那話他聽了心頭都一刺。
岑蔚向他坦言:“其實我還真的想過,如果我是男孩的話,他還會想把我送給彆人養嗎?但要真是那樣,芳琴阿姨怎麼辦?怎麼樣都是錯的,我的出生本身就是個錯誤。”
周然皺緊眉頭,回過身握住岑蔚的手。
鍋裡的湯咕嚕咕嚕冒著泡,廚房永遠最具人間煙火氣息。
岑蔚抬起頭,鄭重地對他說:“你放心,我以後不會覺得自己不幸了,我被那麼多愛人著呢,我很幸運。”
周然在她額頭上親了下,把她摟緊懷裡。
他一抬眸,看見楊玉榮根本沒走遠,瞪著眼睛朝他指了指灶台,生怕他毀了她的毛血旺。
周然無奈地點點頭,鬆開岑蔚問:“蝦你來做?”
“好呀。”
吃過飯,周然被小姑叫上去了。
楊玉榮帶著岑蔚進了老房子的儲物間,裡頭堆了很多周然周以小時候的東西,她想讓他倆帶點走,放到自己家裡去。
“這一箱都是他的書,那個時候我說幫他賣了,他死活不肯,又不看了。”
岑蔚打開收納箱,裡頭是各式各樣的推理小說,紙頁早就泛黃,封麵也褪了色。
最上麵的那本是阿加莎的《無人生還》,也是他倆高一時結仇的淵源。
岑蔚蹲在地上,饒有興致地翻開,發現扉頁裡還夾著一張信紙。
看到信的抬頭上居然是自己的名字,岑蔚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正文裡隻有一句話,字跡工整,寫著“新年快樂”,後麵跟著一個突兀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沒寫完。
視線往下幾行,她看到上麵還有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討厭你”,筆力深刻,像是寫的時候帶著滿腔怨氣。
岑蔚捏著陳舊的信紙,懵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封信
“這還有本相冊呢, 我自己都忘了。”楊玉榮從架子上找到一本老相冊,遞給岑蔚說,“你看看。”
“誒。”岑蔚回過神,把信紙折好, 塞進自己包裡, 伸手接過那本相冊。
她翻開封麵, 問:“這是周然小時候的照片嗎?”
“對, 等會你們帶走,放家裡去吧。”
岑蔚看著照片上圍著口水巾的嬰兒,不自覺笑彎了眼睛:“好。”
裡頭收藏著周然從小到大的照片, 他下樓的時候, 岑蔚正翻到初中時期。
“看什麼呢?”
岑蔚抬起頭,朝他笑了笑。
周然走近一看, 居然是在看他的黑曆史, 趕緊伸手想去搶。
岑蔚側過身子躲他, 嘴裡說:“你小時候好可愛哦。”
“後麵就不可愛了,彆看了。”
岑蔚問他:“怎麼初中胖了那麼多?”
楊玉榮在旁邊插話回答:“他那個時候長身體,一頓吃三碗飯, 個頭一下子就躥起來了,他奶奶做的雞腿, 一個人能吃一盆。”
周然哎呀了一聲, 打斷楊玉榮, 讓她彆說了。
岑蔚把相冊抱在懷裡,決定帶回去好好研究。
“這還有他大學畢業的照片呢,要不要也拿走?”楊玉榮問岑蔚。
“要要要。”
“這個是小以的, 這個是”楊玉榮臉色倏地一僵, 抬頭看向周然。
岑蔚好奇地湊上去, 看了眼,撓撓臉,微微提起嘴角笑了笑。
周然沉著臉色抽走那張照片,隨手扔到一邊,拽著岑蔚的胳膊往外走。
“媽,我們走了啊,訂了下午的電影票。”
楊玉榮應道:“誒,晚飯回家吃嗎?”
“再說吧。”
坐進車裡,岑蔚捋著頭發,輕飄飄地開口說:“挺漂亮的,是她吧?”
能一起穿著學士服出現在合照上,應該就是那個女孩了。
周然一隻手搭著方向盤,偏頭看岑蔚,沒吱聲。
岑蔚問:“你家裡人都認識她呀?”
周然回答說:“有一年暑假她和幾個同學來山城玩,我就帶他們回家吃了個飯。”
“哦。”岑蔚點點頭,嘴角始終掛著淺笑。
周然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岑蔚說:“放你包裡吧。”
岑蔚接過卡,看了看問:“這什麼?”
周然歎了聲氣:“小姑給的,都是她攢的私房錢,六萬多吧,讓我給妹妹,說的話和交代後事一樣,我都不知道怎麼把這事和我爸媽說。”
岑蔚把銀行卡收進肩包的夾層裡,替他想了個辦法:“要不這樣,你去往這張卡裡再添一點,湊個整,等妹妹回來呢,你給她的時候就說是你和小姑出的零花錢,和你爸媽那邊也這麼交代。”
周然想了想,點頭應好。
他啟動車子,眉頭的褶皺舒平,說:“果然家裡還是得有個女人在。”
岑蔚合上包,又想起裡頭那張信紙。
她記得之前說起高中的事,她還問過周然,是不是裡頭夾著情書他才不肯借給她,他說不是,還說是自己在上麵寫了她的壞話。
岑蔚當時以為他開玩笑的,現在看來竟然還是真的。
但,為什麼呢?
她其實能感覺出來,但又不敢確定。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很早之前,周然就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更關注她。
“周然。”岑蔚輕聲開口問,“那次咱倆被叫到辦公室去,你放學後來找我,本來想跟我說什麼啊?”
“怎麼突然問這個?”
“剛剛看到你以前的照片,就突然想起來了,問問。”
“想道個歉吧,還有”周然頓住。
岑蔚安靜地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周然說:“還有那天本來想送你一盒巧克力的。”
“為什麼要送我巧克力?”
周然看她一眼:“看樣子你忘了。”
岑蔚茫然地眨眨眼睛:“什麼事啊?”
周然搖搖頭:“沒什麼,不重要了。”
岑蔚哦了一聲,沒再追問下去-
下課鈴打響,教室裡吵得像蜜蜂嗡鳴,後排男生們嘻嘻哈哈,又把宣傳委員剛出好的黑板報蹭花了。
“岑蔚,我想上廁所,你幫我發一下唄。”
“好。”岑蔚接過那遝團員證,從椅子上站起身。
她低著頭,一本一本翻開看名字,一不留神差點撞到了前麵的人。
“小心。”
岑蔚抬高視線,是班裡最高的那個男生,她低下頭從手裡翻出一本團員證,打開確認了一遍,遞給他說:“這個是你的。”
“謝謝。”
岑蔚剛剛看名字的時候瞥了眼,發現他是十二月生的,隨口問:“你這個月生日啊?”
周然愣了瞬,點頭說:“嗯,三十號。”
“那快了。”岑蔚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口袋,找到一塊巧克力,說,“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周然低頭看著她掌心的巧克力,心裡五味雜陳。
這包裝他認識,是他放她家門口的。
岑蔚看他不接,往他麵前又遞了遞:“你可以試試看,牙膏味的。”
“啊?”
岑蔚笑了下:“就是薄荷,不難吃的。”
“你喜歡吃這個啊?”
“嗯,還行吧。”
“謝謝。”
“沒關係。”岑蔚拿著剩下的團員證,繼續發給同學們。
黑綠色錫紙包裝的巧克力兜兜轉轉又回到他手裡,十二月的冬天,他卻掌心濕熱,人也快要融化。
小姑問他,今年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周然毫不猶豫說:“薄荷巧克力,你上次給我的那種。”
正值元旦,前一天他看見周以在給朋友們寫賀卡,嘲笑她小女生。
晚上坐在書桌前,周然看著麵前的巧克力,又後悔沒找她要張明信片來。
翻遍書房也隻找到了單調樸素的信紙,周然握著黑色水筆,端端正正地寫下了新年快樂四個字。
下一句剛寫好一個“我”,他又詞窮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想想還是算了,酸唧唧的,太小女生了。
寫到一半的信紙被他隨手夾進手邊的小說,並不打算送出去。
元旦三天假期轉眼就結束,很快就要期末考。
返校後,不知道為什麼,班級裡出現了他和岑蔚的八卦。
一男一女被同時叫到辦公室,夠這群無聊的高中生發散思維,編寫劇本了。
周然知道同學們沒有惡意,也沒人會當真,明眼人都知道這事怎麼可能。
但岑蔚急了。
他聽到她說:“我怎麼可能喜歡他啊?我又不瞎。”
那時周然表現得很平靜,有同學回頭來看他的表情,他若無其事地翻開手邊的書,權當沒聽到沒看到不知道。
信紙掉了出來,周然覺得紮眼,拿筆在上麵加了一句話,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寫了什麼,純粹想要發泄。
“周然,你有什麼吃的嗎?”旁邊的周嘉誠喊他。
周然頭也沒抬,摸到桌肚裡的巧克力,給他丟了過去。
“謝了啊,兄弟!”
周然啪一聲合上書,煩躁地歎了聲氣。
課桌上總有些凹凸不平的劃痕,不知道是哪一屆的學生留下的。
那上麵藏了很多秘密。
周然的秘密,叫作他最討厭的人也是他最喜歡的人-
六月中旬,岑蔚跟著周然去蓉城出了趟差。
好久沒回來過,故地重遊,卻已經是完全不同的身份。
岑蔚是帶著一份杯套的設計方案來的,和沈總聊完後,她走出辦公室,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周然,問他在哪裡。
今天心橙有一個廣告拍攝,他說他在現場,讓她下來找她,還說有驚喜。
“什麼驚喜?”岑蔚舉著手機,摁下電梯按鈕。
周然還是賣關子:“你來了就知道了。”
“岑蔚?”
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岑蔚回過頭,驚喜道:“雨櫻,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張雨櫻抱著文件夾上下打量她,“你變得好不一樣哦。”
岑蔚莞爾笑了笑。
“你是下去找周總嗎?”張雨櫻問。
“嗯。”
周然離開總公司後,夏千北接管了他的品牌部,現在張雨櫻也是他的秘書之一。
她對岑蔚說:“我正要去找夏總簽字。”
“那一起走吧。”
“今天是誰在拍廣告啊?”路上,岑蔚問張雨櫻。
“楚星宇,你知道嗎?你看他最近演的那部姐弟戀了嗎?”
劇沒看,但人岑蔚認識,她怔了怔,彎唇笑了,原來周然說的驚喜在這兒呢。
走到門口時,張雨櫻捂著嘴,把腦袋湊過來,抬手給她指了個人,壓低聲音問:“看見那個女人了嗎?”
岑蔚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站在那兒的女人穿著一身黑白裙裝,高跟鞋襯得小腿纖細勻稱,長發用鯊魚夾隨意盤在腦後,氣質乾練。
她在和攝影師溝通什麼,麵容嚴肅而認真。
岑蔚點點頭,表現自己看到了。
張雨櫻在她耳邊小聲八卦說:“她叫林舞,是圈裡挺有名的經紀人,也是我們周總的大學同學,聽說兩個人關係匪淺哦。”
“林舞?”岑蔚低聲念了遍這個名字。
下一秒,她看見女人轉身向一旁走去,燈光設備阻擋視線,但周然個子高挑,很容易就看見。
兩個人站到一起,有說有笑,氣氛截然不同。
看到女人側臉的一刻,岑蔚認出來了。
林舞就是周然畢業照上的那個女孩,雖然穿著打扮和幾年前完全不同,但就是她。
“我以前就覺得他倆看起來很登對,是吧?”張雨櫻一臉姨母笑。
岑蔚提了提嘴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那個,我想起來還有點事忘了跟沈總聊,我再上去找她一趟。”
“哦,行。”
岑蔚轉身推開玻璃門,腳步匆匆地離開。
作者有話說:
不會有誤會了,放心。
第60章 第六十封信
周然抬腕看了眼表, 忍不住向門口張望,已經過去十分鐘了,怎麼人還沒來?
夏千北看他魂不守舍那樣,揮揮手說:“去找岑蔚吧, 這兒也沒你事了, 我盯著就行。”
“不是。”周然取出手機, 想看看岑蔚有沒有給他發消息。
張雨櫻把下一份文件打開遞給夏千北, 聽到他們的對話,出聲問:“是找岑設計師嗎?她剛剛和我一起下來的,說有事找沈總又走了。”
周然抬眸看向她:“什麼事?”
張雨櫻搖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
夏千北握著鋼筆, 在紙張上簽下名字, 說:“快去找你老婆吧,下午還能抽空去玩玩, 難得回來一趟。”
“那我上去看看她。”周然抬手和遠處的林舞打了聲招呼, 示意自己先走了。
對方朝他點了個頭。
周然拍拍夏千北的胳膊, 交代說:“幫我好好盯著。”
“我你還不放心嗎?”
夏千北合上手裡的文件夾,遞還給張雨櫻,卻見對方瞪著眼睛像是被人定住了。
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吼了聲:“嘿。”
張雨櫻嚇得一顫,眨眨眼睛, 抬起頭:“夏總。”
“想什麼呢?”
張雨櫻抿了抿唇, 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周總和岑設計師, 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了?”
夏千北挑高眉毛:“你不知道啊?”
張雨櫻搖搖頭,抱著文件夾的胳膊用力收緊。
夏千北嘀咕說:“我還以為是公開的秘密了。”
張雨櫻有些地僵硬笑了笑, 恭維說:“他們好般配哦。”
一想到剛剛嗑錯cp還舞到人家嫂子麵前, 她就恨不得往自己嘴上抽一巴掌。
“咖啡到了嗎?”夏千北問。
“到了。”張雨櫻說, “我去門口拿。”
夏千北點頭。
把冰咖啡分給工作人員們時,張雨櫻看著杯套上的“多喝咖啡,少談是非”八個字,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真諦-
周然大步走出電梯,回到十六樓,撥了個電話給岑蔚,但無人接聽。
他去了趟沈沁辦公室,發現岑蔚並不在那兒,沈沁說她後來也沒有再來過。
周然擰著眉頭,總覺得心懸在空中,四周摸不到邊。
他正要往外走,路過茶水間時無意間往裡看了眼,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裡頭沒有其他人在,周然推開門進去,鬆了口氣,說:“怎麼在這裡?”
岑蔚聞聲抬起頭,手裡捧著個紙杯,解釋說:“哦,我剛剛肚子不舒服,想找點熱水喝。”
她這兩天剛好是生理期,周然走過去,替她揉了揉小腹:“沒事吧?還疼嗎?”
岑蔚搖頭:“沒事。”
周然告訴她:“你那小偶像在樓下拍廣告呢。”
岑蔚提起一口氣,故作驚訝道:“楚星宇啊?不會吧?”
“嗯,帶你去看看。”周然說著就牽起她的手。
“不去了。”岑蔚拉他回來,“不打擾他們工作了。”
“沒事的,去看看。”
“算了。”岑蔚喝了口紙杯裡的水,“還是和他保持點距離比較好。”
周然聽到這話,樂了,掐著她的臉頰說:“沒想到你還是理智粉呢?”
岑蔚佯怒瞪他,拍開他的手。
周然看她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問:“我去樓下給你買杯熱牛奶?”
岑蔚搖搖頭,冷不丁地開口問:“誒周然,你和林舞是怎麼認識的啊?”
周然愣了愣,沒立即回答。
岑蔚又問:“她就是你前女友吧?”
“嗯。”
岑蔚拿肩膀輕輕撞了撞他:“是不是你對她一見鐘情啦?”
“不是。”周然說,“學校操場上認識的,我倆總是在大晚上跑步,一次兩次就眼熟了。有一回她腳崴了,我扶她起來,就說上話了。”
岑蔚問:“那後來是怎麼在一起的?”
周然蹙眉:“乾嘛突然想知道這個?”
“好奇嘛,就問問,不能說就算了。”
“能說。”周然頓了頓,開口道,“她是那種包容性很強的人,能設身處地地理解彆人的心情,也能提供建議。怎麼說呢,就和她現在的工作一樣,她很會塑造一個人。”
岑蔚點點頭,聲音低了下去:“所以是她改變了你嗎?”
周然沒說是:“她幫了我很多,所以我那個時候挺依賴她的,她問要不要試試在一起,我答應了,但真的變成男女朋友又覺得還是不合適。她說她可能隻是享受那種被人信賴的成就感,並不是真的喜歡我。所以我們還是做回了朋友。”
話說到這裡,周然覺得自己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但岑蔚問了一個他始料不及的問題。
“那你呢,你是真的喜歡她嗎?還是單純的依賴?”
周然一下子沒法回答,隻說:“這已經沒有意義了。”
岑蔚垂著腦袋,自顧自地說:“是喜歡她的吧,你肯定沒有告訴她你的想法,萬一她也是怕你隻是依賴她呢?說不定你那個時候挽留了,結果會不一樣。”
周然聽著她的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盯著岑蔚的臉,想仔細分辨她的表情,她的語氣太平靜了,客觀冷靜得太像個旁觀者。
他原本擔心她會吃醋,可沒有,岑蔚不僅無動於衷,甚至還替他的過去感到惋惜。
周然突然就慌了,心裡沒底,摸不透岑蔚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隨著臉色一起沉了下去:“你到底想說什麼?怎麼了?”
岑蔚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緩緩啟唇說:“我隻是想知道,周然,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你主動爭取來的嗎?為什麼總是什麼都不說呢?你覺得你自己很偉大嗎?”
她越說語氣越重,這樣的岑蔚讓周然感到陌生,因為陌生又害怕,他一下子怔在原地,喉嚨口發不出聲音。
岑蔚緩了一口氣,低下頭,沒再看他:“我希望是我想多了,但是,你高中的時候就喜歡過我,是不是?”
在聽到“喜歡”的時候周然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他問:“為什麼希望你想多了?”
岑蔚咬著嘴唇搖搖頭。
“也不是喜歡,就是”周然清清嗓子,想找到一個合理的說法。
好感?覺得你很有趣?好像都不太對。
他放棄掙紮,點頭承認:“對,喜歡你。”
岑蔚看著他,嘴裡說了聲:“難怪。”
“你怎麼知道的?”周然摸了摸脖子。
岑蔚取出包裡的信紙:“那天在你家看到的。”
周然展開,看到上麵幼稚的字跡,笑了聲說:“我自己都忘了。”
他把紙重新疊好,還給岑蔚:“現在高興了吧?”
岑蔚撩起眼皮,眼底紅了一圈,嘴癟著,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周然趕緊朝她走近一步,彎下腰,和她視線相平:“怎麼還哭了?”
岑蔚吸了下鼻子,眨眼間眼淚不爭氣地掉出眼眶,她摟住他脖子抱上去,下巴抵著他的肩膀,說:“我們狗是不能吃巧克力的。”
“啊?”周然聽得一頭霧水。
茶水間有麵透明玻璃窗,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到,但現在岑蔚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對周然說:“我就是覺得好像你愛我更多一點,我們之間突然不公平了。”
“這算什麼公不公平?”周然揉了揉她的頭發,“而且我也沒那麼喜歡你,高二就把你忘了。”
岑蔚著急地跺腳。
她越這樣,周然越想笑。
他摟緊她,懷抱裡的充實感蔓延到心臟,終於踏實了。
“還是有的。”周然想起剛剛那個問題,她問他有沒有主動爭取過什麼。
“你啊,我不是後來去找你了嗎?”
岑蔚沒說話,過了會兒,周然感覺到肩膀上的襯衫濕了。
他鬆開手臂,捧住岑蔚的臉,擦了擦淚痕:“不哭了。”
岑蔚的眼淚成珠往下掉,止也止不住,抽泣著說:“可是你人生最重要的幾年都是她陪著你,我和你連高中畢業照都不在一起。”
她越說越傷心,哭得完全不顧形象。
周然隻能把岑蔚按回懷裡,無奈又好笑,她的淚點怎麼在這兒。
“我才幾歲啊,怎麼就最重要的幾年了?”周然說,“以後的日子這麼長,都是你的。”
岑蔚還是低聲嗚咽。
她不是吃醋,也不是嫉妒,她隻是很羨慕那個人。
出茶水間的時候,岑蔚讓周然走在前麵。
他評價此舉為欲蓋彌彰。
夏千北和張雨櫻恰好上來,四人在公司門口迎麵遇上。
兩個男人在說話,張雨櫻偷偷瞄了岑蔚一眼,見她臉上掛著微笑,看上去心情還算不錯。
張雨櫻鬆了口氣,在心裡發誓以後絕對不再多嘴。
“那我們先走了。”周然動作自然地牽起岑蔚的手。
夏千北應了聲:“晚上見。”
“晚上見。”
一走出公司門,岑蔚趕緊抽回自己的手,問周然:“你不怕被他知道啊?”
周然重新牽住,說:“他早知道了。”
岑蔚驚恐地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夏千北早知道了。”
岑蔚擔心道:“他不會告訴大老板吧?”
周然說:“紀清桓也知道。”
岑蔚一臉問號:“你不是說他明令禁止辦公室戀愛嗎?”
周然都快忘了這茬,轉過頭朝她笑了下:“我那就是逗你的。”
岑蔚氣結,抬腿想踢他。
“所以打算和我公開了嗎?”周然問。
“不,你想的美。”
“好吧。”
剛剛周然和夏千北說話岑蔚聽見了,叮囑他說:“晚上少喝點酒啊。”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啊?都是公司高層,我去不好吧?”
“又沒讓你作為員工去。”周然捏了捏她的手,“你是家屬。”
岑蔚咬住嘴唇,想讓她忍不住上揚的嘴角看上去不那麼明顯。
“好吧。”她勉為其難地答應,其實心裡樂開了花。
寫字樓外晴空萬裡,空氣已經開始悶熱。
很久不坐地鐵了,走進站口時看到熟悉的格局,岑蔚有些恍如隔世。
有地鐵到站,轟隆隆地一陣響。
她說的話周然沒聽清,茫然地看著她。
於是岑蔚踮起腳尖,在他耳邊重新說:“我會更愛你的。”
口罩擋住了大半張臉,但他的眼睛告訴她,他在笑。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