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不該偷聽學長們說……”
他話沒說完,肩上還沒來得及摘下的書包就被人接了過去。
易鐘深拿過他的書包,放在之前薄溪雲過來時常坐的椅子上。
“不用道歉。”
顧笙也擺了擺手,走到一邊,坐了下來。
“這事也沒必要瞞你。”
薄溪雲問:“學長怎麼了?”
他看著易鐘深,直到這種時刻,男生外表依然沒有什麼異樣,隻除了臉色有些蒼冷,唇上失了血色。
易鐘深讓小孩在另一張軟椅上坐了,才道。
“一些舊症,沒有大礙。”
薄溪雲又去看顧笙,顧笙搓了把臉,掌根捋過了前額。
因為剛剛說得太激動,他的聲音都有些乾啞。
“應激性皮膚病症,他快一個月沒睡著覺了。”
薄溪雲猛然睜圓了眼睛,失聲驚道。
“……一個月?!”
易鐘深被他看著,終是低了低聲音,似是帶了些無奈。
“沒有睡不著,隻是沒睡好。”
顧笙在一旁說。
“這種應激病症本身就需要休息,休息不足就會頻繁發作,一發作起來,就是癢上加疼,從皮一直疼到肉和骨頭縫裡,折騰得人更睡不著。”
薄溪雲原本就偏淺的唇色逐漸變得愈發素淡,幾乎失儘了血色,他的唇瓣幾次開合,才問出一句。
“那要怎麼……怎麼才能緩解?”
顧笙雙肘撐在膝蓋,又揉了揉額頭,說:“要去醫院,他不想去,覺得治療太花時間了,耽誤做事。”
從易鐘深剛來Q市那天起,顧笙就有提醒過他應激過敏的事。但直到今天,他也沒能勸動。
“他現在就是被棍子打昏過去,睡一覺,也比這麼乾熬著好。”
薄溪雲看向易鐘深:“學長。”
易鐘深薄唇微抿,垂著眼,少見地沒有回望他。
“就算再忙也不能不顧身體,”薄溪雲輕聲說,“我們高三生都知道,即使學不完也不能熬垮身體。”
易鐘深胸口略一起伏,終於抬眸。
“好。”
顧笙有些狐疑地看他,顯然還有些不信他這麼好勸,懷疑尚有後話。
易鐘深卻好像是真的改變了態度。
“不再讓高三生擔心了。”
薄溪雲眼睛微微亮起來,本就漂亮圓睜的眼睛愈發晃人心動:“真的嗎?”
易鐘深複又應了一次:“嗯。”
薄溪雲壓抑的情緒終於恢複了些,又忍不住問:“這種病症,Q市能看嗎?要不要回B城,去首都醫院?”
“不用。”
易鐘深一瞬就否定了,絲毫沒有猶豫。
“這邊也有醫生,我等下去聯係。”
“彆等下了,”顧笙直接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約,掛明天一早的專家號。”
要不是專家沒有晚間急診,他都想現在就去了。
顧笙起身去和醫生打電話,臨走時還不忘叮囑一句。
“溪雲,你先在這陪你學長一會兒,我約好就回來。”
像是生怕易鐘深會反悔,回來再找不到人。
薄溪雲立即應了。
顧笙離開後,薄溪雲四下看了看房間,他正思索著什麼,就聽見易鐘深道。
“是先天性的免疫問題,不嚴重。去年六月我傷寒,加上高考,壓力增加,有過應激反應。顧笙見過,所以他這次反應有點過激。”
薄溪雲看看他,明顯沒怎麼信那句“不嚴重”。
易鐘深道:“一個月睡不著是誇張,我不是鐵打的。”
薄溪雲心想。
那就是一個月沒睡好。
他四下看完,又看了看易鐘深。
“學長,不然你先彆坐著,換個放鬆些的位置吧。”
薄溪雲還惦記著顧笙說的易鐘深沒睡好,如果真是休息不足,學長現在肯定很是疲憊。
而易鐘深平日坐姿極為端肅,即使是現在,依舊是習慣性的肩頸立挺,背脊筆直。
著實不是一個放鬆的狀態。
易鐘深沒有反對。
最後他半靠在了沙發上,薄溪雲也搬了個軟椅,坐到了沙發邊。
連房間內的燈光都暗了下來,換做了柔和昏黃的睡前模式——薄溪雲瞥見了學長眼底隱隱的血絲,過亮的白光,肯定也會讓人難以放鬆。
空調安靜地運作著,室內暖風輕拂。
柔色光暈下,沙發一隅,兩人相對而坐。
少年低頭,看著易鐘深的手臂,輕聲問。
“應激發作的部位,是小臂這裡嗎?”
之前在天台門外,他看見顧笙指過易鐘深的右臂,而剛剛交談時,學長的臂肘也的確有些許的反應僵滯。
果然,易鐘深應了一聲:“嗯。”
薄溪雲咬著唇,看了那被深色襯衫包裹的手臂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易鐘深。
對小孩此刻的那種視線,易鐘深實在沒什麼辦法應對。
他抬手解開袖扣,將衣袖卷到臂肘,露出緊實有力,隱現肌肉輪廓的小臂。
夜燈下的視野不算清晰,但也能看見,易鐘深手臂上並沒有紅疹腫脹之類的異狀。
隻是他小臂的膚色不比平時一貫的偏冷色澤,現下顯得微微有些暗紅,更像鍛煉之後生了熱的膚色。
而且即使沒有顯眼可怖的紅疹,薄溪雲也看見了對方那明顯緊繃的肌肉線條。
緊實的手臂之上,似是連青藍色的血管筋絡都微微凸顯了出來。
薄溪雲輕聲問。
“現在還在疼嗎?”
他逐漸發現了一點訣竅,問關鍵性的問題時,就要抬起眼睛,認真地看著易鐘深問。
果然,對方被他看得沉默了一會兒,頸間瘦削的喉結動了動,低低道。
“嗯。”
薄溪雲又忍不住蹙眉,問。
“有什麼藥膏之類的,可以緩解一下嗎?”
易鐘深道:“不用藥膏,激素會有依賴性。”
薄溪雲點頭,很是認真地記下了。
他看了一會兒易鐘深手臂上的血管輪廓,又輕聲問。
“那之前,還有什麼其他能放鬆些的辦法嗎?”
易鐘深沉默幾秒,道:“有時會按揉,讓肌肉放鬆。”
薄溪雲坐著也比他矮一點,抬起眼眸微微仰頭認真看他,濃密的眼睫纖長而卷翹。
從易鐘深的角度看過去,更是乖得讓人心癢。
乖小孩還在認真追問:“按摩嗎?是不是需要什麼特殊手法?”
“不用。”易鐘深的胸口又緩慢地起伏了一下,換過這口氣之後,才道,“怎麼按都可以。”
少年的神色明顯一亮,但接著,易鐘深就道。
“但表層皮膚癢,碰過後會更癢,手控製不住就會抓破。”
剛剛顧笙就說過,易鐘深發作時既疼又癢。
忍不住抓碰後會更癢,比疼更難抑製,還不如不碰。
薄溪雲微一擰眉。
那豈不是,自己按也不能緩解?
易鐘深說完這些,已經看向了桌邊鐘表。
“不早了,去休息吧。”
按平日的習慣,現在已經到了薄溪雲的習題和洗漱時間。
“我自己歇一會兒就可以了。”
少年坐在沙發旁看著他,卻沒有動。
“我知道睡不著的感覺,很難受,會從1清醒地數到1000。我每天上床後也平均需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入睡,如果身體不舒服,入睡就會更困難。”
薄溪雲的語氣很平靜,卻很是堅持。
“硬抗的話會更難受的,學長,你可能需要放鬆一下。”
易鐘深皺了皺眉,發現了不對。
“你睡不好?”
“嗯?沒有睡不好。”薄溪雲道,“我入睡會慢一點,但一個半小時後就可以睡著了。”
一個半小時還叫沒有睡不好?
這不是明顯的入睡困難嗎?
“你剛說,從1數到1000還清醒。”
易鐘深問。
“那你每天怎麼睡著?”
他有些擔心小孩會誤用藥物。
薄溪雲道:“再從1開始數就可以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自己並沒覺得有什麼。
卻讓人聽了不由皺眉。
一直以來,薄溪雲的表現都相當自律。
但也讓人沒能想到。
就連休息這種事,他都是在要求自己去做好。
沒等易鐘深再說什麼,薄溪雲已經將原本的話題拉了回來。
“學長,我剛剛想,你自己按揉的話,可能會因為力度失控而受傷。”
他還在認真考慮易鐘深的事。
“那如果用外力來讓肌肉放鬆呢?”
薄溪雲問:“你試過按摩儀,或者讓其他人按摩嗎?”
少年說這話的時候,他搭在膝上的白皙手指,與易鐘深的手臂才不過一掌的距離。
即使在昏黃的夜燈暖光之下,那纖白細長的手指與赤.裸緊實的小臂,依然對比出了一點色調差距。
許是因為離得過於近了,易鐘深那正處在緊繃狀態的手臂肌肉,甚至幾乎隱隱已經能感知到那纖細微涼的柔軟觸感。
易鐘深手背上凸起的瘦削筋絡動了動,他的眸光微微暗下來。
少年隻是隨口提及,無心他意。
但他絲毫都不清楚。
自己遠比激素有著更為危險的成.癮性。
“沒有。”
易鐘深聲線低澀,本就體溫偏高的手臂繃得更緊了些。
可皮.肉之上那些原本惱人的癢痛,卻好像因為無言生出的情愫,驀然地變得無感了許多。
大抵。
身熬總難抵心癢。
易鐘深動了動臂肘,正要將赤.裸的小臂收回來,遠離那危險的成癮源。
那白皙的指尖卻忽然離他更近了些。
“或許控製好按摩力度的話,既能讓肌肉放鬆,也能避免受傷。”
少年傾身向前,清軟的聲線也稍稍低了下來。
他冷靜地分析完,又小心地詢問男生。
“學長,我來試試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