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室外,這大廳外的地磚也被鋪成了緩坡狀,沒有難爬的台階。
室外的空氣很新鮮,薄溪雲陪著顧老太太慢慢走著,間或回答幾句老人的詢問。
兩人沒走多久,路儘頭忽然開來了幾輛黑色加長的轎車,停在了在不遠處的路邊。
薄溪雲和顧老太太也停下了腳步。
轎車打開,前和尾一輛車上下來的都身穿黑西裝的年輕人,後,中間那輛車的車門才被打開。
一位頭發花白,麵容和藹的老爺子走了下來。
薄溪雲原本並沒想多看,但看清老爺子的臉時,他卻不得愣了愣。
這他曾經在聯播新聞上見過的人。
這位著實位大人物,之前還沒分科的時候,薄溪雲做政治的時政新聞時,還曾經背過這個名字。
老爺子下車後,便朝這邊走了過來,雖然他的麵色很和善,但老爺子周圍的保鏢卻一個比一個冷肅威嚴。
薄溪雲回過神來,便準備將顧老太太扶到另一側,給對麵那些人讓路。
但他隱約還覺得,似乎有哪不對。
而老爺子走過來後,卻直接伸手扶住了顧老太太,當起了她的拐杖,動作相當熟練。
薄溪雲這時才反應過來。到底哪不對——
他竟忘了,這位大人物正姓顧。
果然,老爺子笑眯眯看向他:“乖崽,回家啦。”
和顧老太太的叫法一模一樣。
不遠處,又有一個身影跑了過來,保鏢們朝那個方向看了看,都沒有動。
而薄溪雲一抬頭,看到了跑過來的顧笙。
“爺爺,”顧二少微微有些氣喘,“你回來了。”
老爺子了頭,一旁有醫生走了過來,老爺子便扶著老伴先回了大廳。
兩位老人在前麵走,也沒忘記薄溪雲。顧老太太時不時還會回頭看一眼,像確認人還在不在。
見狀,薄溪雲便快走了幾步,和顧笙一起,護在了老人身側。
顧笙輕聲和薄溪雲解釋:“爺爺也回來抽血的,等下再送過去,一起做親緣鑒。”
抽血的過程很快,在大廳便完成了。
緊接著顧老太太的治療時間,她需要回病房,用噴霧機吸入藥劑。
但顧老太太卻有些不想去:“已經吸過一周了,不說一周可以停麼?覺得不用去了。”
老爺子在旁邊耐心地勸她,而顧笙已經見慣不怪了,幸好今天有爺爺在,不然誰都勸不住奶奶。
但等顧老太太看到一旁的薄溪雲時,她那原本堅的拒絕神色卻忽然軟化了,甚至可以說主動地表態。
“好吧,現在去。”
像做錯了麼,怕會被數落一樣。
“哎?”
顧笙愣了愣,沒想到一向固執的奶奶這回會這麼好勸。他看向薄溪雲的目光都不得有些驚奇。
剛剛溪雲說了麼,這麼管用?
但其實,薄溪雲已經猜到了原因。
大概因為顧老太太看見他,想到了女兒會數落己,才這麼乾脆地答應了。
後,顧老爺子扶著老太太去了霧化室,因為那一次不能進太多人,薄溪雲和顧笙便留在了樓下。
沒多久,易鐘深忙完回來,顧笙便和醫生一起,拿著顧老爺子的血樣送去了a區的鑒室。
大廳內重新剩下了薄溪雲和易鐘深兩個人。
少年直直地望著落地窗外,目光停留在顧笙離去的方向。易鐘深看了他一會兒,低聲問。
“在想麼?”
少年抿了抿唇。
“想遺傳基因和染色體……男性xy染色體,其中x染色體來於母親。而母親的xx染色體,分彆來於外公的xy染色體和外婆的xx染色體。”
他視線還沒有收回來,這樣怔怔地說著。
“以……外公和外婆可能有一個人會和外孫匹配。”
易鐘深知對方現在肯心思很亂。
薄溪雲再怎麼冷靜,也還個才十七歲的小孩。
鑒結果如何,對易鐘深來說都一樣。但他也知,這種,沒能感同身受,不好勸人寬心。
以易鐘深隻說了一句:“很快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抬手,掌心覆住了男孩纖細的後頸,像安撫貓咪似的,輕輕順著背毛。
“顧笙家養了一隻金漸層,等回去,你可以抱抱看。”
提起貓咪,少年的心神好像終於被吸引回了一。
“嗯……”薄溪雲了神,才想起問,“長忙完了嗎?”
易鐘深卻:“隻接個電話,不忙。”
他說:“今天有時間,下午都在。”
薄溪雲想起,對方也從高鐵站直接來了醫院。
“不用先回家看一下嗎?”
易鐘深:“過年,家都小孩子,一回去,他們都安靜了。”
“?”
薄溪雲不失笑。
小朋友們都被長嚇到了嗎?
他問:“長不覺得小朋友一多,太吵了?”
易鐘深沉默了一瞬,卻:“沒有。”
他的手掌還輕覆在男孩後頸,像在暖熱,也像支撐。
“隻想陪的小朋友。”
“……”
薄溪雲微怔。
一瞬間他的理智甚至沒能反應過來易鐘深說的小朋友誰,因為這對薄溪雲來說太過陌生——那種從童年至此始終缺失的偏愛。
但大腦也在同一時間告知了那唯一的答案。
不會再有其他可能了。
易鐘深想陪的人,隻有他一個。
薄溪雲還沒能回話,又聽易鐘深說。
“怕他嫌吵。”
“……”
薄溪雲失笑。
他輕聲說:“不會的。”
很奇妙地,薄溪雲仿佛切碰觸到了那種完陌生的感覺。
在他與長的相處。
易鐘深很少會用言語直接表達麼,從頭至尾,他也隻在被薄溪雲發現時說過一句,“喜歡你”。
明明易鐘深在彆人眼那麼冷淡。
卻好像每次動作、每個字眼。
都透露出了他難藏的喜歡。
兩人在大廳並沒有等多久,顧笙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宋女士。
得知顧老太太還在霧化治療,宋女士沒有急著上去,隻把一封信函交給了顧老爺子的一名警衛員,讓人把信函送了進去。
薄溪雲並沒有注意宋女士的舉動,他隻以為那顧老爺子的務。
沒想到宋女士給完東西,轉過頭來,用一種欣慰又悵然的目光看向了他。
薄溪雲有些意外:“有麼嗎?”
“結果出來了。”
宋女士笑著,聲線卻還有些發顫,掩了掩唇才。
“其中兩份都對得上……母子完匹配。”
她忍不住,又伸手抱了抱麵前的男孩。
“寶貝,讓你久等了。”
薄溪雲完沒想到鑒結果會出得這麼快,還以為要等到傍晚。一瞬間他又有些怔愣,遲了一拍才回抱住對方。
“嗯……嗯。”
顧老太太的治療原本還需要一些時間,但不知因為她今天難得的配合,還因為得知了鑒的結果,沒多久,警衛員下來說,兩位老人已經回病房了。
宋女士便帶著幾個孩子上了樓。
上樓時,她對薄溪雲:“對了,之前訂好了,忘記和你說。晚上哥哥和嫂子他們到了,們出去吃,給你接風。”
等薄溪雲頭後,他們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口。
薄溪雲這才發現,這棟樓內很寬敞,但其實隻住了顧老太太一位病人,一應配套設施都很齊,似乎專門給老人療養的地方。
進了房間,老太太正半靠在床頭,麵色看起來有些蒼白,顧老爺子則備好了水,在給人挑揀蜜果。
霧化完嘴會很苦,需要東西來去一去味。
但老太太的精神很好,並沒有被霧化影響到,她牽了坐在床邊的薄溪雲的手,還問宋女士:“之前興朝查的,有消息了嗎?”
顧興朝正顧笙父親的名字。
宋女士猶豫了一下,:“有些眉目了。”
她並沒有接著往下說,顧老太太還要再問,一旁的老爺子撿完蜜果,悠悠:“說吧,們也不接受不了的人。”
老爺子一眼看出了宋女士猶豫的原因,眼光不可謂不毒辣。
消息已經查出來了,她不說,因為怕老人聽了,情緒波動,身體會受不了。
老爺子看了看薄溪雲,又:“雲崽要不想聽,可以先和朋友去外麵逛逛。”
薄溪雲已經猜到,宋女士說的肯和己有,他也沒有離開,隻:“沒係。”
一些消息也影響不了他麼。
果然,宋女士開口便一句。
“興朝查到了當年雲雲走失的過程。”
這件,一直橫亙在顧家人心,足有十六年了。
當年對方勢力為了竊取情報,不僅有一撥人對顧箜琴夫婦進追殺,還有一名間諜拐走了身在保育院的薄溪雲。
情敗露後,挾持了孩子的間諜準備潛逃,在進入荒漠無人區之前,他丟掉了拐來的薄溪雲——因為間諜知,如果的把孩子拐走,追蹤他的勢力更不會輕易罷休。
間諜不僅丟掉了孩子,還利用孩子的蹤跡做了個陷阱,誘導追蹤的人前去錯誤的方向。
假如情按如此發展,孩子終其實可以被後來救回去。
但誰也沒想到,間諜才剛離開,有人看到了這個被遺棄的孩子。
那個來附近收蟲草的藥販,他想著己的兒子生了兩個閨女,卻始終沒有孫子,一時心動,把這個男孩抱了回去,打算把孩子帶回家,繼承己的香火。
藥販並非當地人,收蟲草的地也不固,離開戈壁灘後,他回了北方老家,興衝衝地把孩子抱回了家。
結果藥販把孩子抱出來後,卻遭到了家人的強烈反對。兒媳受不了這個氣,甚至當場說要離婚。一向老實巴交的兒子也說不想養彆人家孩子,讓藥販還回去。
藥販被氣得不輕,犟著說“你們不養,那己養”。但他根本沒有養孩子的經驗,也沒那個耐心,不到一天厭煩了,趁夜便偷偷把孩子扔到了郊外。
近郊的住戶其實並不少,清早有人發現了這可憐的孩子,還有好心人想把孩子抱回去。
但孩子還沒帶回家,有過路人站了出來,說這己家孩子,隨即便把孩子抱走了。
而後這抱走孩子的人,正路過時起了賊心的人販子。
之後,人販子去到q市,又將孩子倒手給了拍花子。終,薄溪雲被尋找代替品的柳家買了回去。
宋女士將整個過程說完,病房內一時針落可聞。
薄溪雲的手臂還被顧老太太握著,他能清晰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不住顫抖。
他不知如何安慰,也隻能輕輕拍順著外婆的手臂。
宋女士也長長歎了口氣。
當年的這段經曆,實在過於波折離奇,在戈壁灘旁偶然起意的藥販,和臨時路過的人販子,都極大的變數。
這幾次倒手,再加上甚至不確孩子有沒有活著,顧家當年根本沒能查出相。
直到近日得知薄溪雲在q市,顧家將調查方向轉往q市,才以此為出發,寸寸剝開,終查明了當年的。
可,的太久了。
顧老太太忽然開口:“那個藥販,有印象。”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還殘留著霧化治療的影響。
而在老人說話的時候,薄溪雲還一直感受到,她的手仍在打顫。
“記得,他離開時忽然買了一個額外的蛇皮袋,但後來查到他那,並沒有孩子的消息。”
顧老太太慢慢吸了一口氣,氣管中發出低啞的喘息聲。
“現在想,那個蛇皮袋,他要用來裝抱走的小孩……”
顧老先生在床的另一側,伸手扶住了老伴的手臂。
宋女士也:“後來幾次放開範圍查探,其實也查到過他的,但那個藥販和家說己隻喝醉了開玩笑,孩子朋友家的,早還回去了。他家人也沒有對外說過……以當年沒能繼續查下去。”
這不顧家沒用心查探的過錯。
卻也有人很難接受這個結果。
“如果,當年哪一步,早一……”顧老太太艱難地說著,“或許會有,不一樣的……”
“好了。”
顧老爺子輕輕打斷了她,將人順勢按回了床上。
他熟練地拿過床邊吸氧罩,幫呼吸急促的老伴帶了上去,低聲。
“你歇一會兒,歇一會兒,們讓孩子也歇一會兒。”
房間內隻剩下氧氣麵罩工作時的沉重響聲,宋女士也無聲地紅了眼眶。
顧老先生回頭,朝幾人擺了擺手,宋女士便先帶著幾個孩子出去了。
臨走時,薄溪雲剛收回來的手臂還被顧老爺子拍了拍。
“好好歇一歇,”老爺子溫聲說,“回來好了。”
薄溪雲頭,走了出來。
走出病房,宋女士的神色還有些失態,顧笙在一旁小聲地安慰著她,時不時還會擔心地看一眼薄溪雲。
後,顧笙陪宋女士去洗漱室,他把薄溪雲托付給了易鐘深。
“鐘深,幫照看一下溪雲。”
薄溪雲站在原地,卻有些怔忪。
不止一次地,他又生出了那種混亂而無措的感覺。
那種被百般珍視時的茫然。
因為薄溪雲發現,在這種有人都沉浸在巨大悲傷中的時刻,己卻好像沒有辦法共情。
顧家有人都對他那麼好。
薄溪雲卻根本沒辦法體會到他們的難過。
後頸覆上了一暖熱的體溫,熟悉的力度和氣息讓薄溪雲已然習慣,再不會本能地躲開。
可也正這種熟悉,讓他將隱藏深的情緒暴露了出來。
“長……”
薄溪雲低低叫了一聲。
那些話,他沒有辦法對顧家人說,沒有辦法辜負那些誠摯的感情。
以好像隻能對著長傾訴。
可薄溪雲又何嘗不知,這對長來說,同樣難以磨滅的傷害。
“……對不起。”
覆在後頸上的手掌並未挪開,反而更熨帖地安撫著單薄的少年。
易鐘深低聲問:“為麼這麼說?”
少年聲音更低:“因為發現……”
他終於發現了己與眾不同的異狀。
對顧家這樣。
對易鐘深也。
獨成長到十七歲的男孩過分冷靜。
以至於對著蓬勃好意,都無法再回以同等程度的感情。
“好像沒辦法。”
薄溪雲低垂著頭,喃喃說。
“像你喜歡那樣……去回應你。”
和正常的旁人相比。
他不夠喜歡。
無以回應。
——那交付於他的炙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