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提前請靈媧神女為他捏造一具凡人身體,名喚小七,送入凡間,並為他重擬命簿。屆時翎兒若下凡曆劫,便可與小七的身體融合,但保留著自己的記憶。
他堂堂一個神界太子殿下,還能愛上什麼凡人不可?
結果算來算去,沒算到翎兒還是愛上了這個凡人。
不得已,隻好又托司命下凡引導他自己斬斷與那凡人的仙緣。
現在的結果也看到了,雖斬斷了仙緣,可鳳宣還是如應燭的讖言所述,為這凡人毀去元神,引來雷劫。
鳳櫟想到此處,竟隱隱有些生氣。
若這凡人將來得道成仙,他非要劈一個最大的雷不可!
說話間,梧桐神木下忽然泛起陣陣漣漪。
棲鳳宮的風緩緩地聚集在梧桐樹旁,緊接著是天地間的靈氣合抱,慢慢地在神木下彙聚成一盞霧燈的模樣。
緊接著,霧燈中祭出一抹碎裂的神魂。
神魂被梧桐神木的靈氣滋養,逐漸幻化成一具靈體。
眉眼如墨,膚色如白脂,容顏極為明豔,渺渺茫茫地雲霧圍繞中,襯出驚心動魄的顏色。
即使是緊閉著雙眼,也能窺見七八分絕色,如高山白雪不可侵,如皎皎明月不可碰。
雖然時候不對,但不管多少次看到鳳宣的臉。
荊玉的呼吸都會淺淺地凝滯一瞬,三界第一美人,沒人比眼前這位殿下更擔當得起這個稱號。
鳳櫟早已伸出雙臂,接住漂浮在半空中的鳳宣。
他輕輕地擁著靈體,緩緩地半跪在地上,讓鳳宣沉睡地更加舒適一些。
鳳櫟探了探鳳宣的神魂,真真是碎得光是拚都要拚個百十年,不知道得放在神魂燈中溫養多久。心中對那凡人更是恨了一分,記下一筆來日算賬。
又憐惜地將鳳宣鬢邊的一縷長發挽到耳後,卻不料蹭到了鳳宣眼角的一滴淚珠。
就這麼無聲地滑落進雲霧中。
鳳櫟久久凝視,然後歎了口氣:
“神魂破碎,情絲儘斷。翎兒這劫,曆得很是辛苦。”
一時間,梧桐神木下,氣氛驟然沉默。
半晌,荊玉打破沉默:“既然情劫辛苦,帝君不若抹去翎兒在凡間的記憶。就當他這一趟人間,不過是經年的幻夢一場。”
鳳櫟思考片刻,道:“也好。”
他拂袖,在掌心中幻化出一粒神丹:“此物名為絕情珠。吞下後,從此就可以堅守本心,再也不用被情愛困擾。”
鳳櫟說完,將絕情珠用神力放入鳳宣的心臟中。
順帶從他的識海中抽出了這一段人間的記憶,正欲打散。
卻不想鳳宣識海中還藏著一隻不知道哪兒來的小魘獸,見狀連忙嗷嗚嗷嗚把鳳宣這段記憶給吞進去了,然後嗖地一下不知道竄到了哪裡去。
鳳櫟本想去追,結果他還沒從鳳宣的識海中收回來,就“咦”了一聲。
荊玉連忙問道:“帝君。是如何?”
鳳櫟驚訝:“翎兒竟還有幾片元神遺落在凡間。”
-
距離縹緲仙府那一場圍剿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可隻要是經曆過那場圍剿的修士,哪怕是時間過去一年,那地獄般的慘烈畫麵也猶如在昨天。
修真界百廢待興,各個仙門都忙於重振自己的門派。
這段時間,除了重振自己的門派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處決那個關在縹緲仙府鎮妖塔中的魔頭戚琢玉。
是的。
那日仙魔一戰之後,修真界本來以為人間的氣數將儘。
結果沒想到峰回路轉,這戚琢玉不知道是修魔走火入魔了還是怎麼著,竟然開始發狂自殘。
殘餘的仙門修士見他瘋瘋癲癲,又哭又笑的,好像真的瘋了一般。
就聯合剩下的仙門,使用萬劍穿心陣法,欲將戚琢玉當場誅殺。
結果又不知怎麼,這魔頭命大。
萬箭穿身都沒死,隻好又將他關押至鎮妖塔中。
鎮妖塔,顧名思義,就是鎮壓妖魔的地方。
戚琢玉雖然是人族,但是經此一戰之後,仙門眾人無人再敢把他當一個正常人看。
這人,比妖魔更恐怖啊。
於是,鎮妖塔瞬間被仙門百家安排了諸多大能,層層把守。
就算是當年看押上古妖獸,也沒有看押的這麼嚴格的,生怕戚琢玉再暴起搞事。
結果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
戚琢玉竟然沒有生事,也沒有想逃走,更沒有想再去毀壞結界。
一個月以來,他隻是安靜的坐著,目光望向一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看守鎮妖塔的一個小修士偶爾運氣很好地看到過他一次。
傳聞中毀天滅地,殘殺上萬修士的大魔頭。
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身高八丈、青麵獠牙、張牙舞爪、七個頭八個手臂的。
相反,他長得極為俊美,俊美的不似凡人。
隻是他臉色又太蒼白,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像一灘死水一般。不吃不喝,也不療傷,一個月以來,如果不是看到他還在呼吸,小修士都要以為他是個死人了!
可他也確實。
看上去比死人還死人,從內到外一寸一寸的碎裂。
好像神魂已經死了,隻有肉.體還勉力活著。
戚琢玉被碎魂誅殺的那個日子定在了七日後,由仙門百家一同見證。
負責押送他的修士裡,也包括了這個小修士。
行刑的這一晚,小修士看著戚琢玉從鎮妖塔出來。
他想,他不害怕嗎?總是這樣沒有表情,甚至連冷冰冰都算不上。
從鎮妖塔到懲戒台,有一段長長的路要走。
月色下,眾人都心驚膽戰地盯著戚琢玉,生怕他下一秒就暴起殺人。
好不容易要押送到懲戒台的時候,戚琢玉忽然停下腳步。
眾修士被他這一下嚇得魂飛魄散,各個都祭出本命法器嚴陣以待。
結果戚琢玉卻沒打算殺他們,隻是怔怔地望向一處。
小修士也大著膽子順著戚琢玉的目光看,看到的是一處破碎不堪的房屋。雖然看得出這些房屋以前是很精美的,可現在也隻是一堆殘垣斷壁。
小修士注意到,戚琢玉的目光不是落在房屋上。
而是落在那院子裡,那一棵需要兩三個成年男人合抱的梧桐樹上。
那不就是一棵普通的梧桐樹嗎?
有什麼好看的?小修士有些疑惑。
戚琢玉往那棵梧桐樹走去,修士們嘩啦啦連退百丈,用本命法器對著他,如同對待一個洪水猛獸。
隻有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修士,覺得不能讓戚琢玉這個犯人到處亂跑,傻頭傻腦地跟了上去。
戚琢玉也沒有亂跑,他隻是走到梧桐樹下,想坐一會兒。
就像他以前回到竹間小築,會故意去擠鳳宣的床一樣。
隻可惜那張胡床早就被嶽渟淵一掌轟碎,隻餘地上一層灰燼。
戚琢玉就這麼怔怔地站了一會兒。
然後眼角有什麼白色的東西一閃而過,他蹲下身,在地上撿起了一個沾了灰的小荷包。
織錦纏枝,繡著幾個圓鼓鼓的白桃。
很淺很淺的白桃香似有若無的浮現在他鼻尖,戚琢玉下意識打開小荷包。
裡麵是瓶瓶罐罐的止血粉,擠擠挨挨的湊在一起。
上麵用鳳宣愛使用的小篆乖乖巧巧地寫著什麼是止血,什麼是化瘀。
這一刻,如同死水一般沉寂了整整一個月的心臟,就那麼輕輕地跳動了一下。
隻一下,那企圖去遺忘的尖銳疼痛,密密麻麻,一點一點貫穿四肢百骸,灼燒著他的雙眼。
灰色的記憶陡然間生動起來。
那些他以為自己遺忘的畫麵一幕幕在眼前略過。
他記得縹緲仙府的山,記得長安采月河的燈,記得歸墟國的沙漠,記得東夷魔族的日出。
記得他說師兄疼要喊出來,記得他讓他以後再也不要受傷,記得他告訴他打不過可以跑,記得他說戚琢玉很喜歡他,記得他說哭也沒有關係的。
戚琢玉記得那麼多那麼多事情,同樣也記得。
他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死在了他的劍下。
戚琢玉在這一刹那,如同被什麼擊中,幾乎是窒息一樣的疼。
疼得跪在地上,蜷縮在那一團胡床的灰燼上。
小修士看管了戚琢玉一個月,從來沒有見到他臉上有這樣痛苦的表情,有這樣碎裂的目光。
他明明看起來那麼高大俊美,可是蜷縮在地上的時候,又好像是很小很小的一點,好像成為這世上最小最小的一粒塵埃一樣。
小修士愣愣地站在原地,下一秒,他忽然又抬頭。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用手指著:“梧桐樹……”
鬱鬱蔥蔥的梧桐樹,在無風的夜裡驀地散發著點點熒光。
好像是梧桐樹中的元神被剝離了一般,那點點熒光緩緩地朝著夜空中升起,如同漫天的星光在漂浮,美得驚心動魄,又美得讓人絕望。
戚琢玉緊緊攥著錦囊,又伸手去拘這些神魂。
他神色竟有些癲狂,雙唇顫抖著:“不要,小七。”
“小七,不要走。”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他不知何時滿臉的血淚。
幾乎哽咽難言。
“小七,不要。”
可它們猶如山風一般自由而無拘,很快就消散在天地間。
梧桐樹也因為這些元神的離去,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枯萎。
刹那間,滿樹的蔥鬱凋零成了零丁的枯枝。
隻留樹下的男人,滿臉的血淚。
長跪著梧桐不起,幾乎是絕望一般,妄圖拚湊這些支離破碎的魂魄。
直到凡間最後一絲魂魄重回白玉京。
鳳櫟終於將鳳宣的神魂拚湊在一起,放入神魂燈中溫養百年,以待來日蘇醒的那一天。
他將神魂燈置於神木梧桐之下。
開口宣令:“今日起,我兒記憶隨風去。凡世種種,不過經年幻夢一場。”
“從此後,三界隻有白玉京上神鳳宣。”
“世上再無凡人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