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空中。
天元斬仙陣正在凝結, 天泑其餘長老聽到域主號令,正在疾速往靈山飛來,陣勢鋪天蓋地, 隻有一道寶光在昏暗的天地間煌煌亮起, 卻顯得獨木難支, 風雨飄搖。
不遠處, 閔顏不得已一退再退,不願卷進法陣餘威。
他拉住麵露猶豫的齊青:“天泑想要清理門戶, 此事你我不宜插手。”
淩沛總算掙脫束術法, 氣道:“什麼清理門戶!孔長炳想殺我師兄在前,師尊為師兄報仇在後,域主分明是徇私偏向!”
閔顏歎道:“沛兒, 不論是何緣由, 天元斬仙陣已起, 此事難以善了啊。”
淩沛去拽齊青的衣袍:“青叔!你快去幫師尊啊!”
齊青看向天際。
以他的修為, 已遠離法陣, 依舊感覺如劍氣刃割在臉上, 這般強橫超絕, 不是他可以插手乾預。
“沛兒……”他也歎了一聲, “入此陣中,便是再來一雙我與閔顏,也是有去無還呐……”
淩沛愣了愣:“可、那師尊和師兄……?”
齊青握住他的肩膀:“隻怕是, 凶多吉少。”
淩沛猛地抬頭, 看向深陷法陣中央的那抹寶光,眼眶通紅, 搖了搖頭。
“不可能……”
—
孤雲微看著身前的背影。
獨掌護山大陣,時亦塵顯得與平日不同, 寶光覆身,威壓延展。
若隻論單打獨鬥,以他這樣仍在攀升的實力,不知在場是否能有一人敢做他的對手。
但如今不止一人。
偌大秘境,天泑長老集結三分之一,以俞春新為主,匆匆結起的天元斬仙陣也已成型,威力之強,令人氣息滯澀。
孤雲微往前走了一步。
腰間傳來清脆的一聲玉響,他低頭掃過,唇邊又提起笑意。
他走到蕭沉身側,語氣平常:“師尊,你怕嗎?”
蕭沉說:“怕什麼。”
孤雲微看著他的側臉,笑意不減:“今日,我們師徒二人都要命喪於此,師尊不該怕嗎?”
蕭沉看他一眼。
孤雲微笑說:“我知道師尊不會怕。可我大仇未報便死到臨頭,本該要怕,如今見師尊舍命救我,卻又不怕了。”
蕭沉收回視線,隻道:“你今天不會死。”
孤雲微輕笑:“師尊不必哄我。”
母親當日受困此陣,耗儘一身修為,才以內丹助他遮掩氣息。遑論當日天泑不知他在陣外,陣勢並未與他糾纏。
今時不同往日,俞春新誓將他與時亦塵一同圍殺,想博得生機,幾近無望。
對於死,他自然並非畏懼,而是死得如此輕易,他始料未及。
不過,與時亦塵同生共死,不知怎的,這個念頭浮起時,他竟沒有分毫抵觸。
孤雲微回過神來,再看蕭沉的側臉。
沒聽到後話,他沒太在意,斂眸片刻,抬手掐訣,丹田內的本源靈力立即湧動如沸。
他正要調動,才聽到蕭沉又開口。
“還沒到你動手的時候。”
孤雲微拈訣微頓,轉眼看他。
蕭沉說:“東南。”
孤雲微看過去。
東南方向,是靈山深處。
蕭沉說:“那裡有廢棄的傳送法陣,等封鎮結界破碎,我會帶你離開天泑。”
原劇情中,狐狸就是修複這座法陣後安然離開。
孤雲微聞言,呼吸稍稍急促,視線直直落在東南深處。
原來如此。
難怪時亦塵自知不敵,也以護山大陣與天元斬仙陣鬥法。
二者相抗,不論結果如何,餘威足以震散封鎮靈山的結界,屆時沒了封鎖,靈山便如無人之境,他與時亦塵自然來去自如。
隻是計劃如此,能否做到,全看師尊能否破陣而去。
孤雲微心緒遊轉,正要說話,餘光掃見蕭沉鬢邊,驟然怔住。
方才時亦塵出關,滿頭青絲如墨順長,僅僅對話工夫,墨發之中已摻了銀霜。
“到我身後。”
一念即逝,孤雲微尚未分辨情形,已經依言動作。
下一刻,摧枯拉朽的威勢陡然咆哮肆虐而來!
孤雲微皺眉調用本源,祭出傳承保命秘法,護在蕭沉身前,卻隻支撐幾息,便迸出細碎裂紋。
隨即看到周圍結界垮塌崩裂,他立刻收勢,與蕭沉一同倒飛出去!
無數劍氣流光飽含殺意,一次又一次撕碎兩人周身反複凝結的靈氣罩,無孔不入的威壓也早已將整座府邸化為烏有,兩人蹤跡一目了然。
見蕭沉護著孤雲微飛向靈山,俞春新並指為劍,再號令陣勢狠狠刺下!
“亦塵,此陣神仙亦難脫身,你莫再執迷不悟,束手就擒吧!”
靈氣罩再碎。
蕭沉略一蹙眉,閃身避過帶著澎湃殺機的劍氣,服下一粒融靈丹,繼續往靈山深處飛去。
為免橫生枝節,孤雲微早已化為原形伏在他懷中,抬頭時,被他唇邊留下的血跡刺痛雙眼,殷紅的血瞳寒意森然,拭去血跡的前爪卻輕如鴻毛。
隻收手時,無意蹭過蕭沉肩側,一縷白發悄然滑下。
孤雲微看著他,氣息愈重,眼底陰沉。
腦海中嗡鳴聲短促響過,係統麵板自動跳出,頁麵錯亂——
蕭沉看了懷裡的狐狸一眼。
“不要慌亂。”
閃爍錯亂的麵板停住一秒,緩緩消散。
狐狸強壓下粗重的呼吸,回到懷中,緊緊貼在溫熱的胸膛,傾聽耳邊節奏有力的心跳。
“對不起,師尊……”
他不想讓時亦塵分心。
可時亦塵已奪來了生機,再看到時亦塵受傷,他原已收斂的畏懼忽又重回,而且變本加厲,總讓他心神不寧。
蕭沉說:“快到了。”
孤雲微看向身前。
果然,腳下已有了符文印記。
大能鬥法,靈獸紛紛逃命奔走,他們一路暢行無阻,很快來到廢棄的陣法峰頂。
俞春新也很快發覺。
見蕭沉不惜強行頂住劍陣的壓力也要修複法陣,他皺起眉頭,急問左右:“那是什麼陣法?”
“這……”“離得太遠,無法看清符文啊……”
“我曾聽聞,靈山曾有一個傳送古陣,隻是傳送地點並不固定,是以廢棄,不知是否便是此陣……”
傳送?
不好!
俞春新當機立斷:“諸位長老,隨我毀了此陣!”
長老卻說:“域主,此陣係上古陣法,若想毀去,一時片刻隻怕不成啊。”
俞春新眼神微變。
此陣連他尚不知曉,可見“時亦塵”對天泑了解甚多,而他今日所為,已與此人不死不休。
看其今日進境之勢,邁入紫極境易如反掌,且僅憑紫極境便在天元斬仙陣中周旋如此之久,也足見此人生前實力之深,憑他絕不是對手。
假使放虎歸山,他來日難再有安眠之時。
俞春新掐訣愈快,調用陣中全數靈力,劍化萬千,直指峰頂蕭沉。
然而就在萬劍齊發、幾乎將山峰夷為平地之際,塵煙劍影之中,一道光華粲然而出,直衝蒼穹!
眾長老們麵麵相覷。
隻有一個老者倒吸一口涼氣:“域主,時長老竟果真啟用了傳送古陣!”
俞春新臉色難看,麵上的焦灼一時沒能收儘。
他心知肚明,今日“時亦塵”離去,來日死的便會是他,身死之前,他也必定日日不得安寧!
“時亦塵”絕不能活!
俞春新想著,從乾坤袋中取出時亦塵的長老魂牌。
他停了出招,身後長老還沒出聲問詢,就見他抬掌從魂牌中吸出一滴精血,懸於指前,雙手掐訣。
分辨出這手訣法印,長老震驚地看了看他,怔愣半晌,才勸道:“域主,萬萬不可,傳送陣勢已開,他二人或已離去,追殺無益啊!”
另一人也回過神來:“是啊域主,何況祭出此法,追殺不成事小,域主半身精血為此消耗一空,怕要養傷數百年才能痊愈啊!”
俞春新手中法訣變換如飛,臉色已經慘白:“……亦塵殺害孔長老在先,叛出天泑在後,我為域主,又是亦塵師兄,自該清理門戶。”
陣勢停得突兀。
遠處旁觀的齊青等人也探出神識。
聽到這句話,齊青和閔顏對視一眼。
天泑秘法他們自然知曉,以精血為祭追殺,此為禁忌之術,若非生死血仇,等閒不會用出,而俞春新身為域主,從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境。除非,他視如今為生死攸關。
時亦塵與俞春新此前未結死仇,俞春新此舉,實屬詭異。
“域主——”
“我意已決,不必再勸。”
話落,俞春新吐出一口金血,噴在指前精血為根的小劍上,虛弱地指向未曾消散的衝天華光,“去!”
血劍如蛇影,破空應聲而去。
—
與此同時。
傳送古陣。
蕭沉從陣中踏出,懷裡銀光一閃,轉瞬抽長。
狐狸化為人形,立時抬手扶住蕭沉:“師尊?”
蕭沉說:“無礙。”
孤雲微看向身後正在消散的光輝,又看向身前陌生卻廣闊的天地,唇邊本已有了笑意,看到蕭沉的白發,再看蕭沉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即使那雙眼睛仍然淡然理智,沒染上分毫疲憊,他胸間突如其來的酸脹還是頃刻湧上眼底,澀得發苦。
“師尊,又救了弟子一命……”
蕭沉說:“我答應過你——”
話隻過半,他眉心微蹙,目光往後輕掃。
身後有氣息正在逼近,以這具身體的實力,恐怕不能抵禦。
他正要召出係統,但腦海中有輕微的亂響,隔絕了一切聯係。
“師尊?”
蕭沉轉向孤雲微。
這雙狐狸的眼睛,褪去本性,拂散城府,亮得很像繁星。
他本想留下再陪他一段時間,可惜來不及了。
“答應你的事,”
蕭沉看著他,最後的半句話被破空聲遮蓋,像一聲輕歎,“我要食言了。”
孤雲微一怔。
驀地,熟悉的靈力罩將他禁錮,他感覺到腰間也受靈力束縛往遠方牽引。
隨後,古陣中幾乎散儘的華光中掠出一道血影,隻刹那間,精準追上蕭沉丹田——
孤雲微眼底的疑慮霎時震空,霍然明悟驚懼。
他拚儘全力,試圖掙開身上牢不可破的枷鎖!
然而眼前的一幕發生得這樣快。
“砰——!”
響徹天地的爆炸聲中,孤雲微看到無儘的血影,隻感覺耳邊尖銳鋒利的鼓噪插|進靈台,深如刀割,刺如剜骨。
他還沒有動作,身上忽然一鬆。
心底仿佛撕裂的絞痛如影隨形,讓他恍惚。
於天泑脫困的短暫驚喜還在胸間殘留。
孤雲微閃身回到原處,看到深陷的地麵、散落的血跡——雙膝再也撐不起渾身的重量,他緩緩跪倒在地。
化為塵煙的靈力如雨灑落。
塵泥血泊默默沾染勝雪的衣擺。
孤雲微死死按住胸口。
這顆自見到時亦塵起就不由自主的心,仿佛也希望跟隨時亦塵開裂湮滅,痛得讓他難以呼吸,眼前幾度昏沉。
食言?
好簡單的兩個字。
看著身前唯獨留下的、染血的天羽法衣,孤雲微忽而笑了一聲,嗓音嘶啞,眼前漸漸血紅一片。
“師尊,那我呢……”
第 92 章
【警告!主係統……】
跳出的係統麵板一片模糊, 隨之浮現的警示紅字一同閃爍著消散,兩秒後又勉強顯露,半透明的內容更加扭曲不清。
【警告!主係統無法連接, 係統功能正在重組!】
【警告!主係統空間目前極不穩定, 無法進行空間跳躍!】
係統的聲音也機械而生硬, 失去了以往擬人的語氣和思維邏輯。
【主係統將在最短時間內修複完畢, 請宿主耐心等待。】
說完這句話,係統麵板漸漸穩定, 腦海中卻安靜一片。
蕭沉在昏暗中闔起雙眼。
他已經脫離小世界, 但現在能做的不止是等待。
主係統失聯,係統無法正常運行,不過有基礎能量支撐, 功能儘在掌控, 本該回到空間再執行的計劃可以提前開啟。
蕭沉打開係統星圖。
不可勝數的繁星遍布整個係統麵板, 密密麻麻, 層疊如海, 以千萬億記。
在這片海洋中, 每一顆星辰, 都是不同的世界, 是宿主執行任務的錨點。
但每一個錨點都僅由主係統自行製定,除它以外,沒人能得到坐標。至少規則如此, 今天之前, 也沒人可以做到。
蕭沉看向地圖左上角,抬手拂過。
星海放大, 夢幻詭譎的光芒隨之照耀,彙聚成河;
再放大時, 眾多瑰麗光點漸漸分化,各自為一,星光也各不相同。
其中一粒隨放大的星圖來到麵板中央,星火如炬,明光奪目,眾多星辰拱衛四周,也被閃耀餘暉遮掩,難以分辨。
最高等級的任務世界。
蕭沉點在這顆耀眼的星辰,麵板上立即跳出提示。
【抱歉,係統目前功能不穩,暫時無法進行空間傳送,請耐心等待!】
蕭沉改選標記坐標,麵板隨心意緩緩消散。
良久,腦海裡傳來一聲熟悉的嗡鳴。
係統再出聲時,語氣也恢複如初:【宿主,係統功能已修複,主係統通知,強製所有宿主進行空間跳躍,回歸主係統空間等待下一步行動。】
它說話時已經開啟傳送。
話音落下,周圍也換成了主係統空間的景象。
四麵牆壁模擬著小世界的風景,上麵沒再展示任何畫麵。
係統解釋:【抱歉,係統能量不足,暫時無法為宿主提供任何基礎以外的功能。】
蕭沉說:【原因。】
係統顯得有些猶豫:【具體原因,子係統無權透露……】
子係統無權透露。
這次能量不足,隻和主係統有關。
蕭沉眸光漸深。
已經交過手了嗎。
維持主係統空間運轉的基本能量都無法提供,看來主係統沒有從中得到好處。
那麼,孤雲微呢。
蕭沉轉眼,在身前的擬態牆麵微一擺手。
模擬的風景迅速退散,時亦塵身死後的情景取而代之。
—
疾風驟烈,烏雲卷積。
爆塵狂舞,電閃雷鳴。
白晝一瞬昏暗,遼闊平原刹那橫亙無數深淵,場景有如毀天滅地。
末日場麵下,一道單薄的身影佝僂跪在血泊正中,懷抱著一件殘衣,神情也像風雲變化。
痛苦,迷惘,回憶,恍然——
交織的情緒濃重複雜,他久久沒有起身,隻是攥住殘衣的手越收越緊,空中的異象也愈發震蕩。
不知過去多久,他正要動作,目光忽而轉向右側天際,原本慘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輕笑,分明跪在地麵,滿身狼狽,卻居高臨下,遊刃有餘。
“比我想得要早。”他笑道,“你比我意料中無能,這不奇怪,但你難得做了一件對的事。”
沒有人回應,這段對話從畫麵中看,更像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告訴我,他是誰?”
—
畫麵戛然而止。
係統這才反應過來,它來不及為任務目標的奇異言行感到疑惑,語帶震驚:【宿主,你竟然可以自行操控空間內的投影!】
要知道主係統空間內的一切,都是由主係統控製的程序,子係統的操作權限也隻是臨時授權,主係統隨時都有可能收回。
就比如現在。
能量不足,權限不足,這些都是主係統收回權限的理由,而失去這些權限,空間內的所有程序應該都處於休眠狀態,可是宿主……
蕭沉再操控擬態窗口時,牆麵突然閃爍,畫麵在小世界內的場景和模擬出的風景中掙紮兩次,最後變成一團雪白,回到最初始的模樣。
係統又是震驚:【主係統,直接切斷了程序控製……?】
也就是說,主係統放棄了對這部分擬態窗口的控製權限。
在和宿主博弈時選擇這樣的做法,難道,主係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輸給宿主、甚至隻能靠這種和切斷電源無異的方式落荒而逃嗎?
蕭沉也看著四周的雪白光芒。
空間是主係統的領域,在這裡,它再無能也不止於此。
看來,交手的結果不論勝敗與否,主係統都受了重創。
既然如此,沒必要再拖延了。
蕭沉重打開係統麵板,從星圖中點選坐標。
係統不明所以:【宿主,空間跳躍功能已被封閉,主係統通知,所有宿主必須留在空間內等待——】
看到宿主掌下溢出傳送波動的光芒,係統難以置信地止住話音。
緊接著,麵板閃爍。
是主係統在阻止宿主擅自行動。
係統原以為主係統親自出手,就算像剛才一樣,直接切斷程序也能解決問題,沒想到這一次,麵板已經熄滅,宿主掌下的光芒還是沒有消散——
黑暗過後。
係統通過宿主的視角看向小世界內的景色,滿腔疑惑隻剩下沉默。
顯而易見,宿主和主係統有了矛盾,並且宿主有完全脫離主係統的能力。
它隻有一點不明白:【……宿主為什麼不將我解除?】
它的存在相當於坐標,有它在,主係統隨時隨地都能找到宿主的下落。
蕭沉說:【我需要係統功能。】
係統又是沉默。
它早該想到,隻注重結果和效率的宿主,是完全的實用主義,留著它,當然是因為它還有用處。
至於坐標。
大概宿主根本沒把主係統放在眼裡……
【目標天泑秘境,規劃路線。】
得到不屬於主係統的能量補充,係統再看和主係統聯係欄的紅色感歎號,識相地叛變了:【好的。已規劃路線。】
麵板上頁麵跳動。
係統提醒:【請注意,距離過遠,使用傳送法陣將節省一天時間,是否需要為您標注傳送地點?】
已經震驚過兩次,宿主能自行拿到小世界精準坐標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它已經不再大驚小怪。
可沒有通過主係統的官方渠道得到正式身份,宿主到達的地點太過隨機,和目的地相差十萬八千裡,何況還有各個秘境之間的各類守護大陣,就算是以宿主的實力,蠻力找過去也太浪費時間。
蕭沉說:【嗯。】
他看過地圖,按路線飛往一號方位的傳送法陣。
到了地方,他閃身掠進陣中。
沒人注意到身旁多了一道身影,眾人還在苦著臉互相交談。
“唉!這日子怎麼過得這麼快,又輪到咱們了!”
“誰說不是呢,去了天泑大家都小心著點,千萬彆犯了那位的忌諱……”
“你這話說的,誰還敢犯他忌諱,進去之後千萬彆倒黴見血才是真的……”
“哎?長老,弟子也聽聞他見不得半點紅色,彆說血了,身上有條紅繩被他見了也要沒命,這到底是為何啊?”
眾人之間,年輕些的修士也都隨之問開了。
“對啊長老,為何每隔一年,四大秘境與九州都要輪番前往天泑,萬萬修士齊聚念誦還魂訣?”
“弟子聽說是他一位故人逝去,當年血洗天泑便是因此而起,可人都死了,長老,這還魂訣果真能死而複生?”
“是啊,一個還魂訣罷了,念來念去,若真能令死人複生,豈非成了還陽訣?他修為如此高深,還這般執迷不悟,怎麼沒人告訴他——”
“好了好了!”年長者雙眉倒豎,“都給我住口!這樣的話也敢胡說八道,我看你是活得膩了!此事你們還是少問為好,話也少談,最好把自己當做啞巴,去天泑念誦過還魂訣便回宗,其餘的問題,一律給我咽回肚子裡!”
見他發怒,年輕修士們紛紛訕訕閉嘴。
法陣隨即亮起華光,陣中身影齊齊閃過,再現身時,人已在天泑。
一入秘境,還沒出陣,重逾千鈞的威壓落在肩上,壓得眾人險些喘不過氣來。
周圍各有華光閃爍,頭頂流光如雲,是其餘宗門的人都到了。
為首的女人見狀,也壓低嗓音:“快,隨我來,千萬不要誤了時辰!”
弟子們正要應是,聽到一聲淒厲的哀嚎劃破長空,傳到所有人耳邊。
一人嚇得打個寒戰,運極目力遙望過去,才發現天邊山崖之中,一道人影被火鏈鎖在陣內,披頭散發,慘烈以極。
那人身上被金火炙烤,早已慘不忍睹。
炙烤之餘,頭頂雷雲湧動,每每落下一道紫雷,道道火鞭便從陣中飛舞迎上,混著雷光摔打在他渾身各處,頓時打得皮開肉綻,又引來聲聲哀嚎。
弟子咽了咽口水,抖著唇道:“那便是……前任天泑域主俞春新?”
身旁一人也是怕得不敢抬頭:“正是他……五十年了,日日受此酷刑……犯下天條也不外如是了……”
聞言,蕭沉掃過天邊。
無數流光繞道而行,都去往同一個方向。
靈山。
他原以為天泑會有孤雲微的消息,不想人就在這裡。這樣也好。
目光再從俞春新身上劃過,蕭沉的殘影已從原地消散。
已經清醒,怎麼會對俞春新恨意難消。
五十年。
那之後,又發生過什麼。
第 93 章
越接近靈山, 威壓越盛,天地間的靈氣卻也更充足。
蕭沉停在法陣凝成的護罩前,看向陣中稍顯簡樸的府邸。
和他脫離小世界前、被天元斬仙陣覆滅的那一座彆無二致。
神色肅穆的昌豐掐起法訣, 率眾飛向陣外, 正在低聲交代。
“今日是……五十年忌辰, 吩咐下去, 各宗念誦還魂訣須至子夜時分,待到明日方可離去。”
“是!”
“……長老, 丹房此刻可需布陣?”
昌豐搖頭:“不必, 尊座不喜打擾,尤其今日,你們莫要自討苦吃, 待陣成再來問過便是了。”
“可淩沛長老……”
昌豐一愣, 又是搖頭:“淩長老自有分寸, 無需多慮。”
“是……”
交談聲由遠及近、再從身側遠去, 蕭沉轉向丹房位置。
他堪落地, 門口一道身影從房內猛地摔了出來。
“孤雲微!”
身影又猛地站正, 胡亂拍打著身上莫須有的塵土, 怒道, “你不要太過分了!我也是師尊弟子,這裡的東西有我一半,我如今隻想來拿師尊一件故衣用作記念, 你憑何攔我!”
門內沒有聲音。
淩沛又往前, 被驟然滌蕩的一陣銀光撞在身上,直覺撞在山門, 轟然又倒栽回去——
驀然間。
一隻手落在身後,力道好似平平無奇, 卻輕易將他自孤雲微的威壓中穩住。
淩沛驚異不已。
五十年來,孤雲微返回天泑時橫掃九州,任誰都不是他的對手,否則也不會逼得天下各宗輪番前來念誦還魂訣。
身後是誰,竟能在孤雲微的威勢下絲毫不落下風?
他正要回頭,眼前一花,身後的氣息消散,一道背影現身門前。
這背影……
沉穩從容,挺拔屹立,擋在身前,如同山嶽令他心安。
好熟悉……
淩沛往前一步,才後知後覺,陣中滔滔不絕的威壓不知何時已然消散,此人毫無阻礙一般,緩步走到門前。
“喂,你——”
——小心。
後兩個字還沒說出口,看到煉丹房的門扇被這人隨手打開,他張了張嘴,沒再出聲。
此人修為定然極高,可不知是為何而來?
淩沛想著,見對方邁進房門,忙快走兩步,跟了進去。
一進門,他先看見丹爐旁背對房門、正盤膝打坐的孤雲微。
並非在修煉,他看得出來,孤雲微手中拈起的正是還魂訣。
淩沛眼神黯淡。
他心知狐狸對師尊的死仍不接受,才會五十年如一日自囚靈山。
“你——”
“滾出去。”
淩沛:“……”
他咽下多餘的感傷,還沒叫罵,突然聽到身前的人淡聲開口。
“已經魂飛魄散,”
聞言,孤雲微猛地睜眼。
他捏訣的手也猛然一緊,運轉的靈力在體內滯亂,似乎攪得他氣血翻騰,呼吸不由自主,漸漸急促。
他聽到腳步聲。
靈識尋不出的蹤跡正在走近,就在他身邊。
“——何必白費力氣。”
淩沛僵住了。
他轉臉的動作僵住,連舌頭都僵住了。
魂飛魄散。
這四字在臭狐狸麵前可是天大的忌諱!
此人造孽啊,偏挑他在場之時前來找死——
他正想著,憚赫威壓果然去而複返,壓在身上,腳下立刻蛛網開裂,他險些跪倒在地。
幸而這人類擺手散去重壓,他喘了口氣,忙跑到對方身後躲避,之後保持絕對沉默,不想惹起狐狸一分一毫的注意。
孤雲微也如他所願,連回頭都欠奉,仍舊盤坐蒲團,隻是膝上掐訣的手早已垂下,緩緩成拳,竟然——隱隱在顫抖?
淩沛揉了揉眼,沒能仔細看清,冷不丁聽到孤雲微的話,頓時收回視線。
孤雲微嗓音低沉,緩聲道:“你說,魂飛魄散?”
“你親眼看見,不該問我。”
孤雲微五指愈緊。
他垂眼,看到膝前被幾度攥緊的褶皺,臉色截然相反的平靜。
身旁是虛是實,他看不清楚。
這樣的幻境,五十年來並非第一次出現,不論開局如何,夢醒總是同一個結果。
但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胸膛裡這顆早已衰竭的心,今日跳動得異常,重得恍如鼓響,讓他頭暈目眩。
“……”
身旁衣料窸窣。
來人走到身前,輕晃的下擺映入眼簾。
孤雲微呼吸微重:“你……”
“抬頭。”
孤雲微一頓。
夢裡,他從來見不到那張臉,記憶裡隻剩漫山遍野的血跡,他已不想再見一次。
“看著我。”
孤雲微抿直薄唇,眸光依言微抬,自下往上,看清男人的全貌。
——陌生的臉,陌生的身形,陌生的聲音,以及全然陌生的氣息。
這不是時亦塵。
所幸,他要找的人,也並非時亦塵。
孤雲微看向那雙眼睛,目光怔怔,膝上的手緩緩鬆開,下意識抬手,握住身前垂下的袖袍,情難自禁,已經問出口:
“是你嗎?”
他從蒲團起身,卻被衣袍絆住,踉蹌一步,單膝點地。
蕭沉抬手,正要扶他起身,動作卻被他一把按住——
“彆走!”
孤雲微緊緊攥住蕭沉的手,低聲道,“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
“……”
蕭沉掃過一旁目瞪口呆的淩沛,揮手把人送出門外。
關門聲合起,他把孤雲微從地上撈起來,再散去地麵徒勞無功的還魂陣,才道:“沒錯。是我。”
孤雲微怔住了。
他順勢抱住蕭沉,啞聲道:“師尊……”
蕭沉看他一眼,眉間略有痕跡。
即便主係統第一時間切斷了小世界內的影像記錄,他想看的已經看到。
孤雲微在時亦塵死後說的話,顯然不是小世界內孤雲微會有的表現。
情緒波動是他徹底衝破枷鎖的關鍵。
時亦塵在眼前灰飛煙滅,是關鍵的鑰匙。
孤雲微的話也足以證明,當時的他,正在和主係統直接對話。
但既然衝破枷鎖,孤雲微對主係統空間了如指掌,不該執著時亦塵的生死,更不會興師動眾,號令宗門念誦還魂訣。
師尊?
這樣的稱呼,隻存在於小世界。
蕭沉眸光微動,正要拉開距離,聽到耳邊隱忍纏亂的呼吸,落向孤雲微肩膀的手微停,轉而覆在他頸後。
孤雲微把臉埋得更深,雙手抱得更緊。
他已竭力遮掩,呼吸間的顫抖卻湧遍全身,他隻能閉起雙眼,凝神傾聽耳邊闊彆整整五十年的脈搏。
蕭沉垂眸,看到他早已染紅的眼角,又收回視線,隻道:“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短短四字。
孤雲微眼眶陡然酸澀,久久沒有鬆手。
他悶聲道:“這是師尊本來麵貌嗎?”
蕭沉說:“嗯。”
孤雲微抬頭,看到蕭沉的側臉,又抬手撫在這張臉的下頜,輕聲道:“這段時日,師尊在療傷?”
蕭沉說:“算是。”
孤雲微稍稍往後,看向蕭沉的眼睛:“你的傷怎麼樣,有無痊愈?你……還會走嗎?”
他想問的是哪一句,一目了然。
蕭沉說:“我可以留下,不再離開。”
孤雲微眼底微紅,直直看著他,唇邊牽起的淺笑愈深愈濃。
恰時。
門外傳來敲門聲。
“尊座,陣勢已成,請您出關主陣。”
孤雲微眸光微轉,臉上笑意不見,語氣冰冷:“讓他們都滾出天泑,往後不必再來。”
門外愣了半晌,才回道:“是。”
孤雲微收回視線,還沒枕回蕭沉頸側,對上蕭沉的雙眼,動作微頓:“師尊為何這樣看我?”
蕭沉和他對視,隻說:“你的成長已經足夠。”
足以應對一切。
孤雲微情緒一時失控,主係統如臨大敵。
這次主係統受到重創,想必就是導致他記憶回退的代價。
但孤雲微身上沒有一絲傷痕,神智也完好無損,不僅安然無恙,解封的實力也沒有消失。
換言之,主係統付出慘重的代價,隻換回了無關緊要的記憶封鎖。
它已經承擔不起相等的代價。
隻要再來一次,孤雲微不過痛苦一時,卻能徹底破封而出。
“成長?”
孤雲微斂眸,“師尊,這種成長,我寧願不要。”
蕭沉垂眼看他:“即使這樣做,可以拿回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孤雲微手上一緊,腦海裡有莫名的畫麵一閃而過,他看不真切,也難以細究,隻道:“本該屬於我的,我會親手拿回。”
話落,他又看向蕭沉,嗓音輕得模糊不清:“五十年日日夜夜,弟子無時不在記起那一刻……實力有所長進又如何,怎能抵消弟子經受的丁點折磨?”
蕭沉還沒開口。
“這種成長,讓弟子痛不欲生……”
孤雲微傾身,伏在蕭沉懷裡,“隻望師尊不要再食言,弟子所求不多,與師尊安穩一世即可。”
蕭沉轉臉時無意劃過孤雲微的臉頰,他抬指撫過,難得沉默。
答應過的事,他隻有一件沒有做到。
孤雲微看著他,直覺臉上酥麻的癢意遲遲不退,不由鬼使神差,吻在他衣領下的頸側,心跳當即悄然如雷。
“師尊,”
孤雲微挑眼看到蕭沉毫無在意的反應,說話時開合蹭磨的唇輕輕滑動,一貫沉峻的嗓音緩言細語,“可好?”
一世罷了。
蕭沉說:“隨你吧。”
孤雲微無聲輕笑。
他問:“不再食言?”
蕭沉說:“不再食言。”
第 94 章
“他什麼意思?”
“弟子不知……”
“你去問問!”
“弟子不敢……”
淩沛恨鐵不成鋼:“你跟在他身邊五十年, 問一句話有何不敢?”
“……”昌豐說,“淩長老為尊座師弟,若您親自去問——”
話沒說完, 被淩沛搖手打斷, 振振有詞道:“算了算了, 從此不再使喚各大宗派的人總是好事一樁, 何必要追根究底呢!”
昌豐:“……”
淩沛又轉向丹房緊閉的房門。
腦海裡閃過方才屋內看到的情景,再想起那道背影——
那個人類到底是誰, 怎會讓他這般熟悉?
他還在暗暗思索, 忽然,門開了。
兩道人影並肩走了出來。
昌豐不敢多看,立刻彎腰行禮。
淩沛下意識看向孤雲微身側的人, 卻不由一挑眉頭。
原以為相貌得天獨厚者, 唯有臭狐狸一個, 不想今日又看到一位。
隻是這氣度神情, 又教他似曾相識……
難道他曾見過此人?
不應該啊, 如此容貌, 若他見過, 怎會相忘——
“管好你的眼睛。”
回過神, 淩沛才後知後覺,一時貪看,竟看呆了:“……”
見孤雲微不露聲色擋在男子身前, 他訕訕半晌, 嘴硬道,“我的眼睛長在我身上, 想看誰就看誰,我偏看……”
可臭狐狸把人擋得嚴嚴實實, 他想看也看不真切。
倒是……
淩沛看著孤雲微。
自從師尊身隕,孤雲微表麵的瀟灑倜儻、君子端方全然變成了殘酷殺伐、冷厲無情,好看有餘,生人勿近。
今日卻好似回到往昔。至少那雙幾乎懾人魂魄的眼睛裡,不再有湧如滔天的殺意。
正在這時,頭頂高空傳來一聲慘叫。
淩沛抬眼看過去,皺了皺眉。
對這個俞春新,他也厭惡至極。
那日孤雲微回到天泑秘境抽出此人神魂審問,殘暴凶戾,青叔阻攔不成,他原本也有些不忍,可聽到此人殺害師尊,竟隻是為了使他名正言順轉投太啟宮門下,實在是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