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議事堂下首, 俞春新坐在右側首位,看著主座前的兩人接過丹藥,長身而起, 不由也看向那兩粒引得眾人議論的丹丸。
無怪連長老們都為此驚異。
融靈丹與衍靈丹, 於修煉保命皆有功效, 尋常修士, 手中能有一枚便是運氣使然。
一枚衍靈丹,兩枚融靈丹。
即便他身為域主, 若不調用境域中的資產, 或特意尋得丹師煉藥,也是做不到如時亦塵這般大手筆。
而時亦塵舍得如此慷慨,說明這曾經微不足道的時長老, 定然還有所保留。
俞春新按住圈椅扶手。
他與時亦塵自幼在天泑長大, 對這個師弟的性格, 他談不上最了解, 卻了解得足夠清楚。
資質平庸, 不思進取, 整日裡遊手好閒, 如今修為連他的弟子都大多比不過。
陣殺九尾妖狐那日他方才與時亦塵見過, 與平常彆無二致。
俞春新再看向主座的男人。
仍是時亦塵的模樣。
卻不是時亦塵的神情。
若非他檢查過時亦塵的長老魂牌,確定魂牌安然無恙,他甚至疑心, 時亦塵是否已被大能奪舍。
否則如何解釋這三粒丹丸;如何解釋時亦塵短短半月工夫, 就性情大變。
但縱然魂牌無恙,此事也定然有異。
俞春新又看向時亦塵身前一左一右兩個弟子。
以時亦塵的實力, 放在從前,想將這二者收入門下, 簡直是癡心妄想。
“域主,難道小白澤就這麼拱手讓人?”
聽到耳邊孔長炳的傳音,俞春新點了點圈椅,語氣平和:“小白澤認定亦塵,否則便要回氏晏山,你我又能如何?”
孔長炳暗自惱恨。
該死的時亦塵,不知給小白澤灌了什麼迷魂湯藥,竟讓小白澤說出那種話來。
他正罵著,聽到俞春新又傳信過來。
“不過,長炳,不知你是否覺得,亦塵好似變化頗大。”
孔長炳一愣:“變化?”
俞春新感慨道:“許是師弟如今收了弟子,行事如此穩重起來,幾日之間,全沒了這幾百年的荒唐樣子,加之有丹藥在手,日後我也無需為他擔憂了。”
孔長炳又是一愣,不禁看向時亦塵。
俞春新說者無心,他聽者卻有意。沒錯,這些天他被時亦塵氣昏了頭,居然沒深想,時亦塵如今行事,與之前根本不似一人!
莫非……
奪舍?
孔長炳臉上溢出一抹冷笑,忙對俞春新道:“域主,聽你這麼說來,我也想起,時長老不通煉丹術,靈山近日又並無丹師來往,他哪裡來的丹藥?”
俞春新麵似皺眉:“你的意思是?”
“域主說時長老與之前幾百年截然不同,我聽聞,”孔長炳語氣陰沉,“大能奪舍,便是如此!”
俞春新看向他:“孔長老慎言。若大能奪舍,長老魂牌破碎,我怎會不知?”
孔長炳愣了愣。
他倒是忘了有魂牌一事,可他不打算就此放棄:“域主此言差矣,若果然是大能,避過魂牌又有何難?”
俞春新卻冷下了臉:“孔長老,念在你愛子心切,這番話我便當你沒有說過,休要再提!”
孔長炳見狀,隻好含恨作罷。
俞春新說得好聽,到頭來,還不是顧念著同門師兄弟的情誼,這般束手束腳,能成什麼大事?
奪舍之事,既然俞春新甘願掩耳盜鈴,那便由他查個水落石出。
時亦塵,你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
拜師禮畢,眾多長老有心與小白澤結交,都留在原地,介紹弟子們與淩沛結識。
淩沛來者不拒,很快和各宮各府的弟子認了個臉熟,隨後再去找蕭沉時,卻被齊青攔住。
齊青道:“彆找了。”
淩沛往堂內望了一圈:“青叔,師尊呢?”
齊青歎道:“時長老與你師兄先走了。”
他沒有看錯,這拜師禮,大約本就是時長老為孤雲微所設,是以拜禮後便帶著孤雲微離開,將淩沛交還給了他。
淩沛有些失望:“師尊沒等我嗎?”
齊青說:“他是去為你師兄煉化融靈丹,臨走前還請我助你服用,此丹宜早不宜遲,我本也打算為你儘快煉化。”
若時長老為孤雲微煉化後,再助淩沛服用,無疑浪費了時辰,如此也算周全。
況且淩沛白得了兩粒丹藥,何必計較這些小事。
淩沛聽了,意興闌珊:“那好吧。”
說完,他再往門外看了看,才和齊青一起飛身而起。
他走後,堂內也漸漸空了。
守在門口的昌豐鬆了口氣,忙趕回煉丹房,安排執事弟子們把守,為房中兩人護法。
門內。
孤雲微在蕭沉麵前坐下。
看了一眼飄浮在他與蕭沉之間的流金丹藥,他問:“師尊助我服丹,小師弟當如何?”
蕭沉說:“有齊青幫他,煉化一粒丹藥綽綽有餘。”
孤雲微垂眸。
如此而已嗎。
那還不夠。
蕭沉說:“服下吧。”
孤雲微依言掐訣取過丹藥,緩緩托到唇前。
隨著手訣變化,丹藥周身靈塵溢散,化作一抹金光,沒入他的唇縫。
蕭沉抬手虛按在他腹前,源源不斷的靈力隨指灌入,也儘數流進他的經脈。
龐大的兩股能量一並彙入,孤雲微不動如山。
在自下腹丹田而起的外力指引下,沒過太久,他漸漸入定。
等他氣息也恢複穩定,蕭沉看過他的臉,收勢起身出了房門。
昌豐第一時間迎了上來,看著自家長老在煉丹房上設了禁製,才道:“長老,淩師兄已隨齊尊者閉關了。”
蕭沉說:“嗯。”
禁製下,升起的靈力罩包裹住整個煉丹房,直到這時,係統才提醒:【宿主,現在身處難度最高等級的小世界,需要隨時隨地保持原身的人設,否則被懷疑的概率很大。尤其是和宿主對立的人。】
對此,蕭沉沒有放在心上。
係統又說:【原身能拿出一粒珍貴丹藥還算說得過去,這兩粒融靈丹當眾給出,一定會引起有心人的主意。】
說完,它有些猶豫。
按理來說,這些輪不到它來提醒。宿主根本不會出現這麼低級的失誤。
還是說,攻略任務的難度讓宿主掉以輕心,無心處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原身修為低微,一旦暴露,就算宿主作戰經驗豐富,也沒辦法和天泑秘境這麼多強者作對,到時候隻有死路一條。
死在小世界,任務豈不是又完不成了。
而且——
更糟糕的念頭有一瞬間劃過,係統沒能捕捉到,隻好最後說:【宿主,這具身體和之前兩次不同,有許多人熟識,建議謹慎行事,以免引起疑心。】
蕭沉不置可否,眸光漸深。
他看著禁製內緊閉的房門,探出的靈識卻暢通無阻,穿過門扉,落在煉化藥力的孤雲微身上。
第三次見麵,這具身體內的靈魂已經更充實。
初成年,他身上本該殘留的青澀看不出痕跡,更多的是冷靜沉著。
和主係統的對抗中,顯然是他牢牢占據上風。
可惜,不能完全覺醒的上風,稱不上勝利,更不是成功。
想達成這個目標,孤雲微還要做得更好。
“長老,”一旁,昌豐出聲詢問, “孤師兄閉關,您是否要移步彆處?”
他站在蕭沉身後,頗有些敬佩地看著自家長老。
當了師尊後,長老真是不一樣了,看起來都遠比以前有氣度。
蕭沉隻說:“不用。下去吧。”
昌豐恭敬應是。
他走後,蕭沉掃過天邊,隨即身形微晃,下一秒,原地的人影已然消散。
空中。
肉眼難見的波紋淺淺晃過,隱去身形的孔長炳藏進雲層。
他皺眉看著煉丹房前空無一人的地麵,心底驚疑交加。
難道時亦塵已察覺他的氣息?不可能——
孔長炳轉念一想,又無聲冷笑。
有所察覺又如何?
若是時亦塵,絕無可能會有如此敏銳的靈識;若非時亦塵,此人隻會遮掩,怎敢自行暴露於前?
見到他後便瞬步離去,想來與他所料不差。
而且,瞬步?
時亦塵可不會施展這般精妙法訣。
孔長炳又是笑了一聲,抬手收下身前留影玉簡,轉身飛遠。
—
兩日後。
黃昏時分。
蕭沉還在經樓,看到兩道光柱一先一後自兩個方向衝天而起。
他起身去了丹房,孤雲微恰時從門內出來。
看到他,孤雲微腳下微頓:“師尊。”
蕭沉抬手。
孤雲微不自覺將手腕送進他掌下,才回過神來,微抿薄唇。
蕭沉探出他長進的修為,已經鬆手:“走吧,去看看你師弟。”
孤雲微撫過殘存暖意的腕間:“是。”
蕭沉引劍到腳前。
孤雲微舉步到他劍上,又跨前一步,到他懷裡。
長劍迎風而起,蕭沉感覺到腰間收緊的力道,抬手按在他腰後:“你該修習禦劍訣了。”
孤雲微看著腳下被利風切散的雲霧,笑說:“師尊親自教導嗎?”
蕭沉說:“嗯。”
孤雲微說:“那弟子謹遵師命。”
話間,飛劍下壓。
兩人落地時,淩沛看見,忙從齊青麵前跑來。
“師尊!”
齊青跟在身後,看到兩人親密相擁而下,臉上的笑意不由滯住,不由看了淩沛一眼。
見淩沛習以為常的模樣,他不動聲色,假作無意道:“時長老,令徒這是?”
提起這個,淩沛歎了口氣,代為解釋:“青叔,師兄不會禦劍,前不久從劍上跌落,如今有些懼高。”
這本是臭狐狸最丟臉的事,誰料師尊每每禦劍便念及此事,把人護在懷中,自是讓臭狐狸因禍得福了!
齊青卻沉默半晌。
但他看了看不疾不徐從時長老懷中出來的孤雲微,最終一言未發。
淩沛說完也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他服了融靈丹,修為大有長進,隻想和臭狐狸分個高下。
誰料他放出靈識,竟不能探入那件朱雀羽衣。
他皺起眉頭:“你這件羽衣……”
不滿的話到了嘴邊,想到法寶畢竟也算實力,他訕訕閉了嘴。
結果聽到孤雲微開口。
“羽衣如何?”
孤雲微掃過他,修長的五指仿佛無意拂過華光氤氳的袖擺,淡聲道,“此乃師尊所贈。”
淩沛:“……”
臭狐狸的語氣聽似平常。
不知怎麼,讓他心火高漲。
第 82 章
朱雀羽衣為時亦塵所贈?
齊青再看時長老身上的普通法衣, 又不由為淩沛暗歎,轉而向蕭沉禮道:“多謝時長老賜下融靈丹,淩沛修為已穩固。”
尋常拜師, 當是弟子為師尊獻上拜禮, 連他此前也未想過, 時長老出手如此闊綽。
蕭沉說:“不必客氣。”
齊青又看向孤雲微:“日前議事堂匆匆一眼, 便覺令徒超群絕倫,今日再見, 果然不凡。”
孤雲微淺笑:“尊者謬讚。”
蕭沉轉眼看他。
大約是白澤沒有真正傷害九尾妖狐, 狐狸對白澤一族的記恨,遠不如天泑秘境。
孤雲微忽有所覺,眸光微轉, 也回臉和他對視。
“……”齊青舉拳遮掩, 清咳一聲。
蕭沉收回視線, 淡聲道:“雲微聰穎, 卻不如淩沛開朗, 尚有不足。”
開朗?
齊青看了看聽到這句話便喜笑顏開的淩沛, 又是一陣沉默。
比起孤雲微聰穎, 沛兒隻剩開朗, 這真的算誇讚嗎?
淩沛卻滿意得很。
師尊說得很對,臭狐狸整日表裡不一,哪有他開朗?
齊青暗歎, 拍了拍淩沛的肩膀。
“師尊, 師弟既在尊者處,我們是否回去?”
聽到孤雲微這麼說, 齊青忙抬手:“時長老留步。”
他拉著淩沛走到蕭沉身前,“在下不便於天泑久留, 今日沛兒出關,也該離開了,時長老若有何指教,請但說無妨,在下可以回避。”
聞言,蕭沉掃過一旁雙眼明亮的淩沛,抬手虛點,自他眉間靈台探入經脈,確定他修為穩定,收手道:“明日辰時,在經樓等我。”
淩沛連連點頭:“是,師尊!”
蕭沉對齊青略一頷首,沒打擾兩人最後分彆,帶著孤雲微禦劍離去。
齊青看著兩人動作,見飛劍禦空,還久久望著兩人的背影。
“青叔,你看什麼呢?”淩沛不免疑惑。
齊青看向他,先問:“你這個師兄,拜入你師尊門下已久?”
淩沛搖頭:“我不知道。隻是聽蘇師姐提起,師尊收徒也是前幾日的事,此前不曾聽說師尊有意教養弟子。”
前幾日?
齊青回想方才,兩人言行舉止間,分明習若自然的模樣,絕非一朝一夕可比。
不過,無意教養弟子,並非兩人此前不相識。
畢竟這二人相處,也不似師徒……
難怪,時長老隻願全心培養這一人……
“青叔?”
齊青回過神,抬手按住淩沛肩膀,臉色複雜:“沛兒,日後與你那師兄來往,定要收斂你的心性,以禮相待,不可任性胡為。”
淩沛不明所以:“為何?”
齊青歎出聲來,張了張嘴,然而隻道:“日後你自會明白。”
淩沛看著齊青又轉向天邊,心事重重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沒在分彆的時候讓青叔擔憂。
對臭狐狸以禮相待?
唉!
此事可不是他說了算的。
—
“睜眼。”
孤雲微看向蕭沉,又閉起雙眼:“師尊要在此處教我禦劍訣嗎?”
蕭沉拍了拍他腰後:“站穩。”
孤雲微道:“弟子不敢。”
騰雲駕霧,萬丈高空。
他如今懼高,自然不敢妄動。
蕭沉說:“克服恐懼,你才能做得更好。”
孤雲微眼瞼稍動。
他緩又睜眼,看著蕭沉近在眼前的側臉,直覺這句話另有深意。
蕭沉並指引出一柄飛劍:“試一試吧。”
孤雲微抿唇,單手掐訣,和蕭沉用出的如出一轍,穩得乾脆利落,但牽引靈劍時,他腕上輕顫,劍尖頓時下沉,穿破雲層落了下去。
蕭沉擺手,靈劍隨即飛回兩人身側,左右盤旋。
孤雲微垂眸:“弟子無能。”
蕭沉道:“無妨。再來一次。”
孤雲微於是再來一次。
隻是和上一次相同,靈劍剛受牽引,就沉落下去。
蕭沉看他一眼。
腦海中與係統的連接沒有絲毫異常。
換句話說,孤雲微的情緒沒受絲毫影響。
“師尊為何這樣看我?”
蕭沉掃過孤雲微的臉,抬手按在他腕間,淡聲道:“再試一次。”
孤雲微拈訣的手微僵,隨即放鬆下來,依言再試。
在第三次牽引即將失敗的瞬間,蕭沉手上稍稍用力,自掌心湧起的靈力也彙入孤雲微經脈,引他調用。
下一刻,飛劍懸停高空。
孤雲微的視線落在扣住他的那隻手上,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才回神過來。
蕭沉說:“記住了嗎。”
孤雲微道:“記住了。”
聽出蕭沉的意思,他沒再等下一句話,徑自掐訣,引動靈劍衝天而起。
等拖曳的流光折返身前,他含笑看向蕭沉:“師尊,弟子的禦劍訣用得如何?”
蕭沉也看著他:“很好。”
孤雲微心頭微緊,正要說什麼,雙眼忽地微眯,不由回到蕭沉懷裡,麵色不改,傳音道:“師尊,此處有宵小窺探。”
耳邊卻隻傳來平淡的兩個字。
“專心。”
溫熱的氣息拂過鬢邊、掃過耳後,孤雲微動作一頓。
他要轉身,卻未料到與時亦塵之間的距離已如此接近,堪堪轉過臉,唇上有同樣溫熱的觸感一蹭而過。
孤雲微上身微僵一瞬,看著時亦塵的側臉,擂鼓的心跳聲炸響一拍。
腦海中有細弱的嗡鳴聲閃過。
蕭沉看向孤雲微:“怎麼?”
孤雲微虛按在蕭沉身後的手緊緊握拳,又很快鬆開,神色如常:“受人窺探,師尊不管嗎?”
蕭沉說:“不必理會。”
他看過麵前垂斂的眉眼,沒去深究狐狸的心事,“你已習得劍訣,去吧,自行施展一次。”
孤雲微沒有看他:“是。”
話落禦劍停在腳前,片刻,才往前一步。
“師尊?”
“我在。”
孤雲微背對蕭沉,聞言勾唇輕笑,抬腳踏上飛劍。
靈劍初穩,還沒飛遠。
倏地,一人一劍在空中狠狠顫動,驟然向下摔落。
蕭沉蹙眉,飛身往下,把孤雲微攬回懷裡。
孤雲微立刻抱緊蕭沉,一張臉埋在蕭沉頸側,似乎心有餘悸。
蕭沉抬手按在他頸後。
但係統沒有異常,說明不論跌落、或是禦劍本身,對孤雲微都不值一提。
良久。
孤雲微才開口,聲音顯得沉悶:“師尊,弟子不想修習禦劍訣。”
蕭沉說:“禦空飛行,你應該融會貫通。”
孤雲微不語。
蕭沉看過他的後腦:“罷了。隨你吧。”
不論出於什麼原因,一個可有可無的禦劍訣,既然孤雲微心有抵觸,不學也無關緊要。
孤雲微抱住他的手又緊了緊:“多謝師尊。”
蕭沉隻說:“明天去經樓,不要再這樣任性。”
孤雲微笑說:“師尊放心,弟子明白。”
他話音落下,蕭沉揮手把飛劍收回乾坤袋,帶著他飛身回了煉丹房。
不多時。
當兩道身影化為流光消失不見,另一個人影出現在原地。
留影玉簡在他身側,回放的留影裡播放著方才師徒的一舉一動。
孔長炳看著掐訣如行雲流水的孤雲微,再看孤雲微身上的天羽法衣,對時亦塵的恨意難以消減。
若非時亦塵取巧搶走他的法寶,這樣天賦絕佳的弟子,怎會明珠暗投,到了靈山門下。
一個小小的禦劍訣,以孤雲微的資質,絕無可能屢屢失敗。還不是時亦塵廢物,根本不配為師!
恰時,玉簡裡傳來時亦塵的聲音。
“明天去經樓——”
明日。
經樓。
好啊,既然時亦塵急著親自教導弟子,正好讓他見識一下,如今的時亦塵都會些什麼法訣。
要知道,以他所知的時亦塵的實力,想教導神獸白澤,等閒法訣可必定拿不出手。
孔長炳攥住玉簡。
他等著瞧,這副軀殼裡的,究竟是原來的廢物,還是一個不懂偽裝的蠢貨。
—
翌日。
辰時。
蕭沉和孤雲微落地時,經樓前的兩人正在閒談。
看到蕭沉,兩人一齊行禮。
淩沛隨意:“師尊!”
蘇雪寧恭敬:“時長老。”
抬頭時才看到兩人親密的動作,不由一愣。
蕭沉說:“進去吧。”
“是!”
蘇雪寧醒神,本想問些什麼,見蕭沉已經進門,隻好跟了上去。
經樓內自成空間,有專為練習手訣而設的禁製幻境,看到蕭沉的長老玉牌,執事立刻奉上一枚通行玉簡。
淩沛也跟在蕭沉身後,正好奇地四處張望。
隨蕭沉邁入禁製後,他雙眉一挑:“好大膽!竟敢窺看我!”
他說著,眼中金紅光芒一閃而過,一道金芒飛射出去!
入口處當即有一枚玉簡化為飛灰。
蘇雪寧也握劍閃身過去,卻還是遲了一步,卷著玉簡偷入禁製的虛影已消失不見。
她皺著眉,對蕭沉行禮道:“時師叔,此事弟子會上報師尊,請他下令嚴查。”
蕭沉說:“嗯。”
見他不甚在意,蘇雪寧緊皺的眉頭也鬆開稍許,又看了看入口,才跟著蕭沉繼續走進深處。
路過禁製內特意設下的斷崖,蘇雪寧禦劍時又看見身前的蕭沉和孤雲微,又是一愣。
過崖後見淩沛要走向兩人,她下意識抬手攔住。
淩沛回頭看她:“蘇師姐?”
蘇雪寧反應過來,不由尷尬:“淩師弟,還是先不過去吧?”
淩沛又問:“為何?”
蘇雪寧看向身前並肩的兩人,衣袂翻飛間,已無旁人插足的餘地。
對於淩師弟的問話,她道不清緣由,其實也不知該不該去打攪,隻是話已出口,她不好收回。
“師姐?”
蘇雪寧隻好說:“……師弟日後便知道了。”
“……”淩沛皺緊眉頭。
怎麼和青叔一樣,說話都怪怪的。
他也看向身前的師尊和師兄。
似乎是靠得近了些,可師徒之間本就親近,這有什麼——
淩沛一頓。
——他看了看兩人,又看看離兩人稍遠的自己。
啊?
第 83 章
就在淩沛躊躇著該不該上前也去和師尊親近親近的時候, 發現孤雲微退了一步。
蘇雪寧也走過去。
看到蕭沉手中的法訣玉簡,她行禮道:“時師叔,尚未請教, 師叔今日為何命弟子前來?”
蕭沉說:“你性格持重, 兼負朱雀血脈, 教導淩沛最合適。”
蘇雪寧愣了愣:“師叔讓弟子教導淩師弟?這……是否不合規矩?”
蕭沉說:“你與淩沛有緣, 他對你也喜愛有加,不必有所顧忌。”
蘇雪寧還是遲疑:“這……”
時師叔的話讓她不由羞愧, 上次奉師命去靈山采藥, 難道果真被察覺端倪,師叔才會用“有緣”二次,意指她彆有所圖。
師尊便是認定她與淩師弟有緣, 幾度命她與淩師弟相交, 心中抱有這樣並不坦蕩的目的, 她在師叔與師弟麵前, 總是有些氣弱。
蕭沉說:“若有難處, 但說無妨。”
“……”淩沛聽得有點不對勁, 卻又想不出哪裡不對勁。
這時, 孤雲微輕笑說:“淩沛靈智初開, 心性頑劣,教導他恐怕費心費力,若他學不會, 自是一樁苦差, 師尊何必強人所難。”
心性頑劣?
學不會?
淩沛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臭狐狸在師尊麵前給他潑這等臟水。
他當即往前走了幾步, 委屈地對蕭沉道:“師尊,師兄胡說, 青叔他們都說我天資聰穎,一學就會!”
“哦?”孤雲微語氣不變,“那為何無人願意教你。”
淩沛立刻轉向蘇雪寧,正要撲上前,想起“男女有彆”,於是化為原形,蹭上蘇雪寧的肩膀,兩隻前爪推搡著蘇雪寧側臉:“蘇師姐,快答應師尊,我學得會!”
“……”蘇雪寧看了看前方的蕭沉和孤雲微,隻好硬著頭皮應下了,“既是師叔之命,弟子沒有推辭的道理。”
見她答應,淩沛齜牙咧嘴,挑釁地看向孤雲微,卻沒想到,看見的是孤雲微臉上更深的笑意。
他眨了眨眼。
不對勁啊。
他要跟著師尊修習法術,怎麼變成師姐教他了——
蘇雪寧摸了摸僵在肩膀上的小白澤,暗歎一聲。
淩師弟果然靈智初開,思緒直來直往,經不得半點變動。
孤雲微看她一眼,已經轉身,和蕭沉一起走進練習法訣的禁製。
蘇雪寧和淩沛緊隨其後。
禁製內側,由法訣名字堆砌的九層靈塔虛影緩緩旋轉著,塔旁是一道腿高的立柱。
蘇雪寧看到蕭沉示意,自覺走到柱旁,為兩位師弟示範:“此物為記錄修為所用,修為越高,解封的法訣便越高等。亦是避免弟子們急於求成、過早修習高等法訣,否則遭到反噬,反而傷及根本。”
她說著,抬手按下。
靈塔自下而上,共亮起六層金光。
淩沛從她肩上一躍而下,幻化人形也去按下。
金光轉眼消減,熄滅兩層。
蘇雪寧不免感歎:“淩師弟初化形,竟已有四層修為,不愧為神獸血脈。”
淩沛正傷心,聞言奇怪:“區區四層而已,師姐不是六層嗎?”
蘇雪寧道:“我修煉百年才是如此。當年成人之際,實不相瞞,僅僅亮起三層。”
淩沛恍然。
他眼珠一轉,忙轉向孤雲微:“師兄也來試試?”
孤雲微緩步走到立柱前,抬手按在柱頂的玉石。
淩沛緊緊盯著還停在四層的金光,眨眼間,金光一閃,瞬時往上亮起一層。
五層。
蘇雪寧更是驚歎。
這位孤師弟的天賦,竟比神獸更為優越!
“……”淩沛無聲嘟囔著,扭頭就走。
蘇雪寧笑了笑:“修為已測過,兩位師弟可在層數範圍內選擇任一法訣。”
輸人又輸陣,淩沛興致缺缺地轉了一圈,隨意選了一個順眼的。
拿出玉簡時,他看見孤雲微還在塔前,左手裡拿著三枚玉簡,右手還在取出第四枚。
察覺淩沛的視線,孤雲微掃過他,帶著四枚玉簡回到蕭沉身前。
蕭沉抬手微擺,四枚玉簡脫手而出,在兩人之間淩空排列。
孤雲微說:“弟子想從中挑選一個,卻不知哪個為好,師尊可否為弟子一一施展?”
蕭沉看過他選過的玉簡。
大多是五層塔中的法訣,主爆發,一經施展,氣息自然難以遮掩。
孤雲微看著他,不多時,周圍有一圈屏障從頭頂滑落,在禁製中央形成一道結界。
見狀,蘇雪寧先是張了張嘴,想了想,還是和淩沛停在塔邊,沒再往前。
孤雲微沒有動作,忽覺腰間一緊,他低頭時,束縛的靈力已將他送出結界。
“看清楚。”
孤雲微再抬頭,正看到蕭沉拿起第一枚玉簡。
隻須臾間,玉簡從屏障內直射而出,落在孤雲微麵前。
緊接著,磅礴轟烈的威勢從結界內噴湧!
演武場地的禁製隔絕傷人的靈力,卻沒有隔絕引人感悟的氣息。
孤雲微眸光沉斂,目不旁視,直直看著禁製中那道挺拔的身影。
手訣翻飛,靈力傾瀉。
時亦塵沒有留手。
這道法訣足以看出,時亦塵擁有當日圍殺母親的實力。但威勢湧動間,沒有他印象中的任何氣息。
孤雲微的視線劃過另外三枚玉簡。
是在壓製,或是沒有參與,待靈力耗空,時亦塵無暇他顧,便有分曉。
他思緒遊轉時,蕭沉取過第二枚玉簡。
淩沛站在禁製外,看著衝天而起的火光,一臉敬佩道:“師尊好厲害!”
蘇雪寧卻有些意外。
看這情形,時師叔手法純熟,用出這些法訣,比她亦遠遠超出,與以往真是大相徑庭。
隻是不知為何,師叔用出法訣總要先看一遍玉簡,是忘了玉簡上刻有名字不成?
方才她看見,還以為師叔是不知如何施展,不得已要臨陣磨槍,先學個樣子……不想施展出來,威力如此驚人。
這若是臨陣磨槍,她豈非要羞愧致死。
她自哂一笑,之後看過時師叔施展過第三、四個法訣,忙抬手按住躍躍欲試的淩沛:“淩師弟莫要衝動,待你修為進境,再學不遲!”
淩沛不死心地癟了癟嘴,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臭狐狸走進師尊打開的禁製。
“多謝師尊。”孤雲微回到蕭沉身前。
蕭沉看他一眼:“選好了嗎。”
聞言,孤雲微也看向他,唇邊漸漸牽起笑意:“選好了。”
接連施展四個強橫法訣,以時亦塵的實力,早已是極限,縱使有心隱藏,也不會再有餘力。
何況時亦塵並不知曉他的身份,何須如此隱藏。
為免惹師尊疑心,孤雲微含笑從身前隨意撿了一枚玉簡:“有它就夠了。”
見他選定,蕭沉揮袖,其餘三枚玉簡各自飛回塔內。
孤雲微說:“請師尊為我護法。”
蕭沉說:“嗯。”
孤雲微最後看了看他,才撩袍盤坐,將玉簡貼在眉心,放出靈識感悟。
蕭沉簡單布下一道禁製,免得他被打擾。
有了一層屏障,係統才跳出來。
【宿主,你收了主角做弟子,為什麼又讓彆人教他?】
這不是和宿主的初衷相悖了嗎?
蕭沉說:【他入我門下,和蘇雪寧相處的機會不多,劇情偏離,對任務不利。】
係統欲言又止。
雖然蘇雪寧確實是主角的另一半,讓兩人增進感情也沒有錯,可宿主他……什麼時候關注過感情方麵的劇情?
它想了想,又說:【目標天賦異稟,不建議宿主教他天泑法術。】
蕭沉看向孤雲微。
原劇情裡,這隻狐狸對九尾狐傳承以外的一應功法全無興趣,即使拜時亦塵為師,天泑的低等法訣,又怎麼會讓他難以抉擇。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本就惡習難改,再加狐狸的本性,讓他多了幾分小聰明。
趁目標被短暫屏蔽,係統舊事重提:【宿主,剛才主角無意間解決了一個麻煩,也暴露出你現在已經遭到監視,對計劃不利,請一定謹慎小心,避免引起懷疑。】
看到孤雲微的手訣開始變動,它加快語速說完,立刻隱退,不再出聲。
忽地,周圍風聲呼嘯,灼意湧現——
正教淩沛使用玉簡的蘇雪寧猛地看向禁製內。
發現孤雲微掌中法訣初勢已成,她屏息片刻,不由苦笑。
這位孤師弟,果真不凡,居然隻感悟一次,便已能施展如此高等的手訣,雖說威勢不可與方才時師叔相比,卻比她弱不了幾分。
時師叔不知從何處找到根骨如此超絕的弟子,讓她簡直生出一絲難以匹敵的頹意。
“師姐?”
蘇雪寧醒神,壓下心緒,強打精神繼續教導淩沛。
直到教習結束,從禁製中出來,她本想回房休息,正巧收到了師尊傳訊,隻好飛往太啟宮。
進殿時,見俞春新正在殿中,並不坐下,她行禮道:“師尊。”
俞春新道:“你師叔所為何事?”
蘇雪寧如實告知。
俞春新聽了,眼露異色:“他讓你教導小白澤?”
蘇雪寧道:“是。”
側立柱後的孔長炳看俞春新的臉色,暗罵一句,向他傳音。
俞春新往柱後瞥過,麵不改色,隻繼續道:“那你今日與亦塵一同入經樓,可有發覺什麼?”
聞言,蘇雪寧表情一變,忙把淩沛察覺有人尾隨一事詳細告知。
俞春新負手轉身,作勢怒斥幾句,示意蘇雪寧詳查,又問:“你見亦塵與弟子相處如何?經樓修習,亦塵可有勉強?”
蘇雪寧不知道他為何對此事這般在意,但怕他不放心,特意把蕭沉施展四個高等法訣供孤雲微挑選的事說明。
聽她說完,俞春新眼皮一跳。
他轉過臉,和柱後陰影裡的孔長炳對視。
施展四個法訣?
這可並非時亦塵的實力。
第 84 章
蕭沉回到靈山, 沒過兩個時辰,昌豐前來稟報:“長老,域主來了!此刻正在議事堂。”
域主?
蒲團上的狐狸眼睛半睜, 看了一眼煉丹爐前的蕭沉, 耳朵微晃, 假作沒有聽見, 又閉起雙眼,身上靈氣如雲流動, 像在修煉。
蕭沉掃過它, 沒去拆穿,轉身瞬步離開。
房內安靜下來,孤雲微抬頭看向緊閉的房門, 眸光輕閃。
他起身正要隨之離開, 頓了頓, 把一旁的天羽法衣收入內丹, 才閃身出了丹房, 徑直去了議事堂。
一路上, 銀白的細長影子如電閃過, 弟子們有一兩個看見, 也隻以為是眼花,沒有任何人察覺他在靠近。
“……聽雪寧提起,師弟命她教導小白澤?”
孤雲微端坐房頂, 從磚瓦縫隙中看到對坐的兩人。
響起的這道聲音他曾聽過, 正在當初圍殺母親的法陣內,眾多天泑眾人, 以此人馬首是瞻。
俞春新。
狐尾在房頂輕輕掃過,孤雲微的視線很快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時亦塵的回答總是十分平淡:“嗯。”
俞春新看他半晌, 忽然含笑起身:“小白澤身負機緣,師弟如此看重雪寧,倒叫我不知該如何感謝才好。”
時亦塵道:“緣分使然,不必在意。”
俞春新笑了一聲,轉身背對時亦塵,往前走了兩步:“師弟比之從前,似乎變化許多。”
狐狸的耳朵輕輕一動。
俞春新刻意避開,時亦塵看不見此人此刻的神色,他卻看得清清楚楚。
故作溫和的笑意在轉身時便已收斂大半,說話時身形未動,僅目光滑至眼尾一側,似是借機窺視時亦塵的反應。
俞春新在試探。
孤雲微看向時亦塵。
比從前變化許多。
莫非時亦塵從前並非如今這樣?
但對於這句試探,時亦塵的回答仍然平淡:“是嗎。”
俞春新又是輕笑,回身時,眼中的犀利已經不見:“師弟可還記得,幼時你偷吃師尊一粒丹丸,卻因藥性凶猛,險些傷及根本,從那時起,你便對丹藥敬而遠之,不想如今也對煉藥頗有心得了。”
孤雲微又看向時亦塵。
對丹藥敬而遠之?
看時亦塵煉藥的手法,可稱作登峰造極,絕非一朝一夕可以練就。
不過,俞春新的言外之意,時亦塵從前並未修習煉丹術?
“陳年舊事,我已記不清了。”
俞春新還想再問。
時亦塵打斷了他:“域主前來靈山,所為何事?”
“瞧我,忘了正事。”
俞春新麵色不改,想起什麼似的,翻手取出一個乾坤袋,放在手邊案上,“雖說師弟不在意這白澤機緣,可雪寧受之有愧,前來問我,我自然也不能當作理所應當,知道如今師弟長於煉丹,這些靈草寶藥,便算作我的一點心意。”
時亦塵不置可否:“有勞。”
見狀,俞春新也沒久留。
隻是離開前,他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回身問:“對了師弟,下月便是大師兄忌辰,你記得去上一柱清香。”
時亦塵道:“嗯。”
俞春新笑了笑,繼續走向門外。
孤雲微清晰看見,他臉上的笑容頃刻化為烏有,眼神陰沉。
沒多久,流光遠去。
“下來吧。”
孤雲微一頓。
他低頭再看進縫隙,時亦塵坐在原位,方才的話仿佛是他的錯覺。
但見下一刻,時亦塵抬手輕招,他腰間一重,徑直從房頂墜了下去——
孤雲微的狐尾在空中劃過,身形略作調整,踏空一步,落進蕭沉懷裡。
蕭沉說:“出來做什麼?”
孤雲微抬頭看他的眼睛,又埋首在他懷裡,一言不發。
“長老。”
門外有執事進來。
寬大的袖擺遮蓋在身上,帶著屬於時亦塵的體溫,孤雲微聽著耳邊的心跳聲,緩緩閉上眼睛。
俞春新今日試探時亦塵,語中深意,時亦塵與以往變化良多。
然若僅僅變化,必定無關緊要,俞春新也無需如此惺惺作態。
除非——
孤雲微在陰影裡睜眼。
除非時亦塵與他一般,並非真的天泑中人。
—
太啟宮。
主殿。
見俞春新回來,孔長炳迎上前去:“域主,如何?”
俞春新臉色不算好看:“八成把握,他並非亦塵。”
孔長炳問:“何以見得?”
俞春新看著靈山方向:“亦塵自幼與大師兄齟齬頗多,便是大師兄仙去,他也並未放下嫌隙,此前每每提及,皆要勃然大怒……”
短短半月,自幼的性情怎會大變。
奪舍無可得知陳年舊事,自然不會知曉內情。
孔長炳對前因後果也沒有太多疑慮,見俞春新已有決斷,他當即提議:“既然有賊人奪舍時長老,域主,不若此刻便去擒拿?”
俞春新搖頭。
孔長炳愣了愣:“域主,此事不宜拖延啊!”
俞春新道:“入得天泑秘境,我渾然不知;於靈山奪舍長老,魂牌亦無絲毫感應。此人修為深不可測,不可輕舉妄動。”
孔長炳皺眉:“那難道就放任此人在天泑猖狂?”
俞春新又搖了搖頭:“此事我已有計較。”
孔長炳急問:“有何辦法?”
俞春新道:“近日凡間有邪祟作亂,五大秘境已有其四前往,天泑自當同進退。”
孔長炳又皺起眉:“此事與那賊人有何牽扯?”
俞春新道:“前往凡間鎮壓邪祟,亦塵身為長老,本該儘心。”
聽到這句話,孔長炳也開懷笑了。
是啊,他怎麼沒想到。
凡間靈力稀薄,修士前往,難以補足自身,實力必將大減。
到時在凡間斬殺時亦塵,豈非易如反掌?
俞春新輕歎:“到了凡間,也好看清亦塵修為究竟如何,若非有十足把握,不可對他下殺手。”
孔長炳笑說:“這是自然。”
修為深不可測又如何?
到了凡間,雙拳難敵四手,他要好好看看,時亦塵一個人,如何抵擋住暗中的追殺?
—
五日後。
經樓前。
“師尊!求你了師尊!”
金紅相間的神獸在地麵翻滾撒潑,說完話又衝到蕭沉腳下,抱住蕭沉下擺,捂在乾燥的臉上嚎啕大哭。
“就讓我跟著你一起去凡間吧!我保證一定不惹麻煩!”
蘇雪寧一臉尷尬地站在另一側,雙手微抬,有心想勸,又不知從何處下手。
直到孤雲微也從經樓出來,淩沛鬆開下擺,繞著蕭沉繼續打滾。
“師尊,我的好師尊,帶上我吧,求求你帶上我吧!”
蕭沉說:“找一個能照顧你的人。”
打滾的神獸猛地停住,發亮的眼睛在周圍轉過一圈,直勾勾落在蘇雪寧身上。
“師姐——”
他還沒開始。
蘇雪寧一抖,忙說:“我去!”
淩沛當即化為人形,看向蕭沉,擲地有聲:“師尊,師姐能照顧我!”
蕭沉掃過他,看向孤雲微:“走吧。”
淩沛精神抖擻:“好嘞!”
話落正要召出日前師尊賜下的飛劍,就看見孤雲微輕車熟路地走到師尊劍上。
他想了想,飛上蘇師姐身後。
蘇雪寧:“……”
不得已,她隻好傳訊太啟宮,和時師叔一同前往傳送法陣。
法陣與凡間古祭壇相連。
初入祭壇,蘇雪寧直覺體內靈力運轉滯澀,能用出禦劍訣已是極限,再跟著時師叔疾速飛往邪祟所在的密林,初入林中,靈力便已耗儘。
她本想強撐,前方先傳來師叔的聲音。
“休息一夜,明早出發。”
“……多謝師叔。”
蘇雪寧臉上漲紅,落地後說,“我去拾些乾柴回來。”
她常有曆練,到了凡間,靈力不便虛耗,架起柴火,取暖驅獸最是省力。
淩沛好奇地看著她動作。
孤雲微離得稍遠,站在原地。
漸漸燃起的火光在他眼中明滅,讓他不知想起什麼,片刻,才走到蕭沉身旁坐下。
淩沛這時摸了摸肚子:“師尊,我餓了……”
蕭沉彈出三粒辟穀丹,分彆落在三人手裡。
孤雲微看著掌心的丹丸,再看到蕭沉也要服用,不由抬手按住。
蕭沉轉眼看他。
孤雲微淺笑:“等我。”
話落,他收掌起身,閉眼分辨過密林中流動的氣息,轉身走向西南。
蘇雪寧看到他的身影沒入叢林,不免有些擔憂,隻是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蕭沉,就看見他已經回來。
手裡似乎還多了一物。
到孤雲微走進,蘇雪寧才看清,他手裡拎著一隻已然斷氣的野兔。
淩沛又是百般好奇,見他拿一把匕首給野兔剝了皮,話裡半是酸氣半是豔羨:“你連這個都會?”
孤雲微看向蕭沉:“幼時見母親做過,請師尊不要嫌棄。”
不論如何,是時亦塵將他帶出靈山,之後收他為弟子,又贈他丹藥,讓他得以化形,修為穩固,對他已是仁至義儘。
在天泑秘境,他幫不到時亦塵什麼,來到凡間,看到這堆篝火,終有一件事還算熟悉。
這稱不上報答。
勉強看作對時亦塵的一點心意吧。
孤雲微想著,把野兔穿進劍身,正要架上火堆,聽到身後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他回頭,看見蕭沉起身過來。
蕭沉看他一眼,到他身側撩袍席地坐下,從他手中接過匕首和野兔:“給我吧。”
孤雲微起先不明所以,低頭看到這雙手開始處理野兔的內臟,才記起還有這個步驟。
他抿直薄唇,抬眼看到時亦塵漫不經心的側臉,五指緊了緊,又抬手把野兔接回手裡。
“我自己來。”
蕭沉轉眼。
孤雲微的動作慢條斯理,似乎對剛才的事不以為意。
隻有無意暴露在他眼前的耳朵,紅得幾欲滴血,彰顯狐狸內心深處的情緒。
蕭沉看著他。
原以為這一世的性格與前兩次並不相同。
原來,也是殊途同歸。
第 85 章
淩沛看著孤雲微把處理好的兔子重新穿進長劍, 架在火上烤了不一會兒,就有滴落的油炸進火堆,他聚精會神地盯著, 反被嚇了一跳, 之後聞到一股肉香, 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早知如此, 我不吃辟穀丹了……”
蘇雪寧也是意外。
她每每曆練,皆是服用辟穀丹, 未曾想過為飽口腹之欲做這些吃食。
不過最令她欲言又止的, 還是孤師弟烤野兔的這柄劍。
此劍寶光流轉,隻怕不是凡品,如今卻被孤師弟架在火上, 不至烤得焦黑, 卻也泛著油光, 實在暴殄天物。
蘇雪寧正可惜著, 袖擺忽然被扯了一扯。
淩沛已經等不及了, 低聲問她:“師姐, 你會嗎?”
蘇雪寧如實搖頭。
淩沛長歎一聲。
他想吃。
可他有自知之明, 孤雲微對他這樣惡劣, 又怎會將野兔與他分食。把他烤了與師尊分食倒很有可能。
但待在這又是煎熬,他轉了轉眼睛,拉起蘇雪寧:“師姐, 走, 我們也去抓隻兔子試試!”
蘇雪寧無奈,隻好陪他去了。
兩人一同深入密林, 孤雲微頭也沒抬。
他看著手裡的兔肉,餘光又看到蕭沉的衣擺, 方才的一幕再次浮上腦海,讓他抿唇收回視線。
聒噪的兩人離開,周圍一片安靜,隻剩柴堆細微炸裂的輕響。
孤雲微握著劍柄的手微微收緊,倏地開口:“你……”
隻說一個字,他頓了頓,又改口,“區區邪祟,天泑為何勞動長老前來凡間?”
蕭沉說:“五大秘境對邪祟看重,長老又如何。”
孤雲微稍蹙著眉。
俞春新五日前出言試探,走時神色有異,他不信俞春新會就此作罷。
今日凡間之行,大有可能便是俞春新對時亦塵的一次算計。
隻是他婉言提醒,時亦塵似乎未有絲毫察覺。
孤雲微皺眉微深,眸光微轉,索性轉臉看向蕭沉,直言道:“那日議事堂,師尊已知弟子就在房上,我親眼見到他背對師尊時,對師尊十分不信。”
蕭沉也轉眼和他對視。
孤雲微避開他的視線,似乎全心全意回到火上的兔肉。
蕭沉掃過一眼,淡淡說:“焦了。”
孤雲微麵不改色,接著轉動手裡的劍柄。
察覺到一旁的視線,他垂首,耳後的銀發絲縷滑下,隱約擋住他也許被火光燒熱的側臉。
他追問一句:“師尊打算如何應對?”
蕭沉隻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孤雲微皺眉。
時亦塵提及此事的語氣與平常並無兩樣,莫非俞春新的猜忌,這人早已料到?
“他——”
“好了。”蕭沉打斷了他,“這些事你不必操心。”
孤雲微於是不再贅述:“是。”
他主動提及,本意便是提醒時亦塵提防俞春新,既然時亦塵早有決斷,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不多時。
淩沛和蘇雪寧兩手空空地回來。
淩沛一臉的懊惱,走到火堆前一屁股坐下,對蕭沉說:“師尊,弟子本也想抓隻兔子孝敬您,可化成靈身時忘了遮掩氣息,大概把這林子裡的飛鳥走獸全嚇跑了……”
孝敬師叔?
蘇雪寧看了看他。
淩沛攥著拳說:“師尊放心,明日我再去捉!”
蕭沉說:“無妨。”
淩沛明亮的眼睛暗含期待,正等著師尊後文,結果等了半天,發現師尊毫無命令師兄分一點兔肉給他的意思,不由癟著嘴薅禿了麵前的草。
他眼睜睜看著孤雲微把烤好的兔肉取下來,拿著洗淨的匕首切開金黃一麵的兔肉,又切下一片——
淩沛張著嘴,目光追隨著這片烤肉送向師尊。
孤雲微把兔肉遞到蕭沉唇前:“沒有碗筷,我喂你。”
見狀,蘇雪寧不由看向彆處。
下一刻,她又聽到孤雲微的聲音。
“味道如何?”
蕭沉說:“尚可。”
孤雲微看他的神情,見他臉上沒露出丁點異常,唇邊不覺間牽起笑意:“你喜歡便好。”
一旁。
淩沛又薅下兩把青草,終於打定主意,偷偷摸摸地化為原形,躡手躡腳地伏地走到孤雲微手邊。
見孤雲微一直看著蕭沉,他心下初定,抬起利爪飛快在兔子身上劃下一塊肉,叼在嘴裡跑了回去。
蘇雪寧:“……”
她看了看孤雲微,又看向做賊似的淩沛。
這兩位師弟,各有各的非同凡響啊……
“嘔——!”
淩沛皺著臉正要吐出嘴裡的肉,一抬頭,冷不丁對上那雙上挑的狐狸眼睛,立馬僵住了。
他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不想把肉也咽了下去,頓時捂住喉嚨,欲哭無淚。
孤雲微看到他唇角的油漬,眸光半眯:“師弟,你吃了什麼?”
淩沛自知理虧,訕訕說:“早知這麼難吃,我才不吃……”
其實也沒有難吃到讓他想嘔吐的地步,隻是他以為是美味,又怕被發現,吃得太急,察覺味道怪異、與意料大不相同,才想吐出去。
難吃?
孤雲微先回眼看向蕭沉,繼而拿起匕首,重切了一片送進嘴裡。
肉質乾柴無味,本算不上難吃,卻有一股焦糊味道摻雜,隱約透著兔肉未經祛除的腥膻,雖淺淡,也十足倒胃口。
果然很難吃。
孤雲微握緊匕首,又看向蕭沉。
這樣難堪入口的東西,時亦塵卻說尚可。
淩沛灌了幾口水,也記起蕭沉的評語:“師尊,你莫不是沒有味覺……”
蕭沉淡聲道:“食物飽腹即可。”
淩沛偷眼看他,嘴上不敢反駁,心裡嘀咕了兩句。
飽腹即可,那吃辟穀丹不是簡單多了……
沒人出聲,氣氛一時沉寂。
蘇雪寧見不得這樣的場景,忙絞儘腦汁,忽而恍然:“孤師弟第一回曆練,自是不知吃食中當輔以佐料,烤得出這般模樣,已屬不易。”
佐料。
孤雲微回想當年,的確母親曾撒過些什麼。
他轉眼看向一旁的野兔,抬手微擺。
劍上銀芒閃過,刹那煥然如新。
長劍歸鞘,在孤雲微掌中不見,他翻掌再取出水袋,頓了頓,遞給蕭沉。
看著蕭沉接過,他才低聲道:“師尊不必對我顧及,做得不好,直說便是了。”
“就是!”淩沛幸災樂禍,“師尊一味寵愛,會把師兄慣壞的。”
“……”蘇雪寧忙抬手拉住他,也說一句,“師叔待孤師弟之心,弟子歎慕不已。”
淩沛還想說話,突然皺眉。
等一等。
師尊對師兄之心……那師尊待他之心呢?
他還沒來得及深想,被蘇雪寧一把拉走。
“淩師弟,我來教你如何收斂氣息。”
淩沛思緒被輕易引走,拖遝的腳步當即輕快起來:“多謝師姐!”
孤雲微沒去關注兩人的動向。
他抿唇看著篝火:“這一次做得難吃,下一次不會了。”
蕭沉說:“你不必——”
“不!”
孤雲微轉向他,“我想做。”
蕭沉看著這雙眼睛裡相似的執拗,須臾,隻說:“隨你。”
夜幕昏暗。
孤雲微在跳躍的火光裡看到蕭沉的眼神,微微一怔,還沒看清,對方已經轉身。
“休息吧。”
孤雲微蹙眉按下一瞬的異樣,斂眸片刻,依言到他身旁盤膝打坐。
之後一夜安然度過。
次日清早,淩沛就興奮地衝了過來。
“師尊,看!”他急急穩住身形,抬手掐訣,周身氣息忽然轉換,“若以靈識搜尋,誰可分辨哪一個才是真的師尊?”
孤雲微在他捏訣之初就放出靈識。
隻從氣息來看,若非親近之人,確會將他認錯成時亦塵。
淩沛一臉得意:“師尊,弟子這招如何?”
“僅僅氣息,又有何用?”
一聽到這個聲音,淩沛臉上一垮。
這隻臭狐狸,就是見不得他在師尊麵前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