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姑娘,姑娘說想吃粥!”
“啊?”知晴險些被蓮子噎住,“姑娘怎麼又想起要吃粥了?”
知雨怒道:“姐姐這是什麼話!姑娘兩天水米沒打牙了,隻喝那麼幾碗藥自然會餓,怎麼不該要吃?夫人可是說了,叫我們好生伺候著,姐姐這樣,是打算再挨幾記手板子不成?就怕把姑娘餓壞了,咱們挨的就不是手板子了!”
知晴這下才有點傻了眼。許碧性情懦弱,平日裡從不管束下人,她這般用許碧的份例也是經常的事。隻這回許碧上了吊,許夫人都親自延醫請藥的,還叫她們好生伺候。這若是許碧上吊沒死,卻因為不吃飯餓出了毛病,那她這個貼身大丫鬟的確是跑不了的責罰。
平素裡懶散慣了,這次又挨了手板子,知晴滿腹怨氣之餘,思想尚未轉變過來,還想打著受傷的旗號偷懶。這會兒被知雨點破了利害,才有些明白過來——今時不同往日,二姑娘是要出嫁的!
“這——”知晴看著手裡的空盅子,“你去大廚房,就說姑娘要喝粥,讓他們不拘什麼再熬些來。”知晴一邊說,一邊站起來:“等等,我去拿錢匣子。”
叫大廚房做份例外的飯菜不是不行,隻是要自己出錢。翠廬這點兒月例,從來是不敢點菜的。不過這會兒情況特殊,又隻是要碗粥而已,想必給十個八個大錢也就夠了。
知雨氣得抿緊了嘴唇。明明大廚房特地加意熬了這蓮子羹來,卻被知晴偷喝了,如今又要姑娘額外拿出錢來去要粥。且不說姑娘沒什麼錢,單說這會兒去要的粥,定然不是這些精料細做的——許夫人陳氏掌家嚴謹,似胭脂米、枸杞蓮子這些東西都是有數的,這會兒過去,能有碗白米粥就不錯了!
可這會兒再埋怨也無用,知雨氣呼呼地接了錢,正要往外走,便見院門被推開,一個瘦瘦的身影抱著點什麼東西走了進來:“路姨娘?”
路姨娘三十多歲,長相平平,隻是眉眼間的柔順教人看著舒服,見兩個丫鬟都在院裡,臉上就有些著急起來:“你們怎麼都在這裡,姑娘那兒誰伺候?”
知晴暗地裡翻了個白眼。路姨娘又不是二姑娘的生母,再說她自己也沒生出個一兒半女來,就是個不受寵的老姨娘,總跑翠廬來指手畫腳的做什麼?就說這次吧,若不是她跑來跟二姑娘說什麼衝喜,二姑娘怎麼就會上了吊?
要說衝喜這事兒,知晴也聽說了一點,畢竟沈大將軍家裡來商議迎親的下人還住在外院呢。不過她乾娘早都跟她說了,沈少爺隻是打仗的時候受了傷,是沈夫人覺得家裡這陣子仿佛有些流年不利,才想著趕緊把這親事辦了,迎個媳婦進門衝衝喜。這衝喜衝的是運道,並不是沈少爺的傷。偏這路姨娘說的好像沈少爺就要死了,姑娘進門就守寡似的,硬是把個姑娘嚇得上了吊。
知雨卻高興地道:“姨娘,姑娘說餓了,想吃粥!”
“姑娘想吃東西了?”路姨娘頓時露出了喜色,把懷裡的紙包遞給知雨,“這是藕粉,快去燒水給姑娘衝上。姑娘這會兒喉嚨不適,喝這個正好。”
這包藕粉倒是雪中送炭,知雨也不去大廚房了,忙扇起小風爐燒滾了水,厚厚地衝了一碗藕粉,端進屋裡去。
許碧不是很喜歡藕粉這種滑膩膩的東西,但她也不挑食。當記者的,出去采訪還不是隨便買點什麼糊弄肚子,更不用說她還跟著援讚醫療隊去非洲呆過一年,那時候要是有碗藕粉——噝,喉嚨真痛啊……
“慢些咽,慢些咽。”路姨娘緊張地注視著許碧,臉上的表情仿佛她自己喉嚨裡也梗著根燒紅的鐵條似的,“想吃東西了就好。好生吃飯,好生吃藥,很快就好了。”
許碧衝她笑了笑。在二姑娘本尊的記憶裡,路姨娘是對她最好的人了。她生母是產後血崩身亡,許夫人自己有兒有女的,自不會把個彆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到身邊養,也就是按例指了奶娘丫鬟什麼的伺候著。路姨娘自己沒孩子,便時常過來,不說像親媽一樣,說是個姨媽那足夠了。
許碧這一笑,路姨娘眼圈倒紅了:“都怪姨娘,姨娘不該就這麼跑來跟你說那些事,險些倒害了你性命……”
許碧有點無奈地放下碗,拍了拍路姨娘的肩膀。
路姨娘的確是一心為了許二姑娘的,聽說是要讓她去衝喜,跑去許夫人那裡跪求了半日。無奈許夫人鐵了心不鬆口,路姨娘也沒了法子,怕二姑娘不知就裡便吃虧,隻好先來告訴許二姑娘。
原是想著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誰知道許二姑娘平素那麼懦弱的人,這次倒有了雷霆手段,直接就上了吊,倒把路姨娘悔得無可如何。聽說許二姑娘剛被救下來沒了氣的那段時間,路姨娘跑去自己供的佛像麵前許願,說是此後就吃長素,再不沾半點葷腥,這才把許二姑娘求了回來。
隻不過,回來的已經不是許二姑娘了。
路姨娘淚如雨下,充分讓許碧領略了“女人是水做的”的真理:“可你也不能就這麼狠心扔下姨娘就去了——不管怎樣,還有老爺呢。這婚姻大事,既然當初是定了大姑娘,哪能這樣輕易就變卦的。夫人不肯,可老爺跟沈家老爺這許多年的交情,定然是不會讓夫人胡來的。”
老爺?許翰林?
許碧回憶了一下這翰林府的男主人,不由得在心裡搖了搖頭。據說二姑娘的生母楊姨娘當初是挺得寵的,但許翰林是那種很典型的古代男人,不會搞什麼寵妾滅妻的那一套。更何況,就看這位二姑娘的生活環境,就知道縱然楊姨娘得過寵,這份兒寵愛也並沒有愛屋及烏到她身上來。否則,陳氏怎麼敢就這麼明晃晃地搞姊妹易嫁呢?
而且,許碧又不是對古代一無所知,這年頭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尤其是她這樣的庶女,親事全都捏在嫡母手裡,倘若這次她拒了衝喜,讓許大姑娘嫁了過去,萬一許大姑娘守了寡,那陳氏遷怒起來,又會給她找門什麼樣的親事呢?
許碧在心裡歎口氣,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其實她完全不用半夜了還爬起來照鏡子,隻消看看自己這兩隻小手,這副小身板兒,就知道什麼叫不能自主了。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打出生到現在幾乎都是在後院裡過的,讓她如何與嫡母對抗?要想抗拒衝喜的命運,大概也隻剩下自儘了。
當然,許碧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人死過一回,才會更知道生的可貴。難得她比彆人多了一次活下去的機會,那是絕不會自己找死的。衝喜是嗎?就算是做寡婦,也未必就不能活了。而且她那位“未婚夫”不是還沒死呢嗎?就算真想上吊,等他死了再吊,還能得個貞烈的評價呢。
路姨娘卻是還抱著一絲希望:“老爺剛才已經回來了,這會兒正跟夫人在屋裡說話,姨娘已經叫人去打聽了……”說不定,老爺能說服夫人呢。
許碧再次歎了口氣,又把碗端起來,她還是先把藕粉趁熱喝了吧。反正成不成的,明天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