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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果然是變了。流蘇在心裡暗暗地說。以前這位二姑娘不管什麼時候都低頭含胸的,就是對陳氏身邊這幾個大丫鬟,那也是畏畏縮縮,除了叫聲姐姐,是多一個字都不會說的,像這樣打聽消息,簡直是從所未有。難道真像有人說的那樣,二姑娘打鬼門關上走了一轉,是得菩薩點化了不成?
心裡嘀咕著,流蘇臉上卻是笑盈盈的:“奴婢怎麼當得起姑娘這樣說。姑娘有什麼儘管問,奴婢知無不言。”
隻說知無不言,可不說言無不儘?許碧笑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問問,沈家那邊的情況。姐姐也知道,我對沈家一無所知,這眼看就要去江浙了,心裡實在有點慌。”
眼看流蘇笑盈盈的就要開口,許碧先又笑了一聲:“姐姐可得給我講詳細了些,畢竟沈家的規矩可能跟咱們家裡不一樣,我若是不知深淺,過去闖出什麼禍來,自己吃虧也就罷了,就怕有那不懂事的人,以為咱們家裡沒家教,再連累了姐姐妹妹們,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流蘇心裡咯噔一跳。這姐姐妹妹們,其實說的是還是姐姐,流蘇聽得出來,看來這回話,不儘心是不行了。
心念一轉,流蘇連忙斂了笑容:“姑娘說的是。姑娘隻管問,奴婢知道什麼,必定細細地與姑娘分說。”
許碧這才滿意地笑了一下:“我聽說,沈夫人是繼室?”
流蘇細細說了小半個時辰才離開,許碧伸了伸腰:“大廚房那邊的粥湯也熬好了吧?知雨,你陪我去看看姨娘。”
知雨連忙應聲,跑去大廚房提了熬好的粥並四樣素點心,就陪著許碧往姨娘們住的院子走去。隻留下知晴一個人在屋子裡繼續收拾東西,生了半肚子的悶氣。
許良圃隻有兩個妾,說是妾,其實都是丫鬟提上來的,且都沒個兒女,還不抵當年許二姑娘的生母身份高。其中路姨娘是伺候了十多年的,另一個素姨娘則是兩年前許良圃升了侍讀學士之後陳氏從外頭買來的,二十出頭,還算有幾分寵愛。
許府的宅子地腳頗好,隻是麵積不算很大,陳氏嫡出的兩個女兒還住一個院子呢,姨娘們就更不必說了。這個“香園”也就比許碧住的“翠廬”大一點兒,兩個姨娘自是住得緊巴巴的。
這住得太近,就容易生出矛盾,許碧才進香園的門,就聽見素姨娘的丫鬟鵝黃在廊子底下叉著腰罵:“自己連個架子都支不牢,還要誣賴彆人!衣裳臟了就再洗一回,還怕累死了誰不成?一個做丫鬟的,還真當自己是太太了?”
許碧抬眼一瞧,小得可憐的院子裡撐著長長的竹架子,上頭晾著素姨娘的衣裳——不是桃紅就是藕合,一看就知道是素姨娘的。院子一角,路姨娘的丫鬟竹青正在用清水漂幾件非青即綠的衣裳,一個竹架子靠在院牆邊上,一隻撐腳歪了。
“一定是鵝黃又欺負竹青了!”知雨忿忿地說。當然,與其說是鵝黃欺人,倒不如說是素姨娘欺人。狗若不仗人勢,其實也沒那麼凶。
許碧抬頭看看天空,這幾日時常有雨,難得今天晴空萬裡,各房都忙著洗衣裳。香園這院子小,但兩房的竹架子也勉強擺得開,其實根本不必如此欺人。
“走,去看看姨娘。”許碧穿過院子,腳下輕輕一勾,竹架子晃了兩晃,啪嘰一聲拍在了濕乎乎的泥地上。
“哎呀!”鵝黃叉著腰的手還沒放下來,就僵成了一隻茶壺,“二姑娘!”
“什麼事?”許碧腳步不停,走上台階。
鵝黃氣得一跺腳:“二姑娘,你怎麼把衣架子都踢倒了!姨娘的衣裳,這下全都弄臟了!”
“衣架子?”許碧抬起一邊眉毛瞥她一眼,“這架子不是你支的嗎?連個架子都支不牢,怎麼反而誣賴彆人?衣裳臟了就再洗一回,還怕累死了誰不成?”
鵝黃一張雞心臉都青了。這明明是她剛才說竹青的話,這會兒卻是被許碧一個字不改,全盤拍回了她臉上。
“二姑娘,你怎麼能睜眼說瞎話——”鵝黃氣急,就有些口不擇言起來。素姨娘衣裳多,又愛換,這幾日陰雨就積下不少件,她就是怕晾不乾,才把竹青支起的架子給推到了一邊去。這會兒又全沾了泥,她再一件件地清出來,可就真的要晾不乾了!
許碧看了知雨一眼。知雨立時就上前一步:“你嘴裡說的都是什麼?你就是這般跟姑娘說話的?誰給你的膽子!”
許碧稍微有點兒遺憾——知雨這口氣還是不夠硬。看來,原身這位許二姑娘確實懦弱,以至於身邊的丫鬟也底氣不足。倘若換了許瑤身邊那兩個丫鬟知香和知韻,恐怕這會兒一個大嘴巴子就抽上去了。
當然,許碧也不是就那麼想打人,但鵝黃這個丫頭仗著素姨娘有點寵愛,欺負路姨娘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今日若不能把她打痛了打怕了,日後路姨娘少不得還要受委屈。
鵝黃也發覺自己是失言了。一個丫頭說姑娘眼瞎,少說是挨一頓手板子。隻是二姑娘一向懦弱,身邊的丫鬟也是如此,就說這個知雨吧,說是姑娘的貼身丫鬟,其實不過是拿來湊數的,居然也敢這樣喝斥她,被彆人聽了去,以後她的臉麵往哪兒放呢?
鵝黃正在又氣又急,素姨娘打簾子出來了。身上就穿一件玫瑰紅的小襖,往門邊上一倚,嬌聲嬌氣地開了口:“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二姑娘。這是誰惹二姑娘生氣了,在我這院子裡打雞罵狗的……我說二姑娘,這打狗還看主人麵呢,姑娘是讀過書的人,想必明白這個道理。”
許碧都快被氣笑了。這麼明白道理的人,卻整天欺負路姨娘,看來道理都是用在彆人身上的,要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就被狗吃了。
若素姨娘隻是爭寵,許碧也沒什麼可說的。這萬惡的舊社會,一群女人搶一個男人,不爭怎麼辦?但路姨娘明明已經無寵,根本礙不著素姨娘的事,她還要趁機再踩一腳,這可就叫人忍無可忍了。
“我自然明白這道理,所以這不是也沒動手打姨娘嗎?”許碧索性也站住了,笑吟吟地回答。
素姨娘愣了一下,一張俏臉頓時就脹紅了:“姑娘說什麼?”許碧這是把她比成狗嗎?
“姨娘要是聽不懂呢,就去多讀幾本書。”許碧漫不經心地道,“彆整天隻會倚門——咳,不成個體統。我這就要嫁到沈家去了,姨娘這樣兒若是讓人知道,隻怕還要連累我呢。”
素姨娘沒讀過書,但也知道倚門賣笑的說法。她當初在人牙子家裡,還真是要被賣到那種地方去的,隻不過運氣不錯,被陳氏先買了而已。就是這副雨後嬌花的模樣,也是那時候學來的。
這事並不怎麼光彩,素姨娘自己也知道,但偏偏她自己平日裡又不自覺地就用這副模樣來奉承許良圃,所以就特彆的忌諱。這會兒許碧一句話就捅了她心窩子,比說她是狗更讓她無法忍受,一時紅頭脹臉,什麼也顧不得了,隻想著說句最厲害的話反擊:“我連累姑娘?隻怕用不著我呢!一個不知還能活多久的病秧子,到時候嫁進門就做寡婦,可不是彆人連累的!”
知雨氣得眼睛都瞪圓了,許碧卻在暗暗叫好——就等你這話呢,隻要說到沈家,這把柄就是妥妥的了。她正要開口,就聽院門外一聲大喝:“住口!”回頭一瞧,卻是個還穿著官服的中年人,正是許良圃。
素姨娘隻顧著跟許碧爭吵,沒注意許良圃竟過來了,先是一驚,隨即便鎮定下來,拿著帕子往臉上一抹,眼圈就紅了:“老爺——二姑娘罵了妾的丫頭,還說妾是——”
“住口!我叫你住口!”許良圃臉都有些青了,剛才素姨娘尖尖的聲音,他在院子外頭都聽見了,說什麼沈雲殊活不了多久,這幸好是在內院,否則若是被沈家下人聽見,傳回沈文耳朵裡去……
素姨娘嚇愣住了。許良圃黑著臉道:“還不趕緊回你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