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碧可不打算讓她就這麼輕易地躲了:“父親,沈大少爺當真快要死了?”
“胡說!”許良圃哪能承認,“這都是訛傳!你不要信人胡說!沈家大郎不過是受了傷,宮裡已經指了禦醫去江浙,自然能治好的。”
“原來如此。”許碧點了點頭,忽然又問,“可既然這樣,姨娘是怎麼知道的?還這麼言之鑿鑿,倒好似比父親知道得還清楚似的。”
怎麼知道的?當然是這些下人亂傳的了!許良圃瞪著鵝黃:“把這個丫頭拖下去!既然她這麼愛傳話,明日就打發到莊子上去,讓她好好地說!”
鵝黃撲通跪了下去:“老爺,老爺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莊子上那乾的都是粗活,她不要去呀!
“老爺——”素姨娘臉上陣青陣紅,“鵝黃也隻是聽了一耳朵——妾也隻是一時氣急失言,老爺就饒過鵝黃這一回,她下次再不會了。”
“聽了一耳朵就聽得沈家大少爺命不久矣——”許碧悠悠地道,“若是再聽一耳朵,說不定下回姨娘一時情急,就要說到大姐姐了……”
“大姑娘?”素姨娘一臉茫然。大姑娘怎麼了?不是馬上就要去應選了麼?彆說大姑娘可能選進宮裡做貴人,就單憑她是夫人的心頭肉,她也不敢隨便說許瑤什麼閒話呀……
許良圃心裡卻是咯噔一下。他最怕的就是許瑤這事兒出紕漏。目前來看,陳氏對沈家的親事封口甚嚴,至少素姨娘顯然現在還不知,跟沈家定親的原是許瑤。可是就看素姨娘這口無遮攔的模樣,若是有一日知曉了,隻怕一時情急就會不知死活地喊出來,到那時萬一傳出去……
“把鵝黃拖下去!”許良圃沉著臉,“沒聽見我的話麼?”他不敢想這事兒倘若就這麼被些碎嘴的人喊出去會是個什麼後果,但鵝黃這樣愛傳話的丫頭是不能留了,就連素姨娘也……
“叫夫人另選個老實懂事的來這園裡伺候!”不單是香園,這府裡所有的下人都該篩一篩,凡是那嘴碎的嘴快的,都換了才放心。至於素姨娘——雖說不能換,但也不能讓她再亂嚷嚷了。
“回你屋裡去,沒事不許出來!”許良圃黑著臉,幾乎都想把素姨娘這屋子封了,又不免有些怨怪陳氏——此事實在做得太過操切,惹出了後頭多少麻煩來……
這麼一想,許良圃的目光不由得又轉到了許碧身上來。素姨娘在香園裡愛欺人他是知道的,但路姨娘素來能忍,若不是許碧,定然是不會吵起來的。這個二丫頭從前唯唯喏喏,這會兒說要嫁到沈家去,倒膽大起來了……
“老爺——”路姨娘這幾日一直被陳氏罰在房裡跪經,陳氏還派了個婆子來看著她,剛才雖聽到許碧來了,卻是被那婆子盯著不讓她起來,直到聽見許良圃的聲音,這才掙紮著起身挪了出來,隻招呼了許良圃一聲,就擔憂地看著許碧,“二姑娘怎麼過來了……”
“我來看看姨娘。”許碧一看路姨娘扶著門框,臉就直往下沉,“夫人都說姨娘不用跪經了,姨娘這腿——”就知道陳氏不會那麼容易罷休。
“是我自己要跪的……”那婆子還躲在屋裡不敢出來,路姨娘卻隻想息事寧人,彆讓許碧再遭許良圃厭棄。如今這親事已經是無法改變了,萬一沈家大郎真有個三長兩短,許碧隻怕日後還要有指望娘家的地方,若是為了她真觸怒了許良圃和陳氏,到求人的時候可怎麼辦?
許碧卻直接轉向了許良圃:“父親,姨娘這樣子,我可真是不放心。”
“什麼?”許良圃臉色發沉。他可是在官場上打滾的人,自然聽得出許碧話裡的意思。
“我想讓姨娘送我去江浙。”許碧瞥了一眼路姨娘,見路姨娘眼裡爆出驚喜之色,又加了一句,“那邊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姨娘能陪陪我,我心裡也安定許多。”要是有可能,她真想把路姨娘帶離許家算了。
“胡鬨!”許良圃卻斷然拒絕了,“帶著個姨娘去沈家成何體統!”
不過許碧眼下可是今非昔比,許良圃拒絕之後,又將聲音放緩,道:“你不必擔心,隻要你在沈家過得好,你姨娘自然也就好了。”
許碧心裡冷笑,許良圃這是反過來用路姨娘威脅她呢?
“那就讓姨娘搬到我院子裡吧。香園太小,又難得個安靜。”許碧掃了一眼素姨娘的屋子,不容置疑地道,“橫豎我嫁得遠,那屋子也用不著了,不如讓姨娘住進去。姨娘身子也不大好,又許了吃長齋的願,自己住一處,諸事也方便些。姨娘好了,一家子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父女兩個對視了片刻。許碧忽然覺得一陣好笑。今天一早,她就是這麼跟陳氏麵對麵坐著相互威脅,這會兒又跟許良圃對峙,這許家可真有意思。
“碧兒——”許良圃臉色更陰沉了,“彆忘了,你畢竟是姓許。”
“這我自然不會忘記,十幾年都記著呢。”許碧譏諷地笑了一下,平常好像也沒人記得她姓許,等到衝喜的時候可就記得了。
不過,這個時代也就是如此,許碧可以跟許良圃和陳氏談條件,卻也不能太過分:“父親放心,我隻是想讓姨娘養好身子。畢竟以後大姐姐有了好前程,姨娘能跟著享享福,長長久久地看著我在沈家過日子呢。”
許良圃目光略有些複雜地打量了許碧一會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這個女兒果然是有些變了,可心裡卻隻想著路氏,半點也沒有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眼裡。不過她既說了這話,可見還是知道利害,如此,也就罷了。
“既如此,明日就叫你母親安排,讓路氏搬到你那院子裡去住。”許良圃迅速地衡量了一下,覺得滿足了許碧的心願也沒什麼。其實就是陳氏也不曾怎麼苛待兩個姨娘,隻不過素姨娘總是愛挑事……
“老爺,二姑娘——”路姨娘有些懵了。她還以為這次在陳氏麵前那麼一鬨,必要被重罰了,怎麼反倒能自己獨居,擺脫了愛生事的素姨娘?
“說幾句話就回去罷。”許良圃又看了看這個有些陌生的女兒,“也該收拾一下東西準備起程,莫耽誤了。你的嫁妝——”
“夫人已經折了銀票給我。”許碧微微一笑,“父親放心,夫人都安排好了。隻要父親身體安康,一家子平安和順,女兒就放心了。”原身的許二姑娘對許良圃還有孺慕之思,這句話就當是替許二姑娘說的吧。
不過這話倒是讓許良圃怔了一下,過了片刻才應了一聲,抬腳走出了香園。他一走,路姨娘就抓住了許碧的手:“二姑娘,你怎麼,怎麼那樣跟老爺說話……我不要緊的,可你若是惹老爺生了氣……”
“父親不會生氣的。”許碧拍了拍路姨娘的手,“等我出了門,姨娘就安生過日子,自然沒事的。”
一說出嫁,路姨娘眼圈就又紅了:“姑娘,苦了你——”
許碧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姨娘,這是父親早就為我定下的親事,何況沈家這樣門第已是極好的了,哪裡就苦了。姨娘就在家裡好生過日子,我會寫信回來的。”
路姨娘怔了一下,明白了許碧的意思——姊妹易嫁之事是絕對不能說出去的,路姨娘因是早就伺候許良圃才知道此事,若是不能守口如瓶,彆說陳氏,就是許良圃說不定都會來個“以防萬一”,隻有這件事隻成為少數人的秘密,才能相互製衡,對大家都好。
“姨娘,姨娘明白了……”路姨娘把眼淚硬吞了回去。她的二姑娘為了她能做到如此地步,她自然也要好好地過,不能讓二姑娘嫁去了沈家,還要為她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