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碧微微低下頭去:“我聽說沈大將軍就是打倭人的……”
林媽媽恍然大悟,又不由得暗暗哂笑。她就說這位許二姑娘怎麼突然想起問倭人來,原來還是繞著彎兒打聽沈雲殊的事呢,沈雲殊可不就是打倭寇的時候受的傷麼?這是一路上從自己嘴裡打聽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又想著從海匪倭人處兜圈子了。
要兜圈子,林媽媽比誰不會呢?當即便道:“是有的。那倭人是從海外的扶桑國而來,扶桑國地小瘠薄,比不得我朝物產豐富,可不就跑出來劫掠了麼?那些人哪,長得跟我朝的人也沒甚兩樣,隻是語言不通。且極是凶惡,沿海的漁村多有被屠戮的,比海匪還凶呢。”
這說得連知雨都被駭住了,忙道:“那媽媽見過嗎?”
林媽媽笑道:“咱們住在杭州城,哪裡見過呢?沿海都有駐軍,防的就是這些倭人,怎會容他們打到杭州城裡?倒是咱們大將軍來江浙之前,聽說這些倭人打過一次寧波城,直到了餘姚一帶,那一回可是死了不少的人。也是因著這個,大將軍才親駐寧波的。姑娘放心,有大將軍在,江浙兩省的沿海都擺下了銅牆鐵壁,任是倭人再怎麼凶惡,也斷過不了大將軍陣前的!”
知雨拍著胸口念了聲佛,許碧卻沉吟了一下:“大將軍防了江浙,那福建那邊兒可有人防著?”
林媽媽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姑娘怕是不知道那扶桑國在何處吧?那地兒離著高麗國不遠,若是從高麗國走,就到了遼東;若是從海上走呢,首當其衝就是鬆江府和寧波府,至於福建,在緊南邊兒,離這兒遠著呢,倭人怎麼會到那裡!姑娘這是沒出過門,也沒見過輿圖,自是不知曉。”
許碧哪會不知道扶桑在什麼地方,正相反,她就是知道得太多了才會忍不住懷疑呢。當下又問道:“說是語言不通,那難道就沒人聽得懂他們的話?他們既來劫掠我朝,可會不會學我朝的語言呢?”
林媽媽有些不耐煩起來。這馬車上顛了一天,她也早就累了。不過是來敷衍著向許碧表示一下關切,卻被她拉住了說個沒完,可不是要耽擱她去歇息?這沒見過世麵就是沒見過世麵,一說起倭人就嚇成這樣,問了這許多,難道是怕倭人學會了本朝的語言,就能混到她身邊了不成?
心裡不耐,林媽媽說話的口氣便也有些硬:“姑娘問這許多做什麼,橫豎那倭人也到不了姑娘身邊來。”
許碧暗想這可說不定,嘴上卻怯怯地道:“我是想,若是萬一有倭人混進來怎麼辦?向縣衙去報告可成?”
林媽媽愈發地不耐煩了,有心嚇唬許碧,便道:“那倭人都凶惡得緊,個個手執長刀,等閒軍士都不是對手。若是宣城這樣的小地方,十個八個衙役的,還不夠倭人幾刀砍的,哪裡管用?”
知雨臉色都有些發白,駭然道:“如此說來,那倭人隻要混進來,百姓豈不是任人宰割了?”
林媽媽笑道:“所以大將軍到了江浙,第一便是防倭呀。沿海一帶都有警戒,哪裡就會讓他們混進來了?”
許碧心想這說了半天都是廢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便是天羅地網還可能有漏網之魚呢:“那若是真有倭人混進來,究竟如何是好?”
林媽媽煩得要死,連麵子上的恭敬都快要保不住了,拉著臉道:“那自是隻有去報官了,至於衙門裡能不能擋得住,隻好聽天由命。”
她正說著,便聽見驛站的院子裡有人爭吵,正是知晴的聲音。林媽媽巴不得有事來打斷,忙道:“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奴婢去瞧瞧。”
這驛站也不大,許碧索性也走了出去,便見知晴站在廚房門口,一手提著個空水壺,正跟蘇家那個青衣丫鬟吵做一團:“這熱水明明是我早就與驛卒定下了的,你要用熱水,自己去燒,憑什麼搶我家姑娘的!你可知我家姑娘是什麼人?說出來怕不嚇你一跳!我家姑娘可是沈大將軍未過門的兒媳!”
許碧剛走到院子裡,就聽見知晴趾高氣揚地說話,心裡頓覺不妙,連忙就要喝止。可知晴嘴快,一連串的話已經如炒豆子一般蹦了出來,攔都攔不住。
那青衣丫鬟卻是一臉的不服氣:“管你什麼沈大將軍王大將軍,我家姑娘是應選的秀女,難道還怕你不成?”她說著,竟然伸手用力推了知晴一把,隨即拔腿就跑。
知晴正雙手叉腰,被她這麼一推,猝不及防下險些摔倒。她哪裡吃過這樣的虧,自是不肯放過,追上去便要撕打那丫鬟。青衣丫鬟似乎慌不擇路,竟直撞到了許碧麵前。
知雨連忙上前去攔,那青衣丫鬟便與她撞了個滿懷,被後頭追上來的知晴扯住,頓時就要廝打起來。
林媽媽連忙上前去拉,許碧也出聲喝止,青衣丫鬟趁機脫身出來,跑進了自己房裡,繅簧衙毆厴狹恕
知晴惱得直跺腳。她不敢埋怨許碧,也不敢埋怨林媽媽,便隻怪知雨不曾幫她拉住那青衣丫鬟:“她衝撞姑娘,總要叫她給姑娘賠罪才是!”
“好了。”許碧皺著眉頭,不動聲色地往院子裡掃了一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熱水既不曾讓她搶了去,就快提進來,洗漱了好歇下。”
知晴還是悻悻的。但她如今不敢如從前一般在許碧麵前放肆,便是心中不甘,也隻能聽話地去提熱水,隻在自己心裡咒罵幾句罷了。
林媽媽趁機回自己房裡去了,知雨跟著許碧進了房,便從袖中拿出個布團來:“姑娘,這是剛才那丫頭塞給奴婢的……”
許碧早看出她麵色有異,將那布團接過來一看,卻是一塊細白布,像是從中衣上撕下來的。上頭用青黑之色寫了兩個字:救我。
“這,這是用眉黛寫的……”知雨緊張地道,“定然是蘇家姑娘寫的,可這,這究竟是何意?難道那幾個家丁要害她?還是,她家裡有人安排的?”
知雨年紀雖小,卻也聽許府裡的婆子說過不少後宅的手段。似蘇家姑娘這樣的,若是家裡有人要害她,這千裡進京路正是最好的機會,難怪隻安排了一個丫鬟隨身呢。
這一會兒,知雨已經想了一出後宅大戲,忍不住道:“姑娘,這可怎麼辦?”這救是不救呢?不救似乎有些……可若是救,卻又要怎麼救?且不說正是南北殊途,單說這是蘇家自家的事兒,若姑娘伸了手,蘇家會怎麼想?那蘇員外郎家中究竟是何情形她們也不知曉,隨意插手,隻怕林媽媽那裡也不會答應的。
許碧想的卻與知雨完全不同。蘇姑娘這張求救的布條,越發讓她懷疑起那個高大的車夫了。蘇姑娘用自己衣裳上的布來寫字,不但是紙筆皆不能動用,甚至那丫鬟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隻借著與知晴的爭吵塞了布條,可見那些“家丁”讓她們十分忌憚乃至是害怕。
如那些人真是蘇家家丁,蘇姑娘大可在驛站裡喊出來。這種事是隻能陰著來的,隻要蘇姑娘將其揭破,那些人必然會有所忌憚。可蘇姑娘連話都不敢說,恐怕是因為她知道,即使是她在這裡求救,那些“家丁”也不是許碧一行人能抵擋的。
“報官。”許碧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不能視而不見!倒不是她聖母,說什麼不能見死不救,而是若這些人真是倭寇,那抗倭的沈大將軍的未來兒媳,他們豈會放過?
“什麼?”知雨怔住了,“報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都還沒弄明白,就要報官?這說到底,可還是蘇家的家事啊。
“一會兒大家都睡下,你悄悄的,叫周平跟你一起,不要驚動了其他人,尤其是蘇家那邊。”許碧卻已經打定了主意,“去縣衙,就說這裡疑似有倭寇混入,叫他們快來救人!告訴他們,我們是沈家人。”搬出沈大將軍的名號來,想來衙門裡是不敢不當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