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董夫人能來為她做全福夫人,至少也是與沈家關係不錯,而許碧與她素不相識,這時候應該隻有愛屋及烏,不該看她不順眼啊。難道是她太敏感,會錯意了?
不過董夫人下一句話就證明了許碧不是瞎想:“就是這身子有些太單薄了,可得好生將養,莫要學著那些不穩重的女子,為了身姿婀娜,連飯都不好生吃。瘦成那樣,如何生兒育女?”
知雨和知晴麵麵相覷。哪有全福夫人跑到新娘子房裡說這種話的?
紅羅在旁邊笑著打圓場道:“姑娘年紀還輕,過得一兩年長開了,自然就好了。”
董夫人又在許碧臉上瞄了一眼:“這也說得有理。你們夫人是個細心體貼的,自然會給兒媳調養。”說著,這才接過喜娘捧來的喜梳,換了一臉微笑,給許碧梳起頭來:“一梳梳到尾,富貴不用愁……”
全福夫人的梳發不過是象征性的,為的就是念出那些吉祥話兒。待董夫人一串子說到“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便放下梳子,由紅羅替許碧梳起發髻,穿好嫁衣,肩上胸前圍了一塊紅綢,開始絞麵化妝。
許碧很擔心這新娘妝化得紅紅白白跟刷牆一般,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隻能聽天由命了。好在喜娘手腳甚輕,先用兩根紅線將她臉上絞過一遍,接著便是撲粉上胭脂,感覺倒不是拚命地往上糊。
一番折騰下來,喜娘將墊著的紅綢抽去,取了花冠給許碧戴上,便笑道:“當真是美人兒,等到揭蓋頭的時候,新郎官兒非看呆了不可。”
紅羅在一旁,笑吟吟捧了一麵鏡子來:“姑娘瞧瞧。”
這屋裡的梳妝台上並無鏡子,而紅羅捧過來的,竟是一麵大約半尺方圓的玻璃鏡!
知雨和知晴都輕輕抽了口氣。這玻璃鏡做工還不如後世的精致,然而比起那精打細磨的銅鏡,仍舊顯得清晰無比,纖毫畢見。
這樣的玻璃鏡子,京城裡也有,然而隻是達官顯貴才用得,其價昂貴不說,數量稀少,便是有錢也未必買得到。知雨知晴都隻是聽說而已,沒想到竟然就這麼自紅羅手裡捧了出來。
紅羅看見二人麵上表情,眼中微有得色,含笑道:“這鏡子原是夫人心愛的。夫人說姑娘大老遠的過來,想必這些女兒家常用的東西都不好攜帶。彆院這裡東西都備得不周全。便叫奴婢將這鏡子送過來。姑娘若是喜歡,就留在屋裡使罷。”
知雨心裡驀然就冒出一個念頭來:難怪這屋子裡沒銅鏡,原來就是為了拿這玻璃鏡子出來……
知雨其實頗為聰慧,隻是從前年紀小,又是圈在許府那小小一方天地裡,見識得少罷了。可這回跟著許碧嫁過來,這一路上雖隻走了五六天,卻遇了不少事情,整個人都似是開了竅一般,想得也多了。這會兒看見紅羅麵上那一絲得意,心裡忽然就想到了這一點。
果然董夫人立時便誇讚起來:“果然你們夫人是個慈愛的,這樣心愛的東西隨手就賞了兒媳。我早說過,誰做你們夫人的兒媳,那真是有福氣的。”
紅羅笑道:“夫人可太誇獎了。我們夫人也是喜歡未來的大少奶奶,若不然,這樣的好東西也是不肯就送出來的。”
董夫人不由得失笑道:“偏你把自家夫人說得這般小氣……”
知晴眼睛都不眨地看著那玻璃鏡子,激動得臉都有些紅了。這沈家果然富貴,這樣一麵鏡子怕不要值得上百兩銀子,沈夫人竟就這般隨手賞了出來。一則見得她手裡不知有多少好東西,二則可見他是喜歡自家姑娘的。如此,那她隨著姑娘嫁進沈家,定然就有好日子過了。
知雨卻是悄悄地瞥了董夫人一眼。這董夫人打從一進屋來便看姑娘不怎麼順眼,方才那話說得更是有些刺耳。紅羅都說是將鏡子“送”給許碧,董夫人卻張口就說“賞”。雖則長輩給晚輩東西,說個賞字也使得,可卻不該由她這個外人口中說出來。
紅羅自然是聽到了董夫人的話,卻並不在意,隻看著許碧直直地盯著那鏡子,心裡暗自得意——這鏡子雖也是稀罕物兒,可沈夫人那裡還有一麵半人高的穿衣大鏡,還有兩麵比這略小的,都是這一年裡下頭人送過來的。隻拿出這麼一麵鏡子來,便將這未來的大少奶奶看呆成這樣子,還在董夫人麵前賣了好兒,著實值得。
“姑娘彆怕,這鏡子就是比銅鏡照得清楚,裡頭的人還是姑娘自己,並不像有些人傳的那樣,說是什麼會攝了魂魄去。”想許家一個從五品的官兒,這玻璃鏡子連許夫人都未必用得起,更何況一個庶出姑娘,怕是根本就沒見過,可彆再被嚇著,那就反而不美了。
殊不知許碧並不是看鏡子看呆了,更不是害怕。
鏡子這東西,許碧簡直不要見得太多。而且二十一世紀的鏡子比現在的鏡子質量不知要高出多少,就這麵水銀玻璃鏡,在許碧看來隻能算是次品,根本不算什麼。至於攝魂一說,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她盯著鏡子一直看,那是在看自己的臉呢。
打從穿了過來,許碧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變成了個什麼模樣。許家給她的那銅鏡長久不磨,也就模糊照個輪廓。路上那就更不用說了,她走得匆忙,行李真是簡而又簡,橫豎梳頭穿衣都有丫鬟,也用不著她自己來。是以直到這會兒紅羅把這麵玻璃鏡捧上來,她才算看清楚了自己的臉。
沒錯,儘管這身體的原主是許二姑娘,但這會兒看著自己的臉,許碧忽然就有了一點兒歸屬感——她會穿越過來,或許並不是偶然。
鏡子裡的臉與許碧原來的身體有七分相似,隻是在某些細節上有微妙的一點變化,比如說下巴尖了一點兒,眼尾長了一點兒,皮膚細膩了一點兒。雖說變化並不大,卻讓許碧的顏值提高了不少,即使眉眼還稚嫩,也能看出將來的美好前景。
不過這一下子,許碧也知道為什麼董夫人看她不順眼了。把她這瓜子臉桃花眼跟董夫人的鵝蛋臉比一比,如果說董夫人是正室臉,那她這簡直就是生了張小妾臉啊,大概就是正室夫人們最不喜歡的那種狐狸精吧?
不過能做狐狸精也是得有點本錢的,反正許碧對自己現在的模樣很滿意。喜娘並沒有把她畫得像戴了一層麵具,反而因她年紀小肌膚白皙,並沒上多少粉,隻是用了些胭脂,給她補一補有點蒼白的臉色。
頭上那頂花冠雖然有點取巧,但配許碧這單薄的模樣倒是剛剛好。閃亮的金絲配著小粒寶石,加下那大紅的嫁衣,倒是將許碧的臉色襯得十分鮮亮。一對兒鑲硬紅寶石的蝴蝶耳墜在腮邊搖搖晃晃,又添了幾分富麗。
“姑娘真是好看。”知晴真心實意地感歎了一聲。其實她早就覺得自己姑娘比大姑娘三姑娘都要好看,隻是在許府不得重視,沒有好衣裳好首飾來妝扮,才顯著不如大姑娘似的。就是那樣,也比三姑娘要好看得多,若不然三姑娘怎麼總看自己姑娘不順眼,時時都要挑刺兒,還不就是嫉妒唄。
如今許碧這一妝扮起來便如同換了個人一般,豔光照眼,知晴心裡便更踏實了幾分。這美人有誰不愛?隻要沈大少爺彆死,姑娘定然是能過得好的。
許碧很有點哭笑不得。這個時候,也就隻有知晴如此“單純”,還在惦記她好不好看了吧?畢竟來迎娶的都是沈二少爺,她就算打扮得好看了又有什麼用,難道給小叔子看麼?
一時間屋中眾人真是各懷心思,還是外頭小丫鬟跑進來,提醒了眾人:“吉時到了,花轎到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