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少奶奶臉都是灰的,勉強笑道:“原以為這地方清淨,哪有什麼心思?這閂門就更不會了,誰家有這個規矩……”
她還沒說完,沈雲婷就冷笑道:“已經過了這般久,我大嫂的丫鬟呢?彆說取衣裳,就是現做一套怕也來得及了,人呢?”
人當然是被引到彆的地方去了。袁大少奶奶有苦說不出,眼看袁夫人等人也過來了,不由得滿頭冒出汗來。
沈夫人在那軒楹裡坐著,聽見外頭有動靜原是沒當回事,誰知後頭沈雲嬌一頭紮進來,臉色煞白地說湖裡有死人,頓時就把一眾人等都驚動了。
沈雲嬌雖說生於武將之家,但何曾見過死人?往年邊關開戰,也不過是在家中給父兄做些針線,並上上香念念經之類,縱然知道戰事慘烈,到底是不曾親眼目睹過那血肉橫飛的模樣。
她脾氣不好,身邊的丫鬟也常被打罵甚至發賣,但打死卻是沒有過的。今日乍見了水中那張慘白的臉,簡直驚得魂魄都要散了,一頭紮進沈夫人懷裡便不肯出來。沈夫人一則心疼女兒,二則袁府裡出了這樣的事豈能放過,故而忙忙地也過來,正聽見許碧說話,便冷笑著去看袁夫人:“夫人府上可真是好規矩呀。”
在場這些夫人們,哪個不知道把人帶到這般僻靜地方來更衣是個什麼意思?沈夫人隻要一想到今日這事也有可能落到沈雲嬌身上,便不由得一股子怒氣直衝頭頂。許氏是運氣好,不知怎麼的自己先跑了出來,可若是換了沈雲嬌,萬一不曾發覺……
沈夫人越想越氣:“今日之事,夫人怕得給我個交待才是。我這兒媳雖是剛進門,卻是柔順體貼,就與我親女兒一般。如今嚇成這副樣子,我還怕回去無法向大郎交待呢!”
袁夫人是真的不知道會有這麼一出戲,不由得轉眼就去盯自己的兒媳,待見袁大少奶奶臉色灰敗,便猜到這事兒怕就是她做的,卻偏巧被許氏撞見了死人,這下可就鬨大了。
此刻不是跟兒媳婦算賬的時機,袁夫人為了袁家的臉麵,也隻能乾咳了一聲,放緩聲音道:“沈夫人,這大約是場誤會。若真是有什麼,大少奶奶又如何會毫發無傷地站在這裡呢?”好在沒出事,現在隻能一口咬死不認了。
隻是她想不認,許碧可不肯就這麼罷休:“還有這死人,這死人——這好像是王禦醫身邊那個藥童,怎麼會死在這裡?快報官啊!”
“對,報官!”沈夫人被她一句話提醒,立刻就吩咐紅羅,“好歹也是在咱們家裡住過的,當初王禦醫給大郎治傷,這藥童也有功勞,可不能就這麼看著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拿著大將軍的帖子,去衙門報官!”
“沈夫人——”袁夫人這下臉色也不好看了。這一報官,事情可就鬨大了。死個藥童其實不算什麼,說得難聽點兒,就是王禦醫死在這兒也不算什麼。可是報個急病身亡,跟被人不明不白地殺了,叫衙門裡來人查案,那是兩回事兒。
叫人四處傳說,袁將軍府上死了人,衙門裡遣人去查案了,這很好聽嗎?被街頭巷尾那麼一傳,到時候還不知傳成什麼樣子呢!更不用說袁府裡有些東西可是不能讓人看見的。
隻可惜紅羅隻聽沈夫人的,得這一句吩咐,立刻就跑了,袁夫人攔都攔不住,隻能狠狠又瞪了一眼自己兒媳婦,心裡想著回頭要跟她好好算賬。
許碧靠著沈雲婷,拿手帕子捂著臉。這次不用揉眼睛了,她是真的流了眼淚,為了淮山。不管淮山是為了效忠皇帝或是彆的什麼,他也是為了自己的任務從容赴死的,才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呢……
從手帕的縫隙裡,許碧一眼瞥見了人群裡的袁勝玄。雖然沒什麼證據,但她一刹那間就知道了,把她弄到洗雲軒去的人就是袁勝玄!隻不過這一次陰差陽錯,反而讓她撞上了淮山。
許碧在手帕後麵冷笑了一下。這些天外頭傳起謠言說沈雲殊□□母婢,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這事兒一準也是袁勝玄沒跑!既然這樣,今天不借著淮山的死好好鬨一鬨袁家,她怎麼對得起袁勝玄呢?
袁勝玄陰沉著臉在人群裡站了片刻,便退回了楓樹林中。剛才報信的屬下緊跟著他,滿頭的汗像是流不完一般:“屬下已經看過了,那藥童是心口處中了一刀,立時就斃命了。屍首還新鮮,也就是半個時辰左右……”大約就是那人摸進書房的時間了。
“那人呢?”袁勝玄陰沉地道,“找不到人,查出這些有什麼用!”
屬下的頭恨不得埋進胸裡去,低聲道:“實在不知這沈少奶奶是怎麼過來的……”他突然靈機一動,“會不會其實是這沈少奶奶——”
“是沈少奶奶摸進了書房?”袁勝玄反手一耳光就摔在此人臉上,厲聲道,“她有這個本事?”
屬下連動都不敢動,低聲道:“屬下隻是奇怪,此地離宴飲之地甚遠,那沈少奶奶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實在可疑——”其實看許氏那嬌弱模樣就知道斷沒有武藝在身,可行蹤就實在可疑了。
“閉嘴!”袁勝玄恨不得再給他一耳光,“你是想拿許氏來搪塞不成?還是叫我現在就把許氏攔下來?”
他從來未曾覺得這個屬下竟如此多嘴,卻又不能說許氏其實是他叫人弄到此處來的,隻能冷冷道:“那藥童身上可有可疑之處?”
屬下隻得道:“已搜查過了,並無可疑之處。此人時常替王禦醫收集荷葉及蓮葉上的露水,今日想必是知道那邊宴客,才往鏡湖來……”
“王禦醫呢?”
“他還不知。”一發現屍首是藥童的,就有人往王禦醫院子裡去看了。但王禦醫前幾日要收什麼鬆枝露,不慎從湖石上跌下來,將左腿脛骨都摔裂了。這些日子也不能出門,隻得向廚房要了幾筐蘿卜,在那裡練切藥的手藝。他們去看的時候,王禦醫還在那裡切了滿桌子的蘿卜片呢。
袁勝玄沉著臉沒說話,半晌才道:“外頭呢?”
屬下忙道:“已經在一一盤查各府帶來的小廝和車夫。”看是否有人在那時離開了眾人眼目,不知去向。隻是這工作既繁瑣又困難,很需要些時間還未必能出結果。且眼下還有件事:“二少爺,沈家說去報官了……”
“報官又能怎樣!”袁勝玄煩躁地道,“董景懷難道還敢派人來搜查我們府上不成?”這杭州知府是個圓滑的,絕不敢如此得罪他們袁家的。
“隻是經了官,隻怕免不了要傳得沸沸揚揚……”
袁勝玄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眉心:“便是不經官,難道就不會傳出去了?”多少雙眼睛都看見了,這些後宅婦人,最擅長的便是簸唇揚舌,被許氏這麼一叫,怕是不要到明天,這事兒就會傳遍整個杭州城!
想到父親知道此事後會如此大發雷霆,袁勝玄也不由得心口抽緊了一下。如今萬幸是沒有丟失任何東西,否則他這個二少爺也少不了要有一番責罰。
“叫人去知府衙門,該怎麼打點你也知道。”總之是不能出現衙役們闖進袁府的事兒。
這個時候他絲毫也沒想到大嫂柳氏,而袁大少奶奶在好不容易將客人都送走之後,連自己的院子都沒敢回,就跪到了袁夫人屋裡。
“你做的好事!”袁夫人臉色陰沉得可怕。一場慶功之宴,最後鬨成了什麼模樣?
“大嫂可是失心瘋了不成!”袁勝蘭在一邊尖聲質問,“你可是要把全家人的臉都丟光?”今日她是要炫耀自己很快就要進京入宮的,可如今——她都聽到有幾個女孩兒在暗中議論她家裡定是有些醃臢事了。這若是傳進京城裡去,她可怎麼跟人辯駁?
袁大少奶奶有苦說不出。袁勝玄到現在都沒出來說話,她也不敢就把小叔子供出來,隻得哭道:“都是那許氏誤會了,隻是實在沒想到湖裡會有——”
“彆說了!”袁勝蘭也是看見那死屍的,頓時就掩著耳朵叫起來,“彆再提了!”再提,她今天晚上都不敢睡覺了。
“等父親回來,你去與父親交待罷!”在袁勝蘭心裡,她最怕的就是父親了。
袁大少奶奶也是如此,頓時打了個寒噤,隻得低聲道:“其實,是二弟他……”再不說出來,隻怕袁翦回來要休了她都說不定。畢竟比起袁家來,她的娘家實在是——沒人能給她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