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簡單的科儀,隻是念了念濟苦經,並隨壇施食,但也花了一上午的時間。許碧聞不慣那些香的氣味,幾個時辰下來覺得自己像塊熏肉,連中午那頓素齋都不想用了。
知雨看著心疼,道:“這香氣是重了些,姑娘自小肺弱,還是回去罷。”
“外頭這暑氣正大呢。”知晴從殿外走進來,皺著個眉頭,拿帕子直扇風,“這一路回去,怕是馬車裡熱得很,姑娘受不住。”
許二姑娘身子的確弱,許碧雖然已經在有意識地多活動,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且現在又不是她那個時代,後宅婦人想運動一下都不方便,所以這幾個月來改善得有限。就說這會兒坐著馬車一路回去,車裡要是沒冰,又不能敞開窗子吹風,她還真是不敢說自己就能挺得住。
九煉聞言便道:“附近就是寶鏡湖,那湖邊上有個園子,專種牡丹花的。雖說這會兒牡丹都開過了,但園子裡景致不錯,臨著湖也涼快,不如去那園子裡轉轉,等暑氣下去了再回去便是。”
許碧詫異道:“那是什麼人的園子,能隨便進嗎?”這個時代應該是沒公園吧?
九煉笑道:“那是個商人,便是專門種了牡丹來賣的。因他家園子好,每到牡丹盛開的時候,常有人包了園子來宴飲。我們過去,若隻是在園子裡坐一坐,他家必是肯的。若是主人在家,備份禮即可;若是主人不在,打賞下人便是。”
許碧默然。這年頭商為四民之末,將自家園子借給達官貴人,雖說是為了借勢,怕也有無可奈何之意。
九煉以為許碧不明白,還解釋道:“少奶奶放心,這樣事常有的。何況這人的園子出名,園裡的牡丹自然也有名,京城裡頭都知道‘寶鏡牡丹’的名號,不知借此多做了多少生意呢。”
許碧笑笑:“你說的是。那咱們就去瞧瞧,也買幾株花苗種在院子裡,將來開了花好看。”
九煉笑道:“那怕是要請個花兒匠呢。這牡丹種活不難,要花開得好就不易了。聽說有許多人買了回去,也隻第一年花開得豔,到第二年便不好了,都是因為不會照顧的緣故。”
許府是沒有牡丹的,知晴知雨也不大出門,聽說起牡丹都有些神往:“可惜花時過了……”
九煉忙道:“其實江浙那邊也有,隻是不知怎麼的,都不如這邊的好。尤其是洛陽牡丹,聽說有許多名品,若移了地方,種出來就不是原來模樣了。聽說橘生淮南為橘,生淮北則為枳,大約都是水土不同的緣故罷。”
一行人說著話,馬車便駛離延慶觀,往那牡丹園去了。
園子果然不遠,許碧剛覺得馬車裡熱得有點難受,便遠遠看見了寶鏡湖,和湖邊那座園子。
便是僅從外頭看,也覺得這園子頗為精致,竟有幾分蘇杭園林的意思,與京城的園子頗有不同。園中綠樹成蔭,瞧著就覺得暑氣消了幾分。
九煉上前去敲門,一會兒回來,麵上神情略有點兒尷尬:“少奶奶,這園子今日有人借了,我們若在邊上歇歇倒是無妨,裡頭卻是進不得了……”遊園的主意是他出的,如今卻被人捷足先登,他也覺得有點臉上無光,難以向少奶奶交待。
“無妨。”許碧望望不遠處的鏡湖,那碧綠的水麵如同錦緞一般鋪開,波光粼粼,連吹過來的風都帶幾分水氣,隻要不在日頭下直曬,倒也並不悶熱,“我們就在這園子外邊走走也好。”
那園子主人聽說來的是從二品大將軍家的女眷,其實心中也有些惴惴。他一個商人,並不知多少朝堂的事,隻知道從二品是極高的官了,至少他絕對得罪不起。
這園子今日被人包了,自是不能再隨便放人進去走動,否則便會得罪包園子的人。可若是就此把大將軍家的女眷拒之門外,得罪了這一家又如何是好?
眼下聽說許碧等人並不計較,隻要在蔭涼處散一散,不由得大鬆了一口氣,連忙親自出來,又叫人備了酸梅湯、綠豆湯等消暑湯飲,並那新鮮櫻桃澆了酪漿,殷勤奉上來,唯恐招待不周,惹了貴人不快。至於那茶水錢,當然是一個銅錢都不肯收的。
許碧是毫無“貴人”的自覺,見那園主人一臉誠惶誠恐,便請他也坐了,說起園子的事來。
這園主人雖然是個商人,但這等數代經營的大商人,自幼也請了先生教導,不說能書會畫,也並不是隻有一身銅臭味兒。許碧又不是喜歡咬文嚼字的人,談得還挺投機。尤其說起牡丹花來,那園主人更是有些忘記了兩人的身份,眉飛色舞起來:“洛陽牡丹甲天下,小人這園子裡的牡丹,皆是自洛陽引種而來,各品都有。春日裡開放起來,不輸洛陽那些名園。”
他說起種植牡丹來頭頭是道,竟是不光雇傭了人來料理,自己也親手種花,說得高興,還道:“牡丹最喜肥,拿那豆餅之類細細漚了,再拌些糞肥,每年施三次——”
他說到這裡,知晴已經以手掩鼻:“快彆說了,再說這湯飲也要喝不下了。”
園主人這才發現自己失態,臉色頓時有些發白,連忙起身告罪。許碧忍不住好笑:“這有什麼?彆說種花了,就是種糧種菜,哪裡不用糞肥?你若知道這個,難道還不吃糧米菜蔬了不成?對了,綠豆自然也是要用肥的,那綠豆湯你還喝不喝?”
知晴直跺腳:“姑娘——”
許碧哈哈直笑,又逗了知晴幾句才換過話題:“今日包你這園子的是哪位?”
園主人忙道:“是佑王府裡的小郡主生辰。隻因小人的園子在湖邊,自這一段湖麵泛舟也清靜些。”
佑王就是今上如今僅存的兄弟了。他素性恬淡,從未對大位起過心思,如今更是關起門來過日子,京城裡都難得聽到他的消息。不過也正因如此,皇帝對他亦是多有恩寵,封了親王,又時時都有賞賜,便是對他的子女也格外恩厚些。
這位小郡主,許碧是聽九煉“科普”過的。其實不是佑王妃所出,隻是侍妾生的。
說起來,先帝子嗣倒還算好,長到十歲以上的就有五子三女。但不知是不是兄弟鬩牆,老天也看不過,一場嫡位之爭後,剩下的皇帝和佑王子嗣上就都單薄了起來。皇帝那是不必說了,佑王今年三十出頭,也不過隻得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既是獨女,雖說生母隻是侍妾,佑王也十分喜愛。按說即使是親王女,也不是個個都能封郡主的,更不必說是庶出的了。但因佑王疼愛女兒,七歲上就上奏折請封,皇帝又寬厚,抬抬手就給了個郡主。如今宮裡還沒個公主,這位小郡主在這一代裡頭就算是最尊貴的女孩兒了。
人自覺尊貴了,又太過嬌寵,不免就有些張揚。在這京城裡,佑王本人還沒他這女兒顯眼呢。
隻是佑王雖尊,卻隻是個富貴閒人,並無實權。而這小郡主又是庶女請封,雖然封號尊貴,卻也有些世家嫡女並不怎麼買她的賬。以前也就罷了,今年正逢大選,有不少人家有女兒應選,現成的推辭借口,以至於小郡主過十四歲生辰,竟是請不到多少客人。
小郡主心中不快,佑王便要討女兒歡心,特地為她製了一艘畫舫,教她就在湖上辦這生辰宴,到時人雖少,卻更新鮮。故而才包了這一處園子,圖的就是這一帶湖麵好,等閒百姓又不得接近。
“貴人們原是不遊這園子的,隻是既包了園子,小人……”園主人自覺方才說錯了話,越發地加著小心。
許碧看他這麼戰戰兢兢的,倒有點不自在了,遂打發他去做自己的事:“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我們不過是借個蔭涼處歇歇腳,這裡也足夠了。”
園主人千恩萬謝地告退,許碧不由得歎道:“也難為他了,倒好似欠了我們似的……”
知晴撇嘴道:“奴婢瞧著這人說話也孟浪……”怎麼在姑娘麵前就提起什麼肥料來了。
許碧暗笑,道:“得了,人家就是說說種花而已,又沒說錯什麼。那邊那幾棵石榴開得好,樹下該是不曾用肥,你要不要去看?”
知晴又是跺腳又是笑:“姑娘如今可會慪人……”
許碧笑著起身往石榴樹那邊走。那幾棵石榴樹正是盛花之時,從綠樹掩映之中透出來豔紅似火,看著很近,其實小路蜿蜒,繞過去卻見幾塊湖石壘著,那石榴樹還是種在湖石後邊的。許碧等人剛剛走近,忽然間樹枝晃動,卻有個女子從湖石後頭閃了出來。
這女子十七八歲的模樣,看衣著是個丫鬟模樣,耳朵上戴的卻是一對兒赤金丁香,頭上的珠花也十分精致,隻怕比普通人家的姑娘還要講究些。她初初從湖石後頭出來時還略有一絲慌張,待見了許碧等人卻先是一怔,隨即就揚起了下巴:“你們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