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教導(1 / 2)

一品代嫁 朱砂 9722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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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良冒功, 這可是個大罪名!這個罪名一出來,沈雲殊不但剿匪的功勞全部被抹了, 還得背上罪名,被殺頭都是應該的!

司秀文話一出口,自己也後悔了。這事兒是來給司儼治傷的王禦醫偷偷跟司儼說的,說是他在外頭醫館裡看人治病的時候, 聽人說起的。

這話司儼是不信的。這王禦醫的來曆他也清楚,知道他在袁家住了有小半年呢。再說這樣大的事, 怎麼他沒事去醫館站站就能聽見了?若是那樣, 早該傳得滿城風雨才對。這分明是袁家得了消息,借王禦醫之口來告訴他罷了。

殺良冒功是極大的事, 司儼最恨的就是這個!一得了消息,他立刻就叫人去查了。

他才出京城沒多遠就身子不適, 硬挺著趕路到杭州,就病得更重了。他又不要袁家派人來伺候, 袁家沒辦法,隻得悄悄通知了司夫人, 於是司夫人留下長子在家中, 帶著次子和女兒就趕了過來。

人過來, 司儼是打算給攆走的, 但司夫人看他這一路斷斷續續腹瀉, 雖然王禦醫說不是什麼大病,可人仍舊瘦了一大圈,那是根本就不肯走的。一邊在驛站裡住下來給他熬藥燉湯, 一邊還惦記著往寺裡來拜藥師菩薩,求菩薩保佑他的病快些好。

司儼攆不走她,隻得罷了。他確是吃不慣杭州這邊的口味,司夫人來了,按他的家鄉口味給他做飯,他吃了就覺得受用好些,連水土不服的症狀都輕多了。究竟是為了避免閒話而把夫人趕回去,從而繼續病得起不了身耽誤巡查;還是寧可叫彆人議論他帶著妻兒出行,卻能趕緊好起來辦差?司儼在這種問題上,從來不猶豫。

何況子女也素來是他的臂膀,兒子能幫他在外頭應酬一二,女兒則能幫他整理些東西。所以沈家殺良冒功的事兒,司敬文和司秀文也就都知道了。

原本這種大事,在未有實證之前誰也不該往外透露一個字。不說彆的,萬一沈家曉得事情暴露,抹去了痕跡,這事兒不就查不出來了嗎?

司敬文狠狠瞪了司秀文一眼。這個妹妹自幼聰慧,有些事上反應比他還快,父親一直引以為傲,說她若是男子也能做個出色的禦史。可到這會兒他才發現,或許父親真不該這麼說的,妹妹畢竟是妹妹,她或許有做禦史的才能,但做禦史還需要很多東西,父親卻並沒有教過她。

當然這也不是司儼的錯。司秀文一個女子,怎麼也不可能真的出仕為官,所以父親沒有教她那些——有些東西也是教不會的,必須是自己出外與人交際,慢慢摸索而來,可司秀文一個女子,除了在家中與父兄談說之外,又哪裡能與彆的男子隨意來往,自然就更不必說彆的了。

所以妹妹是個閨中禦史。這是父親的原話。妹妹當時聽了很高興,但閨中,就是閨中。妹妹脫不了閨中女子的習氣,比如說眼下,就為了在沈少奶奶麵前落了下風,她就忍不住把自己認為最鋒利、最能打擊沈家氣焰的武器搬了出來,卻沒想到這消息是不能現在說的。

“司姑娘方才說什麼?”許碧緊盯著司秀文,又問了一句。

司敬文額頭上微微滲出了汗,司秀文也訥訥不知如何回答。

司夫人一直在那裡站著,一句話都沒說過。這會兒忽然抬手按住額頭,一言不發地就往後倒了下去。

幸好司敬文就在她身側,後頭還有丫鬟跟著,連忙七手八腳扶住了,連聲呼喚。

司秀文的聲音不算大,聽到的人也不算多,但知客的僧人就站在一側,當然是聽見了的。此刻也是額頭上有些冒汗,不知該如何收場,一見司夫人倒了,如釋重負,連忙道:“這位夫人怕是在日光下站得久了,快送到禪房去歇一歇罷,小僧這就著人送一壺涼茶過去。”

這都八月初了,哪還需要喝什麼涼茶。但司敬文哪裡會反駁,反而順著便道:“家母的確身弱怯熱,多謝師傅了。”

司夫人這會兒才慢慢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有氣無力地道了一聲謝,被兒女扶著往後頭禪房去了。

似靈隱寺這樣香火旺盛的寺廟,那禪房要進來都是需要香油錢的。隻是今日情形不同,知客僧人聽見是欽差大人的妻女,哪還要提什麼香油錢,忙忙地尋了一處僻靜禪房,將人送了進去。

僧人才走,司敬文就忍不住斥責司秀文:“你方才說的是什麼?父親平日裡是怎麼教我們的呢?《太公金匱》你不曾讀過?”

《太公金匱》裡說:武王問:“五帝之戒,可得聞乎?”太公曰:“黃帝雲:‘予在民上,搖搖恐夕不至朝,故金人三緘其口,慎言語也。’”

司儼教兒女們讀書時,就曾拿著《太公金匱》給他們重點講過這句話,便是說言語出口無法收回,因此必須謹慎開口。此刻司敬文拿出這《太公金匱》來問,司秀文就知道他問的是這一句,不由得滿麵羞慚:“二哥,我,我錯了……隻是那許氏實在是太會裝相,我——”

司夫人進了禪房就再沒半點病相,一直倚著禪床床頭默坐,這會兒才忽然道:“你這時再訓誡又有何用,還是趕緊回去告知你父親,看後頭要如何行事才好。”

司敬文隻得將未說完的話咽了回去,先扶著母親出了靈隱寺,趕回驛站。

誰知進了驛站,卻聽說司儼正在與同來的人議事,關起門來不許打擾。司敬文雖是他的兒子,身上卻並沒個一官半職,自不能隨意進去,便先扶了母親回房,等司秀文告退回了自己房裡,才埋怨道:“母親也不能這般袒護她,她這次實是犯了大錯。”

司夫人卻冷笑了一聲:“我袒護她做什麼?隻是她這錯是怎麼犯的?你以為你就無錯,你父親就無錯?”

司敬文被她說得怔住了。司夫人冷冷道:“當時在藥師殿前,她聽說裡頭是沈家人在上香,就在殿外吵鬨,你為何不阻止?”

“沈家人攔著不許彆人入殿——”

司敬文一句話還未說完,司夫人就打斷了他:“若在京中,多有勳貴為家中女眷上香而令寺廟閉門謝客,你可見你父親上奏折彈劾過?又或者皇上駕臨大相國寺,必封閉全寺,方圓數裡之內不許人靠近,你何不去問皇上為何不許百姓同去燒香?”

司敬文啞巴了。司夫人淡淡道:“無非是你們看沈家不順眼罷了。若是袁家女眷在殿內,必然也要先攔一攔外頭的香客,那你們可也要去吵鬨?還說什麼菩薩麵前眾生平等,在你們心中,沈家與袁家可平等?”

“兒子,兒子——”司敬文隻覺得明明是涼爽的天氣,後背上的汗卻在一層層地往外冒,頭都抬不起來,“兒子錯了。隻是,隻是沈家無恥……”

“沈家無恥無行,欺瞞聖上,殺良冒功,自有你父親查清實情,上本彈劾。”司夫人仍舊是淡淡地道,“到時自有國法裁處,該殺該流,自有定論。如今你父親還在著人四下打探消息,不得實證都未敢具折參奏,你們卻怎麼就先給沈家判了罪?”

“父親也說沈家——”司敬文不自覺地吐出這句話來,說到一半就覺得不對,趕緊咽了回去。

說到司儼,司夫人就默然了片刻,才淡淡地道:“你父親也隻是禦史。”

禦史有彈劾之權,卻並沒有判罪之權,那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兒。

司敬文雖未出仕,但那是因為司儼覺得他學問還不夠紮實,壓著他不許他現在就去春闈。但朝廷諸事他卻是都知曉的,一聽司夫人這話就明白了,低頭道:“兒子——錯了。”

這句話說得倒是真心實意。司夫人卻並未就此停下,反而接下去道:“何止你錯了,你父親也是錯了。”

司敬文嚇了一跳。他從未聽母親這般明確地說過父親有錯,不由道:“母親——父親……錯在何處?”

司夫人瞥他一眼:“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打算摻言,我說的,都是後宅兒女之事。你父親錯就錯在,不該讓秀文做什麼‘閨中禦史’,更不該在她麵前談論什麼朝堂之事。一個女兒家,若真有心讓她知政事,就該下狠手教導。你與你哥哥,小時候你父親是怎麼教導的?”

司敬文立刻記起了一句話說得不對就在手心裡挨戒尺、小腿上挨竹鞭,甚至屁股上挨板子的日子,喃喃道:“可秀文終究是個女孩兒……”女孩兒,哪能那般下手去打呢?

司夫人嗤笑道:“既知道她是個女孩兒,又做什麼‘閨中禦史’呢?豈不是笑話!如今她倒是養成了禦史的一張利嘴,卻還是閨中女孩兒使氣鬥勝的眼界,又豈能不出亂子?”

司敬文呆了半晌,才道:“母親怎麼——”怎麼從前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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