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充媛便連忙起身,溫婉地笑著答道:“臣妾與淩寶林趙寶林在說佑王府的喜事,袁昭儀大約是還不知曉,所以問臣妾等究竟是什麼喜事,好向佑王妃道喜。”
“哦?”皇帝便也笑了一下,“佑王府裡又有喜事了?”
佑王臉上就露出幾分尷尬來:“也——其實就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
皇帝便笑了笑,要把話題岔開:“既是小事,朕也不過問了——”
袁勝蘭卻不甘心:“都傳到宮裡來了,顧充媛說得興致勃勃的,哪裡會是小事呢?”皇帝這是偏著顧充媛,要替她打圓場呢。
皇帝眉頭微微一皺,不說話了。袁勝蘭看佑王和佑王妃都低著頭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向顧充媛追問道:“到底是什麼喜事,充媛怎不明說呢?”
顧充媛似乎被她擠兌得無可奈何了,才道:“隻是聽說佑王府重禮聘了一位侍妾,姐妹們有幾分好奇,不知是誰家姑娘……”說著便向皇帝低頭道,“是臣妾等多嘴了……”
以佑王府的地位,一個侍妾還要重禮去聘,的確是件會引人議論的事兒,所以顧充媛她們談論一下其實也不出奇,且這會兒顧充媛都先認了錯,皇帝也就笑了一下,轉頭向佑王道:“這也是件喜事,她們難免談論幾句,佑王不要生氣。”
袁勝蘭心裡便是一陣不甘,總覺得皇帝是定要偏向顧充媛了,忍不住便追問道:“不知佑王爺到底禮聘的是哪家閨秀?”既是重禮相聘,身份定然不低,卻隻做個侍妾,多半是有了什麼苟且之事,她偏要問問。若是佑王覺得丟臉,就去怪議論此事的顧充媛罷。
佑王表情甚是尷尬,半晌才道:“原來昭儀娘娘不知?”
“知道什麼?”袁勝蘭這會兒才覺得不對勁了。想起剛才顧充媛等人說話的時候還在看她,若隻是佑王府禮聘侍妾,又與她何乾呢?
佑王訥訥道:“就是,就是昭儀娘娘的妹妹……”
袁勝蘭霎時就怔住了。旁邊的佑王妃似乎是怕觸怒了她,連忙補了一句:“蓮姨娘雖是侍妾,但我們王爺也是重禮相聘,一應待遇都與側妃相同。”
便是與側妃相同,那也不是側妃,隻是個侍妾啊!她堂堂一個昭儀,妹妹卻給人做了侍妾,且聽起來進府必定有些蹊蹺,這,這豈不丟儘了她的臉?
殿內一時無聲。袁勝蘭目光掃過去,隻覺得在座的嬪妃們都在眼藏譏笑。她頓時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卻完全不知該怎麼辦。
“皇祖母快些!”殿門外傳來孩子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尷尬氣氛,袁太後被敬郡王拉著手,從外頭走了進來。
“姑母——”袁勝蘭立刻就快步走了過去,眼圈已經微微有點發紅。隻是這件事太過丟臉,她想開口向袁太後訴委屈,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袁太後卻隻顧著對敬郡王笑:“好了好了,急什麼呢,這不是已經到了?”她目送敬郡王由宮女服侍著一蹦一跳地跑去向皇帝行禮,滿臉都是笑容,隻隨意向袁勝蘭點了點頭。
“姑母——”袁勝蘭委屈地又喚了一聲,但殿內眾人已經都起身向袁太後問安,皇帝親自過來攙扶袁太後,袁勝蘭便顧不得彆的,連忙也攙了太後另一隻手,準備與皇帝一起將太後扶入席間。
皇帝一過來,原本扶著太後的人就放了手往後退去,還向皇帝盈盈福了一禮。袁勝蘭這才發現那竟是許瑤,隻不過她一直站在太後身側的陰影裡,並不引人注目。這下退開去倒是退入了燈燭光下,一件銀紅色織雲紋的長襖頓時就顯出了粉潤來,襯著頭上一根翡翠簪子綠得似乎能滴下水來,說不出的嬌嫩鮮亮。
袁勝蘭覺得皇帝都多看了許瑤兩眼,頓時心裡就不自在起來。
其實許瑤身上這料子還是她給的。這是九嬪的份例,許瑤一個小小美人,根本分不到手。這料子是江浙貢緞,瞧著是素麵,但裡頭織了細細的暗色雲紋,在燈燭光下也是若隱若現。
隻不過她嫌這銀紅色太淺淡,總覺得皇後把這樣顏色賞下來,分明就是在提醒她隻是個妃嬪的身份,因此乾脆把這料子就給了許瑤,自己偏要穿那更紅豔的顏色。
隻是剛才她還在慶幸自己的石榴紅衣裳沒有被梅若婉的洋紅色壓下去,這會兒卻又覺得這銀紅色也很是不錯了。尤其是許瑤生得跟個瓷人兒似的皎白,穿這顏色愈發顯得鮮潤,就像那六月裡的鮮桃似的。
這念頭在袁勝蘭心裡一閃,她忍不住朝著許瑤道:“你怎的這時候才來?”若是早來了,或許就淹沒在今日個個盛裝的妃嬪之中,且她坐得遠,皇帝倒未必能看見了。
許瑤似乎被袁勝蘭有些衝的口氣嚇到了,輕聲道:“原是早要過來,臨出門的時候宮女打翻了茶,把裙子濕了,隻得又換了一條,這才有些晚了……”說著又忙向皇帝福身,“臣妾來晚了,請皇上恕罪。”
她這麼一說,旁邊幾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到了她裙子上。隻見銀紅色襖子下頭壓了一條水墨白綾裙兒,上頭都是重重疊疊的淡墨荷葉,越發襯得身穿銀紅色的許瑤像似一朵盛開的睡蓮花。
皇帝掃了一眼,就笑了一笑,扶了太後往席間走去。顧充媛離得近,將許瑤說的話都聽在耳中,也微微笑了一下,低聲道:“這是個聰明的。”
“充媛娘娘說什麼?”淩玉珠在她身邊,好奇地問,“誰聰明?”
顧充媛看看淩玉珠蘋果似的紅潤小臉,也對她笑了笑:“你最聰明了。”瞧身上這衣裳,料子雖隻是中等,卻做得極精巧。針線房裡對寶林這樣的小妃嬪是不會下這等工夫的,多半這身衣裳又是求著蘇才人給做的。
一邊跟蘇才人攀好姐妹,一邊又不忘到自己麵前來奉承……顧充媛垂下眼睛笑了笑,倒也虧得那位蘇才人還肯給她幫忙,究竟是看不透,還是真就這麼慷慨。
她一邊想,一邊就用眼角餘光向蘇阮看了過去。
蘇阮自進殿來,給幾位高位妃嬪行過禮後,就安安靜靜坐在自己座位上,跟旁邊的小妃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她身上的衣裳倒跟淩玉珠差不多,料子中等,針線精致,甚至式樣都頗為相似,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人之手,隻不過顏色搭配不同:淩玉珠是鬆花色配桃紅,她則是月白色配銀紅。
雖說女子都忌穿與彆人相似的衣裳,但當滿座都爭奇鬥豔各出心裁的時候,有這麼兩個年紀相仿卻風情各異的女子穿著相似的衣裳並肩而坐,反倒是更容易引人注意了。
顧充媛就再次垂下眼睛笑了笑,果然大家都是聰明人,隻不過這位到底沉穩些,也厚道一點。
袁太後既來了,便正式開宴。這也是老套路了,先是皇帝皇後與佑王夫妻並敬郡王向袁太後敬酒,之後妃嬪們也依序上前。不過排在前頭的幾位還能單獨敬酒,後頭這些美人才人寶林們也就隻是一齊上來行個禮罷了,袁太後哪裡耐煩一一應付她們呢?
之後便樂聲大起,早已排練好的歌舞都依次獻上,眾人觀樂飲宴,甚是熱鬨。
敬郡王年紀小,對歌舞不甚感興趣,沒多久就坐不住了,嚷著要看花燈,看煙火。這煙火原是過年才有的,但袁太後素來疼他,宮裡造辦處自然也早奉承著送了一批煙火上來,此刻便在玉液池中放起來,一時間火樹銀花的,好不熱鬨。
皇帝站在殿外看了片刻,便覺得熱鬨得不堪。這些煙火為討敬郡王喜歡,都極力弄得五顏六色,響聲亦大,劈啪之聲不絕於耳。皇帝白日裡要聽朝堂上那些官員們彼此辯駁爭吵,晚上還要聽這等喧嘩,隻覺得頭都疼了,覷著眾人不注意,便借口更衣,繞到了殿後去。
誰知他到了後頭,便見廊下假山之旁早站了個人,正仰頭望著天上一輪圓月出神。
這裡雖也有宮燈懸掛,但數量較少,於是看起月亮便愈發覺得潔白光明。皇帝先是也仰頭往天上看了看,又看了一那名嬪妃,見她手在胸前捏著個什麼東西,倒似是一枚懸在頸中的壓勝錢之類,不由略略起了好奇之心:“蘇才人在做什麼?可是想家了?”
站在假山下頭的正是蘇阮,聞聲才吃了一驚,連忙轉身行禮:“陛下,臣妾失禮了。”
中秋佳節,蘇阮難免也要想一想家。不過她可不是懷念蘇郎中和繼母,反而是覺得有些諷刺——彆人在這團圓佳節都有家人可思念,她卻一個沒有。母親早逝是不必說了,蘇郎中說是親生父親,實則也沒幾分父女之情,如今她惦記的,倒是遠在杭州的許碧。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結拜姊妹,倒比生父更讓她牽掛,這豈不是有些可笑麼?
隻是這話不能對皇帝說,蘇阮正想含糊過去,皇帝卻就著廊下燈光看了看她胸口那枚壓勝錢:“這是何物?”看著就像枚普通銅錢嘛,聽說她生母早逝,難道是亡母留下的?
“這是,這是臣妾的結拜姊妹所贈。”蘇阮抬了抬手,露出腕上的青白玉鐲子,“這才是臣妾母親留下的東西。”
“結拜姊妹?”皇帝眼裡見過多少好東西,一看便知那鐲子還有幾分巧意雕工,這銅錢卻實在是普通之物,不禁玩笑道,“什麼樣的結拜姊妹,竟舍不得贈你點值錢的東西?”
蘇阮頓時就有點急了,脫口便道:“陛下彆看這銅錢樣子普通,卻是我那妹妹自小戴在身上,由她姨娘在佛前誦經八十一日,供奉過的,壓病除災,辟邪去惡。若非我們曾一同被劫持,同曆生死,這般貴重的物件誰肯相贈?”
她一說完,臉色就唰地白了——糟了,說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