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微微一怔,並不叫她起來,隻道:“婉兒身為九嬪,若生子便會升妃,可自己撫養皇子。”低位嬪妃沒有自己養孩子的權力,但升至九嬪以上便有此資格了。梅若婉能自己養孩子,怎麼可能交給彆人養?若是女兒也就罷了,若是兒子,誰還不要緊緊抓著?
捧雪抬著頭道:“那娘娘,若是昭容自己撫養皇子,對娘娘——對娘娘可是好事?”
皇後臉色有些變化:“你說什麼?”聲音已然低沉了下來。
她素有威儀,捧雪雙手都有些發顫,卻仍咬著牙道:“昭容對娘娘,並不親近,亦,亦不敬重。”
話說到這裡也就夠了。皇後垂眼看了她一會兒,低聲道:“你起來罷。”不是一心為她的人,又怎肯說出這樣的話來。
捧雪卻跪著不動:“娘娘也要早做打算。”
皇後輕歎了一聲:“如何打算?”
這件事捧雪其實早就想過了:“若有其他嬪妃所出,娘娘可以抱到自己膝下來養。”
梅若婉就算是位至貴妃,也不過就是側室,她所出的孩子身份或比那些小嬪妃們的尊貴些,但也隻是庶子而已。倒是皇後若抱養一個來,那撫於中宮的孩子,說起來要比嬪妃們自己養的要更貴重些。
皇後默然片刻,擺了擺手:“歇了罷。”
她不置可否,捧雪心裡雖仍是擔憂著,但也不敢再多說,起身就要把燈熄了,卻聽皇後在帷帳之內忽然說了一句:“還有哪些嬪妃入宮之後未曾承寵過,明日把名單送來給我瞧瞧。”
捧雪心裡一喜,連忙答應了,看皇後再無吩咐,才悄悄退了出去。黑暗之中,皇後卻張著雙眼看著帳子頂。這次宮裡選進的嬪妃並不多,誰未承寵她心裡也有些數,就是不知皇帝會不會願意她做這樣的安排。再說,總要選一個他還看得上眼,又老實聽話的才好。
“皇上在做什麼呢?”她看著帳子頂,惘然地想,有些後悔把皇帝推走了。
皇帝正在乾清宮裡聽小內侍回話。這如何傳話的功夫他們都是練過的,不但將蘇阮和清商的話記得一字不差,就連語氣都學得有幾分肖似,隻不過他不敢在皇帝麵前露出哭腔罷了。
皇帝聽罷,擺了擺手叫他下去了,卻向旁邊侍立的內侍平安道:“你說許氏此事,沈大郎知道麼?”
“這個——”平安摸了摸頭,“奴婢想這種事情,一般女子都不會想讓人知曉吧……”
皇帝笑了一笑:“不錯,這乃是人之常情。”隻不過落到他這裡,就成了欺君之罪,也難怪蘇氏嚇得回去都要與丫鬟準備一死了。
“平安,你說朕是不是仁厚之君?”
平安嚇了一跳,卻又聽出皇帝語氣微妙,似乎還有點兒笑意,便道:“陛下當然是仁厚之君。奴婢說句大膽的話,宮裡這些奴婢,能伺候陛下可是大福氣。”不會動輒便被拉出去打死,還不是做奴婢的大福氣麼?
“哦,這麼說,你是覺得朕應該恕了她了?”
這話問得平安又緊張起來:“這,這,這奴婢實在是——”這可讓他怎麼說啊?
不過他伺候了皇帝這許多年,深知這位主子的確不是個苛刻之人,在他麵前若說了實話,哪怕有些錯誤之處,也總歸會比較得寬容。且做奴婢的,最要緊就是一顆忠心,這忠,不就是要誠嗎?為了迎合聖心就總是出以違心之語,又哪裡算得了忠呢?
於是平安斟酌再三,還是道:“蘇才人也是無妄之災。且——也沒有參選之後再自報被劫持的道理……雖然不好再伺候陛下,但,但罪不至死……”
他說完話,偷窺皇帝嘴角邊有一絲笑意,就知道自己選對了。果然皇帝輕笑了一聲:“你說的也是。”誰傻乎乎去到處宣揚自己被劫的事呢,何況蘇氏在應選之時,也並沒有獻媚取寵之舉,若是當時他不曾聽見她與淩玉珠的對話,或許就不會選她,那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欺君之罪了。
“那朕該不該責罰宣城縣令呢?”
這個問題就更好回答了:“宣城縣令並不知實情,且,也是一片悲憫之心……”
皇帝便又問了一句:“那朕該不該將許氏的事告知沈大郎呢?”
“這個——”平安可真答不上來了,想了半天才道,“若是,若是沈大人夫妻相得,不如,不如就不要說了吧……”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平安,你倒也是個仁厚之人。”
“奴婢怎擔得起陛下這樣讚賞——”平安心裡高興,嘴上還要謙辭,“奴婢不過是一點糊塗想頭……”
皇帝手指在龍案邊上輕輕敲了敲:“這個月裡,隨便撿一天安排蘇氏侍寢罷。”
“皇上——”平安有點傻眼了,皇上這是,這是並不介意嗎?
“嚇她幾天也就夠了。”皇帝仿佛有點好玩似的笑一聲,“真嚇出病來就沒意思了。”
欺君之罪,的確是夠把人嚇出病來。在這宮裡,可不是人人都病得起的。
平安一邊答應,一邊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若隻是要安蘇才人的心,皇帝隻消讓他去傳個話就行了,最多賞點兒東西,可這召來侍寢……
平安覺得自己有點糊塗了。他服侍著皇帝歇下,剛退到外殿就被小徒弟拉住了:“師傅,長春宮有人來打聽消息。”
長春宮,不就是華昭容那裡嘛。平安皺皺眉:“陛下多飲了兩杯,已經歇下了。”
前來打聽消息的小內侍一路小跑回了長春宮,向等在殿門口的大宮女回了話就溜了。做人奴婢的有經驗,打聽了這種消息來,不快跑難道等著主子發怒麼?
宮女汲月得了這消息也有些發愁,硬著頭皮去梅若婉麵前回話,果然才說出來梅若婉的眉就擰到了一處,好歹沒發怒:“洗漱吧。”為了等著皇帝來,回殿後她還又重新沐浴梳妝了一番,現在看來也是白折騰了。
她聲音裡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旁邊另一個陪嫁進來的宮女浣霜連忙笑道:“奴婢瞧著,今兒袁昭儀仿佛也沒什麼精神,竟沒管皇上叫表哥呢。”
汲月立刻附和:“出了那樣的事,想來袁昭儀臉皮再厚,也會覺得火辣辣的了吧?”
果然梅若婉輕輕哼了一聲:“那個蠢貨,顧充媛明擺著挖了坑,她就真往裡跳。”
浣霜故做不知:“充媛娘娘?她敢算計袁昭儀嗎?”
“有什麼不敢的。她是皇上後宅的老人,有皇上撐腰呢。”確切點說,顧充媛是揣摸著皇上的心意做事的。
“那皇上對袁昭儀……”浣霜輕輕吐了吐舌頭,“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若奴婢是皇上,也不喜歡袁昭儀。”
“誰會喜歡那等蠢貨。”梅若婉冷笑了一聲,剛才因為皇帝不來的怒氣已經消散了許多。跟這兩個心腹陪嫁,她說話也就略隨便些,“若不是太後的意思,皇上又怎會要她。顧充媛就是看著這個,才敢給她下套呢。”
浣霜輕笑道:“有娘娘比著,皇上隻怕就更不喜歡袁昭儀了。”
“油嘴滑舌。”梅若婉看似嗔怪,其實聲音裡帶了一絲笑意,“袁氏不過是仗著太後的勢罷了。”可太後終究已經是太後了,這天下是皇帝的,不是太後的。袁氏越是倚仗太後,皇帝就越不喜歡她,等到將來太後沒了,就是她的苦日子到了。
如此一想,皇帝今晚不來似乎也沒那麼惱怒了。她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好日子還在後頭呢。隻要她能生下皇子,彆說袁氏,就是……
梅若婉按下堪堪浮起的念頭。還早,將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一天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