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來的時候,許碧覺得腦袋有點昏沉。知雨端了洗漱的熱水進來,一抬眼就吃了一驚:“姑娘,這是夜裡沒歇好?”
“什麼?”許碧有些懨懨地抬起眼睛,隨即被知雨捧到眼前的鏡子嚇了一跳。
這還是沈夫人當初給她的玻璃鏡子,鏡子裡的人眼睛底下兩塊青黑,快跟大熊貓一樣了,看起來顯然是一夜都沒睡。
“姑娘是怎麼了?”知雨想起昨天晚上隱約聽見的聲音,心裡不由更疑惑了,“昨兒夜裡,奴婢聽見——”她仿佛是聽見了男人的聲音啊。
“我做了噩夢。”許碧隨口敷衍一句,把臉埋進了溫熱的帕子裡。她一夜沒睡,但仍舊沒有得到答案,腦子裡簡直就是一團漿糊。
“那,姑娘——”知雨才說了半句,許碧就抬起了頭,“以後不要叫姑娘了,叫少奶奶。”
“啊——”知雨一怔,頓時明白了自己的錯誤,“是,是奴婢一直疏忽了。”
“不單是你,我也疏忽了。”許碧平靜地說,“把知晴也叫來,這事兒,以後不能再疏忽了。”
知晴正好提著食盒進來,許碧示意她把門關上,安安靜靜地說了自己的決定:“晚上不必再去花園了。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對誰也不能說出去。”
這一點知晴十分讚成:“那倭語本就沒什麼好學的,姑娘——少奶奶跟那些人一起,也確實是不大……”
許碧自嘲地笑了笑。瞧,就連她的丫鬟,都覺得這舉動不合規矩。從前是有沈雲殊的允許,她們才不說什麼,但現在……
“一會兒吃過飯,我去給夫人請安。”許碧環視了一下她的屋子,“好久沒做針線了,既然不久就要迎二少奶奶進門,我也該做點東西表表心意才是。”
她這幾間屋子,其實不大像個女子的閨房。至少沈雲婷的屋子她去過,跟她的就不一樣——書籍紙筆也都有,但最顯眼的還是放在廂房窗下的一副繡架,上頭隨時都有未完成的繡品。
而她這屋子,壓根連個針線的影子都不怎麼見。事實上,從她穿越過來,她就沒動過針線,因為她不會。
許碧上輩子就隻會釘個扣子,或者把綻了縫兒的裙邊褲角縫一縫,再往襪子上打個不怎麼平整的補丁。就這點手藝,還是她跟著醫療隊那段時間學會的,因為那地方可沒有什麼便利店,能讓你隨時買到衣服來替換的。
至於這個時代歸於“四德”之中的“女紅”,那她是根本不通的。如果不是因為一穿越過來就嫁了,恐怕在這上頭她就得露餡兒。
“哎——”知晴更高興了,“少奶奶好久都沒動針線了,是該做點兒東西。至少,至少也給大少爺做點兒……”那紫電整日躲在屋子裡,就是給大少爺做針線呢,這上頭怎麼能讓她專美,少奶奶的針線可不比她差呢。
許碧再次苦笑:“生那一場病,總覺得連針怎麼拿都忘了……”
知晴並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少奶奶隻是好些日子沒有做針線了而已,隻要再拿起來,練練手自然就好了。”以前許二姑娘一日裡大半的時間都在做針線,彆看才十四歲,那一手針線比許家針線上的丫鬟們都不差了。
許碧歎口氣:“不是——算了,等我先試試吧。”她還有許二姑娘做針線的記憶,但記憶歸記憶,真要她上手自己做,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她練字一樣,也是斷斷續續練了這幾個月,才算把字寫得勉強能看了。
知晴高高興興去準備繡棚針線了。在她看來,這才是正事呢。少奶奶大半夜的去學什麼倭語,那有什麼用啊?不如好好給大少爺做點針線,什麼中衣啊鞋襪啊,大少爺穿在身上,難道會不念著少奶奶的好處嗎?
沈夫人這些日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見許碧眼睛底下脂粉都遮不住的青黑,居然還問了一句:“這是怎麼了?夜裡沒歇好?”
自打沈雲安從西北回來,沈夫人這股子興奮勁兒就沒過去。董家那邊,董夫人居然半點都沒難為,還遞了話來,說是等董藏月及笄就可以嫁過來,若是這樣,那也不過就隻有半年的時間了。
一想到再有幾個月自己的親兒媳就要進門,沈夫人連許碧都覺得順眼了——論門第論嫁妝論教養,董藏月可都比這個許家庶女強太多了,到時候她進了門,定然會把許氏壓下去。
香姨娘也在一邊伺候,聞言也往許碧臉上看了看,頓時又想起了昨夜看見的背影。這會兒她已經完全能肯定,昨夜那個人定是許碧了,也不知她究竟是去做什麼,竟在臉上都帶了出來。
許碧滿腹心事,並沒有注意到香姨娘的目光,隻順著沈夫人的話道:“大約是茶喝多了,晚上怎麼也睡不著。”
“那就去歇著吧。”沈夫人不在意地擺擺手,“我這裡沒什麼事。”
香姨娘便向屋門口的百靈招了招手,從她手裡拿過繡好的屏風:“夫人,家裡這麼大喜事,婢妾彆的不成,繡了一幅百子鬨春的屏風,也是婢妾一點心意。”
沈夫人瞥了一眼那屏風,雖未展開,但單從最上麵露出來的圖案來看,就知道十分精致。不過她是絕不會在兒子喜房裡用香姨娘的針線,隻笑了一笑,便叫紅羅接下:“你的針線向來精致,不用看也知道是好的。”
香姨娘柔聲細氣地道:“婢妾也隻能做做這個了。倒是家裡近日來這許多事情,夫人隻怕忙不過來,何不讓大少奶奶幫忙呢?”
沈夫人根本不想讓許碧插手沈府的中饋,聞言便皮笑肉不笑地道:“說起這個,我倒記起來了,再過些日子大郎媳婦就及笄了吧?也該圓房了。”
許碧心裡咯噔一跳,把頭低了下去。沈夫人笑了一聲,正要再說兩句,卻見沈雲安站在門口,一腳剛踏進門裡,就那麼怔怔地站住了。
沈夫人心裡猛地一緊,順著兒子的目光望去,見他果然是在看著許碧,頓時心裡又是慌亂又是惱火,卻不敢露出半絲痕跡,忙尋個借口把屋裡眾人都打發了,才沉聲道:“安兒!”
沈雲安滿心隻想著剛才聽見的“圓房”二字,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卻半晌不見母親說話,抬起頭來才發現沈夫人臉色鐵青,不由得心裡一緊,道:“母親是有什麼事?”
“我倒要問你呢!”沈夫人壓低聲音狠狠說了一句,“你在發什麼呆?”
“我——兒子——”沈雲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正想要尋個借口出來,臉上就猛然挨了沈夫人一巴掌,打得他怔住了,“母親?”
“你方才在看什麼!”沈夫人氣得發抖。她還以為兒子隻是一時糊塗,把剪秋給了他,他身邊有了女人,自然就不會那般惦記著許氏,等到董藏月進門,他也就能收心。萬沒想到,沈雲安居然還惦記著許氏,居然聽見許氏要跟沈雲殊圓房,竟就失了態!這若是被人看出來,他還要不要做人了?
沈雲安記憶中還是頭一次挨了母親的巴掌,捂著臉倒退一步,訥訥不成言。眼看沈夫人氣得眼圈都紅了,似乎隨時就要落下淚來,他也有些心慌:“母親,我,我隻是,我也未曾做過什麼……”
“你還要做什麼!”沈夫人氣得眼淚雙流,“我這裡費心費力替你尋了這麼一門好親事,藏月她哪裡不好,你卻起這樣的糊塗心思?你,你是要氣死我嗎?若是被你父親知道了,你還活不活?若是你,若是你這樣糊塗,我還活著做什麼,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
沈雲安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娘,娘你彆這麼說,我,我並不敢的……”
沈夫人撲打著他的肩背:“你跟娘保證,再也不起這等糊塗心思了。不然,不然娘也隻有死了。”
“兒子發誓!”沈雲安隻覺得心裡苦澀難言,“兒子絕不會做什麼糊塗事的,兒子一定好生跟董家姑娘過日子……”
看著沈雲安有些失魂落魄地出去,連臉上的掌印都沒有遮掩,沈夫人心裡還是提得緊緊的。沈雲安雖發了誓,可知子莫若母,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心裡根本不曾放下許氏。
“那個妖精——”沈夫人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庶出的丫頭,果然都跟生她們的娘一樣,都是些妖精!許氏就仗著那張臉,不但把沈雲殊迷得暈頭轉向,現在還來禍害她兒子了!
許氏要攪得她兒子屋裡不安寧,那她也不會讓許氏好過。青霜那丫頭沒成,是因為沈雲殊防著她,不肯要她安排的人。那若是連氏家裡的人呢?許氏不是跟連家丫頭好得跟親姐妹似的,還到處給她辟謠說她並不克夫?那好啊,就讓她跟連家丫頭做真姐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