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運到底也不是食。”沈雲殊輕嗤,“還有一等人,自己大概就在做著走私的勾當,自然也不願朝廷開海運了。這等人,比那鼠目寸光的更可恨!夾雜在其中,裝出一副忠心的嘴臉來,乾的卻是損國肥己的勾當!”
許碧不得不歎一聲:“皇上也真不容易……”
“可不是——”沈雲殊還想再說,卻聞到了一股子香味兒,“什麼東西這麼香?”
“他們在烤肉吧。”許碧來的頭一天,就弄了些羊肉豬肉雞翅魚蝦之類,先叫廚房醃漬好了,拿過來隻消燜一燜烤一烤便能吃。彆說沈府的廚子手藝不錯,她就是口述了一下要求,現在聞著這味兒,與她要求的所差無幾,“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幸好你來了。他們這幾天做的飯都難吃死了。”沈雲殊一臉痛苦。
“少來了。”許碧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他們不會做,不能到外頭去買?”
“貴啊……”沈雲殊繼續一臉苦相,“我的月例銀子現在都拿不到手了……”以前月例銀子都是五煉九煉去領,自然由他自己支配,現在許碧管著他的院子,月例都進了許碧手裡,這筆錢確實不歸他了。
許碧忍不住笑了:“也是。這麼說,以後我該給大少爺發銀子日常花銷囉?”
沈雲殊頓時眼睛就是一亮:“少奶奶說得是!能給多少?”
許碧故做沉吟:“依我看,其實以前府裡的月例已經太多了,大少爺衣裳鞋襪都是府裡出,每個月五兩銀子也就足夠了。”
“少奶奶也太狠了……”沈雲殊擺出一臉欲哭無淚的模樣,雙手抱拳,“求少奶奶開恩,多給點兒吧,也不能一下子就扣去了九成……”
兩人笑成一團,許碧也不知自己怎麼就坐到沈雲殊腿上去了,嚇一跳:“你的傷!”
“無妨。”沈雲殊圈著她,下巴靠在她肩上,“累你過年也不得安生……”想想從她嫁進來,還真是沒個消停的時候。
“這有什麼。”許碧摸摸他有些消瘦的臉頰,上麵的胡茬有點紮手,“我不過是坐著馬車走幾步路罷了,你才是辛苦。”不但辛苦,還危險。
沈雲殊也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又摸摸她的頭發:“原先聘禮裡給的寶石,你也沒去打些新首飾。這回等回去了,彆留著,多打幾件首飾——大過年的也這麼簡單……”沈夫人就不說了,那些官員家的太太奶奶們,哪個不是時時都有新首飾新衣裳,公中份例哪裡夠用呢?偏許碧,就是公中的那些東西穿戴,也是他粗心了,雖有寶石,也還要花些金銀的,許碧自己空著手從娘家過來,怎麼好意思再從他這裡拿金銀去用。
許碧倒有點不好意思。其實她有銀子,但之前預備跑路,所以這筆陪嫁現在還沒讓人知道呢:“我這趕路呢,哪能戴得一頭一身,倒像個珠寶架子了。再說,我又不大出門,要那麼多首飾衣裳也穿戴不過來。”
沈家富貴,每季都有公中的衣裳首飾,質量也都不差。許碧出門應酬的時候又少,足夠用了。至於在府裡,她還真不大喜歡插得滿頭滿身,實在累贅。
沈雲殊臉頰貼著她的頭發,歎道:“委屈你了。江浙這地方,到底情況還是不好,所以父親也不大讓家裡人出去走動。”若是在西北,相熟的人家多,許碧有的是要赴的宴會,也不必像現在總憋在家裡了。
“這有什麼委屈的。”許碧不宅,可也不是坐不住的性格,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而且她現在過得也很充實呢。
沈雲殊在她頭發上蹭了蹭。許碧不愛用什麼桂花油之類的東西,蹭起來就很舒服:“過幾年,再過幾年一定會好。”
許碧覺得好像身邊多了隻大狗,忍不住就想笑:“我真的不覺得委屈。出門赴宴要跟那麼多心口不一的人打嘴上官司,累得很呢。我寧願在家裡看看書射射箭,不比那些有趣多了?我看,誰家的太太奶奶們也沒我過得逍遙呢。”
“真的?”沈雲殊一臉懷疑。
“自然是真的。”許碧笑著推了推他,“你不餓嗎?我去廚房瞧瞧,他們究竟折騰到什麼樣子了,什麼時候才能開席。”
“讓他們去折騰好了。”沈雲殊不在意地說,不肯放手,“外頭冷,你不要出去。郎中不是說了,你得暖著些兒,不可著涼。”
“郎中不是那麼說的……”人家說的是不可貪涼,不可多食些寒物,當然,也有注意保暖的叮囑,但也沒說冬天就不能出門了啊。
沈雲殊才不管郎中說了什麼,抱著許碧不放:“你身子還不好呢。”
許碧輕咳了一聲,一句話剛到了嘴邊,九煉忽然從門口伸進頭來,一隻手裡還抓著根烤排骨:“少爺,肉烤好了,可以開席——嗷!”腦袋上已經挨了一塊鬆子糖的重擊,狼狽地縮了回去。
知雨在後頭,眼看他捂著腦門轉回來,不由得嗤地笑了出來:“再叫你蹦達!”在廚房裡就上躥下跳,還把烤好的排骨都搶了過去,現在好了吧?冒冒失失地往房裡闖,肯定是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了。
九煉苦巴巴地咧了咧嘴。原以為大少爺身上帶著傷,頂多就是跟少奶奶對坐說說話兒,誰知道一伸頭居然看見兩人親親熱熱抱在一塊兒,好像兩把勺子似的套在一塊兒,大少爺手又快,他緊著往後縮頭都沒躲過那塊糖去。幸好這鬆子糖做得酥脆,否則大過年的腦門上一塊兒青,這得丟人到明年去呢。
被九煉這麼一打擾,許碧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起身道:“該把梅先生請過來一起。對了,雲婷的事兒,你可探過梅先生的口風了沒有?”
沈雲殊很遺憾地放了手,心裡琢磨著如何找借口把九煉再打一頓,順口道:“已經透過話了,梅先生倒是開明。他雖自己無妾室無庶出子女,卻並不是隻盯著嫡庶做文章的人。說是隻要性情心地好便是好的,隻是因梅大公子無意出仕,卻又是家中長子,娶的妻子不但要能耐得住清貧,還要心胸寬闊方好。”
這慮得是極要緊的。一家之中,以長為尊,長媳是宗婦,在諸妯娌中自然也是為首的。可梅若明不出仕,將來梅若堅入仕,其身份自然要高過兄長。自來妻憑夫貴,梅若堅的妻子將來必有誥命,梅若明的妻子卻隻能是個白身。如此一來,妯娌之間不免有些高低,若是個在意這些的人,怕是做不了梅家長媳。
“我看雲婷不是那樣的人。”若沈雲婷真計較這些個,早就跟沈雲嬌攀比起來了。沈雲婷的性子是被生母磨出來的堅韌淡泊,既是她自己選了梅若明,自然對以後的事也考慮過了。
沈雲殊伸了伸腰,因為牽扯到傷口又忍不住咧了咧嘴:“我也這麼覺得。婷兒是個心正的,我也不愁她過不好日子。既這樣,等回去就可以議起親事來了。”
許碧想了想,還是道:“我來之前,香姨娘在雲婷院子裡哭了,我著人打聽了一下,像是姨娘不大滿意這門親事。姨娘倒是來問過我,我並不敢說是雲婷自己挑中的,怕姨娘覺得她不守規矩,所以隻說是我們挑中的。”
沈雲殊點頭道:“你做得對。姨娘太講規矩,若說了,婷兒必要挨罵的。”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眉頭才微微皺了起來,“姨娘不滿意這門親事?”
“是。”香姨娘雖是關起門來跟沈雲婷說這話的,但她都跑到許碧麵前來提到梅若堅了,許碧又哪裡聽不出她的意思來,“姨娘大約是看中了梅二公子。”
“這也是常情。”沈雲殊摸摸下巴,“畢竟梅二公子跟婷兒年紀相仿。隻是——罷了,等回去我與姨娘說一說。其實梅大公子性情學問都好,將來的名氣怕是不在梅大儒之下呢。姨娘沒見過人,大約隻聽說了年紀大些,所以著急。等讓她多見梅大公子幾次,她就知道了。”
這事兒,當然是沈雲殊出麵去說最好,許碧毫無意見,隻道:“你可小心些,千萬彆說漏了婷兒的事。”
一時間廚房那裡菜蔬便流水般搬上來。梅汝清並無什麼架子,人又不多,沈雲殊索性把下頭人也都叫了過來,大堂裡擺了兩桌,一張小桌他們夫妻兩個並梅汝清,其餘人就圍一張大桌,倒也顯得很有些過年的熱鬨氣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