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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拿紅白事來比較不大合適, 但沈董兩家這一樁喜事,的確比袁家那驚動了整個杭州城的喪事都熱鬨些。
董家提前三天送了嫁妝過來。董夫人是個最規矩的人, 即使兩個庶子非她所出,她也沒把所有的家當都貼補了女兒的嫁妝。倒是沈家送過去的聘禮,董家一件未留,全部放進了嫁妝裡, 也有滿滿當當的六十四抬,不算十裡紅妝, 卻也不少了, 中規中矩,正合著董夫人這個人的性情。
沈夫人是有點遺憾的。她巴不得兒子娶的妻子嫁妝豐厚, 叫所有人都看看。隻是雖同是嫡子,嫡長子與嫡次子終歸不同, 沈大將軍給沈雲安的聘禮隻按公中的例,自己添了點東西罷了, 比不得當初沈雲殊成親的時候給的東西多。
這事兒,沈夫人原本是想跟沈大將軍講究講究的, 都是嫡子, 再怎麼長幼有序, 也不能差太多不是?再說了, 她兒子娶的可是知府的嫡女, 許氏——不過是以庶充嫡罷了。
結果,沈夫人剛說完這話,沈大將軍就回了她一句:“以庶充嫡, 不是夫人你的授意嗎?”
沈夫人當時就懵了,這可死不能認啊!
沈大將軍沒多說,直接叫人把林媽媽叫了來,也不問她彆的,隻說當初許碧在驛站遇險時,林媽媽失職之事。按沈家的規矩,這叫失於職守,依後果嚴重與否,打二十到五十板子不等。
林媽媽萬沒料到,這都一年多前的事兒了,現在掀出來,當即就嚇癱了。
沈家這板子,跟軍中的軍棍差不多,她這個年紀,這個身體,二十板子就能打掉半條命。更不用說,令大少奶奶被倭人劫持,這個後果絕對不是二十板子的事兒。
這麼一嚇唬,沈大將軍想知道什麼,林媽媽自然無有不言。最後沈大將軍也沒真要了她的命,意思意思賞了二十板子,打得她屁股開花也就罷了。
至於沈夫人那裡,沈大將軍多一個字都沒說,她卻嚇得病了一場,至於聘禮什麼的,兩個兒媳的出身什麼的,她再也沒敢提起。
不但如此,沈夫人本想把林媽媽打發出去榮養的,沈大將軍卻不許,仍叫林媽媽在她身邊當差,且一步都不許離。沈夫人看見林媽媽,就想起沈大將軍對她做的事了如指掌,著實再沒有動什麼手腳的膽子了。對於董家隻送了六十四抬嫁妝,自然也不敢再有半點兒想法。
不過,沈雲殊倒是對董家的做法有點好感,無它,董家的嫁妝倘若動動腦子,其實是能擺出七十二抬來的,隻是董夫人覺得,女兒是小兒媳,動靜不宜壓過前頭長嫂。許碧嫁過來的時候是衝喜,那是一抬嫁妝也沒有的,既如此,董藏月若是太鬨騰了就有些駁長房的臉麵,於是把嫁妝仔細收拾了一下,最終擠成了六十四抬。
這樣知進退的人家,教導出來的女孩兒想必不會錯,沈夫人糊塗事辦過不少,可在給兒子結親上倒是誤打誤撞地英明了一回。
許碧也很同意沈雲殊的話。董夫人雖然在某些地方刻板了些,比如說當初一見麵就因為她長了一張“狐狸精小妾臉”而有些言語不遜,但本人的品性倒並不差。而且相處日久之後,董夫人在禮數上挑不出她的毛病,也就不因為她的“狐狸精臉”再有什麼意見了。
這麼一想,許碧對於董家三姑娘嫁進來,其實還是挺看好的。又不求跟沈夫人一係交好,隻要新妯娌是個懂禮數的,大家客客氣氣過得去就行了。
“花轎來了,花轎來了!”早有小丫鬟飛跑著來報信,沈雲嬌便笑道,“咱們去瞧瞧唄?”
今兒這樣的喜事,禮數上自然可以放寬些,女眷們也能到大門去看看。許碧也頗有點興趣:“走,瞧瞧去。”
花轎自然是極精致的,新娘子這會兒看不見,但騎著馬的新郎官兒卻是能看見的。連玉翹遠遠望著,抿嘴笑道:“二表弟怪精神的。”
許碧笑道:“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洞房花燭可是大喜事,自然精神。”
幾個人都笑起來。青螺在連玉翹身邊伺候,一邊拿著傘替她們遮陽光,一邊心裡欣慰不已——如今自家姑娘也會說笑話了,若換了從前,連玉翹萬不敢拿個男子來打趣的,便是表弟也不成。
沈雲安今日的確精神。他本來生得白淨,個子雖不如沈雲殊高,卻也修長,穿一身精致的大紅喜服,便是一副佳公子儀態。這一路走過來,路邊上看熱鬨的人裡,頗有些誇讚他風流瀟灑的。
隻是沈雲安自己卻實沒什麼春風得意的感覺,反倒是一張臉皮要一直掛著笑容,自己都覺得僵硬了。
他不是頭一回騎馬迎親了,一年前,他也是這麼穿了一身大紅衣裳,身後跟著一頂大紅花轎,這樣到了沈府門前。
那次他可沒有這麼滿臉笑容,而是很不耐煩,隻覺得這種種程序繁瑣得要死!等到進了洞房要揭蓋頭的時候,這種不耐煩已經達到了頂點,於是他還沒等喜娘說話呢,就搶過喜秤隨手那麼一撩——然後就看見了蓋頭下麵的那張臉。
沈雲安也不是沒見過彆家姑娘。西北民風疏闊些,女孩兒們也不那麼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武將們尤其如此。可那些女孩兒,卻沒哪個能似許碧這般,重重撞進他心裡,莫名其妙地就留下了難以抹去的痕跡。
“二少爺——”身邊的喜娘看沈雲安一直發呆,由不得推了他一下,“新娘子下轎了……”
沈雲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接過喜娘遞來的大紅綢緞,邁步往大門裡走。隻是才跨過門檻,他就看見不遠處幾個女子擠在一處,嘻嘻哈哈地往這邊看。
十幾個人裡,沈雲安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穿茜紅衫子的年輕女子,自頭頂樹蔭裡漏下的幾點日光落在她身上,那黑如鴉翅的頭發仿佛鍍了一層金輝似的,愈發襯得一張臉白裡透紅,豔如三月間盛開的桃花。
桃花就站在那裡,一手還執了把月白色紈扇,遮了小半邊臉,跟身邊的人不知說著什麼,說沒兩句就笑了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沈雲安心裡驀然閃過兩句詩,腳底下一個磕絆,險些歪倒。耳聽那幾個女子哄地笑起來,自己妹妹扯著嗓子在說:“二哥都高興糊塗了!”
高興糊塗了……沈雲安不無苦澀地想,高興在哪兒呢?
已經是走過一回的流程,沈雲安隻覺得索然無味,直到進了洞房,喜娘捧過喜秤來,他拿在手裡,看著端坐在床上的新娘,隻覺得這小小一把秤似有千斤重,好半天才在喜娘的催促之下伸出去,撩起了那繡著五色鴛鴦的蓋頭。
蓋頭底下是一張端端正正的臉。董藏月也是他見過的,十八無醜女,董藏月相貌也頗為清秀,便是今日濃妝豔飾,亦擔得住,並不覺庸俗。蓋頭雖然掀起來,她卻仍低垂著眼睫,耳根處微微起了一片紅,神態卻仍是端莊的。
沈夫人在旁邊坐著,隻覺得心裡滿意得不行。在這一點上,她跟董夫人的意見是一樣的,當家主母,端莊大方是最要緊的。董藏月這副氣派,才是正經的大家出來的姑娘呢。
她這一輩子,最看重的當然就是兒子了。以前兒子一直被沈雲殊壓著,半點好處都顯不出來,現在兒子身上有了秀才的功名,又娶了一個這麼好的妻子,總算是有一樣能比得過沈雲殊了,她如何不欣慰?
隻是秀才的功名還是不夠——沈夫人想到這個,又略有點泄氣。五月裡,董夫人托了人,把沈雲安送進了白鹿書院,裡頭的先生看過了他的文章,說還欠些火候,今年可以下場,不過不要做什麼指望,隻當去熟熟手,見識見識便好。
當初梅家兄弟說沈雲安不行的時候,沈夫人心裡隻是不信。在她看來,彆看梅汝清是什麼大儒,可做學問跟應舉還是不大一樣的,若不然,梅汝清自己怎麼不去考進士呢?
老子如此,兒子想來也差不許多,能考中舉人,卻未必就能再進一步。故而梅若堅那般說法,沈夫人甚是不悅,且不以為然。可是如今書院裡的先生也這麼說,沈夫人才算信了。白鹿書院那不知教導出了多少舉人進士,若說裡頭的先生眼光還不行,那就沒人行了。
今年不行,那就還得三年。沈夫人愁了一愁,隨即又打起了精神。怕什麼呢?沈雲安才十七呢,就算再等三年,二十歲的舉人也夠年輕了呢。
兒子的事兒辦完,就剩下女兒了。沈夫人不禁往身邊的沈雲嬌看了一眼,隻等也給女兒找一門這樣的好親事,她一輩子的大事就算都圓滿了。
沈雲嬌卻沒注意母親的心事,反而拉了沈夫人一下,嘻嘻笑道:“娘,你看二哥,看見月姐姐,這眼睛都移不開了。”
沈夫人笑斥道:“彆胡說。該叫二嫂了。”
雖是斥責,沈夫人心裡卻是高興不已,覷著眼也去看兒子的神色。誰知這一瞧,卻見兒子臉上的神色並不似是看董藏月看呆了,倒似是不知在想什麼,滿臉懷念之色。
沈夫人頓時心裡咯噔就是一下,本能地轉頭去瞧許碧,卻見那許氏立在燈燭之下笑吟吟的。正所謂燈下看美人,被這燭火一映,許氏那張臉更是豔如桃李,就是沈夫人也不能不承認,論容貌,董藏月遜色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