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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裡, 一年到頭數得上來的紅白之事也有十幾樁,今年, 白事裡以袁家為第一。
皇帝的聖旨裡,不但賞了兩個龍騎尉及親筆所寫的“忠武”二字,還賞了喪銀三千兩,因此袁家父子可算得上死後哀榮, 到了出殯那一日,一路都有路祭, 簡直快要滿城掛白了。
沈家當然也是要設路祭的。沈大將軍不在, 其餘人倒是都去了。許碧坐在馬車裡,跟沈雲婷一起扒著車窗往外看。
沈雲婷雖然不曉得許多內情, 卻知道袁家素來對沈家不善,以及袁家有勾結海匪之行, 這會兒聽著外頭呼天搶地的,忍不住哼了一聲道:“還叫他們這麼風風光光的下葬, 真是便宜了他們!”明明是一群國賊,居然還能得皇帝手書的“忠武”二字, 簡直是白糟塌了這兩個字兒!
許碧歎道:“皇上也不容易。”寫這兩個字的時候, 想必一邊高興, 一邊也憋屈呢。
沈雲婷往外看了看, 忍不住道:“袁家自己也真有臉……瞧那棺木!”
袁翦和袁勝青都有屍身, 或者至少有一半屍身,唯袁勝玄隻得用一套衣冠代替,但棺材卻也是一樣的講究, 皆是上好的楠木,外頭雕花貼金就不說,單隻這些木料,三千兩銀子怕也就用得差不多了。
許碧拍了拍她,笑道:“這個時候,可不是要打腫臉充胖子麼?本來頂梁柱就沒了,若是再不借著皇上的撫恤大辦,這口氣可就泄到底了。”不過,也隻是打腫臉去充罷了,到底再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眼看出殯的隊伍到了眼前,當頭兩個孝子,一個有二十多歲了,一個才五六歲,還要身邊人扶一把,都穿著麻衣,邊走邊嚎哭。
沈雲婷瞄了一眼就不願再看:“這就是袁家過繼來的兒子?”
許碧嗯了一聲:“聽說大的那個是個秀才,今年還要下場考秋闈呢。”
沈雲婷小聲道:“就是為了他,才鬨得袁家大少奶奶小產了?”
說起這事兒來,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兩個龍騎尉賞下來,袁府裡來的人幾乎打破了頭。袁夫人想來想去,決定從族人裡擇個有出息的過繼到袁勝玄名下。
袁勝青這一房好歹是有個希望,若生出來是兒子自然就什麼都不必說了。袁勝玄卻是肯定無後的,必得過繼一個。
袁夫人開始也恨極了這些來爭競的族人,半點不想讓他們遂了心意,隻是後來被族長太太勸過,方改了主意——袁家男丁俱亡,就算袁大少奶奶生下個兒子,要長大到頂用也得十幾二十年,那時候袁家隻怕早被皇帝忘到腦後去了,倒不如現在就擇個成年的過繼了來,立時就能頂用了。
袁夫人喪夫喪子的痛苦稍稍平息些,頭腦也冷靜了下來,曉得這個法子雖然讓族人沾了光去,可也對袁家自己有利。不說彆的,就是如今家裡沒個頂用的男人,有什麼要出頭去辦的事兒,是她們女眷能拋頭露麵,還是隻讓下人去做呢?
再者,若是挑個有出息的,再得了龍騎尉的爵在身上,立時就可以跑官的。有了官,能做事了,袁家才有力量為袁翦父子報仇不是?這會兒眼看著沈家已經是拿到了江浙的兵權,雖然說是暫代,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江浙早晚是他們父子倆的囊中之物了。如此,若是袁家連個能出頭的男人都沒有,豈不就是任人宰割?
隻可惜,袁夫人想通了這個道理,柳太太卻是沒想通。
兩個龍騎尉,把柳太太的眼睛也燒紅了。兩個啊!這兩個將來可能都歸了她的外孫子,她怎麼肯讓出去?須知柳家這些年來,子弟刻苦讀書,最好的也不過做到六七品小官,兩個五品的銜兒,那是柳家伸手都夠不到的,又怎舍得讓出去?
原先柳太太跟袁家族人鬨,袁夫人並不過問。隻這會兒換了心思,自然就要阻止柳太太了。結果,兩個親家先就鬨了起來。袁大少奶奶本在院裡安胎,聽聞婆母與親娘吵了起來,隻得過來勸架,誰知夜裡剛下過雨,她走得急,在石子路上一滑,跌倒在地,當場就見了紅。請來杭州城最好的婦科郎中,也沒保住這一胎。
袁夫人險些就暈了過去,柳太太也是一樣。可到了這會兒,後悔又能怎樣?兩人相互指責,當時就撕破了臉皮。
故而,今日這出殯,袁大少奶奶就沒露麵。
沈雲婷小聲道:“真是活該!”
許碧讚同地點頭:“這才叫惡有惡報。”袁家父子乾的那些事,縱然不會全盤告知內眷,但許碧不相信袁夫人和袁大少奶奶就半點都不知道。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彆說什麼孩子是無辜的之類的話,袁家父子害得多少人斷了香火,難道自家還想著子孫永祚不成?
出殯隊伍到了眼前,沈家人也要上前致祭,袁夫人被人扶著,看起來搖搖欲墜,一雙眼睛卻紅得似能滴出血來,尤其看向沈雲殊的時候,簡直像是恨不能上前來咬他一口。
隻可惜一個半老婦人的眼神對沈雲殊毫無殺傷力,沈雲殊不但不懼,反而麵色肅穆,向袁夫人道:“夫人節哀。大將軍與兩位公子都是為國殉身,陛下著意撫恤,哀榮如此,雖死猶生。”
袁夫人牙根都要咬碎。偏偏沈雲殊跟她說話,還抬出皇帝來,袁夫人又不能不答,隻得咬著牙道:“沈都司說得是。日後沈家若是如此,自然也是一般的。”
這話說得可真夠惡毒了,虧得是聲音小,聽見的人不多。縱是如此,也有個把離得近的官員聽見,眉頭就不由得都皺了起來。
沈雲殊卻是微微一笑:“為將者,此乃是本分。若我沈家如袁家一般,怕是早就要殉國以身呢。”
那幾個官員聽了,有人便悄悄點頭,道:“沈都司著實大度,可見忠義。”
卻有個把心思更深的,對袁家的事兒了解得也深些的,卻另有一番想法。沈雲殊說的是“如袁家一般”,不經心的人聽了,或者以為他說的是如果有一日如袁家般與倭寇相遇,寧願殉國也會力戰;可實際上,若是私下裡那些袁家與海匪甚至倭人相通的事兒是真的,那這位沈都司說的話就得另解了,那分明是說:倘若沈家也跟袁家一樣,還不如早死了的好,明擺著是說袁家死得好,死得妙,死得還太晚呢。
換了彆的時候,袁夫人未必就聽明白了沈雲殊的意思,但她也知道沈雲殊說的必然不是好話,這麼一琢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頓時就氣了個七竅生煙。
然而生氣又能怎樣?話是她自己先說的,聽著就十分惡毒,沈雲殊又一臉光明正大的模樣,要辯駁都無從開口,袁夫人也隻能自己乾生氣罷了,待出殯一畢,立時就病倒了。
若換了從前,袁夫人一病,整個杭州城都要震動一下,少不得有走馬燈似的人前去探望。可如今袁家要關起門來守孝,上門之人遂寥寥無幾,有不少人都以“不打擾袁家守孝”為借口,隻送些禮物,人卻不到。
至於人都去了哪裡?大家當然是準備著去賀喜啦。
若說白事兒數袁家是頭一樁,那今年杭州城裡的紅喜事兒,就得數沈家二公子娶董家三姑娘這一樁了。
說起來這門親事日子也是改了又改,最終定在了六月二十八,那會兒已是夏末,天氣也不甚熱了。且袁家的喪事也過去了兩個月,便有什麼晦氣也該散了,衝不著喜氣。
其實沈董兩家早就準備好了,如今這日期一定下來,一切就無比順暢。沈雲安那院子收拾了好幾個月,再沒什麼可挑剔的,隻等著董家送嫁妝了。
沈夫人心裡高興,看誰都順眼了些,就連早晨香姨娘來給她請安,她也不那麼板著臉了,開口笑道:“老爺說了,等辦完了安兒的喜事,就該把婷姐兒的事定下了。你這些日子也不用總到我這兒來,瞧著婷姐兒那裡差什麼,也幫她準備準備。”
香姨娘一聽這話,心裡頓時就是一堵。
沈夫人自嫁進門就拿香姨娘當個對手,俗話說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敵人,沈夫人不敢說對香姨娘了如指掌,但有些事兒卻是猜得透透的,一看香姨娘的表情就笑得更歡喜了:“梅大公子學問是極好的。老爺平日常說婷姐兒愛讀書,我還發愁過,若是給她尋個武人家的夫婿,大字識不了幾個,可不委屈了婷姐兒?這下好了,竟就尋了個舉人來,可見這姻緣是天定的,婷姐兒順了心意,你也該放心了。”
她就曉得這捧香是個心高的,偏老爺總覺得她平和本分。不說彆的,就這回沈雲婷的親事,她看得準準的,捧香這賤婢根本就不滿意!
隻可惜啊,這親事若是她定的,香姨娘還能到老爺麵前去哭一哭。如今卻是老爺說好,看她還有什麼辦法!
沈夫人越想就開心,橫豎兒子的親事都準備好了,索性跟香姨娘算起賬來:“婷姐兒雖是庶出,可這女孩兒家出嫁不是等閒的事兒,你再講規矩本分,這上頭也不要再拘泥了。老爺說了,公中的例,婷姐兒與嬌姐兒是一樣的,都是五千兩。我是嫡母,少不得再給她添兩副好頭麵。至於老爺和大郎那裡,想必也有添的。你就這一個女兒,想怎麼貼補也隨你,不必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