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姨娘聽她巴拉巴拉說了半晌,等從正院出去的時候,掌心裡都被掐出了好幾個指甲印子。百靈看她臉色不虞,小聲道:“姨娘彆聽夫人的,大少爺那日不是都說過了,梅大公子雖不出仕,可他學問好,將來或著書,或開個書院,名聲一點兒不比做官差的。再說,梅二公子是要出仕的,到時候梅家斷不會差的。”
香姨娘再忍不住,道:“名聲不比做官差,那又算什麼?到底不是做官!”梅若堅出仕那就更不用說了,弟弟做官跟自己做官,能一樣嗎?
百靈小心地道:“可是大姑娘自己也喜歡……”沈雲婷終於忍不了生母這樣來回地念叨,已經隱晦地向香姨娘表示她見過梅若明了。且那日沈雲殊去了芥子居,將這門親事細細向香姨娘說了一回,最後也表示,沈雲婷自己是願意的,是她沒有取中梅若堅。
香姨娘冷笑出聲:“婷兒曉得什麼?她說見過,不外是大少奶奶拉了她去逛花園子,叫她見一麵罷了。還不知是讓婷兒挑,還是讓人去先相看婷兒呢!”
如今她是真後悔,當初就不該總說什麼嫡庶之彆,說得女兒挑夫婿都縮手縮腳的。說是沈雲婷自己挑的,香姨娘敢打包票,梅家兩兄弟的條件列出來,那傻丫頭必然撿差的挑。許氏這可倒好,一推六二五,全沒她的責任不成?
“都是我的錯……”香姨娘忍不住落下淚來,“我害了婷姐兒……”
“姨娘怎麼這麼說呢……”百靈連忙勸慰,“奴婢雖不懂,可看大姑娘做針線做得歡歡喜喜的——隻要大姑娘日後過得舒心,姨娘也就放心了不是?”
香姨娘哭道:“如何能舒心?梅大公子肯給前頭的娘子守孝三年,可見情意是深的。婷姐兒做人填房的,隻消一處半處不到,就免不了被人拿著與前頭原配比較。原就命苦投生在我肚子裡,想不到嫁人也不得好兒……”到底是在路邊上就哭了起來。
百靈慌了手腳,道:“若不然,再與大少爺說說?如今這還沒過明路——”要改也還來得及。
“大少爺?”香姨娘如今也是灰了心了,“他這幾日隻顧著帶大少奶奶出去騎馬了,何曾還想著婷姐兒……”
其實這話說得並不準,沈雲殊並不是隻帶許碧出去騎馬,他是連沈雲婷和連玉翹都帶了去的。當然,也問過沈雲嬌,但沈雲嬌素來嫌馬臭,才不要去學呢。
這處跑馬場也是沈雲殊的新產業,莊子不大,好在離得近,早晨去下午即可回來,並不耽擱什麼。
莊子背後是個小山坡,因土地並不肥沃,價錢也便宜些。沈雲殊也沒指著它有什麼大出息,山腳下整出一塊地方來,若要大加馳騁自是不行,但初學之人跑跑馬卻是儘夠了。
連玉翹戰戰兢兢地坐在馬背上,整個人僵得好似木頭做的,死攥著馬韁繩不敢鬆手,直喚旁邊的沈雲婷:“婷表妹,你怕不怕?”
沈雲婷比她強些,笑道:“表姐不用這麼害怕,馬都有人牽著呢,不會亂跑的,你且放鬆些,讓它慢慢走走。”
連玉翹來了兩回才敢上馬,雖然明知道有人牽著馬,但坐在這麼高的地方,她心裡就呯呯亂跳呢,哪裡能放鬆,羨慕道:“表妹膽大。”
沈雲婷笑道:“我哪裡算膽大的,嫂子才膽大學得快呢。”
連玉翹抿嘴笑道:“嫂子有好師傅。”
沈雲婷噗一聲就笑了出來:“表姐說的是。”可不是呢,她們這裡隻有小廝牽著馬,婆子們扶著,一邊嘴裡喊“姑娘踏牢了鐙”,“姑娘拉緊了韁繩”雲雲,到底不如大嫂那裡,有人手把手地教呢。
許碧這會兒可顧不上被人打趣,正開心呢。
袁家閉門守孝,沈雲殊就打著張羅沈雲安親事的幌子,沒再回營裡。
許碧曉得他必是為了監視袁家的動靜,但就這樣,已經是難得的閒暇時光了。算起來,上一次兩人這般朝夕相處,還是去京城那會兒,可那時還隻是名義上的夫妻,又怎能比得了如今身心交融,情意相通呢?
就比如說現在吧,許碧其實就挺想把沈雲殊踹下馬背去的:“妹妹和表妹都在,你也收斂著點兒!”就說教騎馬吧,也不用這麼著,都快粘上來了,也虧得他這匹馬實在聰明,居然能跟她的馬並肩而行,挨得緊緊的,卻又並不衝撞。
“認真著學。”沈雲殊一臉正經模樣,仿佛倒是許碧理虧似的,“似你這般不用心,幾時能學會騎馬?一心不可二用,這個道理總要懂的罷。”
許碧被他氣笑了,索性一腳鬆了鐙,就在沈雲殊小腿上踹了一下,倒把沈雲殊嚇了一跳:“腳不可離鐙!”
這下好了,他更滔滔不絕了:“你初學騎馬,怎能如此冒失?萬一這會兒馬驚了,你隻一腳在鐙裡,如何坐得穩?”
許碧被他念叨得舉手投降:“罷了罷了,都成了我的錯了。”
“本來就是你的錯。”沈雲殊板著臉說完,回頭瞄了一眼,忽然嘿嘿一笑,忽然伸手在許碧腰裡一圈,直接就把人提到了自己馬上。
許碧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去看,沈雲殊已經笑道:“表妹和婷兒都離得遠呢,我遮著你,她們看不見。”
“馬背上沒了人,她們怎會發現不了!”許碧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這會兒你倒不怕馬驚了?”
“我的馬好,不會驚的。”沈雲殊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拍了拍座下的黑馬,“乘雲,你說是不是?”
黑馬嘶鳴一聲,踏著步子小跑起來,一副訓練有素的模樣。
這馬實在是好,是沈雲殊從西北帶過來的,說還是小馬駒的時候養在身邊,後來沙場衝鋒陷陣,都是此馬相陪,如今十二年了,正在巔峰之時。沈雲殊養得也精心,馬身上的毛黑亮如緞,極是威風漂亮。也難怪許碧那匹母馬任由它在身邊貼來貼去,毫無意見。
許碧比沈雲婷和連玉翹膽子都大,如今身體素質也上去了,來了兩三回就敢自己策馬小跑了。隻是到底還有些緊張,自然比不得坐在彆人馬背上來得自在。
沈雲殊輕輕一提馬韁,乘雲便把步子又放大了些。沈雲殊歎道:“這地方跑不開,乘雲來了也憋屈。幾時帶你去西北,那茫茫草原上,才是跑馬的好地方呢。日出日落之時,奔著太陽而去,簡直覺得能一直跑到天邊也似。”
許碧微微笑道:“你想西北了?”
“有點兒。”沈雲殊一手圈著許碧的腰,下巴在她鬢邊挨著,輕聲道,“雖說做武將的,哪裡有仗就到哪裡打,到底是在西北住了多年的。何況,我娘也葬在那裡。她還不知曉我娶了這麼個好媳婦呢,幾時能回去,也該帶你去她墓前,叫她看看你。”
許碧倚著他堅實的胸膛,柔聲道:“等這邊平定了,自然能回去的。”
沈雲殊歎道:“且沒那麼容易呢。就算平定了,估摸著也得先回京。說不得明後年的,皇上就要召我回京城了。”
“這是為什麼?”
沈雲殊歎道:“當初咱家在西北經營久了,才招人忌憚,如今是不能再把江浙變成西北了。到時候父親留在江浙,我去京城,他們才能放心呢。”
他壓低聲音:“再說,我去京城,也能幫幫皇上。皇上說,如今京營實在不大像個樣子,頗有些人托人走門路進去,一群公子哥兒,吃喝玩樂的行,真要叫他們騎馬開弓,個個稀鬆。再這麼著,京營上行下效,就根本不能打仗了。”
京營乃是守衛京城的禁軍所在,要說重要是頗重要的,可是要說打仗的機會卻少。這些年西北的北狄人進不了大同,京營也有七八年不曾真刀真槍打什麼仗了,平常訓練都不由得懈怠起來,倒成了一些勳貴子弟鍍金的地方。
許碧對於去哪兒倒沒意見:“你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兒,隻要咱們還在一處就行了。”
沈雲殊心猿意馬,趁機就在許碧小巧的耳朵上親了一下:“若要進京,我能再立一樁功勞就好了,四品官兒,在京城裡到底是不算什麼。”他的官職低,許碧的身份也就低,不免日子過得不夠舒心。
許碧被他弄得耳朵癢癢,半邊臉連著脖子都紅透了:“彆胡鬨,妹妹她們要看見了!”你有這份心,哪怕官職不能再升,我也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