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翎道:“這就是了。可見太後最後還是要扶持娘娘的,隻是如今娘娘守孝,實在不是好時候,才叫皇後那裡爭了先。太後發脾氣,或許也是因著在皇後那裡討不到好處,方把火氣發到娘娘身上……依奴婢看,娘娘不如暫時蟄伏,熬過這一年,待明年出了孝再想法子。那會兒,至少娘娘的孝名兒,闔宮再沒人能說個不是的。”
袁勝蘭恨聲道:“我隻看不慣許氏的得意勁兒!”
這話說出來,鶴翎都不知該怎麼說了。自打許瑤有孕,實在是半絲兒得意都沒在袁勝蘭麵前露出來,反倒是越發的賠著小心。如今袁勝蘭還說這話,也不知究竟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得意。
不過袁勝蘭這話也沒有完全說錯,許瑤麵上不顯,心裡卻是著實有幾分得意。
因生了皇長子,許瑤產子第二日,就升了婕妤。待得洗三過後,還準許家往宮裡遞了牌子,由許夫人帶著許珠,前來看望許瑤及小皇子。
許瑤自進宮,已然有一年多不曾見著家人了,這一見,頓時紅了眼圈,驚得許夫人忙道:“月子裡可不能哭呢,娘娘千萬保重。”
屋裡並沒外人,許瑤便擦了眼淚道:“又沒外人,娘彆這般生分。”又看許珠,“珠兒眼見著也是大姑娘了,我這裡正得了幾件東西,就手兒拿回去,就當是明年的生辰禮罷。”
許珠今年已經十二歲,正是愛打扮的時候,接了許瑤給的東西,一瞧是一對兒五彩琉璃的蝴蝶簪子,便喜不自勝:“這簪子好生精致。”
許瑤笑道:“是宮裡的手藝,皇後娘娘賞下來的。我這會兒也不好戴的,瞧著這顏色式樣也適合你,拿回去戴罷。”又叫鶴翎春劍捧了許多東西上來,“這幾匹料子都是今年江南的貢緞,顏色莊重,母親和父親與二弟每人兩匹。”
這料子都是袁勝蘭春天那會兒給的,說是好料子,顏色實在不是年輕妃嬪穿的。這哪兒是賞東西,怕是把自己不稀罕用的東西甩過來罷了。許瑤自是不會穿的,索性借這機會都給了家裡人也好。
許夫人哪裡舍得拿女兒的東西:“家裡也幫襯不了你什麼,你有東西,隻該留著自己用,哪怕賞人也好。”
“要賞人,還不如給家裡呢。”許瑤輕歎一聲,眉間也有幾分喜意,“母親也不必太擔心,我如今升了婕妤,份例比從前也高了,這次生下皎哥兒,太後皇後皇上都有賞,不愁沒有東西用的。”
許夫人也是喜上眉梢:“說的是。小皇子呢?我們可有這福氣看一眼?”
說到這個,許瑤的喜意就更盛了:“剛吃過奶睡著了,就在偏殿,一會兒母親悄悄的去看就是,隻彆驚醒了他,哭起來聲音可大呢。”
許夫人便笑得合不攏嘴:“聲音大好啊,身子結實呢。”看屋裡沒外人,便壓低聲音道,“小皇子,是你養在身邊?”
許瑤便微微斂了笑意,搖搖頭:“待過了滿月,就送到交泰殿去……”說到這裡,不禁有些舍不得起來。原先是想好了給皇後養的,可等到生下來,才曉得實在舍不得。
隻是,這事兒豈由得她呢?皇後許她養到滿月,已然是恩典了。許瑤便把這念頭放開,問起家裡人來:“二弟今年如何?”
許夫人歎道:“縣考府考都過了,隻是院考運氣不好,差了兩名。”許瑾今年十五了,也下場考秀才,結果止得一個童生,家裡因此連中秋也過得不大歡樂,幸好許瑤一舉得子,才把這不快衝散了。
許瑤聽了也有些失望,隻得道:“二弟素來是用功的,這回隻是運氣不好,下回自然就中了。”
許珠嘟噥道:“爹說二哥沒靈氣呢……”
許夫人歎道:“也不知怎麼了,就是這一竅不大開。”許瑾性情溫和,讀書也頗是用功,卻就是少些靈機,文還罷了,那應試詩寫得就有些慘不忍睹,最後沒過院考,也就是栽在這詩上。
這靈機實在是不能強求的,愁也沒用。何況許瑤還在月子裡,許夫人自不敢讓她憂心,連忙把話題帶開了。
宮外女眷入宮也不能久留,許夫人說了幾句話,又去偏殿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小皇子,時辰便到了,隻得帶了許珠告退出宮,直回到許家馬車上,才長長歎了口氣:“你姐姐啊,好歹是要熬出個頭了……”
許珠把玩著那對琉璃簪,小聲嘀咕道:“皇子都不能自己養……”她真看不到哪裡出頭了。姐姐生了皇長子,也不過才升到婕妤,連一宮主位都還坐不到呢。
“你懂什麼。”許夫人嗔了小女兒一句,“畢竟是生了皇長子,這一輩子就有靠了。”那無兒無女的妃嬪,彆看眼下位份高,將來的日子可未必好過。
許珠撇了撇嘴,剛要說話,就覺得馬車慢了下來,跟車的婆子在外頭道:“夫人,前頭的路走不得了,得繞路。”
許夫人詫異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婆子道:“說是前頭有人中了舉,在榜單底下犯了羊癲瘋,正往出抬呢。”
許夫人恍然道:“今兒竟是秋闈張榜,我倒忘記了。”其實是因家中無人下場,許夫人一心隻惦記著宮裡的大女兒,自是忘了此事。
許珠聽得稀奇,也掀了窗簾往外看,笑道:“才中個舉,倒犯了羊癲瘋,這若是中了進士,還不知要如何呢……”
她剛這麼說著,一掀簾子,就見一個青衫少年立在不遠處的一輛馬車旁邊,正跟車裡人說話。
此刻是午後,太陽微微西斜,自樹蔭中投下一線金光,落在那青衫少年身上,恰似鑲了一層金邊。
許珠探頭去望的時候,正值這少年轉過半邊臉來,臉上猶帶笑意,當真是如同明珠美玉,耀人眼目。許珠一眼看過去,竟看得呆住了。
那少年大約也是因前頭路被堵了,便指揮著馬車掉過頭來,自己跟著轉身,恰好與許珠打了個對眼兒。
許珠原隻是將窗簾掀起一角的,因貪看那少年,不知不覺竟將簾子掀起了半邊,露出了臉。兩輛馬車相距不遠,那青衫少年眼力又好,一眼便看見一個女孩兒眼珠不錯地盯著自己,便對許珠微一頷首,笑了一笑。
許夫人說了兩句話,卻見女兒再沒個回應,倒把窗簾都掀了起來,連忙伸手拉下來,嗔道:“看什麼呢?羊癲瘋且在前頭,這裡再看不著。”
許珠因這一眼,心頭如小鹿亂撞,呯呯跳個沒完,自不敢說實話,剛要含糊著說句什麼糊弄過去,就聽外頭有人高聲道:“梅解元留步!”
秋闈桂榜,第一名謂之解元,在世人眼裡心裡,與一般舉人大不相同。這人一嗓子喊出來,連許夫人都忍不住又把窗簾掀起一點往外看,道:“方才那人可是說解元?”
許珠跟著看出去,隻見七八個學子大步行來,正擋在剛才那輛馬車前頭。為首的學子衝著那青衫少年一拱手:“梅解元,在下耿波,忝居秋榜第二,正欲向梅解元請教一二,還望梅解元不吝賜教。”
這番話說出來,一整條街上的人都停下腳步看熱鬨。許珠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小聲道:“這是要做什麼?”
許夫人到底比女兒經的事多,道:“怕是不服這秋榜的名次,要當街發難了。怪哉,難道取士不公?”
外頭的婆子倒是剛剛打聽了一番消息來,聞言忙道:“聽說這次的解元是個外籍的。”
考秀才與舉人,均應在原籍考試,唯有春闈之時,天下舉子才共聚京城,爭那三百進士名額。便是你離家鄉千裡萬裡,也是這個規矩,若想在彆處考試,必得有些門道才行。
這外籍的人中了舉人也還罷了,竟奪了解元,難怪要引得本地舉子有些反應了。這耿波,想來是自負才學,一心要爭這解元的,如今竟花落他人之手,怕是這口氣咽不下去,才來當街攔人。
許夫人這裡思忖著,那邊耿波已經朗聲道:“在下秋闈還算順手,幾篇文章自認尚可一觀。梅解元高踞榜首,想來文章更是出色,在下想拜讀大作,也長些見識,不知梅解元可否將大作寫出幾篇,容我等一觀?”
這話說得就更是明白了。彆看一口一個拜讀,其實就是來鬥文的。耿波敢有此舉動,可見對自己的文章甚是自信。文無第一,有時名次略有些相差,說不定就是中不中主考心意而已,若是梅解元的文章與耿波相仿佛,這可就不好說了……
許珠雖不知這些道理,卻也緊張萬分。卻見那梅姓少年微微一笑,慨然道:“我輩文人,正要相互討論才可長進,耿兄肯指點一二,我求之不得。不如就去前頭茶樓之內,我等清茶論文如何?”竟是大大方方就接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