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些日子進出景陽宮,多少都要打賞些,連袁勝蘭都對她換了好臉色,翠錢自然也忘了從前怎樣看不上這位庶小姐,不由得訴起苦來:“奴婢們並不敢說辛苦,隻是皇長子年紀小,又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若是照顧不好,奴婢們可實在是百死莫贖。”
袁勝蓮歎道:“我如何不知道呢?小孩子這般年紀,說了道理也聽不懂,又不似尋常人家的孩子還能訓斥打罵的。也就是跟你,我說句犯忌諱的話,正因皇長子不是姐姐生的,才更要費心呢,否則不要說出什麼大事,便是磕碰到了哪裡,都少不得有人說,姐姐如今有孕,就拿彆人的孩子不上心了。”
這話真是說到了翠錢的心坎裡,不由愁眉道:“可不就是這個道理!這可怎麼辦呢?”真就是個燙手山芋呢。
袁勝蓮歎道:“這也是沒法子,總不能再送回去給許婕妤罷。”說著,見時候已不早,便匆匆走了,隻留下一個翠錢,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方才回了景陽宮。
才進宮門,便見皇長子提了個小燈籠跑過來,一頭撞在她身上。翠錢連忙把人摟住,那燈籠卻掉到地上,登時燃著了。
一個小燈籠,自也釀不成什麼火災,後頭人搶上來幾腳也就踩滅了。但燈籠也粉身碎骨,皇長子小臉一皺,哭了起來。
翠錢頓時頭大。今日後宮燈宴,袁勝蘭不必去,皇長子卻是要過去的,叫人看見他哭過,彆人不說,梅賢妃那裡必要說兩句的,到時候落在皇帝耳朵裡,可不是她們這些做奴婢的倒黴麼?
“怎不好好哄著殿下,險些讓殿下摔著!”翠錢罵了兩句皇長子身邊伺候的人,又好言好語哄了半天,另尋了兩盞燈籠來,才哄得皇長子破涕為笑。看著給他洗了臉抱去燈宴,翠錢長歎一聲,暗自想到,還不如送還給許婕妤呢……
宮中燈宴以精致為主,宮外燈節才是熱鬨非凡。上元佳節,金吾不禁,京城裡頭有大半百姓出門賞燈,歡聲笑語,飄滿了街頭巷尾。
許碧和沈雲殊也出了門。難得就夫妻兩個人過節,沈雲殊特地把衙門裡當值的班次仔細調整了一下,今日好陪著許碧出門賞燈。
京城裡最熱鬨的觀燈去處有兩處。一處就是朱雀大街,那裡道路能容十幾輛馬車並行,年年都有高門富戶在此紮了燈山供人觀看,連宮裡都會派人出來紮幾座,故而是必去之處。另一處就是京城內的感業寺,因此寺東有一株千年老銀杏樹,被稱為許願樹。四時八節皆有人去許願,自也是極熱鬨的場所。
“先去許願,再往朱雀大街去如何?”沈雲殊自有計劃,“從咱家這裡出去離感業寺近,再轉去朱雀大街,沿路所經也都是熱鬨之處。隻是到時候馬車怕是過不去,隻能步行了。”
“步行就步行。”許碧是興致勃勃,“我特地換了輕快的靴子,不怕走路!”可憐來了京城不是看莊子鋪子的賬,就是要跟沈雲殊那些同僚們的女眷應酬,她實在是憋壞了啊。
感業寺外頭,即便是以許碧從前那個時代的眼光來看,也稱得上人頭攢動、熱鬨非凡了。還離著老遠馬車就根本走不動,至於要到許願樹前頭,那更是非步行不可。
上千年的老銀杏樹,即使冬日裡落光了樹葉,單是那些光禿禿的枝乾鋪開來,也硬是給人一種“枝繁葉茂”的感覺。那些個樹枝上頭,掛滿了一個個香包、吉祥符或絡子,遠看竟如冬日裡開了滿樹鮮花似的,果然不愧許願樹之名。
感業寺的僧人也是會做買賣的,在許願樹不遠的山門外就有感業寺專供許願香囊,據說把心願寫在紙條上放入香囊之內,再掛到樹上去,便會心想事成。這香囊說是免費的,當然,你總得捐點香油錢才好意思拿走不是?再者說,你若是對菩薩心不虔,就算那香囊掛上去了也是一場空。
今日上元,前去捐銀子領香囊的倒是年輕男女居多。許碧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小聲道:“感業寺很有錢吧?”
沈雲殊險些笑出聲來,用力咳了一聲才道:“感業寺也是規矩禪院,每年寒時會施粥飯。寺中亦有藥僧,每季還會義診施藥。去年直隸一帶有蝗災,感業寺將寺中田地所產米糧捐了五萬斤出來。”雖然生財有道,但感業寺畢竟不是為富不仁。
許碧歎了口氣:“要是國庫也能這麼生財有道就好了。”
沈雲殊嗤了一聲:“戶部永遠都是喊沒錢的。”
夫妻兩個倒不是時時以國家大事為重,主要是年前沈雲殊提出的武舉之事,戶部就喊沒錢。
要說戶部確實是一直都在喊沒錢的,但有些事他們喊了沒錢也能擠出點錢來,有些事就不是了。
比如說江浙建海軍的軍費,他們喊沒錢。江浙欲立市舶司籌建港口,他們也喊沒錢。現在連沈雲殊提個武舉,他們仍舊是沒錢。話說回來,一個武舉總共才能花多少銀子呢?國家每三年一春闈,文舉從來都當大事對待,怎麼輪到偶然武舉一回,就喊沒錢了呢?說到底,還是提出此事的人不對吧?
“那這武舉究竟能不能辦了?”各衛所的軍功都這麼不實在,再不真刀真槍選點人才出來,誰知道軍中會變成啥樣?皇帝又不可能挨個衛所去親自檢查,隻能把人召到眼皮子底下較量一二了。
“皇上說,這筆銀子從內庫出。”皇帝反正是非要把這事辦成不可的,戶部若喊沒錢,皇帝就自己出錢,到時候武舉提□□的這些人,可就真是純粹的天子門生了。
“戶部真會同意嗎?”
“當然不會。”沈雲殊又嗤了一聲,“真讓內庫出銀子,戶部還有臉麵嗎?再者說,籌備武舉,和籌建海軍及港口,哪個費的銀子多?”
“袁家一門都死在倭寇手裡了,朝廷居然還不肯建海軍?”許碧這會兒算是明白,為什麼皇帝捏著鼻子也得給袁家寫“忠武”二字了,就是要用他們父子的死作一作文章。若真是捅出內外勾結來,少不得有人以此為由,說倭寇並非大患,反對在建海軍上多費錢糧。可若是沒有一支海軍,這港口如何建得安穩,海上貿易又如何能進行呢?
當皇帝真是不容易啊……許碧再次感歎。
“要不要許願?”還是沈雲殊先反應過來,他今天是帶媳婦兒出來玩的,怎麼又感歎起這些不順心的事來了?
“許什麼願啊?”許碧不想去白花銀子,“咱們想做的事兒都得自己努力,許願也沒用。要說彆的——嗯,不用許願,不是也挺好?”要是許願能許出一座海港來那她一定馬上去許。
沈雲殊嘿嘿一笑,湊到許碧耳邊:“向送子娘娘許個願啊……”現在的日子當然是挺好,但是,但是眼看著到處都是接二連三地傳喜訊,他也有點眼饞啊……
許碧臉上一紅,沒說話。其實她上回還悄悄請王太醫把過脈呢,王太醫說她身體不錯,沈雲殊也挺好,沒有孩子完全是緣分沒到,隻要順其自然就好。
說起來她今年已經十七了,要生孩子也可以生了。再者說,沈雲殊已經二十三,這年頭的男人在他這個年紀,好多都是兒女雙全的了,隻他還膝下空虛,的確也是有點說不過去。
想到這個,許碧決定還是屈從於封建迷信一回吧:“那就許一個。”
感業寺的僧人不知見過多少香客,那眼力,比酒樓裡的跑堂都厲害。沈雲殊和許碧雖然穿著並不華麗,並沒有金銀珠寶披掛一身,但那衣裳的料子,感業寺的僧人隻在那些豪門大戶的香客們身上才能見著。故而,雖然許碧隻添了三兩銀子的香油錢,這僧人仍是取了個最好的香囊奉上,並雙手合什宣了一聲佛號:“施主必定心想事成。”等願望實現了,難道不回來還願嗎?到時候還怕沒有香油錢?
許願樹旁邊就有長竹竿,沈雲殊親自寫了求子的紙條擱進香囊,又親自用竹竿挑著掛到了樹枝上,才把竹竿放下,旁邊就有人來取竹竿,也要往樹上掛東西了。許碧一側頭,卻見那人竟是個眼熟的:“梅公子?”不是梅若明是誰呢?
梅若明眼睛本來就近視,又是在夜晚,彆說他沒認出沈雲殊來,就是許碧叫他這一聲,他也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才辨認出來:“沈少奶奶?沈少將軍?”
沈雲殊方才也沒注意,這會兒才認出來,不由笑道:“梅大兄也來許願?”
梅若明便笑了一聲,老實地道:“我不大信這個,是舍妹要許願。”他說到這裡方才想起來,“哦,舍妹正與許家姑娘一處,應是少奶奶的娘家人罷?”
許碧訝然側頭望去,果不然那感業寺僧人的攤子前麵,好幾人都是眼熟的。有梅若辰梅若嫿這雙生兄妹兩個,還有許瑾和許珠兄妹呢。且看梅若嫿和許珠正拿著個吉祥符在一處比劃,竟已甚是熟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