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梅賢妃說得甚是心情複雜。一句得隴望蜀,也不知是感歎許瑤,還是感歎她自己。
承恩侯夫人也覺得女兒這話有道理,得隴望蜀,本是人心之常,與其將來相爭,倒不如先掐斷了許家的野心。隻是,這麼一說,她又想起一件事來:“你還是早些把耀哥兒送去交泰殿罷。”
“娘上次還說要跟姐姐商議,把耀哥兒記在她名下的,這事如何了?”梅賢妃避而不談,反而另起了話題。
隻是這個話題可繞不開剛才那個。承恩侯夫人皺眉道:“我問過了,你姐姐說,從來沒有不撫於中宮而記名於中宮之事,不但陛下不會答應,朝中大臣們也不會答應的。”
“朝中——哼!”梅賢妃憤憤,卻也無計可施。承恩侯梅汝誌其人與名字相差十萬八千裡,從來不是什麼胸有大誌之人,身上不過一個空爵位,連個正經官職都沒有,於朝堂根本就是可有可無,半點也幫不上她的忙。倒是梅皇後,當初做靖王妃的時候就與一些朝臣們有交情,如今又有賢德之名,皇帝在潛邸時用出來的那些官員,倒有大半都是支持她的。
承恩侯夫人道:“你姐姐說的有道理。你們是親姐妹,你生的兒子就是她的,何必再生出些事來,招那些外官們議論呢?”
在她看來,兩個女兒天然就是一體,利益相關,當初送幼女進宮,不就是為了生下兒子,姐妹兩人將來都能登上太後之位嗎?既然如此,有什麼事姐妹兩人協商就是,何必叫那些外臣有機會說話呢。
梅賢妃含糊應了兩聲,便說起彆的事來:“今兒佑王府的袁氏也進宮了,隻不知又在景陽宮裡說些什麼。”景陽宮人大換血,她之前好容易安插進去的人也被換掉了,再加上長春宮更換宮人,如今她竟像個睜眼瞎一樣,有些消息竟是要承恩侯夫人和梅若嫿從外頭給她帶進來了。
承恩侯夫人沒好氣道:“還能說什麼?定然又說是你和皇後害了她的孩兒。不過,你說她真是自己服了墮胎的藥物?”那天她也在場,據平安大監報來的種種細節看來,這事兒還真不大像袁勝蘭賊喊捉賊呢。
梅賢妃卻不假思索:“不是她是誰?若說是因她體弱沒能保住——可娘你看她之後又哭又鬨的樣子,可像是體弱的?真是體弱,她還不在景陽宮保胎,來赴什麼宴呢。我也不過是按規矩請她一請罷了,又不曾逼著她來。依我看,隻怕她這一胎本就不大好,所以拚著失了胎,好誣陷於我罷了。”
“這一胎不好?”承恩侯夫人皺起眉頭,“可請脈的太醫不是一直說胎象平穩?”
梅賢妃冷笑:“那太醫是寧壽宮安排的,要說什麼不成?娘大約還不知道,袁氏從外頭尋了好些求子方來——那些什麼方兒有幾個可信的?說不定就是因她胡亂吃藥,才把這一胎吃得不好了。”
這話倒是極有道理。承恩侯夫人到底讀的書多,曉得是藥三分毒,故而就算當時許瑤搶先有孕,也未曾想過給女兒弄什麼求子藥吃。這會兒聽了梅賢妃的話,不由得點頭:“這話說得是。橫豎這一胎不好了,若是能把這謀害龍胎的罪名扣在你和你姐姐頭上,這宮裡就是袁氏的天下了,等她調養好身子,再生便是。”
說到這裡,承恩侯夫人頓覺有些後怕:“幸好你姐姐立時就叫人封存了那些酒菜器物,若是叫她們作了手腳留下證據,豈不糟了!隻是,她們既打著這樣主意,為何竟沒留下證據呢?”要栽贓,不把贓物準備好了怎麼行?哪怕就是眼前端上來的一杯茶、一碟點心、一盤菜,隨便在哪一樣裡頭下點藥,這就是證據啊。可長春宮席上的所有東西都驗過,卻是毫無異常。
梅賢妃默然片刻,淡淡道:“或許是有的,隻是姐姐著人替換過了。”這也是事後讓她越想越覺可怕的,那可是在她的長春宮裡,梅皇後竟然就能不著痕跡地做手腳——長春宮那些宮人裡,有多少是皇後的眼線?就是現在,新換進來的這些宮人裡,又有多少是皇後的人呢?
在毀滅證據這一點上,袁勝蘭倒是難得地與梅賢妃達成了一致。
“一定是她們做了手腳!”在床上躺了十幾天,袁勝蘭一說起那天的事,仍舊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就去咬誰幾口的模樣,“我在偏殿裡的時候,足夠他們做十次手腳了!”皇帝來得那麼晚,當然什麼都查不到。也恨她自己當時沒想到,如果把喝茶的杯子帶了走,說不定就有證據了!
袁勝蓮坐在床邊,輕輕替她攏起一綹披散下來的頭發:“娘娘還年輕,保重身子,自然還能再孕龍胎。可若是氣壞了身子,可就正合了她們的意了。”
“我不會的!”袁勝蘭雙拳緊握,“我才不會如了她們的意!隻是,隻是太醫說我身子有損,要好生調養幾年,我怕——”宮裡的太醫,有時候說話是要聽言外之意的,事涉自己,袁勝蘭也是難得地聰明了一回。太醫表麵是說她要好生調養,可這“幾年”究竟是多久?會不會她的身子其實已經受損嚴重不能生養了,太醫不過是在敷衍她?
“怎麼會呢。”袁勝蓮輕聲細語,“我看姐姐精神還好,若真是身子損了,必不會這般的。”
“你想法子給我尋個郎中來。”袁勝蘭支起身子,一把攥住了袁勝蓮的手,“從宮外尋一個人來,給我診診脈。我不信那些太醫!他們都不敢說實話!”
袁勝蓮一臉為難:“可這後宮禁入外男啊……”
“我不管!”袁勝蘭又撒起潑來,“你想法子!總之給我尋個郎中來!”
袁勝蓮隻得答應了。袁勝蘭這才安靜了些,沉著臉想了一會兒,又道:“你說,我再把皇長子接回來怎麼樣?”
袁勝蓮眉梢一跳,輕聲道:“這,才送回去,又接回來,隻怕彆人要說娘娘涼薄了。”
“怕什麼!”袁勝蘭毫不在意,“隻要皇上答應,彆人誰還敢說什麼?”
“就怕陛下也不會歡喜。”袁勝蓮壓低聲音,“陛下或許會想,娘娘才失了自己的孩子,就把皇長子又接回來,是不是已經忘記了喪子之痛……或許還會有人因此詆毀娘娘,說娘娘原就知曉這一胎保不住,所以故意栽贓賢妃,否則,為何娘娘失了孩子,卻也沒傷心幾天呢……”
“胡說!”袁勝蘭大怒,伸出手來就給了袁勝蓮一耳光,“你胡說!”
袁勝蓮臉上頓時紅了一片,她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掉的步搖,冷靜地道:“就怕有人在陛下耳邊這樣說。”
袁勝蘭紅著兩眼,喘得像個風箱,卻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翻身向裡:“滾出去!”
袁勝蓮起身行了一禮,才退到殿門口就聽袁勝蘭又厲聲道:“彆忘了給我尋個郎中!”
袁勝蘭雖是病中,這一巴掌卻也力氣不小,袁勝蓮臉上很快就浮起幾根指印,一路出宮引來不少宮人內侍側目而視。
好容易出了宮,跟著她來的紅衣實在是忍不住了:“昭儀娘娘也太混橫不講理了!娘子一片好心——就這樣,娘子還給她尋什麼郎中!”
“不。”袁勝蓮卻是若無其事,臉上反而浮起了笑容,“要尋的。我卑躬屈膝布下的網,總算可以收了,怎能功虧一簣呢?”
“網?”紅衣有些不解。袁勝蓮卑躬屈膝地與袁勝蘭又搭上了關係,這個她是看見的,可布網是怎麼回事?
袁勝蓮輕輕笑了:“紅衣啊,你說昭儀娘娘連龍胎都沒了,為什麼還這麼囂張呢?”
“因為有太後撐腰唄。”紅衣不假思索地道。
“是啊,那若是太後不再給她撐腰了呢?甚至太後不喜歡她,厭棄她了呢?”
“那——”紅衣想了想,“那昭儀娘娘就沒什麼依仗了。”
“那你說,昭儀娘娘會不會就從此老老實實的,在宮裡做個無寵的嬪妃呢?”
紅衣想了半天,還是不覺得袁勝蘭會老實。主要是,她實在想不出來老老實實的袁勝蘭會是個什麼樣子。可是,如今袁家已經倒了,若是太後也厭棄了袁勝蘭,那她還能怎麼樣呢?就算她想囂張,誰還買賬呢?
“可是,太後會厭棄昭儀娘娘嗎?”
“為什麼不會呢?”袁勝蓮笑吟吟地道,“太後選她入宮,不就是因為父親和兄長嗎?現在父親和兩位兄長都不在了,她又不會邀寵,又生不下皇子,還有什麼用呢?你沒發現嗎?若太後真對她好,這次她失了龍胎,太後又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讓梅氏逃脫罪責呢?就算皇後動不得,難道賢妃也動不得嗎?”
紅衣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來,半晌才道:“可,可昭儀會想到嗎?”
“總會想到的。”就算她想不到,也會有人在她耳邊說的。再說,給袁勝蘭尋個郎中,這可是最好不過的機會了呀。
“娘子——”紅衣心裡驚疑不定,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可若是昭儀失勢,那娘子怎麼辦?”
袁勝蓮舒心地笑了笑。彆看袁勝蘭好像處處比她強,可就憑她身邊有紅衣這個忠心的,就比袁勝蘭強多了。看袁勝蘭那裡的鶴翎和春劍吧,有哪個是真正為她著想的?
“紅衣,等我將來有了出路,就帶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