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巴掌是怒中出手,半點不留力氣,雖說隻是個讀書人,卻也到底是個成年男子,林捷被這一記耳光打得頭昏目眩,直摔到桌子上去。
林太太大哭著撲過來,從背後抱住丈夫的腿:“捷兒什麼都不知道,這事兒都是我乾的,你要打就打我吧!我往宮裡給阮姐兒送了信,求她做這個媒,可她連回音都沒有,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拿那對比目佩去了蘇家……”
林捷確實不知道林太太做了什麼,此刻聽了林太太的話,簡直驚愕得無以複加:“母親說什麼呢?難道蘇家——”蘇家竟不是情願把女兒嫁給他的嗎?他還以為蘇家終於看到他的誠心,他與蘇盈有情人終成眷屬,他還想著一定要刻苦讀書,後年春闈必要高中,才能讓蘇盈揚眉吐氣……
林老爺冷笑道:“你不知道?蘇家那樣的勢利人家,你春闈失利,他家如何肯許嫁女兒?都是你這好母親,拿了你表妹送給你妹妹做嫁妝的比目佩,跑去蘇家大放厥詞。如今好了,這事兒已被禦史奏到了朝堂之上!”
他說著又憤怒起來:“阮姐兒如今有孕,宮裡不知多少人緊緊盯著,想找她的麻煩。這下好了,她的親舅母,送了彆人現成的一個把柄!”
林太太哭道:“我真沒想到會被禦史彈劾啊……”
林老爺咬牙道:“你沒想到,你沒想到……我也沒想到你竟敢如此大膽!給我拿紙筆來!”
林太太想過若是丈夫因她自作主張而發怒,她就去庵堂裡住個半年,可卻沒想到會鬨得如此之大,丈夫要寫休書了。她頹然坐倒在地上,掩麵哭道:“我真的不知啊……我,老爺你也上奏折,跟皇上說呀,這都是訛傳……”
林老爺麵上神色似哭似笑:“上奏折——我哪裡有這資格……”真以為誰寫的東西都能遞到皇帝眼前去?就他這樣的芝麻小官兒,也就每次大朝會才能敬陪末座,平日裡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更彆說把奏折送到皇帝眼前了。而且這件事既然被挑起來,哪裡是他們否認就能平息的?
林抒也嚇慌了,忙道:“父親,這事兒,這事兒是能查清的吧?”
“如何查清?”林老爺怒瞪女兒,“東西確是宮裡賞下來的,還如何說得清楚?”
林抒撲通就跪下了:“父親,母親縱然有錯,也是因為一片愛子之心。父親,母親這些年辛辛苦苦為家裡操持,父親就忍心為了這件事,休棄母親嗎?若是母親被休棄,又能去哪裡呢?父親也知道的,舅母素來跟母親不睦,若是母親被休棄回去,舅母必定不能容的……”
林捷此時才反應過來,本能地也跟著跪下了:“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父親若要責罰,罰兒子就是。”
林太太左手摟著女兒,右手拉著兒子,放聲大哭。林老爺被他們哭得太陽穴嘣嘣亂跳,張張嘴剛想說話,隻覺眼前一黑,就一頭栽了下去……
正如林老爺所想,此事既被挑起來,就不是誰能輕易否認的了。
寧壽宮內,蘇阮跪在正殿堅硬的青磚地上,隻覺得冷汗慢慢地順著鬢邊流下來,流進眼睛裡,螫得眼睛生疼。
袁太後高踞座上,冷冷地道:“皇後,你是六宮之主,本該替皇帝管好這後宮才是。如今,蘇氏隻因有了身孕就肆意妄為,居然把手伸到宮外朝臣家中,這後宮,你究竟是怎麼管的!”
梅皇後站起來垂手聽訓,連帶著滿殿妃嬪都趕緊起身肅立。直等太後說完了,梅皇後才溫聲道:“母後訓斥得是,的確是這些日子我懈怠了。既然出了這樣的事,自然是要一查到底,而後按律處置的。”
袁太後往後一靠:“如今禦史的奏折都遞到皇帝那兒了,朝堂上都知道了,你既說要處置,那就處置給我瞧瞧。”
梅皇後應了一聲,轉過身來看著蘇阮:“蘇氏,你怎麼說?”
蘇阮挪動了一下已經有些僵麻的雙膝,忍著傳來的刺痛道:“回娘娘的話,妾是曾賞過一對比目佩給林家,是當年妾剛入宮時,娘娘賞賜下來的東西。妾思入宮之後怕再難見家人,就往娘家與舅家各送了些東西,也是同沐天恩之意。此物乃是兩年前中秋節所賞,彼時妾的妹妹才十三歲,兩家尚無議親之事。之後兩年,妾再未往宮外送過一絲一縷,一紙一信,所謂賜婚之事,妾實在不知。何況妾雖無知,也知道賜婚之事若非聖旨,必是懿旨,妾身份低微,如何能有此物呢?”聖旨懿旨都要用專門的紙來書寫,這種紙沒有資格的人根本接觸不到。
她一邊說,一邊隻覺得腹內一陣陣地疼痛起來,額上的冷汗滲得更多。
清商跪在她身後,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林太太當初送進來的那封信裡就誆騙蘇阮,說什麼親事已定好,隻求蘇阮賞幾件宮裡的東西,入在聘禮裡也體麵。
因有許碧早先托人帶進來的口信,蘇阮看完信就把它燒了,連句回話也沒有。但她雖不提,清商伺候她這些年,如何看不出來蘇阮對林太太的謊言欺騙其實有些傷心?可萬沒想到,林太太誆騙不著,竟敢打著蘇阮的旗號就徑直行事了。如今被彈劾上來,倒連累了蘇阮。
梅皇後輕輕點了點頭:“你說得倒也不錯。宮門上已經查過,那比目佩確是你剛進宮那年賞下去的,想來不該是為了今年蘇林兩家議親之事。”
袁太後嗤笑道:“可年前,林家卻送了封信進來,提過這樁親事。”
蘇阮低頭道:“是提過,可妾並未回應什麼。”
“誰能證明你沒回應?”袁太後淡淡地道,“你確是不可能寫什麼賜婚詔書,也未曾往外送出什麼書信,可誰知道此事是不是你在背後主使,令林家拿著你賞的舊物去蘇家騙婚呢?”
清商忍不住道:“太後娘娘明鑒,蘇家是蘇美人的娘家,誆騙自己娘家有何好處呢?”
“幾時輪到你這賤婢說話了?”袁太後雙眉一立,“拖下去給我打!”
“娘娘息怒——”蘇阮忍著肚子裡一陣緊似一陣的絞痛,死死拉住清商。太後沒說打多少,說不定這拉下去,清商就被打死了。
太後淡淡道:“蘇美人,聽說你入宮之前就與家中不睦,尤其是你的繼母,對你似乎也並不親近。壓著母家成全舅家,豈不正是最好的報複嗎?”
“妾——”蘇阮才說了一個字,就忍不住彎下腰去抱住了肚子。
清商一手還被上來的內侍拉著,見狀不由得尖叫一聲:“姑娘,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動了胎氣?”
上來的內侍嚇了一跳,連忙放了手。蘇阮這肚子已經有八個多月了,這要是出什麼事,他可擔待不起。
皇後臉色一變:“來人,先把蘇美人送回明玉閣,傳禦醫!”
太後冷眼看著蘇阮被抬走,淡淡向皇後道:“蘇氏不但位份低微,還做出這等膽大妄為之事來,若是生下的孩子由她撫養,還不知養成什麼樣子。皇後,六宮本是你之職責,我看,等蘇氏生產,那孩子就交給你撫養吧。蘇氏打入冷宮,不許她再與孩子相見。也免得讓他因他母親而蒙羞。”
旁邊的梅若婉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她的耀哥兒還沒有送到交泰殿呢,現在太後一句話,真要把蘇氏生的孩子塞給皇後了?倘若這是個兒子——不,據她打聽的消息,太醫院也有傳言,說蘇氏這一胎多半是個皇子——如此一來,難道要這個孩子搶了耀哥兒的位置不成?
“太後娘娘——”梅若婉心念一轉,便起身恭敬地道,“皇後本就統攝六宮,平日裡宮務都忙不完,且過了六月,還要接耀哥兒進交泰殿,這若是再接了蘇美人的孩子——隻怕就太過勞碌了……”
“哦?”太後抬了抬眼皮,“過了六月要接耀哥兒去養?之前怎麼沒聽過動靜?這會兒要皇後撫養蘇氏的孩子,就說要養耀哥兒了?該不會是不想養蘇氏的孩子吧?”
“豈敢欺瞞太後娘娘呢……”梅若婉強笑道,“皇後娘娘本說等天氣涼快了就時常接耀哥兒去交泰殿住住,等他滿了周歲就正式搬過去的。”
太後瞥了梅皇後一眼,後者低垂眉眼並沒說話。
“罷了。”太後顯然有些不悅,“既這樣,皇後自己看著安排罷。”
皇後應了一聲。太後便下了逐客令:“皇後瞧著點明玉閣,有什麼事給我送個信兒。”
皇後告退,一群妃嬪們也都跟著起身。好幾個人在竊竊私語,還瞟著許瑤——都知道她可著勁兒想求皇後撫養皇長子,可皇後就是不應聲。這會兒蘇氏的孩子還沒落地呢太後就安排了,雖說沒能成功,可許瑤這臉,怕也被打得啪啪作響了吧……
蘇阮身懷有孕,早就在後宮成了萬眾矚目的對象,今日又出了這樣的事,妃嬪們或擔憂或竊喜,總之個個都有些興奮,唯有袁勝蘭麵容木然,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直到皇後率嬪妃們退出,她也隻是木著臉跟著起身就走了,甚至沒想著多跟太後說會兒話。
善清有些擔憂地向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低聲對太後道:“昭儀這些日子……”
“不必管她。”太後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失了孩子,總歸要傷心些時候的,等她自己想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