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太太厚著臉皮跑去沈家,雖僥幸未曾碰一鼻子灰,卻也是低聲下氣了整整半日,還不都是為了梅若嫿?這會兒梅若嫿不但不領情,還這麼亂喊亂叫,梅太太也不由得有些氣了:“你這丫頭,怎的這般不懂事!若這門親事不成,你怎麼辦?莫不成,你還惦記著那沈家大郎?我看你是瘋了!”
梅若嫿咬牙切齒:“反正,我不答應!”
梅太太氣道:“這說的是什麼話!你大哥的親事,輪得到你答應不答應?你若是不想回族裡去家廟,就給我安靜些!”
家廟兩個字像根針似的刺在梅若嫿心上,讓她冷靜了些:“父親真的會……”梅大儒真會鬆口麼?
梅太太這會兒已經有了七成把握:“放心好了。沈大姑娘年紀也不小了,這親事定下來就得早些過門,你和辰哥兒怎能不在?”長兄成親,梅若堅是遠在江浙任上走不開,若是梅若辰兄妹兩個也不在,這親事未免有些不成體統,倒顯得梅家不把沈雲婷放在眼裡似的。以梅大儒的性情,斷不會如此的。
“等你大哥成了親,就叫你大嫂去向你父親求情。”梅太太為了幼子幼女也是操碎了心,長歎一聲坐到梅若嫿身邊,替她挽起有些散亂的頭發,“你可不能再犯糊塗了。瞧瞧這次把你父親氣的……還連累辰哥兒挨打。”
梅若嫿咬緊嘴唇,一言不發。梅太太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說話也不大客氣了:“你若是再犯糊塗,娘也管不了你了。不怪你父親生氣,你也是讀了這些年書的,怎麼倒起這樣的糊塗心思……”
梅太太絮叨了半晌,見梅若嫿低了頭沒再說話,還以為她態度軟了,遂也放軟了聲音道:“娘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女兒家,也難免有些糊塗想頭兒,等將來成了親也就好了……”
梅若嫿低了頭,半晌才道:“隻怕父親還不肯消氣……”
梅太太隻當女兒回心轉意了,心中大喜,笑道:“隻要你想明白了,你父親哪裡就真舍得叫你去家廟裡呢。隻管放心,我去瞧瞧你哥哥。”
梅若嫿冷眼看著母親出了門,房門外一個丫鬟探了探頭又縮了回去,繼而輕輕把門關上了。自打白雲觀之事後,她的貼身丫鬟也被處置了,就換了這麼個粗笨的丫頭,與其說是服侍,倒不如說是監視呢。
這粗笨丫頭,問她一句話隻知道搖頭,就是想知道外頭是個什麼情形都不能了。不過,看母親這樣子,想來她做的事並未傳揚開去。
也是。這事兒可不是她自己做下的,還有承恩侯府呢。那青鶴的祈福法會,不就是承恩侯府安排的嗎?如今事發,承恩侯府絕不會讓青鶴隨便開口的。承恩侯府的名聲保住,她的名聲自然也就保住了。
這會兒,剛剛聽見梅太太向沈家提親的憤怒和衝動已經漸漸平息,梅若嫿深吸口氣,掐著手心讓自己冷靜下來。梅太太若是不提這門親事,她是肯定要回族裡的,如今有了這門親事,說不定她真的能留下來,那時候再徐徐圖之……
還能圖什麼呢?梅若嫿雙手掩住了臉。長兄娶了沈雲婷,她還有什麼希望呢?可是難道就要這麼放棄?不,那絕對不行的!
可是連母親都不肯幫她,也覺得她這是糊塗心思。父親、母親、長兄,都在反對,唯一幫了她的孿生兄長,這會兒自身難保,她孤立無援的一個女兒家,如今連門也出不了,身邊連個管用的人都沒有,又能怎麼辦?
但要她就這麼認了命嗎?等著父親給她定下一門親事,然後嫁出去?依父親的性子,給她尋的必不是什麼高官顯爵之家,隻怕也就是在明年春闈裡給她尋一個寒門進士罷了。那樣的日子,從前她在嶺南的時候還沒有過夠嗎?
為什麼同樣姓梅,承恩侯府就能出一後一妃,富貴尊榮,而她的父親明明名滿天下,她卻隻能嫁個寒門之人?
對了,梅賢妃!
梅若嫿眼睛一亮,她怎麼忘記了,還有梅賢妃啊!如今梅皇後有孕,梅賢妃必定處境尷尬,這個時候,梅賢妃正是要尋幫手的時候呢,必定會幫她的。
可是要見到梅賢妃,先得能出了家門入宮去。梅若嫿握握拳頭,深深吸了口氣。她得忍,忍到父親真的放棄送她回嶺南,忍到她能出門,能入宮,能見到梅賢妃!那時候,隻要梅賢妃幫她……
梅若嫿是被禁足於家中,故而還不知道梅皇後小產之事,但除了她之外,整個京城之中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佑王妃為難了幾天,拿捏著時間進了宮探病——來得早了,梅皇後剛剛小產,必定憋著口氣呢,誰知道會不會發到她身上;來得晚了,豈不是不關心皇後?
不過梅皇後並沒像佑王妃想像的一般擺著一副怨婦臉,相反,即使是在病中,她仍舊神色端莊,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竟與平日沒甚兩樣。
佑王妃隻看得心中暗暗稱奇,若是她多年未孕,終於有了喜訊卻又小產,佑王妃自忖絕做不到梅皇後這般,便不致一蹶不振,至少也要頹喪上一陣子才是。可梅皇後從小產到現在不過兩三日,竟就這麼泰然無事一般,著實叫人心裡有些發毛。
“娘娘氣色看起來甚好,早日養好身子,後頭日子還長著呢……”佑王妃也不敢多說,隻能含糊地勸慰了幾句。
“有禦醫精心照料,自是無礙的,有勞佑王妃掛念了。”梅皇後淡淡地應付了一句,瞥了一眼佑王妃背後,“今日袁娘子不曾入宮?”
“她去景陽宮了。”佑王妃忙道,“原是要來先給娘娘請安,隻是臣婦慮著娘娘這裡要休養,她過來怕倒擾了娘娘,所以就打發她直往景陽宮去了。”
景陽宮裡,袁勝蓮直到進了內殿,才鬆了口氣。袁勝蘭抬眼看了看她,開口便道:“這些日子都不進宮,我還當你再不來我這裡了。”
袁勝蓮苦笑道:“這如何會——我一直惦記著姐姐,隻是姐姐吩咐的事沒辦成,也不敢來見姐姐……”
袁勝蘭不為所動,隻道:“那東西今兒是帶來了?”
袁勝蓮低下頭,自腰間解下一對象牙香薰球來。這對香薰球都有核桃大小,外表鏤花,十分精致。袁勝蓮將其中一顆擰開來,裡頭裝的卻不是香藥,而是一包顏色發紅的藥末子。
袁勝蘭接過去瞧了瞧,隨手納進了袖中,淡淡道:“這東西是你帶進宮來的,若是被人知道,你也逃不掉。”
袁勝蓮連忙道:“姐姐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了。”
她臉上賠笑,心裡卻恨得咬牙切齒。原本她挑撥袁勝蘭,為的是叫袁勝蘭與袁太後對上,若能替皇帝解決了袁太後,她便是一大功。
誰知她誤打誤撞的,倒是撞破了真相。如此一來,袁勝蘭自然深恨袁太後。眼瞧著這計劃就要成功,袁勝蘭卻要她從宮外帶毒藥進來。
袁勝蓮自是不肯的。這毒藥一經她之手,那後頭發生的事她如何能擺脫乾係?可袁勝蘭這個愣頭青竟威脅她說,若是她不肯,就將她之前作的那些事告知袁太後。
所謂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袁勝蘭這樣蠻不講理地橫起來,袁勝蓮便有百般計謀,竟也使不出來了——袁勝蘭是豁出去了,她可豁不出去,她還想離開佑王府,另起爐灶再過日子呢!
可如今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首先是淨凡死於火災,這事兒袁勝蓮實在有些半信半疑,多方打探又沒有淨凡的消息,竟不能確定她究竟是真的死了,還是偷偷跑了。
跑了一個淨凡,袁勝蘭又發起狠來,簡直鬨得袁勝蓮無計可施。原是想從中挑撥坐山觀虎鬥,如今自己卻是泥足深陷,實非她本意。
“姐姐,皇後娘娘怎會小產了呢?”雖說砒霜是她帶進來的,可袁勝蘭若覺得如此一來她就隻能坐在景陽宮這條賊船上,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誰知道。”袁勝蘭對此事根本是漠然置之,“禦醫都說是身子弱,沒坐住胎。”
鬼才信禦醫這話呢。袁勝蓮眼珠轉了轉:“姐姐就信了?”
袁勝蘭嗤了一聲:“橫豎長春宮還有皇次子呢,這一胎坐不坐得住有什麼要緊。皇上都著人查了,也沒見查出什麼來。”
沒查出什麼來,可並不代表就真的沒什麼。袁勝蓮看著袁勝蘭一臉木然的表情,暗中下定了決心:“東西我也給姐姐帶到了,姐姐千萬行事小心。佑王妃在交泰殿,我也得去給皇後請個安才是,就不打擾姐姐了。”
袁勝蘭抬起頭,看著袁勝蓮輕俏地走出景陽宮內殿的背影,目光裡閃過一絲陰沉。走得這麼急,是急於和她撇清關係吧?又或者是急著再去找個靠山,最好還能把她出賣了?這次無論袁勝蓮打什麼主意,都休想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