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若是診出無孕,那蘇阮少不了被心懷妒意的妃嬪們私下譏諷一番。不過這又關她什麼事呢?身為皇後,關心疑似有孕的妃嬪難道有什麼錯?便是有人要說,也不過必定是說蘇阮為了爭寵,故意大喝酸梅湯,引得皇後關心罷了。
梅皇後往後倚了一下。自小產之後,她時時覺得有些腰酸頭重,請脈的禦醫開的都是疏肝清濁的方子,隻是不頂什麼用。近來還添了些下紅的症狀,淨凡說她是鬱結所致,倒是與禦醫們開的方子一致。
隻是,就算知道原因又能怎樣呢?難道知道了她就不會鬱結了麼?那可是她盼望了許久,又在意料之外的孩子,卻那麼輕易就失去了。她在知道自己有孕的時候有多麼狂喜,小產之後就有多麼痛苦和憤怒。尤其是——下手的,還是自己的母親。
捧雪去喚淨凡了,梅賢妃又跟旁邊的人說起話來,仿佛一副很不在意蘇阮是否有孕的模樣。梅皇後用眼角餘光瞥了一下,心裡暗暗冷笑——這陣子,梅賢妃時常拿話試探她,難道以為她看不出來?真以為有了個兒子就穩操勝券了?
梅皇後漠然地又掃了承恩侯夫人一眼。虧得當初有孕之後,她還真以為母親也是為她高興的呢,結果——轉眼之間,事實就狠狠在她臉上打了一巴掌,打得痛徹心肺。
同是梅氏女,同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為何在做母親的眼裡卻是天差地彆?梅皇後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有答案。不過這也無妨了,既然梅家不把她當女兒,那她也就不必再顧忌什麼家族了。
當然,或許父親,父親還是重視她的,但……梅皇後垂下眼睛,握緊了手裡的茶杯,若是父親真的重視她,就不會想做什麼外戚!若是父親想做外戚,那麼,她也就不必再惦記家裡了……
被召來的“醫女”正是淨凡。
淨凡原想著伺候了皇後生產,無論生男生女,她都是大功一件,到時候有這份功勞,隻要皇帝一句話,她的假孕藥賣給宮裡妃嬪的罪也就一筆勾銷,還能得些賞賜,逍遙自在去過下半輩子。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皇後竟小產了!雖說皇帝沒治她服侍不力之罪,但淨凡一想起當初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就覺得心裡發毛——是她說皇後並非身子不適才小產,而是因為食用了不當之物的,而之後此事便平息下來,再也沒人提起了。
淨凡在後宅女眷當中廝混多年,對這些把戲一清二楚。皇後越是一言不發,就越證明這裡頭的水太深,而她這個知情人,將來還能不能活下去,隻怕就得看皇後是否慈悲了。
為此,淨凡在宮裡真是戰戰兢兢、儘心儘力,這會兒被叫過來,也是仔細給蘇阮兩手都診過,才向皇後道:“奴婢診著蘇美人極像喜脈,隻是脈象尚淺,便是有喜,多半也隻在一月多些,若是再過半月,當可確診。”
殿內頓時就熱鬨了起來。雖說是“脈象尚淺”,但宮裡對喜脈本就拿手,且這種事,若不是心裡有了七八分把握,哪裡會說出來呢?否則讓貴人們空歡喜一場,不定這診錯脈的要倒什麼楣。彆的病症可以往大裡誇,唯獨喜脈是要慎之又慎的。
梅賢妃臉色頓時有些陰沉。承恩侯夫人看在眼裡憂在心裡——小女兒這也太惹眼了,自打生了皇次子,就有些沉不住氣似的;可這妃嬪有孕對皇帝可是大喜事,無論如何也不該在這種場合將不滿帶到臉上來。
幸好梅賢妃隨即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開口便笑道:“果然今兒雙喜臨門,真叫我說中了。”
承恩侯夫人這才放下心,忙附和道:“可不是。太後娘娘壽辰,又添這一重喜事,真是好極了!”
眾人正熱鬨著,便見袁太後自內殿出來,含笑道:“什麼雙喜臨門?在裡頭就聽見你們熱鬨了。”
梅皇後款款起身,也含笑道:“正要給母後道喜。方才蘇美人診出了喜脈,我們正在說,這可是沾了母後的福氣,方能雙喜臨門的。”
太後略有些意外地掃了蘇阮一眼:“蘇美人又傳喜訊了?這倒難得。”這蘇阮看著也不是什麼寵冠六宮的樣子,也沒見皇帝夜夜留宿她宮裡,竟然又有孕了,倒是真人不露相呢。
不過,有沒有孕,也無所謂了。太後淡淡地想,目光隻在蘇阮身上一轉就移開了,哪怕她能再生個皇子呢,又能如何?過了今天,一切就都定了。
太後態度淡漠,殿內一眾人等自然也就跟著冷淡了下來。蘇阮倒是鬆了口氣,悄悄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去,一手輕撫著小腹,抬頭對不遠處的許碧笑了笑。
既然袁太後到了,壽宴自然開始。說是簡辦,山珍海味也是半點不少的,流水價送上來,擺得滿滿當當。不過這些佳肴大都是擺門麵的,今日來赴宴的人也不為口腹之欲,許多人還是在家中用了點心飯食才來的,不過是動幾筷子罷了。
袁太後坐於上方,與幾位一品誥命相談甚歡的模樣,便有人問起敬親王。袁太後臉上笑容更深:“他呀,嚷著要過來陪我,隻是今兒的功課還沒做完呢,自是要先做功課去。”
當下便有人讚袁太後教導有方,卻聽有人笑道:“敬親王忙著不能過來,怎麼也沒見袁昭儀呢?”
這分明就是生事了,袁太後臉上的笑容也就沉了沉,淡淡道:“那孩子也是個孝順,趕著要給我生辰繡個屏風出來,倒鬨得有些不自在,是我叫她不必過來的。橫豎一早就給我祝過壽了,孝順也不急在這一時,長長久久的才見情份呢。”
底下說話的人自是奉承梅賢妃的,本不是什麼誥命夫人,不過是個五品宜人,一聽袁太後話裡強硬起來,立時便縮了頭,勉強笑道:“昭儀娘娘是太後娘娘的侄女兒,自是孝順的……”
梅賢妃接口笑道:“要不然太後娘娘最疼昭儀妹妹呢,上慈下孝,我們看著可羨煞了。”
袁太後瞥她一眼,含笑道:“難道我又不疼你們哪一個?既這樣,把賢妃的位子挪到我身邊來,今兒咱們也上慈下孝一回。”
她難得這樣打趣的口氣與梅賢妃說話,倒讓梅賢妃怔了一怔,過去也不是,不過去也不是。袁太後看她這樣子,笑了一笑,抬眼看看殿外:“今兒天氣倒還不算熱,我這園子裡睡蓮花開得正好,還有那些花匠,也不知怎麼培育的,竟還有這會兒開的芍藥花,想必也擺上了,誰若愛看的,隻管去瞧瞧。尤其是小姑娘們,也彆拘束著了。”
今兒跟著進宮的女孩子還真有幾個,聽著就露出了好奇之色。睡蓮花也就算了,這個時候還開的芍藥少見,須得是極有經驗的花匠才養得出來。且能擺到太後壽宴上來的,又豈是尋常品種?
袁太後看了便笑:“都去吧都去吧,賞過了,也叫人剪幾枝來給你們簪著。”
如此一來,連一些年輕妃嬪都起身到花園裡去了。許碧看了一眼座上的袁太後,低聲向沈夫人道:“夫人也帶著二妹妹,跟我一起去花園裡走走。”
沈雲嬌早想去了,隻是礙著許碧來時在馬車裡說的話,不敢亂動,這會兒聽了,自然歡喜。沈夫人倒有些欲言又止,但還是跟著許碧也起了身。
寧壽宮的園子是極精致的,那些芍藥花果然養得好,大朵大朵地開著,當真是姹紫嫣紅奪人眼目。許碧卻無心欣賞,瞥著蘇阮也從殿內走了出來,便不動聲色地過去,隨手拉了蘇阮低聲道:“姐姐當心些,今兒風大,彆吹著了。”
今日明明沒什麼風,蘇阮隻微微一怔,便低聲道:“我正是來尋妹妹的。皇上那日到我那裡去,還提過妹妹。”當時她隻當閒談,與皇帝說起當初結拜之事,皇帝便說難得兩人有情份,讓她以後多與許碧親近雲雲。
那會兒蘇阮隻以為皇帝閒話家常而已。可如今許碧說出這麼句話來,再與當時皇帝所說的話一對,蘇阮頓覺不對,隻是還沒等她跟許碧再說幾句,就聽寧壽宮外頭隱隱有聲響傳來。
她們站的這地方離著宮牆不遠,雖有嬉笑之聲,卻仍能聽見外頭像是有一隊人經過,腳步聲中似還混著呼喝。
後宮之內自也有侍衛值守尋視,有腳步聲不足為奇。但自寧壽宮外過,又是太後壽辰,卻有喧嘩呼喝之聲,這便不合規矩了。許碧與蘇阮對看一眼,猛然聽見寧壽宮大門處有宮人一聲驚呼,抬眼看去,已有一小隊侍衛魚貫而入,把住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