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0(1 / 2)

她的小玫瑰 [gb] 十萬橙 113685 字 7個月前

第14章 第14章

鐘予。

像是有鐘聲, 遠遠地敲響,那鐘鳴聲敲地蘇藍腦海裡嗡嗡地響。

一聲, 一聲, 像是海潮把她推得越來越遠。

海潮聲再把她拉回來的時候,鐘予那張漂亮的臉依舊在蘇藍的眼前。

很近。

就在眼前。

鐘予。

他坐在行駛的車的後座上。

車窗外的昏黃路燈的光映在他身上,光影隨著車的行進變換明暗。

車內很安靜。

那雙望向窗外的墨綠色的眼眸裡, 冷淡又冰涼,蘇藍對他的這種神色很熟悉。

鐘予。

是鐘予沒錯。

她怎麼看見鐘予了……

她不是出了車禍嗎?

恍惚著,蘇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的身體是半透明的。

蘇藍試探了一下, 發現她的手能穿過旁邊的椅背。

所以……她現在是靈魂?

還沒來得及細想,蘇藍就看見近處的鐘予身體向前傾了一點。

太近了。

蘇藍下意識往後退。

視線中, 鐘予隻是拿起了手機,接起了電話。

他的聲線清淩淩的,有點低沉。

“舒律師。”

“……”

“……對, 新聞報道是真實的, 我確認過了。”

“我現在去警局的路上。”

“好,接下來事情很多, 麻煩你了。”

客氣地說完這些, 他就安靜地掛了電話。

信息量很多。

蘇藍還沒從一連串“鐘予為什麼跟舒律師打電話”,“什麼新聞報道”, “為什麼要去警局”,“接下來什麼事情多”等等的疑問之中反應過來……

車已經停了。

司機拉開車門,鐘予下了車。

蘇藍下意識跟了出來。

“警察署”三個威嚴的大字,立在麵前大樓的招牌上。

夜風獵獵, 亮著光的招牌在夜空中清晰可見。

……還真的是警局。

為什麼?

一隻蝴蝶翩然而至, 落在了她的肩上。

蝴蝶說:【跟進去。】

蘇藍看了它一眼。

能碰到她靈魂的蝴蝶。

它說:【你不好奇嗎?】

蘇藍抬腳,跟在鐘予身後走了進去。

作為靈魂很方便, 沒有人看到她的存在。

蘇藍旁聽鐘予和警局的人輕聲交談,又跟著他們一行人在警局裡坐上電梯,最後踏進了一間屋子。

踏進這間屋子的時候,蘇藍忽然明白這裡是哪裡了。

她知道,鐘予是來做什麼的了。

蝴蝶說:【你可以看看你自己。】

這間偌大的屋子,冷光慘慘,空空蕩蕩。

中央隻擺了一張床。

一張白布,蓋在一具軀體之上。

白得刺眼。

蘇藍移開眼。

蘇藍對自己的遺體沒什麼興趣。

幾人輕聲迎上。

“鐘先生,請您節哀。”

“雖然知道這可能有點難以承受,但按照手續,我們還需要您作為家屬,親自辨認一下事故死者身份……”

白布被工作人員掀起一角。

“請您放心,這裡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如果辨認身份之後,您需要時間單獨與死者相處,這是人之常情,我們也可以回避……”

鐘予漂亮冰涼的綠眸掃過去,定住了工作人員的動作。

“不用再掀開了,我確認了。”

他目光頓了下,然後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觸之即分。

“是她。”

他輕聲說。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這就確認完了。

一個本該耗時很長的過程,僅僅幾秒就結束了。

沒有痛苦,沒有驚叫,沒有哭泣,沒有惶然……更像是……

公事公辦。

房間裡,靜了片刻。

工作人員幾乎愣神。

但他們最終,什麼都沒說。

隻是安靜地,將白布複原,重新蓋在了那張臉上。

鐘先生也並沒有要求與死者單獨相處的多餘時間。

一行人收拾停當簽了手續,便走出了房間。

“鐘先生,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傷心?”

幾人在走廊後竊竊私語。

“傳聞不都說,他跟蘇小姐感情很好麼?”

“看來那些大家族的聯姻,果然不能隻看表麵……”

“說不定私底下,兩個人都不相往來……”

“蘇小姐死了,也就沒必要裝深情了吧……”

……

鐘予坐在離開警局的車上,依舊半斂著眼看著窗外,眸色靜靜。

這樣近乎殘忍的平靜,出現在他那張冷淡又精致的臉上,是蘇藍再熟悉不過的一種表情。

鐘予一直是冷淡的。

在她麵前,冷淡又安靜。

幾乎像是漠不關心。

蘇藍坐在車座側邊。

她其實有點驚訝。

她的確沒預料到。

鐘予會對她的死訊接受得如此相當順暢。

就像剛剛認屍的時候,她看著工作人員掀起的白布還沒露出她的小半張臉呢,他就淡漠地點了頭。

動作快得,蘇藍都懷疑他看清了沒有。

蘇藍自認為,她跟鐘予應該還沒熟悉到他隨便瞥一眼,就認出她是誰了的程度。

她的朋友,她的家人,甚至隻要是稍微在意她的人,都應該會仔仔細細看了她的臉,再辨認一下她的痕跡,不放棄最後一絲認錯的希望,再最終確認下來她的身份,確認她的死訊。

確認在意的人的死訊。

正常的人都會這麼做。

……這讓她腦海裡,隻剩下了唯一的一個答案。

“……我在鐘予眼裡,這麼讓人討厭的麼。”

她自言自語。

這已經是在人死了之後,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也是。”蘇藍也很快地接受了這個答案,“我死了,他就自由了。”

也不錯。

能理解。

【……】

蘇藍看向肩膀處的蝴蝶。

從剛剛開始,它就很聒噪。

蝴蝶:【……我什麼都沒有說。】

蘇藍捏住了它扇動的翅膀,它不動了。

這樣好多了。

蝴蝶:【……】

車還在行駛。

蘇藍麵無表情地放空了一會兒。

捏著蝴蝶。

她問出了自己死後的第一個問題。

“你告訴我,我真的死了嗎。”

蝴蝶沉默了。

蘇藍本來以為這是一個刁難的問題。

但出乎意料地,它答得很快:【死了,但也沒有死。】

蘇藍捏著它的翅膀抖了抖:“什麼意思,說完整。”

搖頭晃腦的蝴蝶:【……】

蝴蝶:【……你怎麼一點敬畏心都沒有?】

蘇藍:“我都死了我怕什麼?”

蝴蝶:【……?】

好像也沒說錯。

敬畏心是屬於活人的東西。

蘇藍看著手指之間捏著的蝴蝶,她總覺得它好像吸了一口氣。

蝴蝶:【你會重生,但不是在原來的身體裡。】

【簡單地說,最開始你的靈魂就被分給了兩個身體。現在一個壞了,靈魂就要轉移到另一個身體裡。】

【但新身體還沒準備好,到了時間,我們會送你過去。】

蘇藍:“那原來的身體呢?”

【你自己看到了,已經沒有辦法再用了。】

腦海中閃過停屍房內的白布。

蘇藍沉默了下。

她側過臉,看了下車座旁邊的鐘予。

漂亮的人,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也像是帶著絲微弱的亮光。

他依舊很平靜。

對她的死訊保持著出乎意料地平靜。

暗色的深綠色眸,半斂著,不帶任何情緒。

就像往常一樣。

沒有區彆。

蘇藍並不想見到這樣一張臉。

蘇藍收回視線。

“那我現在以靈魂的狀態,在這裡做什麼?”她問。

“我已經死了,可以離開了麼?”

蝴蝶安靜了一下。

【你不想待在這裡?】

“待在這裡做什麼?”蘇藍奇怪。

【……】

看蝴蝶沉默,蘇藍以為它覺得她接受自己死亡的態度太過平靜:“放心,我接受得很好。我這個人對什麼都看得很淡,而且一向看得很開。”

“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反正還能重生。我還不如趁這個時間到處逛逛。”

良久沒有回音。

【你真想要離開?】

“嗯。”

它隻是說:【那你可以試一試。】

……試一試?

這是什麼意思。

這話,說的很奇怪。

蘇藍古怪地看了蝴蝶一眼。

它沒再說話。

靈魂狀態可以穿過物體,蘇藍嘗試了一下,身體漂浮,便穿過了行駛的車的車壁。

漆黑夜裡的風很涼,掠過她的指尖,她卻不覺得冷。

漫步走在深夜的街道上,鐘家的車離開,馬路上沒有其他的車,顯得冷冷清清。

踩過一片落葉,蘇藍忽地意識到,現在已經是夏末了。

夏天的末尾。

死在這個時候,意外地還挺適合她的。

順著長街走了一會兒。

蘇藍連接踩著落葉,見它們沒有發出“嘎吱”的清脆聲,她有點遺憾地皺起眉。

這可是她的一大愛好。

“嘖。”她輕嘖了一聲。

她想起蝴蝶的話。

她會重生。

雖然死了,但是會借著另一具身體繼續活下去。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無關痛癢的人生節點。

……那,對其他人呢?

她原來身邊的其他人呢?

蘇藍腦海裡,恍惚間下意識浮現出幾個熟悉的人的身影和麵孔。

阿梓,繼母,幾個好友,舒律師……

舒律師。

想到舒涵良,蘇藍胸口微微滯了一下。

她是在從他家出來的路上遇到了車禍,他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吧?

甚至作為她的私人律師,他還要處理她的遺囑和遺物。

難怪鐘予電話裡跟他說時間不多。

他本來就失去了自己的女兒,現在又失去了她。

蘇藍腳下又踏過一片落葉。

依舊沒發出聲音。

阿梓也是,本來哭起來就沒完沒了,知道了她死亡的消息肯定又眼淚會掉個不停,眼睛哭腫成桃子……

繼母,她跟她關係一直很疏遠。但繼母是個溫和的女人,估計也難免會傷心。

好友,還有那幾個朋友……

蘇藍試圖踢一顆石子,但鞋尖穿過石頭表麵,失敗了。

她有些莫名的挫敗。

她並不是對誰都無所謂。

隻是……

鐘予。

蘇藍站住了。

鐘予。

雖然她知道他們兩個人隻是利益聯姻,私底下也幾乎不來往。

但看人這麼冷漠地處理自己的身後事,對她來說,畢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太平靜了。

蘇藍抬起頭,望向上方的樹梢。昏黃的路燈將樹梢的線條映得模糊,這麼直接地看,有幾分刺眼。

夜風將樹葉吹得嘩啦啦響。她身上還穿著之前的那一條長裙,絲質的裙擺搖曳,貼在小腿上,有些涼意。

她跟鐘予……

蘇藍安靜地想。

就到此為止吧。

不要再見了-

……

車輛正在行駛。

昏黃路燈的光影掠進車內,像是靜謐的流水一般,緩緩流淌。

鐘家的家徽,精致反複的暗紋,隱在窗旁的角落。

沒有聲音,像是一個封閉的空間。

隻有變幻的昏黃光影,讓人知道車在行進。

蘇藍轉過頭。

那有著精致的臉的黑發美人依然倚在窗邊,半斂著眸子不知道在看著哪裡。

薄紅的眼尾看起來也冷淡。

鐘予。

蘇藍:“……”

這是她第五次,回來了。

她第五次試圖離開,再一睜眼,又回到了這輛車上。

又看見了鐘予。

第五次了。

蝴蝶落下在她的肩頭。

它薄薄的聲音如期而至。

【你試過了?】

【你離不開的。】

蘇藍:“…………”

她輕聲:“那你不早點說完整?”

有點冷笑。

蝴蝶當做沒聽見。

【就算我說了,你也會自己去試試看的。】

這倒是。

蘇藍沒什麼表情移開視線。

但……

“為什麼是鐘予?”她問。

再怎麼嘗試,她也看出來了,她離不開,是因為鐘予。

她問:“你們這兒,就算人死了,也要按生前的婚姻把伴侶兩個人綁在一起嗎?”

蝴蝶翅膀試圖抖了下。

【婚姻?……】

“或者說,”她這回說得直接,“我非要跟鐘予綁在一起嗎?”

淺金色的眼眸色澤很涼。

“我們本來就是利益婚姻,不能按你們那套規則來。”

“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感情,就不需要給我們這個死後重逢的機會了吧,綁在一起,沒有什麼必要。”

安靜了下去。

【……七天。】

“什麼?”

【七天。】

蝴蝶聲音竟然有些發悶,它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死者在人間彌留七天,是規矩。就算你要重生,也要先待七天,不能例外。】

“所以我要在鐘予身邊待七天?”

【……對。】

蘇藍頓了下。

“沒想到你們還挺形式主義。”

她幽幽地看了蝴蝶一眼,往後靠了靠。

雖然感覺不到疼,但蘇藍還是無意識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仔細想了想,她還覺得有點好笑。

“其實,如果正常來說……”

“這死者彌留七天,我也應該被綁在什麼‘對我執念最深的人’旁邊吧?”她笑了聲。

“居然是按婚姻綁人,多沒意思。”

【……】

意外地,這回蝴蝶沉默地有點久。

它的翅膀在她的手指下不自覺地翁動,讓蘇藍都注意到了。

蝴蝶振翅,掙紮著密密不安。

但又停了下來。

停下來了,卻依舊什麼都沒說。

欲言又止。

又最終緘口。

蘇藍盯了它一會兒,放棄了。

她鬆開蝴蝶翅膀,頭扭向一邊。

“行吧,跟他綁在一起,就綁在一起。”

“七天之後,你們就送我離開了對吧?”

【……嗯。】

得了肯定的確認,蘇藍便也安定下來了。

她靠著椅背,眼神也瞥向她這一側的窗外。

窗外黎明破曉,微弱的晨光仍然沒有路燈的黃昏要亮,顯得更加寂靜。

她跟鐘予沒什麼道彆好做的。

七天而已。

不算太難熬。

要是鐘予知道自己死後還得在他身邊呆著,他一定比自己抗拒的反應還大。

幸好,他不知道-

跟著鐘予回到了他們的“家”。

蘇藍看著鐘予上樓進了浴室,她自己就去後院裡走了一圈。

雖然綁是綁在一起了,但這不意味著她就要乖乖待在鐘予身邊。

蝴蝶看著她走出大門,默默問:【……你要做什麼?】

蘇藍:“我想知道具體能離他多遠。”

如果可以,她還不想完全被困在這個家裡。

蝴蝶慢慢地抖了抖翅膀。

走在花園裡,蘇藍看著晨曦之中的矮叢鮮花,想起自己上次看到這些花的時候,還是坐在餐廳裡吃早飯。

……時間過得真快。

回憶著回憶著,蘇藍還有一些惆悵和惋惜。

【你怎麼傷心……】

蝴蝶對她有點警惕:【不對……你在想什麼?】

“我重生之後,那個身體,跟鐘予認識嗎?”

【……不認識。】

“真令人傷心。”

【啊,你是在難過嗎?】

蝴蝶結巴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那個,你也不要太傷心,雖然現在不認識,但你要是想,以後也可以找機會認識……】

“好想喝香菇雞茸粥啊。我都沒機會讓鐘予放手,讓不熟的人挖牆腳就更沒機會了。”

【……】

之後蝴蝶就再沒有說過話了。

它似乎也傷心了。

蘇藍並不關心它。

她順著花園的小徑一路走到了院子圍牆旁邊。

她仰頭看了一下,伸出手,手指如她所料,直接穿過了圍牆。

事實證明,隻要人有足夠的財力和地位,沒有哪裡不能建豪宅。

她跟鐘予的這個“家”,就在城中心鬨中取靜的一處院落。

蘇藍想,按理說,隻要穿過這堵牆,她就可以去熱鬨的街上逛……

這樣七天還挺好打發的。

……

眼前一黑,意識到麵前的視線開始熟悉地扭曲的時候,蘇藍暗嘖了一聲。

看來要被拽回去了。

“家的圍牆,就是距離極限了啊……”

那不是之後幾天,鐘予不出門,她也哪裡都不能去,隻能被迫被鎖在家裡?

捆綁真麻煩。

什麼古怪規矩,居然人死後還要被婚姻捆綁。

視野恍惚地在眼前變得清晰,一扇房間的門出現在她的麵前。

……門?

正想著,濃鬱的霧氣氤氳,從蘇藍麵前的門打開的縫隙中散出。

一隻漂亮的手推開了門,手指骨節分明,纖長白皙。

蘇藍微怔。

走出來的黑發美人晶瑩的水珠順著濕紅的眼尾落下,掠過因為溫熱霧氣而薄紅的臉頰。

水珠滑過他頸間,隨著喉結精致的形狀滾落下去。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蒼白的臉上隻有眼下那一圈漫著紅暈,密長的睫毛斂著,神色不明。

很漂亮,又……很欲。

他往前走出來的時候,蘇藍不自覺地往旁邊側了側身子。

蘇藍很緩慢地意識到。

鐘予剛洗完澡。

……幸好她沒更早地被拽回來。

鐘予身上的潔白浴衣有一些鬆散,在他伸手去把它拉攏的時候,縱使蘇藍飛快地移開了眼,她還是看見了。

蘇藍愣了下。

有一道陳舊的咬痕傷疤,在鐘予的肩後。

有些淡,看上去像是一年前左右留下的。

他的皮膚很白,幾乎剔透,那一道暗紅咬痕就顯得明顯。

脆弱與猙獰的對比,很是強烈。

因為是咬痕,反而更加地……曖昧。

鐘予浴衣披上,那色澤便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鐘予肩後……怎麼會有咬痕?誰會……”

話剛自言自語出口,蘇藍下一瞬就反應了過來。

她彆開眼。

這就有點尷尬。

難得看慣了風月的她第一時間沒想到。

她沒想故意刺探鐘予跟他情人的私下情趣。

Alpha標記,正常不會咬在人的肩後。

他肩上這咬痕……應該就純粹屬於床上的愛好了。

還挺粗暴。

“不過……咬這麼狠?都留疤了。”

邊往外走,蘇藍邊輕輕自言自語。

“難不成是當留念麼?”

【……】

蝴蝶又在飛快抖翅膀。

蘇藍瞥它一眼,皺了下眉。

從剛剛開始,它又很聒噪。

兩指捏住它出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蘇藍恪守不踏出花園一步的規則,就在這個她並不熟悉的“家”裡晃悠,倒是沒再出過撞見鐘予出浴這種尷尬的場景了。

“我們倆真的不熟,綁在一起真的會讓人很尷尬。”

蘇藍第一百零一次睨著蝴蝶,意有所指。

“你們那個‘規則’,對我們這種貌合神離的伴侶就真沒什麼例外嗎?”

【……】

蝴蝶翅膀轉了個方向,裝沒聽見。

見它慣例裝死,蘇藍也習慣了。

不過其實這幾天下來,比蘇藍想象中要好熬得多。

因為鐘予很忙。

他是真的很忙。

他放下了他手上畫廊和慈善基金會的一切事物,就待在家裡處理她的事情。

蘇藍在這個圈層裡,她代表的並不僅僅隻有她這個人,還有她坐擁的大量財富,地位和名聲。

更彆提,她同時還代表了蘇家的利益。

她一死,一環扣一環,這些所有的環節像是銜尾的蛇,全部都要有人出麵料理。

作為她的“遺孀”,鐘予不得已就成了這個走到台前的人。

看著他深夜裡仍然在書房裡亮著燈看文件,蘇藍對他那張冷淡的臉的不愉快也慢慢消散了。

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

蘇藍想。

就算他厭惡她,對她的死冷眼相看,他都完美地儘了他的義務,完成了他們交易裡的每一個環節。

這一點,她很謝謝他-

出不去院子,蘇藍一般就待在花園裡,看各類公司的人,媒體的人,政府的人進進出出主樓。

鐘予的父母也來過一次。

他們滿臉驚心的愁容,一見鐘予就圍著他看,甚至還從家帶來了隨身醫生,半強迫地非要給他簡單檢查了一遍才勉強放心下來。

“他們是在擔心什麼?”

看著這大動乾戈的一幕的蘇藍揚起了眉,她問蝴蝶,

“不會是擔心……鐘予因為我的死訊傷心過度吧?”

這個問題問起來有些好笑。

但蝴蝶這次說話了。

【……不然呢?】

它聲音悶悶的。

頓了很久,它又有些艱難地說,

【你不覺得,鐘予傷心嗎?】

小心翼翼地,有點像是試探。

蘇藍奇怪了,“這麼多天了,你沒看出來麼?”

鐘予這段時間可是一直冷淡著臉,平淡無波,像是無風時候的潭水。

她瞄眼過去,一臉平靜的鐘予正送兩位長輩出門,而上車前的鐘父鐘母一步三回頭望他,麵上仍是憂心忡忡。

“估計,也就是長輩們擔心吧。”她說,“他們可能不知道鐘予有心上人這件事情。”

“知道了,就不會這麼擔心了。”

蝴蝶又不說話了。

它動了動自己的觸角,慢慢地搖晃了一下。

蘇藍靠過來。

蝴蝶:【……?】

蘇藍手在蝴蝶跟前晃了兩下,委婉:“你真的有視力嗎?彆人傷不傷心都看不出來?”

蝴蝶:【……】

它很想反問,但忍住了。

蝴蝶翅膀驀地一收,背對著她了。

蘇藍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從一隻蝴蝶身上看到了“氣到無語”四個字。

脾氣真怪-

靈魂七天的彌留。

時間過得比蘇藍想象中的快。

既然出不去,她就天天賴在花園裡,悠閒地像是過退休生活。

一直到一轉眼過去了四五天,鐘予要去蘇家的時候,蘇藍才提起了點興趣。

看著他出門,蘇藍靠近了,跟在了他的腳步之後坐上了車。

自從幾年前搬出去之後,她就很少回蘇家。

蘇家人追逐繁華,主宅也在城中,其實離她跟鐘予住的地方並不遠。

但蘇藍依舊很少回來。

父親去世,阿梓又被送去遠方上學,偌大氣派的蘇家隻剩下了她的繼母。

她跟繼母的關係客氣且疏遠,偶爾的家宴見麵,已經足夠了。

天從早上開始就在下細濛小雨。

雨線紛飛,淅淅瀝瀝。

此時下了雨,蘇家在細密的雨線中朦朧又模糊,顯出幾分寂寥。

鐘予到的時候,舒律師剛好從蘇家大門出來。

成熟的精英男人打著傘,拿著公文包,依舊是西裝筆挺,但身形明顯幾天之中就削瘦了不少。

一向一絲不苟熨好的西裝,袖口都有疏忽了的壓褶,隱隱透出幾分難得的狼狽。

眼眶微紅憔悴過度的樣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遇到鐘予,兩人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視線在空中交彙。

侍者撐起的黑傘之下,黑發的鐘家少爺立在那兒,依舊衣著精致,眉眼美麗又淡漠。

一個憔悴,一個平靜。

對比明顯。

舒涵良看他的眼神微微凝住。

他似乎有疑惑,有震驚,有茫然,又像是有什麼彆的情緒想要找宣泄的口,但最終,又被他勉強壓了下去。

“舒律師。”

雨聲淅瀝,鐘予先開的口。

他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舒涵良沒有辦法去看他平靜的臉。

他撐傘走過他身邊,也匆匆客氣點了下頭。

“……鐘先生。”

兩人擦肩而過。

走下兩步台階,舒涵良似乎還是沒忍住。

他轉過身,又喊了一聲,“鐘予先生。”

鐘予回頭。

站在台階上方的人,下頜線清淩優美,帶著天生貴族階級的居高臨下。

鐘予的聲線很穩。

“有什麼事麼?”

舒涵良定定看著他。

“蘇藍的……遺囑。”

最後兩個字頓了頓,依舊很是艱難地從他的嘴裡說出來,

“我還沒有全部處理完。但是裡麵一部分,會跟你有關,會需要你的簽名。”

“我之後如果上門叨擾,你方便嗎?”

說著,舒涵良目光緊緊鎖在他的臉上,似乎想從他平靜的外殼之中找到一絲破綻。

鐘予身側冰涼的手指慢慢地攏入了掌心。

他問:“關於什麼?”

嗓音冷淡,像是在談論與自己並不相關的事情。

兩人的目光對視。

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大了,打在漆黑的傘麵上,劈啪作響。

風聲冷冷。

像是驀地呼出一口氣,舒涵良退後了一步,踏下了最後一級台階。

他吞下了本來要脫口而出的話。

冷靜的精英律師恢複了公式化的臉色。

舒涵良聲音生硬,“蘇藍那裡需要處理的文件有很多。等遺囑簽字需要的東西全部整理完,鐘先生,我會再跟你聯係。”

鐘予頓了頓。

“……好,”他說,“謝謝。”

手指鬆開,掌心都是深深的掐痕。

打完了這一個照麵。

兩人各自沉默轉過身,在蘇家的門廊分彆開。

……

一直沉默不語的蝴蝶開口了。

【蘇藍。】

“嗯?”

【你的遺囑,是什麼意思。】

它似乎是真的想知道。

蘇藍本來視線定在雨裡遠去的舒律師的背影上,聽到它說話,扯了下嘴角。

“你知道我遺囑的內容?”

她轉過身,往蘇家室內走去。

並沒有要它回話的意思,蘇藍語氣懶懶地上揚了下。

“就是正常的意思。”

“不光鐘予在儘他的責任,我本人同樣也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

在交易上,她可是一向有來有往,名聲很好。

她的遺囑就能很好體現這一點。

【但……】

蝴蝶翅膀緩慢地抖了一下。

它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咽了回去。

第一部分的遺囑它明白,但第二部分呢?

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於蝴蝶經常的欲言又止,蘇藍已經習慣了。

她踏進會客廳。

鐘予剛跟她的繼母寒暄完。

繼母李姨依舊是她上次見她的那副樣子,虛弱的病美人坐在輪椅上,神色帶著幾分哀哀。

明明隻是夏末,客廳的壁爐卻已經生起了火,無煙的柴劈啪作響,火光融融。

鐘予嗓音很輕,繼母嗓音也很輕,兩人說著話,蘇藍沒有想聽的意思,她便在客廳裡隨便轉了一圈,在壁爐旁的牆邊靠著了。

蘇藍並不擔心他們兩人的談話。

在他們各自的父母麵前,他們兩人都有戴慣了的麵具,偽裝好了的客套話術。

鐘予在這一點上一向做得很好。

果然,繼母神色安定了一些,看上去被他的話語安撫了下去。虛弱的女人扶在輪椅扶手上,哀哀地點頭。

蘇藍環顧著蘇家裡的擺設,跟她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什麼太大區彆。

家裡用白色大理石作為裝飾的基調,擺放著各地搜羅來的精品雕塑和畫作。

她的父親說這種侘寂風格是為了展示新世的新潮設計,但蘇藍倒是覺得,現在這麼一布置,與其說這個地方是家,更不如說是某個人跡罕至的精致博物館。

自從父親死後,沒有人往家裡新添東西,蘇家就看起來更冷清了。

這讓蘇藍有點想起……她跟鐘予的那個名不副實的“家”。

那個“家”,甚至更像一個家。

她跟鐘予的那個家裡,淺色的餐桌上的花瓶永遠插著新換的豔麗的花,花園裡的大片豔色,明亮的落地窗,細亮的米色窗簾被風拂起,能嗅到淡淡的香氣。

她不常回的臥室裡麵永遠點著她喜歡的熏香,她的擺設沒人觸碰,一切按她喜歡的格調來,蘇藍甚至還往房間裡麵塞了很多自己買下來沒地方放的心愛小收藏。

如果下雨的時候她在,她有時候會披著毛毯窩在書房,懶懶散散聽屋外雨聲細碎琳琅,有人也會敲門給她送來大廚做的薑湯。

鐘予有時坐在書房另一側的沙發上,他就垂著眼看著手裡的書。

精致又安靜的身影和這一切都相融地很好。

說到“家”這個詞……

蘇藍腦海裡竟然浮現出的就是這些畫麵。

細碎的,彩色的,在記憶裡邊角上還閃著光的。

黑暗中像是蝶翼翻卷,翻飛而去。

……

人死了,果然想法都變得容易感慨起來了。

蘇藍搖了搖頭。

剛想到這裡,客廳外傳來了一陣咚咚腳步聲。

一身黑色打扮的黑發少年沉著臉大邁步走進了客廳。

少年臉尖削,高挑又單薄,蒼白的臉上帶著隱隱的怒意。

客廳內本身靜謐又輕柔,他反而像是一個不速之客。

鋒利又尖銳的刃。

蘇梓徑直走到了鐘予跟前。

鐘予正坐在繼母麵前,冷淡回眼。

“鐘予,你怎麼在這!”

站在鐘予麵前,少年開門見山,恨恨大聲質問道。

他的臉上都帶著淚痕,兩眼腫的像桃子似的,說話調子極高,“你怎麼有臉進我們家!”

“阿梓!”繼母皺眉虛弱開口,“你怎麼這麼說話?對麵是誰你不認識了?你快點,跟鐘先生道歉……”

“我為什麼要跟他道歉?”

“鐘先生是你姐夫,他來這裡是為了你姐姐……”

“——‘姐夫’?!”

這個詞似乎戳中了少年某個點,他笑起來。

他的笑容慘然。

“‘姐夫’?為了我姐姐?”

蘇梓上前一步,逼近鐘予。

鐘予平靜看他。

“鐘予,你跟我姐姐到底是什麼樣的利益關係——其他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嗎?”

蘇梓笑得發顫,

“難道這點,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繼母驚疑:“阿梓,你在說什麼?”

鐘予神色淡淡,沒有回應。

少年唇邊掛著冷笑,“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跟我姐什麼關係,你自己心裡最清楚。鐘予,既然你清楚,那你怎麼還能在她死之後還一臉平靜來我們家?”

“你既然一點都不傷心,為什麼還要假惺惺裝模作樣地過來拜訪?你還不如不來這一趟,省得你白費力氣。”

少年胸脯劇烈起伏,手都握成拳,神色越說越厲,

“鐘予,這裡是姐姐跟我的家,你憑什麼能夠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進來……”

“你明明,就是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外人,你不配——”

“蘇梓!閉嘴!”繼母厲聲出口。

“外人”兩個字,宛如尖銳的利刃,破開了那薄薄一層粉飾太平的偽裝,水花飛濺。

鐘予怔怔。

他斂下神色,手指冰涼。

手指屈起,僵硬地握在掌心,寒浸浸的。

少年抬眉焦急,“母親,我——”

繼母猛地聲音突兀拔高讓她都開始咳嗽,“咳咳!……咳咳咳!……你不準對鐘先生這麼說話!……”

“——母親,你怎麼……護工!護工快點過來!”

繼母身體虛弱,這一咳嗽引得少年趕緊俯身過去關照,他喊來了廳外的護工,幾人忙給咳嗽不止的繼母遞茶順背。

“太太這幾天傷心過度,需要多休息。”一人說。

“對不起……母親,”少年帶著哭腔嗚咽道,“我送您回去。”

“我沒事……咳咳,睡一覺就好了……”輪椅上的繼母眉間帶疲意,她轉向鐘予,

“不好意思鐘先生,我身體一直不太好,這些天實在是有些體力不支……”

鐘予頓了下,眼神移過來。

“沒關係,您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護工們推著繼母下去。

蘇梓執意要送自己母親先回房間。

少年走出客廳前,紅著的眼還回頭恨恨盯了鐘予一眼。

一番手忙腳亂。

蘇梓氣勢洶洶地來,又氣勢洶洶地離去。

客廳裡終於安靜了下去。

所謂簡約風格的空蕩客廳,現在是真的空蕩了。

冰涼的白色雕像立在客廳角落,仿佛無聲地注視著所有事情的發生。

寂靜。

隻有壁爐裡的火光忽明忽暗。

鐘予仍站在原地,麵色平靜,身側的手指卻攥得很緊。

他半斂著眸子,神色晦暗不清。

像是將要被海浪吞沒。

作為旁觀者,靈魂蘇藍依舊靠在壁爐旁,姿勢不變,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蝴蝶問:【你在想什麼?】

蝴蝶看她臉色。

火光之間,蘇藍微微仰著頭靠在那兒,看起來像是驀然離這個世間疏離地很遠。

“我在想,”

她說,“阿梓還是跟我想的一樣,完全長不大。”

失望的語調停留了一瞬,轉瞬即逝。

她的這個弟弟,倒頭來還就是一個幼年的小狼崽,隻會衝著人叫,也並不分青紅皂白。

“你不是問我遺囑是什麼意思麼?”

蘇藍說,“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有把蘇家都留到他手裡。”

“家族信托挺好的,他想玩這輩子也有花不完的錢。至於其他的,他以後真要有能力,自己再去拿。”

她安排地很好。

蝴蝶沉默了一下。

【這就是你剛剛在想的?】

“不然呢?”

她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是你之前問我,我的遺囑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我關於蘇家財產的遺囑。”

她還笑了下,“是不是很周全?”

“我其他的安排也很周全。”

【……】

蝴蝶動了動。

它的翅膀無力地垂斂下來。

剛剛那一幕,對於蘇藍來說,竟然隻是讓她肯定了她遺囑中財產分配的內容。

它一時之間不知道,她究竟對誰更殘忍。

是因為姐姐的死訊哭到已經崩潰的蘇梓。

還是……鐘予。

她甚至並沒有提到他。

第15章 第15章

蝴蝶定定地停在她的肩頭, 最後,它還是沒說話。

這不是它能問出口的話。

壁爐裡的火光搖晃, 映得人發悶。

蘇藍在客廳裡站夠了, 靈魂的她雖然並不會累,但也不想一直在這個空空蕩蕩的地方待著。

她走向窗邊。

屋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陰沉的雲翻卷交織在天空, 劈裡啪啦的雨點打在玻璃上,襯得屋內更靜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她環視一圈, 目光掃過仍在原地的鐘予。

黑發美人側臉精致,斂下的墨綠色眼眸沉沉。

他站在那裡, 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纖薄又濃重,蔓延到她的腳邊, 將將就要碰到。

她低頭看去, 腳步退後了一步。

她下意識避開了他的影子。

“鐘予……”

蘇藍遲疑著,“也挺難的。”

她終於注意到了自己生前名義上的伴侶, 慢慢說了句, “阿梓鑽起牛角尖起來,真的會很難纏。估計還得他頭疼一陣子。”

想到這個, 蘇藍也開始有點頭疼。

蘇梓是個什麼性格,她再清楚不過了。

她活著有她看著他還能收斂利爪,現在她死了,小狼無人管束, 肯定炸毛要瘋了, 見誰咬誰。

鐘予,肯定會被他對上。

蘇藍想到這兒, 就更頭疼了。

誰知道蘇梓會做出什麼來。

她至今都不知道,阿梓為什麼這麼討厭鐘予。

他看見了的那件“不該看到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蘇藍想不出來。

不會真的是因為她的哪個認識的人,跟鐘予是地下情人吧?

蘇藍臉色有點微妙。

想起她認識的那群Alpha一個個亂七八糟的模樣,無論誰的臉跟鐘予配對在一起,都顯得……

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這是第一個跳入蘇藍腦海裡的詞。

鐘予那張漂亮的臉,太過瑰豔,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其他的事物都顯得相形見絀起來。

讓人又畏懼靠近,又想要靠近。

高嶺荊棘裡的玫瑰。

蘇藍身邊那群無論是著調還是不著調的Alpha,每次見到鐘予,都出奇地老實收了嬉皮笑臉,在驚豔的美人麵前低下頭默不做聲。

本來一個個無法無天的Alpha,見了鐘予就矜持得像群夾尾巴的狗。

低眉順目,惹得蘇藍嘴角直抽。

雖然她並不在意也不吃醋,但麵子上的維護老婆總得有。

她就一條條狗挨個踹過去,然後摟住鐘予的腰,跟他說,“夫人,我們彆理他們。”

鐘予每次,就會用他那漂亮的綠眸輕輕睨她一眼,然後任她摟著自己離開,一言不發。

……

蘇藍:“……”

現在想到她踹的那幾條狗裡麵,說不定真的有一個是鐘予的地下情人,蘇藍就頭疼。

是真的頭疼。

還是彆想了。

蘇藍不自在地回過神。

她抬頭看向窗外。

窗外疾風驟雨,琳琳琅琅。

但現在的她並不怕。

“我出去走走。”她說了句,也不知道說給誰聽。

邁腿,身子穿過牆,蘇藍的身影消失在客廳中。

蝴蝶並沒有回應-

客廳內安靜一片。

走廊的腳步聲又響起。

鐘予本來已經準備離開,他站起身走到邁入走廊的拐角,目光映到走過來的人,他還是頓下了腳步。

壁爐的火光映在他線條優美的側臉上,染出淡淡的暈光。

火光搖曳,忽明忽暗。

蘇梓抱著手臂走過來,少年眼眶通紅,明顯又哭過一會兒。

他站定在鐘予麵前。

鐘予靜靜看他。

“還有什麼事麼。”

他問得緩慢,精致的臉上幾乎不帶情緒。

目光交彙。

蘇梓沉默著一聲不吭。

“你怎麼做到的?”

就在鐘予轉身要走的時候,少年猝不及防地問。

“……什麼。”

“在我姐姐死了之後,還看起來這麼平靜。”

蘇梓嘴角扯起,笑意都很勉強。

他的聲音很慢。

“我還以為,你至少會裝出個悲傷的樣子。”

“是因為姐姐死了,所以裝都懶得裝了麼。”

鐘予斂下眼。

他沒有辦法回答這種話。

他側過身,與蘇梓擦肩而過,走入走廊。

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

“鐘予,姐姐死了,你哭過哪怕一次嗎?”

空曠的走廊裡,這句緩緩吐出的話帶著回音,很輕,很重地回蕩。

提到姐姐的死,蘇梓心都要破碎掉。

他看著鐘予離開的背影,聲音放輕,卻一字一句:

“你哭過麼?”

“你傷心過麼?”

“你有哪怕一點點對她的留念嗎?”

問得很慢,少年笑起來,眼淚都流過嘴角,鹹的發苦。

“如果你有一點點對她的留念,你都不至於能夠這麼精致地出現在彆人麵前。”

“你怎麼做到的,鐘予?”

“你怎麼這麼平靜,你還是人嗎?”

“你真的一點不難過嗎?”

少年的問話噙著悲傷,淚水啪嗒啪嗒順著他的下巴往下落。

“你要是真的不喜歡姐姐也就算了……”

“姐姐喝醉的那天晚上,你讓司機送我回去的那天,……我看見了。”

“我沒有走,我看見了。”

“我知道你跟姐姐睡了。”

鐘予停下了腳步。

走廊裡聽不見雨聲,但屋外的雨仿佛落了進來。

驟雨連密,將所有人淋濕澆透,無一例外。

鐘予的手都冰涼。

“你是喜歡姐姐的吧。”

蘇梓的聲音哽咽又輕,“可是我不明白,你又憑什麼?”

“你跟姐姐,不都各自有情人麼?那你為什麼還要跟姐姐睡?”

“你都有了情人,為什麼還要勾引姐姐?”

“你憑什麼又要彆人,又還要姐姐?你就這麼濫情放蕩,既要又要嗎?”

“你把姐姐當什麼?”

少年眼淚掉著,身體都在抖,

“你知道嗎?我最怕的就是姐姐記起這件事情,我怕她會對你產生感情。但我又怕姐姐不記得這件事情,她就不知道你都乾了什麼,是個什麼樣的人。”

“現在好了,我不用擔心了。”

少年哭得調子都在發顫,

“我現在再也不用擔心了。”

……

鐘予走出蘇家大門的時候,手指都在抖。

他不得不用另一隻手捏上這隻手的手腕,才能遏製住那種從心底湧出來的鈍痛感。

……很快。

很快就好了。

鐘予迷茫地斂下眼睫。

長睫在臉上灑下一層陰翳。

不遠了。

等候在門口的侍者上前,恭敬地為少爺撐開傘。

黑傘傘沿很寬,劈開雨簾,黑影蓋過天光,將鐘予的身影都籠罩在濃重的陰影之下。

鐘予感覺自己下台階的腳步都在虛浮。

他想要找什麼東西扶一下。

但他知道,他沒有辦法。

一旦有了支力點,支撐他的東西就會慢慢崩潰。

他得自己來。

很快了。

再支撐一會兒就好了。

濃烈的痛感無時無刻撞擊著心臟,幾乎要將它震碎,他卻不得不把它們都壓抑下去。

勉強地,用力地。

隻有這樣,他才能繼續下去。

鐘予又踏下一級台階。

沒關係。

很快了。

很快了。

還有幾天就好了。

很快這些痛苦都會過去。

鐘予邁下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發現蘇梓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追出來,大步越過了他,在台階下方等他。

少年被傾盆的大雨淋濕,雨水滲進他的領口,發絲貼在臉上,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蘇梓就這樣站在雨裡等他。

他並不在意渾身濕透。

少年聲音很輕。

“鐘予,你剛剛來的時候,見到了舒律師麼?”

黑傘之下,鐘予勉強抬眼看他。

蘇梓問:“你知道他是來家裡做什麼的麼?”

“他來告訴我們,姐姐的遺囑。”

鐘予怔然。

沒有等他回答,濕透了的少年臉上露出了一個慘白的笑容。

摻雜幾絲惡意,像是報複。

“這個遺囑,說起來……也跟你有關。”

“鐘予,你想知道嗎?”

而他接下來的話,幾乎讓鐘予的血液一瞬間凝結成冰。

……

鐘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的車。

他的視線幾乎模糊,意識開始不清醒,腳下的路都在踉蹌。

他好像踩在沼澤裡,每一步都是深陷,有手從泥地裡拽人褲腳,將路過的所有生物都拉入深淵。

侍者為他拉開車門。

黑色的大傘被合攏收起。

天光與車內昏暗的交錯。

車門合上。

昏暗。

視線昏暗。

車又開動。

鐘予頭靠在車窗的玻璃上。

玻璃沁著雨水帶來的涼意,卻沒有辦法將他喚醒。

氣管都在燒。

眼眶都燙得厲害。

額上沁出的晶亮薄汗將烏黑的發絲濡濕。

染上的氤氳紅色彌漫了眼下。

身體好燙,燒灼地他都快無知覺。

鐘予半睜著眼。

他卻不知道自己在看著什麼了。

一片模糊。

他耳邊隻有少年的話。

一字一句。

少年帶著奇異蒼白的笑,一個字一個字吐出,說給他聽。

他說,“鐘予,你知道姐姐的遺囑是什麼嗎?”

他說,“姐姐向來不喜歡她的東西留在彆人的地方。”

他說,“所以姐姐遺囑裡說,她死後要把她在你那裡留下的所有東西,全部送回到蘇家裡來。”

末了,少年的笑慢慢擴大,凝結成一個癲狂的弧度,“你不是不在意姐姐的死嗎,鐘予?”

“那你應該也不介意我明天登門拜訪,去把姐姐的東西全部拿回來吧?”

“你不介意的吧?……姐夫。”

最後兩個字落得輕輕,卻重得像一柄重錘。

那雙和蘇藍極像的淺金色眼眸,笑得彎彎說出誅心的話語,像是最利銳的尖刀,劃得心臟鮮血淋漓,支離破碎,一刀一刀,刺進去。

胸口霎那的劇痛,讓鐘予恍惚間眼前都開始發昏。

視線中黑傘的傘沿幾乎和天空的顏色模糊成一片。

好不容易,找到失去的力氣。

鐘予慢慢張開唇,乾澀的嗓間慢慢地擠出一個回答。

“……好。”

光是這一個字,就耗儘了他剩餘所有的力氣。

渾渾噩噩地邁步離開。

鐘予眼前都在失神。

他一向沒有辦法拒絕她。

他不會的。

如果這是她的遺囑的話。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話。

他會順從的。

他會聽她的話的。

他會按照她的話做的。

也沒關係。

那就拿走吧。

鐘予頭靠在車窗,細密的雨打在透明的玻璃上,隨著雨中的風向後流淌出無聲無息的線。

他闔上眼。

痛苦已經燒灼地他快要不行了。

快了。

快了。

鐘予勉強跟自己說。

就要快了。

他還有事情要做。

做完了,就好了。

做完了就好了。

闔著眼。

鐘予隱在袖口裡的手,緊緊地攥著一隻毛絨小狗。

細密柔軟的絨毛,磨蹭著他的指腹,帶來一絲微乎其微的溫暖。

感受著它的存在,他才能勉強喘出氣息。

……沒關係。

沒關係。

她還是給他留下了一樣東西。

是他心愛的東西。

他很知足了-

……

車外的雨下得連綿又細密。

蘇藍被捆綁拽回來到車裡的時候,恢複意識睜開眼,就看見了鐘予。

車內安靜。

黑發美人眼尾濡濕潮紅靠在車後排的一側,眼下泛著不自然的紅暈。

他闔著眼。

氣息灼燙都微弱。

蘇藍看了他一會兒。

她輕輕蹙眉。

“鐘予……發燒了麼。”

……

第15章 第15章

鐘予發燒了。

他燒得很厲害。

車門被打開, 侍者看到靠在車椅上的自家少爺燒得滿麵酡紅又意識模糊,一眾嚇得驚慌失措。

鐘予被扶進家裡, 家庭醫生沒多久就蜂擁趕到了。

一群人擁來, 一群人又走。

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

量體溫,冰毛巾, 降溫,吃藥。

一顆藥,兩顆藥。

紅的, 白的。

溫水送著藥片滑入喉嚨。

除了換衣服,已經燒得快失神又無力的鐘予偏偏執意要自己來。

其他需要做的, 他都一樣一樣順從了醫生的話。

加衣服。

披上毛毯。

安靜地休息。

少量地用餐進食,維持體力。

鐘予很乖地,很順從地做完了一切。

一切能讓他身體好起來的事情。

鐘家父母打來電話, 語氣焦急又迫切, 山莊很遠,但他們想要立刻驅車趕來。

鐘予披著毯子靠在窗邊的躺椅上, 月色落在他的指尖, 像是淌下的銀色溪流。

還發著燒的人眼下的紅暈沒散,呼吸的氣息燙得灼人, 他接了電話,卻告訴他們自己沒事,隻是需要休息。

“淋了雨。”他說,“已經吃了藥, 睡一覺就好了。”

“鐘予, 你這樣我們實在放心不下。”

電話裡的人急切,

“蘇藍的事情, 我們知道你傷心,但你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醫生來看過了,他說燒得不重,好好休息就能夠康複。”

“醫生是醫生,你自己也得照顧好自己,不能再這樣不管不顧……”

“我知道的。”

父母明顯不信:“鐘予……”

“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鐘予聲音很淡,平靜地一句陳述。

他手上仍然拿著那一份寫了日期的文件,上麵還有十幾項需要他確定的條項。

他的那句話,清淩淩地落在月色裡,淡淡又冷靜。

“什麼事情……”

“葬禮?”

對麵鐘父鐘母愣了一下,才忽地反應過來,聲音也變得急切,

“你還在籌備蘇藍的葬禮?”

“嗯。”他翻了一頁。

“你發著燒……”

鐘父說不清楚,鐘母搶來了電話,急聲道,

“鐘予,葬禮事情又多,打點起來又費勁,你不如交給一個專業的機構,我們可以替你聯係來最好的主持人和最好的團隊,一定會把蘇藍那孩子的葬禮辦得好好的,你不用擔心……”

輕柔的紗簾,被窗戶細微開的縫隙裡吹來的風拂起。

簾的末尾,細垂的流蘇正輕柔挲著地板的紋路。

一下,一下。

沙沙。

月色落在他的手邊。

鐘予垂下眼,盯著文件上的流程圖例,月色模糊的邊緣正好落在紙張的一角。

帶著淡淡的柔光。

月色的邊緣也在晃動。

聽筒裡的人還在說話。

“鐘予,我們知道你一向倔,但這次你得聽勸,你不能這麼操勞……”

“我知道。”

驀地開口,他的嗓音慢慢柔和,卻帶著已經做了決定的口吻。

鐘予帶著那燙意的氣息,安靜地說。

“但這件事需要我來。”

這是跟她的協議的一部分。

他是她的伴侶。

就算是名義上的伴侶,他也要做好。

咬字很燙,又很清晰。

說得很明白。

聽筒那裡慢慢靜了下去。

良久。

一聲微弱的歎息。

散在月光裡。

風停了。

角落裡紗簾搖晃的流蘇也停了。

掛上電話。

鐘予向前動了動身子,毯子從他肩頭滑落。

他抬起眼。

墨綠色的眼裡,映出窗外夜色之中的月。

冰涼涼的,靜謐的。

離他很遠的。

很遠。

……很快了。

他輕輕凝望它。

很快就不會那麼遠了。

很快……他就會把事情做完了。

從他作出決定的那一瞬,到現在,他已經堅持到現在了。

不遠了。

鐘予靜靜地仰頭看了一會兒月。

體內的倦意與燙意慢慢地一並湧上來,鐘予知道是藥物起效果了。

他回到床邊。

側臉陷入柔軟的枕頭。

他發燒了,這在他的計劃之外。

為了接下裡的事情,他需要好起來。

電話裡他沒有說謊,他真的需要一副康複的身體。

昏昏沉沉,鐘予睜著半失神的眼。

月光傾斜,落到他的枕邊。

他看了一會兒。

手下意識地,慢慢伸過去,在觸碰到那月色的輪廓前,停了下來。

指尖落在床單的地方,與月色輕柔的線,差著極短的距離。

他望著那條線。

這樣近的距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燒得意識混沌。

恍惚間,鐘予想起了彆的事情。

他很少這樣回想。

那個晚上,也是同樣月色的晚上,他跟蘇藍,也是這麼近。

這麼近的距離。

甚至更近。

那是她第一次吻他。

帶著淡淡的酒氣,和蔓延的醉意,她俯身吻上他的唇。

她的手指摩挲過他的臉,淺金色的眼眸半眯著看他,仿佛在她的眼裡,他被視若珍惜的寶物。

那是讓人覺得深情的錯覺。

但是鐘予信了。

她的手指順入他濕濡被汗水打濕的發絲,又輕柔地吻他。

她說,“你真的很好看。”

說著醉話,笑得眼尾彎彎。

唇落在他的眼睫上。

所以痛的時候也不覺得那麼痛了。

他的心裡盈滿了她的笑意和話,就像他盈滿她一樣。

吻將一切欲說未說又破碎的氣息吞入唇齒間,她細密地吻他,他流著淚咬在她的肩上,她也並沒有怪他。

痛又很痛。

快樂又很快樂。

又一次到的時候,鐘予失神地凝望她的臉。

蘇藍沒有認出他……真好。

那時的他支離破碎地想。

如果她認出他……

如果她知道是他的話。

……如果她知道的話。

然後,倏地巨大的驚慌將他籠罩。

下一波來得很快,思維斷續飛揚,顫抖地空白。

但很快驚慌又追上了他,他像是即將溺水的人,迫不及待地,不顧一切地想要抓到點什麼。

那種即將失去的慌張,讓他的心都攥成一團,緊緊地揉不開。

於是他掉著眼淚,向她乞求,“蘇藍,你咬我吧。”

她歪了歪頭,答應了。

她將他抱起,本能地去尋他的後頸,他卻微微側了身子,先將自己肩頭送到她的唇邊。

尖銳的牙刺入後肩細膩的皮膚,痛得他都快痙攣。

不知道是全是痛苦,還是又是受不了的快樂。

咬痕很深。

他留下了她的印記。

這就不是夢了。

……

時間失去了計數。

身體都像是已經散了架,使不上任何一絲力氣。

從蘇藍懷裡出來的時候,尤其地冷。

鐘予仍努力地撐起身子,因為太過失力,翻身下去的時候差點腿軟跪在地上。

膝蓋磕得生疼。

沒有吵醒她。

要擦的東西很多。

他現在沒有時間去清洗。

勉強地用了毛巾,粗糙得蹭上去都疼。

他強撐著,收拾了全部的痕跡,勉強走出門之後,蒼白的臉帶著眼下豔麗的紅,他用錢封住了所有見過他們的人的口。

不是他。

沒見過他。

他從來沒有出現在過這個地方。

巨額的數字能很好地收買人心。

記錄。監控。人的口供。

他在那裡的痕跡消失地一乾二淨。

鐘予也很用心地去收拾自己。

清洗的時候他很仔細。

穿衣的時候也很仔細。

身上的痕跡太過明顯。

那就衣服多穿整齊一點,領子扣到最高,袖扣也扣緊,吻痕和青紫都被遮蓋掉。

頸後的暗紅咬痕掩飾不過去。

鐘予對著鏡子,摸索著在自己的後頸上貼上了抑製貼。

嘴唇被咬破,鐘予用手撫上那道下唇的血痂。

他慢慢地……抿了下唇。

血痂粗糙,唇瓣摩挲起來帶來酥麻的癢意。

是她咬的。

……

屏幕亮起。

蘇藍發消息,說晚上要回來。

她的消息看上去就像是宿醉的人發的,語法倒亂,詞不達意,零零碎碎列了幾個名詞。

鐘予讀懂了。

他看著消息發怔。

晚上又要見到她。

她的吻又恍惚在眼前。

帶著巨大的不真實感,鐘予扶著欄杆下了樓。

做飯的時候,因為脫力,手還在發顫。

但沒關係。

做壞了也沒關係,多做幾遍就好了。

鐘予依舊做了一桌的菜。

都是她喜歡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