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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玫瑰 [gb] 十萬橙 113685 字 7個月前

晚餐的點,蘇藍帶著宿醉的頭疼進來,揉著太陽穴坐在他的對麵。

餐桌很長,她不容易發現他身上的細節。

鐘予藏起自己的情緒,一聲不吭地低頭用刀叉切食物,怕她察覺出端倪。

就算她並不怎麼關注他,但他隻怕萬一。

鐘予一直沉默地很好,直到出門的時候,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某處青紫,他沒撐住腿軟下去,一隻手扶住了他。

蘇藍攬著他的腰。

她遲疑。

“你……要不要叫醫生來看一下?”

語調帶著少有的關心。

她看著他,淡金色的眼眸倒映著他。

鐘予能看到自己怔忪的臉。

他想起……他的唇上,那道明顯的血痂。

他躲閃地偏過臉,匆匆推開她。

“不用了……謝謝。”

禮貌又疏離地拒絕。

像往常一樣。

他不能讓她發現。

就像其他不能讓她發現的事情一樣,鐘予把真相隱藏地很好。

她不知道,他很慶幸。

隻有夜色濃重的時候。

月色冰涼,思緒開始恍惚。

鐘予一個人坐在黑暗中,才會慢慢地,試探地,小心地,用手指探入衣領。

摸上肩後那道咬痕。

然後他才能知道。

那不是他臆想的夢。

……

恍惚的時候,他總需要一些確認。

就像……現在這樣。

高燒燒得他額頭滾燙。

枕巾柔軟,蹭著他烏黑的發,帶來細微的柔意。

月色朦朧。

鐘予摸著自己肩後的痕跡。

眼尾潮紅,似乎被發燒的溫度灼燙。

有什麼拉他入水,浸沒,沉沉,向水底墜落而去。

閉上眼前,他好像恍然看見了蘇藍的身影。

她的手撫上他的臉。

像那個時候一樣。

……

是夢的話,也沒關係。

他想。

第17章 第17章

夜晚的臥室內很靜。

蘇藍的動作頓了頓。

她把手從鐘予的臉頰上拿了開來。

本來她想要看看他燒得有多厲害, 忘了自己現在也感受不到溫度。

她低頭打量了下他。

發著高燒的鐘予看上去虛弱又單薄。漂亮的臉上泛著不自然的潮紅,濃成一片。

在黑夜裡他連呼吸聲都微弱。

就這麼看著, 蘇藍莫名想起來, 上次見到鐘予燒得這麼厲害,好像還是在高中。

那貌似是鐘予第一次經曆分化。

矜貴美麗的小玫瑰在學校裡意外分化,Omega信息素的蠱惑程度, 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那天的蘇藍,隻是在不遠的槍/支射擊部練習,瞥見了人潮湧動, 就聽好友看了眼手機說,不好, 你聽過小玫瑰嗎。

蘇藍裝彈上膛,單眼眯起瞄靶,沒在意。

她說, 聽過。他怎麼不好了。

好友說, 他意外分化,就剛剛。隔壁場館Alpha全瘋了。

場景肯定比她描述地糟糕得多。

蘇藍鬆開手, 放下了槍。

……她難得發善心拎開一眾躁動的Alpha, 背這個陌生的漂亮學弟去醫務室的時候,還被他在胳膊上咬了一口。

……

蘇藍無意識地揉了下手臂。

好人不太有好報。

她垂下眼, 又瞥了眼鐘予。

他正燒得厲害,眉頭都蹙著。

還是希望他能趕緊好起來吧。

蘇藍從他的床邊離開,向陽台外走去。

月色柔和。

蝴蝶望著她半透明的靈魂身影伏在陽台的欄杆上吹風,蝶翼微微顫動。

最終歸於平靜-

鐘予發燒來得突然, 退燒退得也快。

第二天早上, 帶著額上的細密薄汗醒來,他似乎已經體溫恢複了正常, 意識又清明了起來。

蘇梓如期登門拜訪的時候,鐘予正好出門。

蘇梓從車裡出來,走到大門的台階下。

少年依舊穿著黑色的衣服。跟蘇藍如出一轍的高挑身高,讓他看上去比起之前更加消瘦。

“姐夫。”

少年仰頭看他,熱情的笑不帶善意,挑釁地叫人。

“之前說好的,我來拿姐姐的東西,不算打擾吧?”

不再被姐姐管束的小狼,帶著尖銳又毫不掩飾的惡意。

鐘予正走出到門廊,沒在意他。

細濛小雨拂過,帶著泥土的潮濕氣息,冰冰涼涼。

病剛初愈的鐘予披上了件外套,侍者為他撐起傘。

“舒律師送來的遺囑原件。”

沒有得到回應,少年拳頭攥緊又放鬆,他走上台階,開門見山。

徑直將一份文件遞到了鐘予麵前。

“姐姐的話寫得清清楚楚。你如果想要核實,可以再看一眼。”

鐘予瞥眼過去,眼神在文件末尾停下。

密密條款的最下方,是一項名為“私人物品”的條例。寫著簽署人身亡之後,一切屬於蘇藍名下的私人物品,全部送回到蘇宅。

寫得很明白。

他沒說錯。

鐘予目光看的是最下方蘇藍的簽字。

恣意的字形,末端揚起,是她的風格。

他很熟悉蘇藍的筆跡。

“沒有問題的話,那我就開始了。”

蘇梓已經想往屋裡走,“姐姐的臥室是哪一間?在二樓西側麼?”

鐘予說,“你可以回去了。”

“……什麼意思?”蘇梓腳步定住,感覺不妙。

鐘予伸手將遺囑的文件遞還給他。

“字麵意思。”

話音平穩,沒有多餘的解釋。

蘇梓看他兩眼,忽然意識到不遠處傳來的響動。他退後了幾步,往台階下的另一個方向望去。

院落不遠處,那裡停了輛車。

有人正在搬運。大大小小的箱子,從主樓的側門運出來,封得完整,堆疊整齊地放進貨倉。

……他竟然已經收拾好了姐姐的東西?

蘇梓愣住,回頭冷冷,“鐘予,你讓人提前收好東西,是壓根不想讓我進姐姐的房間麼?”

這回連“姐夫”都沒叫。

鐘予淡然地攏好了外套。

雨下得不算大,但涼意很重。

他不想再有意料之外的生病。

鐘予走下台階,侍者為他打著傘,緊跟身側。

蘇梓就眼睜睜看著他徑直地走過了自己。

他不可置信,“你去哪?”

“喂,鐘予?你無視我?”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要去哪?——”

雨聲中,追問一聲比一聲聒噪。

小狼發瘋起來沒完沒了。

走到台階下,鐘予側身。

他那雙冷冰冰又生人勿近的綠眸,回頭遠遠打量了他一會兒。

站在台階上的少年喉結滾了下,竟然忽地感到有絲涼意,胸口慢慢滯了下。

他竟然有些被鎮住。

被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蘇梓內心莫名地湧起了一陣惱羞成怒的怒火,他冷笑,“怎麼了?難道你還想要管教我?”

他下了一級台階,逼近,“你用什麼身份來管教?‘姐夫’嗎?你覺得你有這個資格——”

蘇梓怒氣衝衝還想要嗆點什麼,就聽鐘予嗓音冷淡地說了一句話,當時將他定在原地,話僵直地卡在了喉嚨裡。

“你最好收斂點。”

鐘予精致的臉上毫無情緒,他靜靜開口。

“你對蘇藍的想法,我看的出來。彆人也能。”

他說的很平靜,像是隻是在點出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少年的話戛然而止。

宛如被潑了一盆冷水,蘇梓四肢發冷,如墜冰窟,“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

鐘予不帶感情地收回視線,往台階下走去。

少年嘴唇哆嗦,難以相信,內心最隱秘又最齷齪的秘密被人活生生當麵剖出,又像是尾巴被點著了,他當即叫起來,

“你……你不要亂說!鐘予,我警告你,我沒有——”

鐘予沒有回頭。

少年強扯出來的叫囂聲像是被扔進了吞沒回聲的澗穀,無端地被風雨刮回。

寒冷的潮意像是嘲諷,打得他胃內的火都燒灼到四肢百骸。

他驀地吞下了聲音。

雨聲驟急。

門廊之下,蘇梓看著駛向遠去的車尾,獨自站著,胸膛劇烈起伏,茫然的怒火堵在胸口。

“蘇先生,”

管家適時走上前,“蘇小姐生前的私人物品,已經為您打包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蘇梓回眼看過去,管家的表情恭順,不出一點差錯,“鐘先生今天行程繁忙,沒有時間招待您。您如果下次想要拜訪,可以提前跟我們聯係。”

“提前聯係?他!……”

剛想再說點什麼,蘇梓嘴唇動了動,又硬生生抿住了唇。

少年臉色沉下去,最後一言不發了。

他轉過身,跟著管家離開-

“……嘖。”

蘇藍坐在長椅上頭疼。

她最近喜歡上了下雨天在外麵呆著。

靈魂狀態的她既淋不到雨,又感受不到冷,蘇藍反正哪裡也去不了,就愉快地坐在花園裡欣賞雨天風景。

一些活著的時候不太能做的事情。

蘇藍今天剛坐下沒多久,就看見自己弟弟來了。

然後鐘予出門了。

然後兩人見麵了,兩人說話了,兩人杠上了……說杠上有些不符合實際,她更感覺像是蘇梓一個人的挑釁和一個人速度飛快的挫敗。

鐘予一句話,張牙舞爪的小狼就毫無還手之力,灰頭土臉一敗塗地。

最後蘇梓獨自被扔在門口,繃著個臉,麵無表情地去取自己的東西。

這兩人還說了一些她聽了都頭疼的話。

蘇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又歎了口氣。

她現在真的很需要一些放鬆心靈的按摩。

在往常的這個時候,她已經在高級會所的私人包廂享受spa了。

要不然就在小情人的膝蓋上。

這個也很解壓。

【……】

蝴蝶在她側邊的長椅扶手上慢吞吞地扇著翅膀。

從剛剛開始,它就一句話都不說。

“你有什麼問題嗎?”

蘇藍思緒飄回來,好心地問。

她知道它是欲言又止。

【……你的東西。】

蝴蝶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

【為什麼你的東西……都要拿回蘇家?】

這似乎是一個很令她驚訝的問題。

蘇藍歪了下頭,“你看不出來嗎?”

【看不出來。】

她笑了下,“當然是因為我體貼啊。”

【……?】

看不出表情,但蝴蝶翅膀振動那一刹那的凝滯還是被蘇藍察覺到了。

“我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麼。”

蘇藍說,“處理遺物,這麼私人的事情,當然不該扔給自己的交易對象。”

蝴蝶不動了。

【……交易對象?】

它好像有種預感,它知道蘇藍接下來想要說什麼了。

“對,交易對象。”

點著頭,蘇藍忽然感覺到身邊場景的變換。

周遭的視野逐漸變暗。

知道是因為離鐘予太遠,馬上又要被牽引去彆的地方,蘇藍早就習慣這種轉換,老老實實地在原地不動。

蘇藍耐心解釋:“說到底,我死了,鐘予就跟我沒關係了,他不欠我人情,也沒有處理我私人物品的義務,這件事情不在他跟我的協議範圍內。”

“而且,鐘予有自己的情人。要是以後他們和和美美搬到一起同居了,家裡還有個‘亡妻’的房間,人之常情也會膈應吧?”

【……】

“還不如我提早安排好,把我的東西都清掉,誰都不麻煩誰。”

蘇藍下意識搓了搓食指和中指,總覺得想要點根煙。

“就這樣,正好兩清。”

話音落下,畫麵轉換,因為牽引,蘇藍又出現在行駛的車裡。

窗外的景色向後湧動,色彩模糊成一片。

她看了眼身側正閉目養神的鐘予。

他精致的側臉,還帶著病愈的蒼白。襯得鴉羽似的黑睫顏色更深。

看起來還是很虛弱。

蘇藍仰靠在椅背上。

“我的遺囑,這都不算體貼麼。”

【……】

蝴蝶一時之間,沉默地非常古怪。

在蘇藍的眼裡,她是體貼的。

但它意外地開始理解。

不動心的人,沒有任何顧忌。

她隻是不在意。

……

車子減速,緩緩在一處僻靜的街道停下。

蘇藍也跟著下去。

雨已經停了。

天光很好。夏末有些泛黃的枯葉被雨水浸濕,踩在她的腳下。水津津的,但蘇藍並不怕鞋子被沾濕。

算是靈魂狀態的好處之一。

她也不關心鐘予為什麼來這裡。

慢悠悠地,蘇藍沿著小樓後麵的街巷走了一會兒,刻意保持著不會被牽扯回來的距離。

走回這棟小樓門前的時候,鐘予正走出來。

蒼白的黑發美人依舊是冷淡的,他微微點頭,跟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說了些什麼。

那人問,“你確定麼?”

鐘予輕輕地“嗯”了一聲,將收到的東西握進手裡。

雨後的微光,襯得落在他臉頰側的碎發有幾分柔軟。

他幾乎看起來很柔和。

蘇藍多看了一眼。

他手裡是一個藥瓶。

鐘予發了燒,怎麼還要到外麵來找醫生。

蘇藍收回視線,她沒有多想。

第85章 第85章

從小白樓回去的路上, 蘇藍感覺鐘予都心情很好。

眼尾暈紅,那張平日裡冷冰冰的臉竟然帶上一些柔軟的輪廓, 他靠在椅背上, 虛弱的病美人唇角微微抿起,瑰麗異常。

“他……遇到什麼好事了嗎?”遲疑著,蘇藍問蝴蝶。

不出意外地沒得到回應。

蘇藍也想不出來, 小白樓,跟鐘予的心情好有什麼關聯。

看醫生難道會讓人開心麼?

蘇藍細細打量了一下鐘予。

彆的不說。

蘇藍也很少見到他這樣柔和的神情。

很淡,很淡。

但又像是即將完成某種夙願時候的快樂。

他的睫毛微微垂著, 更顯得抿起的唇線輕柔。

豔麗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

上一次見他這樣是什麼時候?

蘇藍恍然想了想。

……好像是婚禮。

她跟鐘予的婚禮。

大家族之間的聯姻, 向來規矩一籮筐,步驟和日程也多,何況這次一方還是舊世貴族的鐘家。

她跟鐘予是名義上的伴侶, 那既然為了名義, 所有複雜的婚禮流程他們也都走了個遍。

訂婚宴,籌辦婚禮, 挑選禮服, 鮮花,配飾……這些需要恩愛伴侶做的事情, 她跟鐘予一個不落,還做得很好。

演戲演得很周全。

當然,事務繁瑣,家族自然不會讓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一對新人頭上, 他們巨額請來了最好的策劃設計, 讓這些人事無巨細地安排細節,隻有選擇性上的問題會來向她跟鐘予敲定。

……

“婚禮的主要用花, 您覺得用繡球花可以嗎?”

戴著黑框眼鏡的策劃師帶著官方的語調,溫和地詢問著坐在對麵沙發上的人,她推過去一份平板,屏幕上麵的繡球花開得簇蔟團團,鮮豔溫馨,

“婚禮的時間,正好是繡球花的花期。這種花的顏色很多,花型又比較豐滿,寓意也很好,象征著希望,忠貞……”

蘇藍笑起來。

策劃師以為她是讚許,眼睛一亮,“蘇小姐是喜歡這個花語嗎?”

蘇藍慢悠悠點了個頭。

她看向旁邊的鐘予。

精致的黑發美人坐在她身側很近,眼睫斂著,安安靜靜,一絲神色也不露。

忠貞。

這用在他們倆身上真的太不合適了。

蘇藍隨口,“雖然繡球花真的挺合適的,但我們換一個好了。用玫瑰吧,玫瑰更漂亮。”

策劃師一頓,“玫瑰?”

鐘予抬眼,驀地轉向她。

眼尾薄紅灼灼,是天然的風情。

蘇藍笑眯眯地回望他,嘴裡回答著策劃師,“對,我夫人喜歡玫瑰。用玫瑰最好。”

一句“夫人”之下,鐘予睫羽輕顫,他抿了抿唇,彆過眼去。

“……嗯。”

他對著對麵冷淡應道。算是肯定了蘇藍說的話,

“……那就玫瑰吧。”

聲音淡淡,似乎有些勉強。

“好,那我們婚禮的花就定玫瑰。玫瑰代表著濃烈的愛和真心,也很合適。”

策劃師笑起來,“我聽傳聞說,蘇小姐和鐘先生感情很好,這下看來果然是真的。”

蘇藍彎眼也笑,不置可否。

於是他們婚禮時,海邊懸崖就有了大片的玫瑰花海。

天色湛藍,玫瑰豔紅的花瓣從崖頂一直鋪到崖腳,一眼望過去,在海浪聲之中,絢爛至極。

聖台上,鐘予垂著眼睫站在她的麵前。

那天的他瑰豔美麗地驚人,連蘇藍都不得不承認。

那雙眼抬起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時候。

瞳仁清亮,眼尾嫣紅,背景所有豔麗的玫瑰都失去了顏色。

唇角輕輕抿起,柔和又真心。

他期待的快樂太真。

蘇藍有一刹那的近乎恍神。

威嚴的神父站在高台,手放在他們的肩上,朗聲宣布。

“——我宣布你們將成為永生的伴侶,生死都不能將你們分開。”

“我們將成為永生的伴侶。”

他們對視著,跟著慢慢念出,

“……無論生死,都不能將我們分開。”

漫天的鮮花和掌聲中。

蘇藍俯身,吻偏了偏,落在他的唇角。

“蘇藍……”

貼近時候,她聽到他輕聲的囈語。

睫羽顫抖,氣息斷續都不穩。

他側眼注視她的眼神恍惚又迷茫。

薄薄的水霧令人心驚。

他們走下聖台,暫時離開人群去後麵休息的時候,鐘予貼在她的身側。

人群仍然能看到他們的背影,蘇藍的手就仍然摟在鐘予的腰上。

他們極其親密,極其貼近地走著。

蘇藍側過臉,正好看到鐘予耳側的碎發落了一片彩色碎片,她順手替他摘了下去。

鐘予一頓。

他忽地轉眼過來,怔怔地與她對視。

他們靠得太近,呼吸都能交織。

鐘予忽然又上前貼近了一點,這樣他幾乎就貼進了她的懷中,他鬆鬆握住了她的手腕。

蘇藍有些訝異。

被人看著,她沒有推開他。

懷中傳來他溫熱的體溫。

蘇藍才發現他比自己想象中單薄,少年到青年之間過度的身體乖順地貼在她的懷裡,輕飄飄地像羽毛。

“鐘予?”她問。

他沒有回應。

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定定望著她,眼尾緋紅地燙人心尖。

“蘇藍。”

他說。

聲音很輕,

“我們已經結婚了。”

“如果可以,我們能不能……”

氣息和她的氣息交纏地相近,蘇藍近乎有些茫然。

一道聲音打斷了他們,

“在這裡就親熱?你們不如找個房間得了。”

蘇藍眉一皺。

她轉過頭,就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抱著雙臂靠在不遠處的陰影裡打量著他們。

倨傲的一張俊臉上,皮笑肉不笑。

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了。

煩人的東西。

蘇藍看見他就煩,她放開鐘予,扯開一個笑,過去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腳。

“今天我的大好日子,你也來做皇太女的走狗?”

她沒收力,看似不輕不重的一腳,她本來的力道擺在那兒,也不會讓人好受。

霍遊寒麵無表情地挨了她的踹,麵皮抽了抽,倒也沒躲。

他從陰影裡走出來,男人身形結實高大,標準的Alpha氣質散發出來,帶著隱隱的震懾力。

霍遊寒跟她是一年前認識的。

……或者說,一年前,是霍遊寒主動來找她的麻煩。

舊世階級崩塌,皇族不複存在。但這些所謂皇族後裔在現在依舊對外以皇室血統自稱,身邊也跟隨著一群世代之交的貴族家族。

那個“皇太女”對鐘予覬覦追求了好幾年,驟然聽到他跟蘇藍訂婚的消息,當即就讓自己的世交家族之子霍遊寒,來給蘇藍“找點樂子”。

……後果當然是堂堂軍火世家,霍家的大公子,被蘇藍治得很是淒慘。

蘇藍想起自己第一次動手,就把他羞辱成那副德性,她不光奪了他的槍,還反綁他跪下,強迫他跪著張嘴吞槍管,還拍了拍他的臉誇他霍大公子真是熟練……

他先一而再再而三惹到她頭上,蘇藍當然對他沒什麼好脾氣。

……但被這種“是個Alpha都不能忍”的行為羞辱成那樣,這個人,居然之後跟打了雞血似的,還變本加厲,更加陰魂不散地跟著自己。

每次想到這裡,蘇藍都無語地眼角直抽。

——她都把他Alpha自尊心的雷區都踩了個遍,這人還每次送上來挨打,打完左臉送右臉,這人有病吧?

還走哪兒都跟著她。

就像現在。

現在麵前的寬闊男人,正繃著一張臉皮,在她的婚禮上冷笑出聲,

“老子都說了多少次,皇太女哪有那麼大麵子驅使老子。老子自己想來你婚禮自己就來了,不行嗎?”

一句話三個“老子”,狗氣十足。

“行,很行,那你自己玩去。”

蘇藍懶得理他,揮揮手把路邊的野狗打發了,“往那邊走,那邊有吃的,你自己吃飽喝足,想惹誰惹誰,彆來煩我。”

她手往旁邊一個方向一指。

男人沒動,臉色難看地盯她,眼神像是能吃人。

“蘇藍。”

他語氣低沉,但意外地沒有什麼怒意。

“嗯?”

“你真喜歡鐘予,才跟他結婚的?”

他這話甚至問得有點沒底氣,蘇藍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然呢?”

她古怪瞥他。

“你人都在我婚禮上了,還問這種問題,是不是有點不識趣。”她說話委婉了,其實該是“不識抬舉”。

霍遊寒不說話,高大的身影背著光,俊朗的麵容在昏暗裡陰沉地能滴出水。

蘇藍對他的表情免疫,她轉身就離開,往鐘予身邊走回。

走出幾步,就聽身後傳來聲冷笑,“蘇藍,老子才不信你會收斂。”

“以後你小心點,我還會盯著你。你要出軌,你試試看。”

“……”還盯她,蘇藍能被他弄笑,“你不才說皇太女沒那麼大麵子驅使你?”

“哈,老子樂意,你管得著?”

“……”

這人是真有病。

找了機會就往她跟前莽,不知道皇太女到底用什麼收買的他。

蘇藍不跟發病的人計較,她走回鐘予身邊,撫著他的背,跟他一起走進了休息室。

關上門。

蘇藍想起來,轉眼問,“鐘予,你之前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鐘予從剛剛開始就沉默。

他臉上之前那層浮起的柔和意味已經褪去了,像是從恍惚中從幻夢中驀地清醒,又露出了他一貫冷淡的神色。

綠眸冰涼涼,他彆過臉,聲音很淡,“沒什麼。”

蘇藍盯他一眼。

他看起來很冷淡。

那就是正常。

沒多想,蘇藍在休息室裡環顧了一圈,手叩了叩桌子和餐櫃。

“這兩個是木頭的麼?”

鐘予看過來,“應該不是。”

蘇藍“哦”了一聲,她又在房間裡四處轉了轉,到處敲敲。

鐘予:“你在找什麼?”

蘇藍拉開抽屜,看裡麵的東西,“找木頭的東西。”

不明白為什麼,鐘予還是開口:“窗欞。那個應該是木頭做的。”

蘇藍轉眼看去,“謝了。”她鬆了口氣。

她屈起食指,伸過去在木製的窗欞上敲了兩下,發出清脆的“咚咚”兩聲。

“這樣應該就行了。”

她回頭看他,“鐘予,你也來敲敲。”

鐘予走過去,漂亮的綠眸微微眯起。

他問:“為什麼?”

“說了不吉利的話,要敲木頭。”

微涼的風從窗外吹來,蘇藍順手把窗戶給關上了。

她回頭,發現鐘予正看著她。

他的表情很怔忪。

漂亮的美人喉結動了動。

“哪一句。”他輕聲問。

話音很輕,像是快要破碎,化成泡沫。

蘇藍奇怪,難道他們還說了彆的什麼不吉利的麼?

她張口,“當然是神父那句,‘生死都不能將我們分開’。”

她彎頭看他,淡金色的眼眸映著他的臉。

“難道不是麼?”

她是真的疑惑。

鐘予那雙墨綠色的眸子望著她,眼尾灼紅地厲害。

有一瞬間,蘇藍都覺得他好像要哭。

但隻是她的錯覺。

因為鐘予隻是彆開眼,斂下神色,冷淡地說了句,“知道了。”

蘇藍點頭。

她邁開步子,將窗戶讓給鐘予。

她打開酒櫃,挑出了瓶白葡萄酒,開了瓶,給自己跟鐘予各倒了杯。

澄澈的酒液散發出醉人的香氣,蘇藍走回去,遞到他身側。

“慶祝一下。這個日子開這個酒不錯。”

鐘予側過臉。

他正倚在窗台邊,黑鴉似的眼睫低垂下去,安靜地望著她遞過去的酒杯。

睫毛濕潤,薄紅的眼尾泛潮。

蘇藍注意到了,“你累了麼?”

對自己未來名義上的伴侶,她還算體貼,“你要是累,等下就先在這裡休息下吧,外麵我先來應付。”

鐘予停了一下,他接過酒杯,“沒關係。”

他說。

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口。

像是喝得太急,他劇烈咳嗽了起來。

蘇藍驚訝,放下自己的酒杯,上前去拍他的背。

“鐘予,你是不是不會喝酒?怎麼喝這麼急?”

“咳……咳咳……”

鐘予被她安撫著,一張漂亮的臉因為劇烈咳嗽漲得通紅,眼淚都掉下來了。

美人掉淚,豔得驚人。

鐘予拽著她的衣服,臉上難受地要命。

他斷斷續續地咳嗽,淚水都劃過臉頰,順著尖尖的下巴往下落。

“蘇藍,咳咳……你怎麼一點心都沒有……咳咳……”

蘇藍隻能拍他的背,無奈,“我的錯,我的錯,我不知道你喝不了酒,下次我不讓你喝了。”

“咳……咳咳……”

鐘予嗓音微弱,讓人莫名心疼,“可為什麼……”

“為什麼我還是……”

他的聲音到最後,淹沒地無聲了。

蘇藍沒聽清楚:“什麼?”

鐘予的淚水讓她的肩上都濕了一片。

他默默地在她的肩上埋了會兒,才抬起臉。

“……沒什麼。”

鐘予說。

他的眼神垂向一邊,眼尾嫣紅,還帶著未墜的淚珠。

“沒什麼。”他輕輕說,“我們出去吧。”

第19章 第19章

……

現在身側, 鐘予臉上那種淡淡柔和的神色。

就跟婚禮那天宣誓時候的一樣。

蘇藍隱隱約約,想起來了他們當時在神父麵前的誓詞。

好像跟什麼, “生死也無法分開”有關。

這也太誇張了。

大家族之間的聯姻就是太過正式, 婚禮的那套話術用的還是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古老誓詞。

蘇藍並不是個迷信的人,但常年在商場呆久了,讓她還是對這種敏感的話能避就避。反正就隨手敲個木頭而已, 不算什麼大事。

想到這裡,她側過臉,看向車座一側的鐘予。

他闔著眼, 輕柔的睫毛安靜地垂著,像是睡著了。

想起來, 那天他應該也跟她一樣,敲了木製的窗欞吧?

活著的時候蘇藍對這些事情不太在意,但現在發現自己死了之後居然還能有靈魂, 她就忽地感到有些微妙。

要是被她的死, 影響到了冥冥之中的什麼東西,就不太好了。

蘇藍順便問蝴蝶:“既然你在這, 我就問你了。”

“那些東西, 真的有用嗎?”

蝴蝶:【……】

它有點結巴:【看……看你信不信吧。大多數其實沒用。真正有用的,一般也接觸不到……】

“那就都是虛的?”

【……差不多。】

蘇藍“嘖”了一聲。

“你剛剛的話要被活人聽到, 得摧毀一整個玄學產業。”

“幸好我沒投資。”

蝴蝶:……

蝴蝶:對於她商人本色的反應,它已經習慣了。

回憶到了婚禮,蘇藍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奇怪了。

最近一直沒見到霍遊寒。

在煩人的東西開始纏上她之後,蘇藍不勝其煩, 罵過他幾次, 還動過手。結果越打他他越來勁,照樣陰魂不散地跟著她, 到最後蘇藍都發現了。

兩個Alpha可以天生互相看不順眼,但沒他這樣死皮賴臉的。

“打你,不會是獎勵你吧?”

有一次,她匪夷所思地盯他,隨口說了句。

霍遊寒坐在牆角,臉皮一抽,這一動扯到俊臉上剛剛被她打破的嘴角,又是“噝”得吸了口涼氣。

高大的男人坐在陰影裡,昏暗將臉上的燥紅都掩蓋掉。

“怎麼?”他扯著脖子,“老子就是打架沒贏不服輸。你要是想我不來也行啊,那你給老子認個輸?”

“你有病?”

蘇藍懶得理他,從他身邊路過他時踢了他腳,“滾,一邊去,好狗不擋道。”

挨了一踹的霍遊寒:“……”他特麼倒是想站起來。

英俊健壯的霍大少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

又看了看自己的襠。

他麵無表情又往陰影裡坐了坐。

至少……還得再等會兒。

……

所以。

霍遊寒人呢?

坐在車裡,蘇藍在自己記憶裡努力回想了下。

她死前那段時間,就隱隱約約感覺日子舒心了不少。

現在想起這個人了,她明白了。

原來是耳邊一直嗡嗡嗡的聒噪聲少了。

一個霍遊寒不在,她的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不過他什麼時候消失的來著?

蘇藍總記得他好像跟自己說過。

這個人在她心裡的重要程度實在太低,她完全沒放心上。

正想到這裡。

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蘇藍轉頭向窗外打量了下,發現車竟然是停在了家的庭院的大門口,沒開進院子裡去。

愣了下,她下意識轉頭向另外一個方向望去。

……果然。

有不速之客。

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他們對麵。

剛剛才被她想起的霍大少爺,此時正等在她家門口。

霍遊寒。

蘇藍揚了下眉。

巧了。

許久沒出現的高大Alpha依舊身形挺拔,但那張線條淩厲的臉此時憔悴不堪地厲害,眼下都發青。

他站在陰影下,頭發亂糟糟,衣服也風塵仆仆。

看上去像是剛經曆了連續幾天的趕路,覺都沒睡好。

鐘家的保鏢們,在他身後不遠處齊刷刷站著,不善的目光在他身上緊緊盯鎖,嚴陣以待。

蘇藍難得從這位霍家大公子身上看到叫做“落魄”的一個詞。

匪夷所思。

他來找鐘予。

見車停了,霍遊寒也從牆根的陰影下走出來。

現在有了光線,蘇藍眯了眯眼,看見霍遊寒臉上不顯山不露水的,動作也沒遲緩,但他的一條腿上,竟然夾上了厚厚的金屬鋼板。

遠遠地打量著兩人說話。

“……他腿斷了?”

蘇藍又觀察了一會兒,驚訝地說。

“奇怪了,誰能把霍大公子的腿打斷?”

蘇藍不無遺憾:“連我都還沒把他腿打斷過。”

蝴蝶:【……?】這是你遺憾的東西嗎?

不過,看見他的斷腿,蘇藍這回忽地想起來了,他為什麼消失了。

霍遊寒,回霍家主家去了。

……

大概是一個多月前,這個煩人東西跑過來找她喝酒。

喝到了半夜,霍遊寒低沉來了句,“家裡讓我訂婚。”

“恭喜,惡人自有天收。”

她跟他碰了下杯。悠閒地看眼前台下的比賽,“按這個道理,你老婆應該是個神仙。”

深夜拳擊賽,是除了高級美容院spa,小情人的膝蓋之外,蘇藍最喜歡的放鬆方式之一。

三更半夜沒事乾,她就買張票坐在前排看比賽。她是常客VIP,老板總會給她留張位置不錯的票。

霍遊寒不知道怎麼知道了她的這個習慣,他施施然坐下在她旁邊座位上的時候,頂著蘇藍非常不善的目光,霍大少爺隻是非常牛逼地說了句,

“這個館子我家開的。”

很好,一切解釋清楚了。

不過因為這層關係,霍遊寒後來再亂七八糟地出現在她身邊,蘇藍也懶得管他了。

為皇太女來就為皇太女來吧,他自己閒得發慌,狗皮膏藥一樣趕不走,蘇藍真是信了那句人不要臉鬼都怕。趕他走,比讓他呆著還累。

那就呆著吧。

反正有霍大公子在,他們每次的座位都是黃金座位。

今天想清靜,還坐進了包廂。

蘇藍順手婉拒了個湊過來要給她“貼身”倒酒的清秀少年,讓他出門去彆打擾自己看比賽。

順便不近人情地讓他把門帶上。

正巧這時,台下本來被壓製的弱勢一方的拳擊手突然使出一記漂亮的勾拳,重重打在對手下巴上,將對手徑直仰麵捅飛出去撞在護欄上,場下頓時爆發出劇烈的尖叫叫好聲。

“漂亮!”

蘇藍跟著站起來鼓掌,一片嘈雜歡呼之中,蘇藍聽旁邊男人低啞地說,

“……家裡的婚約,我會拒絕掉。”

蘇藍都沒看他,“很好,給我省了份禮金。”

“……”禮金?

霍遊寒沒忍住,“蘇藍,你特麼就不能給我點反應嗎?”

蘇藍匪夷所思回眼看他,“我給你什麼反應?”

霍遊寒噎住了。

競技場的誇張霓虹彩光在男人線條淩厲的臉上晃過。

歡呼聲,尖叫聲,嘈雜聲,鼓噪地出奇。

他看著麵前站在身前,黑色長發的女人。

她光裸的肩頭薄潤,烏黑的卷發披肩而下,手裡點著的那根煙淡淡煙氣繚繞,近乎讓她的臉在背光之下有些朦朧。

淺金色的眼睛,淡淡向下睨著他,沒什麼好氣。

他不做聲地咽了下嗓子,喉結滾了滾。

霍遊寒生硬轉了話題:“蘇藍。”

“嗯?”

“你這麼晚不回去,鐘予不擔心?”都知道他們關係很好。

“怎麼,都這種時候了,還替你們皇太女打探敵情?”

蘇藍笑了,比賽好她心情好,她難得地吐進了口煙。說話的時候,淡淡煙霧有些飄忽沉下來,迷蒙在霍遊寒的臉上。

他呼吸進去,心臟都劇烈地跳動起來。

血液都在血管裡灼燒。

“這你就不懂了吧。”

蘇藍眉梢微微地揚著,“我們結了婚的人,最講究的就是一個信任。”

來自各玩各的,絕不互相乾擾的信任。

“我跟鐘予,都很信任對方。”

“哈?”

霍遊寒聽了,懶懶後仰,扯著嘴笑,“信任?鐘予連你有多少個情人都知道嗎?沒想到你跟他這麼開誠布公,連花天酒地這種話題都能……”

蘇藍點煙的手一頓。

她眸色裡的溫度慢慢下來了。

霍遊寒似乎也發現了自己說漏了嘴,表情僵硬,如鯁在喉。

“你跟蹤我。”

她說。聲音很輕。

但是裡麵威脅的涼意嚇得霍遊寒一僵。

他猛地站起來,“蘇藍,不是,我……”

——“嘭!”

一聲巨響從競技場上方的VIP包廂傳來,引得無數的人抬眼望過去。

簾影重重,看不清裡麵的情形,再加上台下賽台內比賽形勢又焦灼了起來,聚光燈下兩名選手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觀眾們的目光便又專注到了比賽上。

“好!好!”

“打起來!打他!”

“就這樣,繼續,揍他!”

“乾他!”

……

包廂內也是叮呤哐啷,箱櫃桌台東倒西歪翻了一地。

兩個Alpha之間的矛盾,能動手就不動嘴。

霍遊寒的額頭被“嘭”地猛地撞在洗手間的鏡子上,鏡麵都龜裂出蜘蛛網狀的裂紋。

而身後單手拽著他頭發的女人,明明身材纖細,力道卻大得驚人。

“怎麼,霍大少爺?”

女人溫熱的氣息湊在耳廓,霍遊寒咬著牙關,殷紅的血液從額角留下來。

“才剛開始呢,你就這麼不能打了?”

“蘇藍……”他吐字艱難,桀驁的一張英俊的臉上滿是潮紅,說不出來是不是痛的,“我真的沒跟蹤你……”

然後,下一瞬,女人的手摸上了他的腰。

霍遊寒渾身過電似的一僵。

蘇藍摸他的腰,純粹是感覺那裡塞了個金屬東西。

衣服下的身體肌肉有力結實,她挑了下眉,摸到他後腰,摸出來一把手/槍。

看清了是哪把槍。

蘇藍表情一瞬間很微妙。

“我還以為,你堂堂霍大少爺,一定會把這把槍處理了。”

她第一次動手塞他嘴裡的那把。

“沒想到你還貼身帶著,怎麼?不服氣,想臥薪嘗膽?”

她說話的氣息拂在霍遊寒的耳廓上,那一片連著脖子都紅透了。

“還是我們霍大少爺,想再吞一次槍?”

冰涼的槍管拍在他的臉上,那種熟悉的過電的涼意讓霍遊寒牙關都在抖。

“……草!”

霍遊寒閉著眼暗罵了一聲。

因為後腦蘇藍拽著他的頭發的力度加重了,發根扯著頭皮,這種被她禁錮桎梏的感覺讓他整個身體都開始戰栗燥熱。

他的額角被用力頂在鏡子上,霍遊寒抖了抖嘴唇,咬牙擠出幾個字,“蘇藍,真不是我,是霍家長輩!他們派人跟蹤我……”

蘇藍笑了一聲,手下力道也沒放鬆。

“多說兩句。”她給他機會。

……

二十分鐘後,霍遊寒從洗手間裡出來,臉色很難看。

蘇藍早已經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繼續悠閒看台下比賽了。

見他出來,她點著煙的手頓了下。

神色微妙。

“怎麼你還衝了個涼?”

霍遊寒麵無表情地渾身濕透在她旁邊坐下。

“老子樂意。”他僵硬道,“你彆管那麼多。”

花了二十分鐘衝涼才讓自己沒那麼硬,霍大少爺覺得自己從沒吃過的苦,在認識蘇藍之後全給吃回來了。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出大事。

蘇藍瞟了他一眼,也沒在意。

“你真要跟你家長輩這麼說?終身不婚?”

她點了點煙灰,目光往下看比賽,“虧你想得出來,難怪長輩要派人跟蹤你。”

“哈,不然呢。”霍遊寒僵硬點頭,水珠還濕噠噠地從他額間碎發往下落,“就是沒想他們這次做得狠,光聽了個風聲就連我身邊的人全部都一起查,順便就看到你跟你的兩個情人……”

撞見蘇藍的眼神,霍遊寒立馬梗住脖子,“你看老子乾嘛?”

想到這兒,他又趕緊補充了句,“老子可沒告訴皇女,鐘予那兒我不熟,你那兩個小情人的事情隻有你知道我知道,沒彆人知道!”

蘇藍似笑非笑。

看來這個人也沒查出來,自己到底有多少個情人啊。

但蘇藍不準備糾正數量。

她往椅背後懶懶地靠去,手裡的煙絲霧繚繞。

“你真想好了?”

“啊?”

“終身不婚。不是小事。”

霍遊寒卡了下,“……想好了。”

“這次回家,老子跟長輩們當麵說個清楚。”

他的嗓音低啞,“反正已經決定了。”

然後他撓了撓臉,又有點心虛地補充,“結婚有什麼好啊,跟一個人一直綁在一起,看久了都能看膩。你看,你都跟鐘予在一起,那可是鐘予,也沒見你收斂……”

女人沒看他。

蘇藍說,“你們霍家幾代單傳。小心你的腿。”

……

剛下過雨的天氣潮濕。

水滴從樹梢的葉尖往下滑落,穿過她的身體,滴在腳邊。

鬼魂狀態的蘇藍,幽幽盯著不遠處挺拔如鬆的霍遊寒。

和他被金屬夾板固定著的腿。

她的表情很微妙。

……這不還是被打斷腿了?

……-

院落大門前,兩個人麵對麵站著。

亮色天光之下,剛病愈的鐘予麵色蒼白。眼尾的薄紅更顯得脆弱。

依舊生人勿近,矜貴地出奇。

沒有人敢輕視。

他那種天生越然的氣場,讓一切的心思都在他麵前收斂了。

他的神色有幾分冷淡。

“有什麼事麼。”

他先開口。

霍遊寒攥了攥身側的手指。

舊世貴族鐘家的人,平常難得能見上一麵。

霍遊寒能出現在這裡,還是突破了幾層護衛硬生生不要命闖進來的。

但估計也是鐘予在外麵知道了,讓人給他放了行,霍遊寒才能被放在這兒完完整整地等著。

霍遊寒沉默了一會兒。

Alpha寬肩上落了雨,還有著暗色的潮意。像是已經等了很久。

良久,他還是啞著嗓,直接問出來了。

“蘇藍的事……是真的嗎。”

話音低沉。

說不清楚,是真的想要一個希望,還隻是想從他口中聽到答案。

鐘予目光落在他身上。

靜了一會兒,他彆開視線。

“嗯”了一聲。

剛下過雨的街道,就算雨停了,潮氣也很重。

院落圍牆的頂上落下細密的水珠,砸在水窪之中,濺起漣漪。

這輕微的街角啪嗒落雨的聲音,在兩人的一言不發之中,都清晰可聞。

霍遊寒吐出一口氣,“那,她的……遺體呢。”

鐘予開口,聲音清淩,“明天是葬禮。”

“噢。”

霍遊寒也“噢”了一聲。

那就是見她最後的機會。

兩人之間又陷入沉默。

鐘予轉身要離開。

霍遊寒忽然說,“明天貝琳達如果要去現場,我會攔住她。”

聽到這個名字,鐘予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他冰涼涼的綠眸向他望過來。

貝琳達是現世皇族後裔,所謂的“皇族太女”。

霍遊寒:“你知道的,她這個人,不達目的不罷休。”

“貝琳達一向對蘇藍不對付。明天她出現在葬禮上,絕對不會是件好事。”

他沉了口氣,“我不會讓她出現。”

霍遊寒對自己這個遠親毫無好感,但靠關係做點手腳攔下她還是能做到的。

貝琳達如果出現在葬禮,一定不安好意。她打著吊唁的旗號,隻可能是為了奔著鐘予去的。

蘇藍活著,自詡為皇族太女的貝琳達守著麵子,明麵上不好做手腳,隻能暗地裡做動作。

現在蘇藍死了,鐘予身邊沒了人,貝琳達肯定要發瘋,完全不奇怪。

鐘予微微點頭,算是謝了。

“還有事麼。”

他問。

霍遊寒看著鐘予的目光很複雜。

他喉嚨裡堵得難受,他有很多的話想問,但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貴族階級不存在了,但地位在。

舊世貴族血統高貴,分三六九等。

鐘家坐在金字塔的最頂端,淩駕所有的其他家族。皇族高貴,但人人都知道,權杖之後沒有底蘊深厚的鐘家的默認,那頂皇冠就是個小孩子的裝飾品。

所以貝琳達才瘋。

所以明天的葬禮絕對不能讓她來。

所以霍遊寒……

霍遊寒在鐘予麵前,不自覺收了所有氣焰,沉默隱忍地厲害。

他問不出口。

一腔想問的話,全部咽下吞回嗓子裡。

何況,他還有不能說的隱秘心思。

最後,在鐘予的身影要消失在大門後麵的時候,霍遊寒還是沒忍住,一股熱意衝上腦門。

他提高音量,“鐘予!”

保鏢們齊刷刷回身。

走在最前方的鐘予停下腳步。

霍遊寒拳頭在身側收緊又放鬆。

攥得骨節嘎吱響。

他遙遙地,啞聲問。

“蘇藍……”

“她……有給我留下什麼東西麼。”

話音出來。

空氣裡一片安靜。

鐘予那張精致的側臉上,說不清是不是錯覺,仿佛遠遠冷了下去幾分。

他淡淡回頭瞥了他一眼。

綠眸裡的冷淡神色讓人心驚。

“沒有。”

他說。

鐘家的大門合上。

保鏢們走上來。

霍遊寒被客氣地請離。

離開的時候,霍遊寒沒有再反抗。

他往外走著,腳步都踉蹌,滿臉止不住地失神。

高大的Alpha,像是被無端的海潮吞沒,背都弓起。他整個人渾身濕透,手腳冰涼。

怎麼會呢。

霍遊寒感到無邊無際的茫然。

雖然知道這可能就是真相,但他仍然喉嚨都乾澀地發出苦意,還是麻木地不想相信。

蘇藍她真的,沒在意過自己。

真的是這樣。

……

遠遠地看完了這一幕。

蘇藍走上前,跟失魂落魄的霍遊寒擦肩而過。

路上的雨水積窪,男人深一腳淺一腳踩過去的時候,地上的水花濺起,像是迸濺開碎裂的鏡子。

落到她腳邊。

蘇藍瞥過他那張憔悴神色的英俊的臉,歪了下頭。

真奇怪。

她問蝴蝶。

“霍遊寒怎麼會覺得我有東西留給他?”

聲音落下很靜。

蝴蝶沉默地沒說話。

“我怎麼不知道,我跟他有什麼特殊交情。”

蘇藍不在意地邁步路過,“要是給誰都留東西,我彆當商人了,當個愛心慈善家算了。”

【……】

蝴蝶沉默地更久了。

沒得到回應,蘇藍也並不關心。

這件事情很快被她拋之腦後。

蘇藍抱著手臂,悠悠閒閒地往鐘家走。

靈魂透明,她直接穿過了關上的鐘家大門,走進庭院。

漫步在庭院裡,蘇藍心情還不錯。

快走到主樓台階的時候,蝴蝶終於忽然開口了。

它的聲音很靜,很慢。

【但你的確還留了一大筆東西給鐘予,不是嗎。】

蘇藍停下了腳步。

【按你的話來說,你本來不應該該他留的。】

雨後微涼的風掠過庭院裡的枝葉,在空氣中發出細碎又沙沙的聲音。

風又拂過她光裸的肩頭,蘇藍感覺不到涼意。

她低頭看向停在一邊的蝴蝶,眼神有些似笑非笑。

“啊,你是說我的第二份遺囑嗎。”

她的眼睫慢慢彎起,

“舒律師很快會告訴他的。”

第20章 第20章

到了葬禮的這天, 蘇藍心情尤其好。

蝴蝶告訴她,七天的彌留時間快要過去了。

在昨天問完她第二份遺囑之後, 蝴蝶變得有些沉默。

但它還是儘責提醒她:【重生的節點不確定, 有可能是之後的下一天,也可能是第二年,第三年, 第五年都有可能。】

“都行。”

蘇藍不在意。

重生這件事情本身,就玄乎其玄,她做不了決定的事情, 就不如不想。

她輕鬆地舒出一口氣,跟在車隊後麵上了車。

今天她沒跟鐘予一輛車過去。

早上出發的時候鐘予的車已經開走了, 蘇藍又不想被牽繩強行“牽引”到他身邊,就很自然地上了下一輛車。

跟她同輛車的是兩個管家和助理。

雖然蘇藍沒什麼心思聽他們聊天,但車內空間不大, 他們幾句談話還是落進了她的耳朵裡。

“少爺, 今天真的這麼說了?……”

“是啊,那沒有人在家裡怎麼辦?”

“家庭醫生呢?他們總得在家吧。”

一陣低語。

“好像, 讓他們也回去了……”

“啊?這怎麼行?今天家裡就沒人在了呀。”

“可能今天是蘇小姐的葬禮, 少爺傷心,想要一個人待一晚……”

蘇藍靠著窗悠悠哉哉地看街景。

聽著旁邊人幽幽歎氣, 蘇藍倒是心情沒受任何影響。

鐘予傷心?彆提了。

蘇藍覺得,這七天應該無論對她來說,還是對鐘予來說,都是一種隱秘的折磨。

現在七天到了, 她快要重生, 鐘予解決完她的喪事可以自由,他們兩人都能夠得到解脫。

解脫。

難能可貴的詞。

蘇藍這麼想著, 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

身邊的管家們的話題已經變到了剛出的新聞。

最近又有貴族出車禍去世了,這幾人絮絮叨叨地感慨著人世無常,要珍惜活著時光。

末了,話題兜了幾個圈,還是回到了蘇小姐車禍前,少爺對她有多深情,蘇小姐去世之後他又是有多麼傷心……

蘇藍聽得眼角直抽-

車停下,蘇藍率先下了車。

明亮的日光讓她的眼睛一時眩暈了一下。

她眯起了眼抬頭看了下天色,天空清澈,雲色淡淡,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

天氣好,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蘇藍沒那麼傷春悲秋。

她對自己的遺體都不感興趣,葬禮更彆提。

活著的時候快樂就行,死了之後……活人的事情,關她什麼事?

對於這種跟自己沒關係了的東西,蘇藍一向不在意。

就像她的第二份遺囑一樣。

“你說我給鐘予的東西麼?”

昨天對著蝴蝶,蘇藍笑得很自然,

“我隻是覺得鐘予做了一筆不錯的投資,作為一個合格的生意人,我要給他一定的回報。”

跟她聯姻這件事情,的確讓她順風順水了很多。

而對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她一向給的很爽快。

何況是遺囑。

“我的股份。”她說,“他應得的。”

……

蘇藍邁著步子往禮堂走。

一路上,各大媒體堵在路邊,鎂光燈不斷撲閃著,比天光還要令人眩暈。

旁邊跟她同路的名流們各各盛裝打扮,妝容精致,像是所有人知道了這場葬禮一定會占大幅的新聞版麵,鉚足了勁將葬禮的黑色穿得出挑和不尋常。

蘇藍看得新奇,這不像是她的葬禮,倒像是一場“葬禮”為名的大型名利盛宴。

蘇藍對蝴蝶說,“你看到這些哭哭啼啼的人了嗎?”

“看起來傷心吧?”她笑起來。

“名字我都不認得。”

話說著,蘇藍餘光掃到了什麼,她停下了腳步。

她的葬禮,雖然對名流圈層開放,但也不是誰都能進來。

禮堂之外的警戒線,從一百多米開外就沿路拉上,進來的車都經過審核,確保人名跟臉對上,萬無一失,再放人入場。

再遠一點,那些進不來的人,就隻能站在警戒線外了。

普通民眾不認識她,來的人隻把這場葬禮當個熱鬨看。

但有一個人。

他站在警戒線外的人群裡,黑色的鴨舌帽壓得低低,遮住了大半麵容,下半張臉又戴著個黑色口罩,一眼望過去,並不起眼。

少年穿著黑色衛衣和黑色長褲,遙遙地朝著禮堂望著,身形單薄寂寥地像枝早春的楊柳。

在一眾看熱鬨的群眾裡,像是一個真來悼念的人。

蘇藍剛微微眯起眼看過去,人群攢動,黑衣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擁擠的人海。

她頓了頓。

然後不在意地收回視線-

池鹿抿了抿苦澀的唇。

他的手腕僵硬,眼眶發燙,四肢站在夏末的涼風裡,冰涼地不像是自己的了。

身邊的人群擁擠,嘀嘀咕咕議論著今天的葬禮排場。

有的人為湊熱鬨而來,有的人來看到場的名流,有的人想來一睹難得一見的鐘家人的風情。

他呢?

他是為誰來的。

得到消息之後池鹿渾渾噩噩過了幾天,劇組那裡狀況不斷,但他還是勉強撐著。

王導知道他跟蘇藍關係匪淺,拍著他的肩膀讓他回去幾天。

池鹿回到了家。

姐姐給他買的家。

他躺在那張他跟姐姐睡過的床上。

抱著姐姐穿過的睡衣,枕著姐姐枕過的枕頭,摸著姐姐用過的抱枕。那個小鹿抱枕,姐姐上次來揉過,還誇過可愛。

眼淚濕透又乾涸。

狗仔拍到他失魂落魄,經紀人花了大價錢買了公關,說他胃病複發。

黑粉說胃病能哭成這樣?

經紀人說,疼的。

池鹿想,是啊,就是疼的。

疼得他五臟六腑都抽搐,都快死了。

哭到快要失力的時候,池鹿盯著天花板,怔神地放空。

如果這個時候姐姐在,應該會笑他。

“挺好的,這樣以後哭戲不怕沒眼淚掉了。”

她彎起眼睫,手指撫摸上他的臉頰,會捏上他的臉。

他喜歡她的手。

喜歡她的眼,喜歡她的肩,喜歡她揉他頭發時候的輕柔。

他更喜歡她的吻。

姐姐不時常主動吻他,但如果他情動時貼上去,她也不會拒絕。

接吻的時候,比起進入的時候,更能讓他覺得,自己是姐姐的所有物。

想被她占有,想被她承認,想被她喜歡。

想要她偶爾流露出的一點點溫柔。

讓他會有一絲隻有夢裡才敢想的錯覺。

他被她握著腰占滿的時候,總會有這種支離破碎的錯覺。

池鹿混混沌沌地在家裡躺了幾天,他支撐起身,準備收拾去姐姐的葬禮。

姐姐會想再看他一麵的吧?

池鹿鈍鈍地想,但他想了很久,又不那麼確定了。

會嗎?

然後那天他收到了一筆打款。

數字很長,他怔神了很久。

打扮一絲不苟的黑衣人出現在姐姐給他買的公寓門口的時候,口吻平和地告訴他。

鐘先生不希望他出現在葬禮上。

鐘先生。

還能是哪個鐘先生呢。

池鹿對著門外笑。

黑衣人語調溫和,態度明確。

金額數字嫌不夠還可以加長,但是葬禮這件事,不可以。

池鹿停頓了很久。

他說,我不需要錢,我就是想見姐姐最後一麵。不可以嗎?

這樣不可以嗎?

黑衣人沒說話。

我隻是想見姐姐,我什麼都不會做,我什麼都不會說,我就看一眼,就一眼,這樣都不可以嗎?

這樣都不可以嗎?

黑衣人看他的眼神帶上了一絲同情。

他說,池鹿先生,鐘先生隻是出於禮貌。

然後池鹿就懂了。

他踉蹌後退,絕望關上門。

那是鐘家。

鐘家怎麼可能沒有不讓他出現的方法。

給的那筆巨額的金錢,就算是打的那一巴掌之外的撫慰。

他連見姐姐最後一麵都做不到。

他是見不得光的,主人死後,被扔在街道角落裡的流浪狗。

池鹿站在警戒線外,鴨舌帽壓得很低,旁邊人的議論聲吵鬨。

他站在嘈雜聲之中。

心都在死去-

蘇藍心情很好地踏進禮堂。

一想到很快就能脫離這個七天綁定,跟這一世完全解脫,她就心情愉悅,眉眼彎彎。

而且,靈魂狀態的好處之一,沒有人能阻攔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於是懶得跟其他人擁擠,蘇藍就悠哉地穿過了兩個保鏢之間,走上了禮堂二樓。

從高空俯視底下的人群。

蘇藍環顧了一圈。

禮堂最前方,離高台最近的,是作為她的家屬的繼母和蘇梓。兩人穿著黑衣,繼母神色戚戚,蘇梓眼淚啪嗒啪嗒掉,哭得抽搭都快斷氣。

黑色西裝的舒律師在黑發少年身側,垂著眼,伸手慢慢地順著他的背。

遠遠看去,舒涵良好像瘦了一圈,蘇藍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她的幾個好友和關係好的商業夥伴也在那裡,和家屬們輕聲談話。

她看向禮堂後方。

熙熙攘攘的。

之前路上撞見的那些不熟不認識的親戚,隻見過幾次麵的頂層公司董事,一線二線……十八線,被她隨手推薦過的愛豆明星,還有妝點地花枝招展,把葬禮當成社交場合的各路名流。

還有人說是她的私交好友。

蘇藍笑出聲。

平常大眾看不到的熱點人物,頂流人物,今天全在這個禮堂裡擠著,裝模作樣地參加她的葬禮。

演技都不錯。

這種排場,要不是媒體進不來,這裡隨便拍張照片,都是十幾個新聞頭條預定,無數八卦和緋聞飛揚。

蘇藍看了會兒,揚了下眉。

蝴蝶:【怎麼了?】

蘇藍:“我的小情人們呢。”

她仔細看著,“我怎麼一個沒看見。按理來說,他們每個人的身份應該也能進來……”

過了會兒,蘇藍歪了下頭。

“算了,本來就是交易關係。的確沒有來的必要。”

她能理解。

蝴蝶:【……】

它想到了警戒線外現在站著的戴著鴨舌帽已經哭得不能自已的小明星,和同樣跟他一樣被攔下隻能站在外麵的五六個人。

更彆提,還有……

剛從封閉訓練出來就得知了消息,臉色難看的賽車手……

中斷了巡回畫展,聽到消息還在往回趕的畫家……

受刺激太大在個人獨奏會上昏倒,現在還在醫院昏迷打著點滴,囈語喊她名字的大提琴家……

……

蝴蝶抖了抖翅膀,沉默地更厲害了。

這,還是彆告訴她了。

蘇藍正感慨著,底下禮堂的大門又大步邁進來一個人。

踩點趕到的高大男人體型挺拔,麵色冷峻,腳步沉穩都帶風。

蘇藍瞄眼過去,好笑。

這人,明明腿都斷了,怎麼還要裝作跟沒事人一樣。

霍家大少爺在圈裡圈外名聲都很響,幾乎所有人都認識他,他一進來,靠門近的那些人當即打斷了談話,紛紛驚訝跟他招呼,

“霍少!您居然來了!”

“霍少爺,好久沒見!”

“霍哥!您……”

霍遊寒誰都沒理,他徑直走過,走到禮堂前方的時候才放慢了腳步,緩走到蘇藍的家屬那裡去致意。

平常倨傲的男人在蘇藍的繼母和繼弟麵前慢慢低下頭,低聲說著什麼,硬朗的麵容上帶著沉重。

他看起來是真情實感來吊唁的。

後方的那些人議論起來。

“霍少……霍少怎麼也來這個葬禮?”

“他不是最討厭這種宴會場合嗎?怎麼這次蘇小姐的葬禮,他反而來了。”

“霍少跟蘇小姐關係很好嗎?我怎麼沒聽說過?”

“哎,我知道,你們聽說過那個地下拳擊館嗎?霍少花了一大筆錢買下來的那個,我在裡麵見過霍少跟蘇小姐一起看比賽,感情看起來挺好。”

“不會吧,我記得他倆不對付啊!”

……

蘇藍在高台欄杆上趴著,無聊地數窗戶玩。

她跟霍遊寒感情好?

下輩子吧,下輩子有可能。

蘇藍搖了搖頭。

葬禮快開始了,底下的人聊著聊著,又聊向了彆的方向。

“蘇小姐還在的時候,我們還偶爾能在晚宴上見到鐘先生……”一人說著,“以後就難了啊。”

蘇藍略略轉移了注意。

他們在說鐘予?

“不如試試看抓住今天機會?你看我,我也是一表人才。說不定能趁虛而入……”

“噓,乾什麼啊,今天可是葬禮!”那人趕緊捂他嘴,“在葬禮上勾搭死者的未亡人,虧你想得出來!”

“哎我知道我知道,但那個是鐘予啊。”重音強調,“是會穿著葬禮喪服出場的鐘予啊。”

其他人看他。

“鐘家,玫瑰美人,穿喪服,還在葬禮上。”

“你們忍得住?反正我忍不住。”

幾人沉默了。

蘇藍:“……”

隔著這麼遠,她都能聽出來這些人腦海裡洶湧的情/色廢料。

蝴蝶:【……】

蝴蝶:【我還聽到了更過分的。】

蝴蝶:【他們想要在會場後麵……】

蘇藍頭疼:“你彆告訴我。”

她看向蝴蝶:“少聽點,什麼都聽隻會害了你。”

正想著,底下的人又來了一句,

“葬禮趁虛而入搞貌美寡夫最刺激了!就算這次搞不了,等回去我給你們分享點代餐。”

蘇藍:“…………”

蘇藍頭越來越疼了。

這人說話聲音略略大聲了點,話音剛落,就撞到了一個鐘家保鏢結實有力的胸膛。

保鏢麵無表情地把這位某家族大公子和他的同伴請離了。

其他人看在眼裡,默默地收斂了很多。

畢竟,誰也不想被鐘家記在黑名單上,對吧?

名流太多,鬨劇層出不窮。

到了正點,一聲沉重的鐘聲敲響。

葬禮才正式開始了-

“——這是個葬禮啊。”

蘇藍對那些人說的關於鐘予的話還心有餘悸。

她趴在欄杆上,正跟蝴蝶歎著氣,“不知道這些人腦子裡都是什麼,葬禮還怎麼有心思想彆的,難道腦海裡隻有美人美色嗎,再說了,鐘予他……”

但等到鐘予走上來的時候,她目光掃過去,也微微怔住了。

話音慢慢停止。

蘇藍看著他,也沒說話了。

熙熙攘攘的禮堂,都安靜了。

無數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們都向著最前方的高台上望過去。

鐘予。

黑發美人冷淡著臉出場。

眉眼依舊精致清冷,病弱的臉蒼白脆弱,眼尾的薄紅,淡淡,蠱惑又出奇地瑰豔。

燈光照耀下,纖細冷白的脖頸線條沒入喪服黑色的衣領裡,惹出無儘的遐想。

柔弱,又美麗的未亡人。

他一走出來,底下便全部安靜了。

像是一切被靜謐地定格。

禮堂的吊燈仍晃著光暈。

從窗外吹進來的風拂起窗簾的流穗一角。

賓客手裡酒杯的半盞香檳澄黃酒液還在搖晃,發出氣泡破碎的劈啪聲。

沒有人出聲。

眾人屏著呼吸,仰著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好像怕驚擾了什麼。

本來矜貴的,生人勿近的高嶺玫瑰。

美麗又疏遠。

在此刻又……脆弱易折,給人一種觸手可得的錯覺。

蠱地讓人心驚。

……

蘇藍目光在他身上凝了一下。

然後她彆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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