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序如猛虎,樓思晏還專程挑了最熱的時候來。
花房的琉璃瓦罩已被焦侃雲撤下,前些日子無暇顧及暖室中的花草,聚頂的陽光燒蔫兒了一片,此刻也被除儘,偌大的院子從裡到外重新梳整了一番,瞧著又是生機勃勃的模樣。
將樓思晏迎進去後,請到槐樹下小坐乘涼。老槐樹旁有一甕陶壇,水麵浮著圓盤似的蓮葉,下頭點綴了幾尾碧紅相間的錦鯉,焦侃雲遞了一盒精細的飼籽給她,她無精打采地搖搖頭,看了身側的丫鬟與侍從一眼。
焦侃雲心領神會,指著不遠處的一隅,打發這寸步不離的兩人去除草,“上回二皇子來做客,說那一角辟出來,可以學你們王府觀園裡的薔薇角,種些攀牆的花,我不知要怎麼打理,倒是有些種子,你倆在王府當差見慣了的,去幫幫忙吧。”
丫鬟和侍衛兩人相覷一眼,二皇子與王府交好,焦姑娘成心搬出來,他們隻能應是。
待兩人走遠,焦侃雲才問道:“思晏,王府在監視你?”
樓思晏點頭,“從春尾宴開始,就是如此了。自太子去世,皇都不太平,便又添了好些,如今暗處還有許多。他們怕我逃跑。”
“就是因為忠勇侯獨獨看中了你,所以他們決然不肯放過嗎?”焦侃雲直視她,觀察她的臉色,“你來找我,是為了那日,我說可以幫你逃出王府的事吧?”
樓思晏再度點頭,與她視線相接,“隻有你對我說過,想幫我。”
焦侃雲微一沉吟,故作懊惱般歎息,“很遺憾,思晏,如今太子已故,我暫且幫不到你了。”
她想通過這樣的說法,逼迫樓思晏交底,說出更多有關於她本身的信息。果然,樓思晏單純,一聽到無法助她逃脫,立刻急切地抬眸望向她,更露出幾分絕望。
焦侃雲趁熱打鐵,“倒是可以為你想法子,可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會想得出適宜的法子救你呢。如今沒有太子依仗,我若行差踏錯,得罪了忠勇侯,得罪了壽王府,或是得罪了二皇子,怕都是不能善了的。”
樓思晏垂眸,還真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細細考量著。
焦侃雲接著道:“你應該有聽到這幾日外頭傳的話本吧?聽金玉堂說還有好幾章要講,待到滿樊京的女子都曉得忠勇侯的為人,壽王府必然不敢輕易再將你嫁去。你應該能料到,可還是來找我了,可見,你要跑,不僅僅是不想嫁給忠勇侯。你怕是本就不屬於壽王府。那麼,你究竟是誰呢?”
她輕聲細語地誘勸,並未緊逼,卻字句都壓在她的心頭,樓思晏忽然歎了口氣,坦白道:“焦姑娘,你十足聰明。我確實不是壽王府庶出的女兒,我隻是混跡北域邊陲的一名孤兒,常年與戲班為伍。是忠勇侯回京時,撿了我,強行將我帶進樊京的。”
焦侃雲琢磨著她話中真假,見她攤開的手掌上的確有一層薄繭,也許就是舞弄戲械留下的,“這麼說,忠勇營的人,都認識你?”
樓思晏點頭,“他的心腹,大抵是都認識的。”
焦侃雲又問,“他帶你回樊京,是為了迎你入侯府的門?”
樓思晏遲疑著說,“差不多吧。”
“差不多?那便是為妾了?可若是為妾,怕是不需要什麼門當戶對,何必要將你放到壽王府,安置一個三女的身份呢?難道是……想讓你做正妻或是側室?”焦侃雲挑眉,“我查過你的底細,樊京城的人都沒見過你。你既是跟著忠勇侯來的,他入城那天聲勢浩大,怎麼會沒人見過你?”
她的問題密集,樓思晏挑揀了重點說,“其實他並非那日入城的,他提前了好半月帶我潛入,就是為了先送我入城去壽王府。壽王與老忠勇侯曾有交情,後來漸漸疏遠,但未曾還儘的人情還在,虞斯功勳在身,求他暫且做我的父親,也是小事一樁。”
焦侃雲捋了一遍,說得倒通,便又緊跟著往下問,“那日壽王妃在我麵前演了一出戲,想教我自己發現你和虞斯之間早有私情,為何?”
“因為壽王妃不想攬這個活。”樓思晏看了她一眼,解釋道:“是因為你。”
“我?”焦侃雲指自己,稍一頓即刻想通,“因為我懷疑他們是想幫二皇子拉攏虞斯,才找了個庶女來攀嫁,但其實,他們隻是為了還忠勇侯府的人情,才替虞斯收留你,借你一個胡姨娘所出庶女的身份出嫁。他們並非真的想參與黨爭。”
難怪那日壽王妃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反複強調王府本身和忠勇侯府絕無姻親之意,壽王也絕無參與黨爭之意。
樓思晏點頭,“你的政.黨嗅覺靈敏,壽王卻是遠離朝局是非許久,你想到了他不曾想過的問題,那便是王府的立場問題。
“也是你送了君子蘭後,壽王妃才忽然意識到,幫虞斯這個忙,收留我,再讓我進侯府的門,那是蹚了一趟十足的渾水。所以她想讓你知道,此事不是王府主動的。故意挑了虞斯與我相見的時候,請你一觀,她想著,抓了現行,屆時我就不得不陳明原委了。”
焦侃雲終於明白前因後果,一時竟有些無奈,“你倒是沉得住氣,壽王妃都快氣暈過去了,特意留了我倆獨處的時間,誰曾想你是隻字不幫她解釋啊。她畏懼虞斯,不敢將他強擄民女的首尾儘數說與我聽,平白吃了個啞巴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