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察覺到了慕容灼的緊張,景昀忽而開口:“殿下。”
慕容灼立刻抬頭:“怎麼?”
景昀說:“你數十息。”
慕容灼對景昀十分信服,聞言甚至連停頓都沒有,就開始在心底默數:“十、九……”
天邊沉沉的烏雲仿佛被狂風吹開了一角,雲層後透出些許光。
景昀身上寬大的玄色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她的麵容白如冰雪,比覆眼的白綾更加雪白,露出的下半張臉線條秀美流暢,淡紅的唇輕輕抿著,沒有半點表情。
“六、五……”
慕容灼有些憂慮地蹙起秀眉,妖霧遮蔽了遠處妖獸的行動和氣息,但慕容灼自帶血脈天賦壓製優勢,妖霧對她來說還不如一片輕紗。正因如此,她能清楚地察覺到,現在朝此處彙集過來的妖獸,至少有數百隻。
——數百隻低等妖獸,足以活活吞吃數座大城的人了!
慕容灼高居雲端已久,卻不代表失卻了判斷力。誠然,對於仙力未失的慕容灼來說,這些妖獸連讓她看第二眼的能力都沒有,更不用說景昀了。但現在仙力封住大半,慕容灼已經沒有把握能輕易將它們抹除乾淨了。
實力越強被封印的仙力就越多,為了不打破凡界的平衡,景昀現在還剩多少修為?百分之一還是千分之一?
“……二、一。”
天邊的烏雲忽然散了,天光傾瀉而下,照亮整片山野。
“不對!”慕容灼猝然驚覺。
——那不是傾瀉而下的天光,而是自天而降的劍光!
峭壁山岩之上,景昀朝南揮出一劍。劍光照亮整片山野,而後攜著雷霆萬鈞之勢掠向遠方。
這一劍毫無阻礙地從妖霧深處彙集而來的妖獸群中穿過,像是一陣吹過山野的清風,一沾即走毫無滯澀。
但一陣清風無法收割數百隻妖獸的性命。
劍光過處,妖霧散開了。
潛藏在黑暗深處的景象,毫無保留地顯現在慕容灼眼前。隻是上一秒她看見的還是數百頭猙獰的、可怖的妖獸,以及妖獸身後散落堆積的人類骸骨。而現在,則是滿地妖獸的血與屍骸。
她甚至聽不到一聲慘叫,因為劍光所過之處,妖獸甚至連慘叫逃竄的機會都沒有。
景昀隻出一劍,就將這些蜂擁而來的妖獸殺得乾乾淨淨。
這是徹頭徹尾的壓製與殺戮。
慕容灼一陣反胃。
妖獸的血並不全都是紅色的,色澤各異,混在一起變成了詭異又惡心的顏色。這裡的血腥味已經濃的嚇人,慕容灼忍不住偏過頭去,以袖遮麵。
景昀從山岩上像隻鳥兒般翩然落地。
眼前的白綾似乎絲毫不影響她視物,景昀舉步走到慕容灼麵前,白綾覆蓋下的眼睛準確朝向她:“還好嗎?”
慕容灼一邊乾嘔一邊問:“還…還好,你怎麼……嘔……能做到出手這麼迅速精確……嘔!”
景昀不以為意:“如果你曾經和成千上萬隻妖獸搏殺過,你也可以。”
慕容灼:“那我們……嘔……能走了嗎?”
景昀說:“等一等,隻需要半盞茶,我問兩句話。”
慕容灼連忙道:“那小姑娘是個啞巴。”
“不是問她。”
景昀抬起手,對著遠處虛抓一把,下一刻一隻皮毛浸透鮮血的狐狸淩空飛來,懸在半空中,脖頸僵硬,仿佛空氣中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它的咽喉。
慕容灼瞪大了美麗的眼睛。
“一隻可以化形的高等妖物,換算成修行者的境界大概是金丹中境,又有妖霧遮蔽氣息。”景昀白綾後的眼睛靜靜注視著這隻妖物所在的方向,“你我受到此方世界限製,感知下降大半,如果不仔細查看,確實不太容易發現這條漏網之魚。”
“金丹中境?”慕容灼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那怎麼會藏在界碑山裡,和一群不能化形的低等妖獸混在一起?”
景昀淡淡道:“是啊,我也很好奇。”
她話音未落,空氣中那無形的絞索猝然收緊,深深切入了狐狸脖頸之中,頓時發出一聲淒厲慘呼,下一秒那狐狸口吐人言,嘶聲求饒:“仙長,仙長饒命,小妖不敢了!”
慕容灼神情一緊,幾乎以為她們二人身份暴露,但看景昀眉梢都沒有動一下,後知後覺會意過來,這句仙長大概是對修行者的尊稱。
景昀揚眉,稍微放鬆了一點鎖住妖狐喉嚨的力道,袖手問:“你是妖狐族?這等修為為什麼會在這裡?”
妖狐眼看著數百隻妖獸斃命當場,脖頸又被牢牢鎖著,顫抖似風中落葉:“是,是,小妖是妖狐族,因為在族中闖下了大禍,被家族流放至此……”
這話最多糊弄糊弄初來乍到的慕容灼,景昀都不用多聽半個字眼,就知道它的話裡很有水分。不過景昀並沒有興趣探究妖狐族族內爭端,繼續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這裡是界碑山邊緣,離宣州很近,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妖獸?”
妖狐顫抖道:“因為幾個月以前妖王突然開始大肆清洗,妖族人人自危,很多妖族往北邊遷移,占據了界碑山南妖獸的領地,爆發了很多衝突,所以一部分妖獸就被迫繼續往北,到了界碑山北來。”
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景昀微一思忖,問道:“現在的妖王,還是妖虎一族?”
狐狸愣住——這個問題可就太簡單了,簡單到當下在外行走的修行者,幾乎沒有人會不知道。
它怯生生點了點頭:“是。”
景昀沉思片刻,又問:“這些妖獸,下過山嗎?”
這個問題背後隱藏著的,是極其森然的殺意。
妖狐雖然無法體察出景昀的心思,但此刻性命受製在她手中,當然知道察言觀色小心回答,連聲:“沒有,沒有!今夜當真是個意外,山下河陽城就有玄真觀的仙長駐守,哪裡的妖敢下山傷人呢。”
景昀的聲音忽然一頓:“玄真觀?”
“供奉的是哪位?”她問。
妖狐簡直驚呆了,實在猜不出麵前這兩位前輩高人到底多少年沒出過門,居然不知道玄真觀的鼎鼎大名。但身不由己,也隻得小心翼翼道:“供奉的是道門先祖,玄真道尊。”
——玄真道尊!
慕容灼驚訝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側首看向身邊的景昀。
令她失望的是,玄真道尊本人素麵如雪,毫無表情,甚至眉梢都沒有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