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番外(2 / 2)

江樓月 清淮曉色 62222 字 3個月前

少君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他心頭一酸,平靜道:“隻要我還活著,又怎麼能讓你死?”

這句話被他說的極為平淡,但細細想來,其中蘊含的深意卻又極為明確。

慕容灼愣了片刻,頰邊忽然泛起緋紅的雲霧。

她眨眨眼,小聲確認道:“你同意求娶我啦?”

少君看著她道:“你當真不會後悔?倘若幾十年後災禍臨身,我未必能護住你,你本可以無憂無慮度過此生,何必冒險?”

慕容灼低頭想了想:“可是幾十年後,我如果還活著,那也是撿來的壽命,還怕什麼呢?”

她重新抬首,眼底似有日光灑落,極為奪目,極為明亮:“我不知道自己未來會如何想,或許真到了那一日會後悔,也可能不會,這些都是說不準的。但我可以確定,如果因為三五十年後不知會不會降臨的災禍就放棄了,那我會一直後悔。”

少君終於動容。

他抽出被慕容灼攥著的衣袖,進行最後的確認:“我當日考慮了三天,你也該有同樣的時間。”

慕容灼搖頭道:“我不要。”

她從小到大做決定總是很快,從不反悔。旁人的衝動可能隻是短短一瞬,但慕容灼卻能維持更久,因為她本就最在乎自己的情感。

正如她對少君所說。

她從不去想未來很多年後的煩憂,隻要此刻快活就夠了。

於是少君說好。

鳳凰很難抗拒火焰般熾烈的情感,更何況少君內心深處,也並不想要抗拒.

皇後第二日清晨起來,處理完堆疊如山的宮務,稍微消了點氣,招來宮人詢問公主的情況。

聽宮人說九公主深夜殿內還沒熄燈,很晚才滅了燈燭,又有些心疼,心裡盤算著稍後去看看,吩咐道:“既然本宮令她禁足,不必出來請安,那就不必管她,讓她睡著。”

旁邊的大宮女禁不住一笑。

皇後道:“你又笑什麼。”

大宮女便道:“奴婢笑娘娘口是心非,雖然責罵公主,心裡卻慈愛至極,根本舍不得公主有半點不快。”

皇後哼了一聲。

大宮女也是看著慕容灼長大的,正欲再說上幾句話,挑的皇後心軟,把慕容灼早些放出來,忽然聽見殿外傳來動靜,忙不迭抬腳出去了,片刻之後轉回來道:“娘娘,皇上來了。”

皇後連忙起身出殿。

皇帝一下朝便過來了,來的很急,臉上卻帶著喜色。

後宮裡發生的事都瞞不過皇帝,他卻半句都沒有多問,隻做不知九公主被皇後禁足的事,說道:“今日裴棲向朕求娶小九。”

皇後一怔:“裴少師?”

她麵上情不自禁露出驚訝意外與喜色混雜的神色:“裴少師求娶小九?”

皇帝道:“正是,朕心裡覺得很是合適,但小九是你親生的女兒,終究也要征求你的意見,你意下如何?”

皇後多少知道些和裴少師有關的事,她心裡知道這位太子少師很是有些神異之處,昨日難得對女兒大發雷霆,實際上也是覺得裴少師斷然不會答應此事,女兒相當於將麵子送上去給旁人踩,實在難堪。

但裴少師自己開口求娶,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

皇後不是傻子,聽得出皇帝嘴上說著征求她的意見,實際上心裡已經有了決斷,自然不會說出不同意的話來,而是道:“皇上眼光自然不會有錯,隻是裴少師為何想要求娶小九?”

皇帝沉吟片刻,麵色古怪道:“裴棲說,他心悅小九已久。”

皇後:???

她向來知道女兒喜歡裴少師,卻未曾料想到裴少師會說出這樣的話。

皇帝已經道:“叫小九出來,問問她的意思。”

皇後有些尷尬地閉上了眼。

果不其然,慕容灼沒想到少師的動作竟然如此快,昨夜從宮中離開,今早便出言求娶,不由得大為驚喜。

饒是皇帝很樂意將女兒嫁給少師,以此換取更緊密的聯係,也不由得蹙眉,有些不滿地心想這孩子也太著急了。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裴少師求娶,九公主自己不反對,皇帝又很樂意促成此事,這件事便以極快的速度定了下來。

婚旨既成,婚期便定,定在了次年九月。

婚旨頒布不久,七公主慕容燦便求見皇帝,提出想要出家修道。

皇帝:???

公主出嫁並不一定按照長幼年歲排序,但皇帝對自己的女兒也是上心的,正在命人替幾個適齡的公主擇選駙馬,隻是人選還未定下。

聽說女兒想要出家,皇帝十分不解,把慕容燦召過來問了又問,驚愕地發現這個女兒居然真的發自內心想要出家修道,甚至對修道典籍有了很多鑽研。

皇帝兒女不少,對兒女們自然談不上多麼關懷體貼,卻也不是太過執著的脾氣。橫豎並不指望七公主嫁出去籠絡人心,也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去勸女兒改變主意。

於是皇帝下旨,替七公主在城中修了座道觀,對外聲稱七公主要在道觀中為國祈福。

這也是一點苦心了,為國祈福是個好名聲,有了這個好名聲,將來七公主若反悔想要再嫁,也不會是難事。

慕容灼的公主府離道觀很近,這是她刻意要求的。

少君記得當日慕容灼曾經看見他與七公主同在太液池上,雖然後來慕容灼被他說出的話占據了全部心神,把這節給忘記了,但少君並不打算長久隱瞞下去。

婚約既定的第二個夜裡,少君就再度來敲慕容灼寢殿的窗戶。

這次他不但自己前來,身邊還有一個七公主。

慕容灼打開窗子時,被窗前站著的兩個人嚇了一跳。

這一次少君沒有含糊其辭。

他將過往仙界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慕容灼。

“……天君是我們的母親。”

“三百年前,母親閉關,試圖在大道之上更進一步,為此她決定冒險做出一些前所未有的嘗試。”

“我們姐弟當時並不知道她想做什麼,隻知道母親對此也沒有太多把握,但似乎並不危險,於是我們也沒有堅持追問下去,而是臨時主持仙界事務,等待著母親出關。”

“二十年前,母親出關了。”

“但再度出現的她,已經不是曾經的母親了。”

“她仍然有著過去的記憶,甚至在一些微小的細節上也與從前彆無二致,但行事的風格有了很微妙的變化,姐姐是仙界儲君,協理政務很多年,於是她最先發現母親的不對。”

“……太殘忍了。”

“偏激而且殘忍,儘管母親有意掩飾這種變化,但性情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使再如何掩飾,也會從細枝末節中流露出來。”

“我們最先想到的可能,其實是奪舍。但這個猜測明顯無法走通,最後在父親的幫助下,我們終於合力得出了結論。”

“母親當年閉關,是想要裁去自身的私欲。私心與私欲乃是與生俱來的,仙神亦不能免除,隻要能壓製住便不是問題,母親一直做的很好,但她生性至公求全,或許正是因此,她對自己的要求極高,認為天君乃天下主,自然該為天下垂範。”

“其實裁去自己的私心私欲,本就是極難的事,風險卻不大,失敗了最多就是受些傷,不至於危及性命、傷及根本。但母親畢竟是前所未有的人物,自然能做到前無來者的大事。”

“她成功了,卻也失敗了。”

“她從自己身上剝離下那部分私欲,卻又因此陷入了極大的虛弱,就在那時,她的那部分私欲侵占了她的神魂。因為那本就是她的一部分,所以沒有人能看破其中的問題。”

慕容燦淡淡道:“但這依然是奪舍。”

“是的。”少君說,“私欲吞沒本心,與奪舍又有何分彆?”

所以出關的天君必須掩飾這個事實,否則即使她坐在天君的尊位上,也依然會迎來仙神們前赴後繼的反對。

但她即使能瞞過整個仙界,又怎麼能瞞過朝夕相處的枕邊人,與最心愛的一雙兒女呢?

於是儲君與少君失去了他們的母親之後,又失去了他們的父親。

慕容灼聽得呆了。

她的目光猶豫地移到七公主身上:“姐姐?”

七公主揚眉道:“嗯。”

“不是。”慕容灼語無倫次道,“為什麼你是姐姐,但是現在會比少師小啊。”

儲君說:“很正常。”

少君道:“姐姐比較謹慎。”

儲君輕咳一聲。

她不願意隨便找個新生兒投生,想找個天賦好的身體,為此暫時寄居在禦花園角落的一朵蘑菇上。如果不是清掃禦花園的太監差點把蘑菇鏟走,逼得儲君不得不儘快投生,恐怕她還要認真再挑選些時候。

幸好慕容灼不是刨根問底的性格,沒有繼續問下去。

儲君看了看慕容灼,又看了看少君,道:“我們今日過來,是為了和你說清過往這些事,現在既然說完了,我就先回去睡覺,明天還要起床給你母親請安。”

慕容灼:“……好。”

儲君迫不及待地回去睡覺了。

隻留下慕容灼與少君隔著窗子,麵麵相覷。

沉默片刻,少君忽然笑出了聲。

儲君的理由很是生硬,不過用意卻明確。

他輕咳一聲:“你是不是也該睡覺了。”

慕容灼看著自己搭在窗框上的手臂,低頭說道:“還好,不過我不用去給母後請安,所以明日不必起太早。”

於是少君朝她伸出了手。

“那要不要出來看月亮?”.

九公主下嫁太子少師的第四年,皇帝駕崩。

慕容氏皇族的壽命都不長,少君和慕容灼結過夫妻間的靈犀契,自然可以將仙神近乎無限的壽命分給她,但卻不能擅自乾涉凡間帝王的生死。

慕容灼也明白這個道理。

她哭得眼淚都乾了,直到從宮中守靈回來,仍舊在少君懷裡哭得睡著了。

少君坐在榻旁,靜靜拍著慕容灼的肩背安撫她,眼底隱有憂慮。

他當然不在乎皇帝的生死,但看著慕容灼的淚水,終究忍不住心痛憐惜。

皇帝死後,他的皇後便要成為太後。

太後的壽命,也沒有幾年了。

少君思忖良久,還是決定冒些風險,太後對此方世界的重要性不及皇帝,插手她的壽命影響應該不會太大。

於是他取了一顆丹藥,讓慕容灼帶給太後。

丹藥最終讓太後又多活了三十載,她薨逝時,已經白發蒼蒼,甚至又熬走了一任皇帝,當上了太皇太後。

皇孫簇擁在她的榻前,太皇太後卻始終不肯合眼。

這些年過去,她早就清楚,女兒所嫁的裴棲不是尋常凡人。

二十年前,他們夫婦便已經因為容顏不改的緣故,尋了借口離開京城,遠渡海外,至此多年不曾回京。

太皇太後知道,他們遠走離開,是最聰明的做法。

但到了壽命儘頭,她還是很想再見女兒一麵。

忽然,太皇太後看見殿門開了。

她的女兒從殿外跑來,拎著華麗的裙擺,滿臉焦急,容顏卻依舊像三十多年前自己送她出嫁時那般,絲毫未改。

“母後!”

她的女兒撲到了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

殿內沒有一個人發覺異常,仿佛太皇太後看到的一切都隻是幻象。然而她感覺到雙手溫熱的觸感,還有女兒滴落的淚水,將她枕邊的綢緞浸出一點不易察覺的濕痕。

太皇太後終於欣慰地笑了。

她勉力抬起手,撫上女兒柔軟的麵頰。

隨後那隻手跌落下來,再無聲息。

殿內哭聲大作。

太皇太後薨逝,舉國齊哀。

送走母親之後,慕容灼和少君、儲君再度離開京城,再也沒有回來。

那顆丹藥讓母親多活了三十年,也讓她多陪了母親十年,慕容灼對此並沒有太多遺憾。

隻是她終於真切的感覺到,她同世間的聯係,終於被儘數切斷了。

母親過世後,慕容灼有時會深夜醒來。

她流不出眼淚,心底也沒有多麼悲傷,隻餘一片空白。

這一夜她再度醒來時,枕畔卻沒有一雙手將她抱進懷裡,輕聲安慰。

床畔已經空了。

慕容灼披上衣裳,坐在床榻上,沒有點燈燭。

少君很快趕來。

“醒了?”少君說。

他在床邊坐下,將慕容灼抱進懷裡,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我在呢。”

慕容灼沒有說話。

少君微怔,柔聲道:“怎麼了?”

慕容灼忽然抬起眼,靜靜看著他,道:“少師,你走吧。”

少君蹙眉:“這是什麼話。”

慕容灼道:“你和姐姐是不是準備回仙界去?”

少君眉頭微鬆,點頭道:“是有這種準備,但並不很著急。”

慕容灼輕聲道:“你不要騙我了,我都知道,你們早就定下要回去,隻是因為我,才推遲了離去的時間。”

少君道:“這不是什麼大事,更不是因為你,回去是件大事,當然要極其謹慎。”

事實上,少君是因為太皇太後過世後,慕容灼情緒一直極不對勁,他不敢在這個時候將慕容灼一人留下,才和儲君商議暫緩幾日。

這些年來他與儲君和過去的舊部親信聯係一直未斷,隻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天君想殺他們姐弟,儲君與少君又怎會甘心如喪家之犬般躲藏一世?

今夜他便是出去與儲君及其他仙人商議大事,隻是察覺到慕容灼驚醒,才臨時匆匆趕回來。

慕容灼看著他道:“你去吧。”

她的麵頰貼在少君的衣裳上,絲緞觸感如霜雪般冰涼:“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少君吻了吻她的麵頰,輕聲道:“是我不放心。”

慕容灼道:“你一定要活著。”

少君自己也沒有十足的信心,仍然道:“會的。”

慕容灼忽然按住了他的手:“不要解開靈犀契。”

少君指尖微僵。

他溫聲道:“此去太險,我怕若有萬一,連累了你。”

他們之間的靈犀契主要用途是少君將壽命分給慕容灼,倘若少君出了事,慕容灼也會有所感應。

更重要的是,倘若少君身死,靈犀契又沒有解開,從那一刻開始,停駐在慕容灼身上的時光便會開始如尋常人一般流淌。

她會像一個凡人那樣,隨著時間流逝漸漸老去,無法再通過其他方式延續生命。

少君和儲君早已說好,倘若他身死,儲君自然會保護好慕容灼。但靈犀契如果不解開,任憑儲君怎麼保護,慕容灼最多再活幾十年,便會自然死去。

慕容灼道:“我不怕啊。”

少君道:“但是我怕。”

慕容灼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平靜道:“你活著,我自然就活著。”

黑暗裡,少君靜靜看著慕容灼的眼睛。

慕容灼也靜靜看著他。

良久,少君終於歎息一聲。

“好。”他說。

少君臨行前,做了許多準備,連帶著儲君也來幫忙,最終把住所打造成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隻要慕容灼不離開此處,除非天君親至,否則沒有任何仙神能在少君趕回來之前,把慕容灼從裡麵抓出來。

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少君與儲君離開了這裡。

慕容灼有些不習慣。

她從小在皇宮中長大,跟隨少君和儲君離開之後,有少君陪在身邊,也並不覺得孤單。直到如今少君與儲君都離開了,慕容灼突然驚覺,原來一個人這麼寂寞。

但慕容灼很會給自己找事做。

少君與儲君離開數日,慕容灼已經把整座府邸中的花草全都修剪了一遍,目光所及之處任何植物都像被風暴摧殘之後又被黑熊啃過。

一日清晨,慕容灼正在花圃中試圖補救花草,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詫異的聲音。

那個聲音極其悅耳,有些驚訝。

“好難看的花草。”

慕容灼感覺被冒犯了,怒氣衝衝抬起眼來。

她看見了一張極為陌生又熟悉的臉。

倘若把少君與儲君二人的容貌各取一半,結合起來,便是麵前這張美麗的女子容顏。但與麵前這位女子相比,無論少君還是儲君,都缺少了那種如臨滄海、如掌天地的極致威壓。

慕容灼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抬起眼,然後神誌清醒過來時,便已經跪倒在了地上。

她劇烈地喘息,難以言喻的恐懼從心底升起,那種恐懼甚至不是源於她自己的內心,而是人在麵對至高無上的存在時自然而然生出的畏懼。

慕容灼猜出了對方的身份,卻已經無法思考。

天君隻是看了她一眼,她就說不出話了。

天君靜靜看著花叢中委頓下來的少女,眉梢輕揚。

“我見猶憐。”她平靜道,“那孽子眼光倒是不錯。”

她的衣裙之上,沾滿了金色的神血,滴落在地麵上,於是被剪成奇形怪狀的花草開始迅速燃燒,地麵青磚在火焰中炙烤,轉瞬間化作齏粉。

天君招了招手。

慕容灼似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綁住,須臾間扯到了天君麵前,懸在空中。

天君抬起食指,點在慕容灼眉心。

“靈犀契。”天君自言自語道,“不錯,省了很多事。”

她看著慕容灼,憐愛道:“好漂亮的孩子,怎麼偏偏嫁給了我那孽子。”

【作者有話說】

還差一點才能收尾,所以還需要一章,明晚或後天更新完結這個番外,鞠躬。

第135章 137 鳳台曲(完)

◎◎

慕容灼已經無法開口。

她嬌豔的麵容蒼白如紙, 眼底布滿恐懼。

天君負著手,靜靜欣賞著麵前這張驚惶的美麗麵孔,唇角始終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血珠從她的裙間滾落, 源源不斷滴落在地麵上, 於是火勢越來越大,無邊熱浪洶湧而起,繞開了天君,也繞開了懸在空中的慕容灼, 仿佛一條蜿蜒的火河, 轉瞬間便將這處院落吞沒,朝著遠處蔓延而去。

慕容灼忽然拚命掙紮起來。

在天君麵前,她掙紮的力道就像蚍蜉撼樹,毫無意義。然而天君看向她:“怎麼?”

伴隨著天君話音出口, 慕容灼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另一種恐懼壓倒了她對天君的恐懼,迫使她叫出聲:“火,火要燒出去了!”

天君了然地揚起眉梢, 卻未曾應聲。

明亮的金色火焰熊熊燃燒, 慕容灼窮儘目力也看不到火河的儘頭, 她終於驚聲叫起來:“快救火啊!火會蔓延到山下!”

為了遠避人煙,少君與慕容灼、儲君離開皇城後,始終挑選僻遠之地落腳,最後一次擇定某座山林深處並長居至今。

山林中草木豐茂, 一旦著火,整座山都將被烈焰吞沒。

更要命的是,山腳下便有一座大城。倘若山林起火, 山下城池必然難以幸免。

慕容灼與少君成婚幾十載, 自然知道鳳凰離火是何等威勢, 凡人縱然窮儘手段也無法撲滅。

更遑論這是天君燃起的離火。

慕容灼幾乎不敢想象火勢失控的後果。

然而天君居然在笑。

她漫不經心地注視著慕容灼的麵容,用一種堪稱憐愛的語氣說道:“真是個多情的孩子啊。”

慕容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顫聲道:“會死很多人的!”

天君靜靜看著她,眼底笑意盈盈,仿佛看著一隻焦急撲蝶的小貓。

她分明一句話也沒有說,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了。

——那又如何?

慕容灼自幼長於深宮,她身上有天真爛漫的一麵,卻絕不愚蠢。

看見天君眼底盈盈的笑意那一刻,她從未如此深刻地明白少師與儲君對天君的忌憚抗拒所從何來。

她眼底有笑,笑意卻並不真實。

笑意之下,是一種極致的漠然。

在死亡麵前,這種漠然甚至比喜悅還要可怕。

於是慕容灼心底升起了一片更深重的陰影。

那片陰影仍然名為恐懼,卻不是對天君的恐懼,而是來自於另一個突如其來的猜測。

天君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無非就是用她來製衡少君,或者說威脅少君。

神祇一念可動天地,眨眼間便可來去萬裡。

那為什麼天君出現在這裡,並未立刻帶走她,反而不急不緩留在此處?

慕容灼眼睫微垂,注意到天君衣裙間金色的神血仍然不住滴落,心念微動,意識到天君此刻的情形怕是非常不好。

那天君就更不該在此處虛耗時間。

除非天君離去與否,並不重要。

慕容灼得出了結論。

——天君頹勢已顯,無力回天,來到這裡就是要用慕容灼作為籌碼,爭得一點扭轉局勢的希望。

以天君的地位,倘若不是到了山窮水儘的境地,何須親自前來。

而她隻要來到這裡,目的便已經達到了。

慕容灼長睫劇烈顫抖,閉上雙眼。

她知道少師一定有手段探知她的行動,就連深夜中慕容灼和衣坐起,他都能及時趕回來,更遑論此刻天君長驅直入,已經將她握在了掌心。

“少師呢。”慕容灼忽然睜開眼。

她看向天君,勉力壓住微顫的尾音:“少師在哪裡?”

天君笑起來。

少君和儲君都不大吝惜展現自己的笑容,天君也是如此。但慕容灼在她的笑容之下看不到任何情緒,仿佛隻是依循過往的習慣,露出一個笑來。

“那孽子現在應當還活著,不過他既然牽掛著你,未必能活太久。”

這句話並沒有什麼用,因為靈犀契沒有斷開,少君當然還活著。

但從天君意味深長的語氣來看,少君此刻的處境應該不會太好。

天君看著慕容灼竭力鎮定的神情,笑意微斂。

她的神力如水般飛快地流逝,隨著汨汨流淌的神血一並消失。這等重創當然不是那兩個孽障能夠做到的,而是在她奪得這具身體時,另一半自己留下的沉屙舊傷,又在這些時日仙界的變故中再次催化,故而讓她落到了如今這步田地。

倘若不是她險險勝出,那麼這具神體乃至神魂,都會一同毀滅殆儘。

天君的心情變得不太好。

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很不喜歡另一半的自己。

可惜的是,子女也好、枕邊人也好、仙界無數臣僚也好,都更認同對方的理念。

此刻那雙孽障怕是還困在自己留下的陣法之中。

那孽子必然能感應到他妻子的處境,道心散亂之下,未必能活著離開。

天君漠然想著:若是他們死了,仙界一片混亂,正是自己的生機所在;若是他們未死,自己仍有遮蔽他們耳目的方法。

她的目光落在慕容灼身上,眉梢微揚。

那雙孽障身為她的兒女,卻既多情又仁慈,怎堪執掌仙界,垂範世間。

或許是因為他們由另一半的自己教養而成,所以將那些毫無價值的品質全然繼承下來的緣故?

天君的眉梢挑起又落下。

她伸出手,摘下了慕容灼頸間的一枚吊墜。

那枚吊墜在她的手心閃爍著動人的光彩,慢慢開始變幻形狀,最終化作了一片金紅的羽毛。

羽毛末端朱紅一點,煞是好看,又無比奇異。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天君愉快道,“這是鳳凰原身心口正中的那片羽毛,是鳳凰結侶時交付出去的珍貴之物——因為拔下時,這片羽毛的末端,往往沾染著鳳凰的心頭血,因此凝聚有極強的力量。”

“不過我將他們困在那裡,可不隻是為了這片羽毛。”

天君抬起手,點上慕容灼眉心。

“彆動。”天君溫聲笑道,“亂動會死的。”

無與倫比的劇痛席卷了慕容灼。

她的神魂仿佛被一把利刃硬生生劈開,一雙眼睛居高臨下,審視著她的神魂。

慕容灼忽然發出一聲極為尖銳的慘呼。

天君平靜道:“安分些,我說過,會死的。”

——就在慕容灼試圖掙紮避開神魂束縛的那一刻,一種難以描摹的痛苦席卷了她的神魂,甚至勝過原先的痛苦千百倍。

話雖如此,天君卻並未直接動用神力鎮壓。

慕容灼明白,那是因為自己所受的每一分痛苦,少師都能察覺,並且擾亂他的心神。

她攥緊雙手,短暫權衡,顫聲道:“住手,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天君聞言居然住了手。

“那孽子倒還真是麵麵俱到,在你的神魂上也下了防護之術,找起來的確有些麻煩。”天君道,“你若是如實交代,我自然不會殺你——說吧,他為你準備的退路是什麼?”

慕容灼顫聲道:“什麼?”

天君道:“倘若他死了,你該怎麼辦?他有沒有告訴過你?”

慕容灼勉強令自己平靜下來,道:“他和我說過,到了無可挽回的時候,要我舍棄現在這具身體,暫時先保住神魂。”

天君確認慕容灼沒有說謊:“繼續說。”

慕容灼道:“他留給我一件仙器。”

天君問:“在哪裡?”

慕容灼指了指她手中的鳳羽。

天君秀眉微蹙,旋即鬆開:“羽化保住神魂,以待來日麼?倒是個好主意,不過……”

慕容灼顫聲道:“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我怕。”

二人身側不遠處,入目儘是無儘的金色火焰。

慕容灼此刻為天君所製,距那火焰隻有不足半尺,雖然知道天君不會立刻將她扔進去,但懸在火焰旁,還是極令人恐懼。

天君低眉望著手中的鳳羽,若有所思。

羽化一途還是太過凶險,她不信慕容灼手中隻有這一條退路。

她皺眉思忖。

慕容灼忽然噴出一口血來。

天君微驚,將慕容灼放了下來,神識一動,望著慕容灼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詫異。

靈犀契開始動蕩了。

如果不是結契雙方要解除契約,那麼這樣劇烈的動蕩往往意味著其中一方受了重傷,極為危險。

但也隻是動蕩,靈犀契不會共享傷害。

那麼慕容灼吐出這一口血,除了心神大亂、悲痛至極,沒有彆的解釋。

“我就說多情是很麻煩的。”天君搖頭。

下一刻,她麵色驟變。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天君重傷行路已久,又因驚詫而略微放鬆的這一刻,慕容灼終於等到了她最想要的、稍縱即逝的時機。

就在這一瞬,天君對她行動的限製終於出現了極短的空白。

慕容灼想也沒想,因為思考可能會被天君察覺到,更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就此反複斟酌。

她隻做了一個動作。

她的身體朝後倒去,落入無邊的火焰當中。

慕容灼落入火中的那一刹,烈焰儘數熄滅,須臾間無邊無際的金色火焰消弭無蹤,倘若抬首打量四周,就會看到所見之處綿延的山林已經變得低矮,化作平地,地麵向下沉降了足有尺餘。

但依舊來不及了。

鳳凰離火尋常仙人觸之即死,更遑論慕容灼仍未飛升。

天君麵色終於變了。

不是因為慕容灼。

而是因為她聽見天穹之上,傳來一聲無比淒厲、仿佛啼血般的清鳴。

天君毫不遲疑,轉身就走。

她的身形好像化作了一陣清風,一片虛無,頃刻間消散無蹤。

片刻間,天邊雲開霧散,光芒乍泄,雲層之上出現了無數道影子。

一道金紅的流光自雲端墜入神火燒出的千裡白地之中。

另一道金紅的流光劃過天際,飛向遠處,身後跟隨著數不儘的仙神。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忽有春雷大作,雷聲隆隆。

驟雨落下,將天地間滌蕩一新。

儲君立在雲端,落下兩行清淚。

身後仙官神祇齊齊拜頌,口稱天君。

儲君轉身,朝著天穹之上飛去。

新即位的天君沒有回到母親生前長居的宮殿裡,而是徑直來到了銀河另一邊。

她看著少君平靜的麵容,忽然非常恐慌。

哪怕現在少君對她說決意殉情,都不及此刻這幅反常的模樣更讓天君不安。

“還有辦法嗎?”天君輕聲問。

她很不想問出這個問題,但她總不能一直逃避:“神魂的話,鳳族秘藏多年的秘法總能有些用處,若是身體的問題,再塑肉身倒是好辦。”

少君簡潔道:“離火沾身即焚,身體和神魂都出了些問題。”

天君道:“你說,仙廷說不定能解決。”

少君淡淡道:“我自己就可以解決,但我需要一個人護法。”

天君鬆了口氣:“我來吧,你準備怎麼辦?”

少君平靜道:“她的神魂此刻非常脆弱,離開自己的身體就會消散,所以不能重塑身體;但肉身又在離火中完全損毀,幾乎無法修複。”

天君朝少君身後望去。

殿內深處的榻上,慕容灼合眸躺在那裡,仍然極美,麵色又極為蒼白,看上去仿佛隻是睡著了。

但這一切都隻是勉力維持,離火已經將她的身體完全摧毀,此刻哪怕一縷發絲落下,都會壓垮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使她化作塵埃。

天君感到有些棘手:“既然這樣,怕是不能拖延了,我立刻去請……”

“不必了。”少君柔和地打斷了她,“我有辦法。”

他的語氣極為從容,仿佛隻是在說今日吃些什麼:“把我的血脈剝一半,融入她的身體裡,不就可以了?”

天君霍然起身:“不行!”

鳳凰血脈極為強勢,若少君分出一半血脈,須臾間便能重塑慕容灼的身體,使她神魂有所依托。至於神魂上的問題,對於鳳族來說,大多不是問題。

但生剝血脈豈是那麼容易的?其萬分之一的痛苦便已經難以想象,倘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場。

少君平靜道:“姐姐,你知道我會怎麼做。”

天君啞然。

少君繼續道:“當日離去前我想解除靈犀契,她對我說,我活著她就活著,堅持要留下靈犀契。今日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什麼一樣?

自然是你活著,我便活著。

那倘若對方死了呢?

天君搖頭:“總會有彆的辦法,你先彆急,等長老來……”

“等不及了。”少君道。

他望向身後榻上閉著眼睛的慕容灼,察覺到短短片刻間,她的身體已經變得更為縹緲。

天君再度無言。

少君道:“我需要一個人來護法,我相信你也不放心旁人來做這件事。”

天君半晌不語。

她緩緩道:“母親與父親都不在了,我在這天地間的血親,隻剩下你一個了。”

她拍了拍少君的肩膀:“我尊重你的意思。”

天君終於還是道:“若有萬一……”

少君微笑道:“那也很不錯。”

二人同行,總比留下一人要好。

【作者有話說】

當然是沒有萬一的,然後他們就過渡到正文的鳳君×鳳後模式啦!

剩下兩個番外是道殿一家子(景昀、江雪溪和純華),以及回歸原世界。

第136章 138 道殿平平無奇的一天

◎景昀、江雪溪和純華◎

江雪溪緩步行走在山道上。

和風輕拂, 帶起他的袖擺衣角,風神脫俗,宛若仙人。

他的神情寧靜柔和, 笑容清淡如天邊的薄雲, 極是好看。

但很快,江雪溪唇角的笑容頓住了。

前方的草叢裡,突然撲出了一個通體漆黑的怪物。

那怪物撲向江雪溪,扯住了他黛色廣袖的一角, 頓時在袖擺上留下了漆黑的指印。

怪物哀嚎道:“師伯, 救命啊!”

那原來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不知為什麼,好像被雷劈過一般,全身上下裹滿了黑灰, 隻有一雙圓圓的眼睛依舊黑白分明,眨起來分外可愛。

江雪溪眉梢極輕地動了一下,仿佛微風吹來時湖麵上泛起的漣漪。

這已經是拂微真人很難得的失態了。

“純華。”江雪溪低頭看著黑色的師侄, 不動聲色抽出自己的衣袖, 上麵漆黑丹灰留下的指印迅速淡去, “你這是……掉進丹爐裡了?”

純華小聲道:“碧霄爐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江雪溪何等眼力,硬生生透過純華滿臉丹灰,在她臉上看出了心虛的神色。

“什麼問題?”江雪溪問。

純華的聲音更低了:“它……炸開了。”

“……”

江雪溪沉默片刻。

他默念三遍‘師妹隻有這麼一個徒弟’,蹲下身來, 柔和地問:“沒傷著吧。”

純華搖搖頭,再度揪住江雪溪的衣袖,求救道:“師伯, 你要救救我。”

江雪溪揉了揉眉心, 道:“你去你師尊麵前請罪了嗎?”

純華心虛道:“還沒有。”

這是她從其他師兄師姐那裡學來的經驗——若是師伯師叔們來訪時犯了錯, 師伯師叔們於情於理都要幫忙勸上一勸,而師父這時往往不會下手太重,如此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碧霄爐炸爐之後,純華當機立斷,立刻灰頭土臉前來山路上守株待兔,等待今日回山的師伯拂微真人。

純華美滋滋地心想:師伯一向溫和,必然不忍看著自己受責,師尊又最給師伯麵子,如此一來,豈不是逃過一劫?

江雪溪略帶憐憫地看著純華。

“你不該來這裡的。”看在師妹膝下隻有這一根獨苗,太過笨拙實在不妥的份上,江雪溪提點道,“隻要師妹願意,嶽山之上沒有什麼事能瞞過她,你猜猜你在雲台上炸了爐,她現在知不知道?”

純華在原地呆成一隻漆黑的木雞。

江雪溪憐憫地抬起手,本想拍拍純華的頭,看著她全身上下的丹灰,實在下不去手:“你第一時間去請罪,師妹隻會問你傷著沒有,不過現在……”

話語留白往往能引發無限的想象。

見純華麵露慌張,江雪溪微笑道:“來,師伯教你一個好辦法。”

他朝純華招了招手,純華立刻將腦袋探了過來。

“這樣真的有用嗎?”純華忐忑地問,“師尊會不會更生氣。”

江雪溪肅然道:“自然有用。”

純華猶豫片刻,對師伯的信任終於占據了上風,用力點頭:“多謝師伯,那我就這麼辦!”

她滿頭滿臉都是黑色丹粉,用力點頭時像隻撲打翅膀的雛鳥,丹粉隨風飄走,沿著風向飄向江雪溪。

江雪溪的指尖在袖底微動。

於是微風轉向,將從純華身上飄落丹粉重新吹回了純華身上。

幸好純華沾染的丹粉夠多,已經將她完全染成了黑色,多一點少一點根本無從察覺。

江雪溪帶著垂頭喪氣的純華上了雲台。

距離雲台還有很遠,江雪溪卻已經看到了一道縹緲雪白的影子。

他含笑喚道:“師妹。”

年輕的玄真道尊回過頭來,露出一個極其清淺卻無比真切的笑意。

“師兄。”她道。

旋即她目光下移,眉梢微挑。

漆黑的純華鬼鬼祟祟從江雪溪身後走出來,低頭道:“師尊。”

景昀嗯了聲。

純華朝景昀走過去,低著頭,看上去有些可憐。

景昀有些心軟。

雖然純華炸了祖師留下的珍品丹爐,連帶著炸毀了丹房的屋頂,製造出的動靜幾乎令人以為外敵來犯,隨後倉皇逃離;但她畢竟年紀還小,並不懂事。

那些死物總是不如人重要的。

她正欲開口,眼前純華忽然矮了一截。

景昀唇角顫了顫。

隻見純華像條滑上岸的魚,敏捷地滑到景昀腳邊,抱住了她的腿。

“都是我的錯,師尊,我不該調整丹藥分量炸了丹爐,更不該不敢承擔責任偷偷跑出去。”

純華仰起一張漆黑的小臉,眨眼時丹粉簌簌而下,把景昀雪白的衣擺染得像是剛從礦下上來的礦工。

她可憐地道:“師尊,你罰我吧。”

景昀抬眼看向不遠處的江雪溪,隻見江雪溪無聲而笑,幾乎要笑的背過氣去。

景昀:“……”

“起來。”她咬牙切齒道,隨即抬手隔空朝江雪溪恨恨一點。

江雪溪適時出場扮演慈愛的師伯,拔蘿卜般把純華拔了起來。

“師尊。”純華還在可憐巴巴地喊,絲毫不解其意。

景昀閉上眼,作眼不見心不煩狀。

“師尊。”純華繼續喊。

江雪溪作勢拍拍純華:“好了,你師尊最心軟,先去沐浴更衣吧。”

純華看向景昀,見景昀淡淡點頭,麵露喜色,轉眼間疾風般刮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朝江雪溪投去感激的目光。

景昀低頭看著自己裙擺上大片的丹粉:“師兄。”

江雪溪:“嗯?”

話音未落,一縷清風平地而起,將景昀衣上的丹粉悉數卷起,劈頭蓋臉撲向江雪溪。

江雪溪含笑拂袖。

他的袖間卻未曾掠過另一縷清風。

江雪溪隻是舉袖,而後遮麵。

黛色廣袖沾滿了丹粉,變作另一種有些怪異的顏色。

師兄不躲不閃,這顯然出乎景昀意料,於是她纖長的睫羽快速閃動了一下。

僅僅這眨眼間的功夫,江雪溪忽然抬手,出手快如閃電,在景昀頰邊一抹。

他方才拔蘿卜般把純華從景昀身上拔起來時,雙手沾染了丹粉,便一直掩在袖底,居然也未使術法除去。

景昀白如冰雪的麵頰上,多出了一抹漆黑。

她麵無表情地眨了眨眼,下一刻倏然抬眼。

青碧劍光一閃。

江雪溪縱劍而起。

另一道更加強大、更為寒冷的劍光直入雲霄。

景昀喚出佩劍,急追而去。

兩道劍光穿梭在雲間,隻偶爾光芒大作,凡人若仰起頭來望見,多半會以為這是白日掠過的流星。

純華終於把自己洗出了原本的顏色,換了身月白的衣裙,高高興興循聲而去,來到雲台後的梅林裡找師尊和師伯。

景昀和江雪溪正坐在梅林的亭中下棋,輕風拂落梅瓣,飄落在亭子內外,清淡幽遠的香氣繚繞不散。

純華跑過去,小心地看了景昀一眼,隻見景昀拈著棋子沉吟,並沒有分心責怪她,於是拍著胸口暗自鬆了口氣,心想師尊果然最疼我。

旋即又朝江雪溪投去感激的目光,心想師伯果然靠譜。

景昀極輕地一哂。

江雪溪笑而不語。

純華在亭中躡手躡腳走來走去,伸長脖子看著棋盤上黑白對局,半點也看不懂,卻有了新發現。

“師尊。”她盯著景昀衣上的暗紋,自以為小聲地問,“你是不是換過衣裳了?”

景昀側首瞥她一眼。

罪魁禍首純華猶自茫然不覺,還在追問:“是不是?”

江雪溪輕咳一聲。

純華疑惑地抬起頭來看向師伯,心想難道這不能問嗎?

江雪溪搖了搖頭,心想這孩子確實有些笨,但師妹隻這麼一個弟子,於是難得生出一點好心,開口轉移話題:“師妹。”

景昀看向他:“嗯?”

江雪溪微笑道:“新年將至,山下很是熱鬨,要不要下去看看?”

景昀拈著棋子沉思片刻,望見師兄眼底的笑意,點頭道:“也好。”

“師尊師伯,帶上我帶上我!”純華在一邊歡呼起來,“我好久沒下山了!”

景昀有刹那的恍神。

從前淩虛道尊尚在時,每逢年節,都要帶兩個弟子下山去玩。儘管景昀一心修行並不熱衷,江雪溪對人群擁擠的環境毫無興趣,但他們總是會應下淩虛道尊的邀請,然後看著淩虛道尊興高采烈地擠在熙攘人流中大呼小叫。

純華的叫聲回蕩在耳畔,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時光。

隻是那時興高采烈的人是淩虛道尊,而此刻她已經取代師尊,擔起了道門的重任。

景昀看向純華,神情中帶著淡淡的懷念。

她的目光在空中和江雪溪交彙,交錯的目光中是相同的懷念。

刹那間景昀明白,師兄也在思念年少時的光景。

江雪溪朝她柔和地一笑。

景昀情不自禁地彎起眼。

純華像隻滿地打滾的毛茸茸鴿子,撲到景昀身側央求:“好不好,師尊好不好!”

於是景昀微笑起來。

她溫聲道:“好。”

【作者有話說】

明天更新最後一個番外,會放在專欄《番外集》,是給正版讀者的福利,記得去看。

會休息一段時間,然後開文。下本暫時不確定,在專欄“待開”四本中挑一本寫,大家可以看一看有沒有感興趣的收藏一下,如果方便的話希望可以給本文打個分,鞠躬。

接下來會休息一段時間,休息期間看評論時間不定,有事可以去微博尋找我留言,微博見專欄置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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