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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月神的信念

李禛垂下眼,斂起眼底的若有所思。

在剛剛的爭鬥中,她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傷,但傷勢對她幾乎沒有什麼影響。

再向前穿過一段陰冷無人的走廊,就能進入下行的電梯。在電梯裡等待幾秒,叮當的悅耳提示音就在耳邊響起來。

電梯門應聲而開,鑲嵌在內部的按鈕閃了幾下後就徹底熄滅。李禛朝著電梯的兩邊望了望,走廊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人。

是沒發現她的到來嗎?

不對。

如果是那樣的話,月神就不會將日神派出去阻攔她。很顯然,他了解她的性格,也清楚她在解決完天門台的人之後,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李禛走出電梯,鞋底踩在光可鑒人的地麵上,發出幾聲悶響。她轉了轉手裡的劍,辨認了一下方向,就朝著21號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穿過一道毫無阻擋作用的門,幾道拿著武器的身影便倏然出現,並以一種難以防備的速度朝她奔襲而來。

李禛雙眼一動,靈氣從身體中釋放,將短短幾秒間便已來到她身側的幾位殺手震出去,手臂則隨心而動,毫不手軟地開始反擊。

這幾人都是日環食的成員,應該和日神一樣,是被月神派過來拖延她腳步的。

在襲擊者中,李禛甚至看到了初虧的身影。

他和上一任初虧不一樣,比起槍械,更喜歡使用刀劍一類的武器,尤其是靈活的、能隨著他意念變幻形態的武器。

他就是用著這種武器襲擊了李禛,並想要從後麵勒住她的脖子,以此徹底鉗製住她。

李禛攥住他那變化成鎖鏈的武器,麵色冷然:“月神給你布置了什麼任務?”

初虧一語不發,操控著那根鎖鏈,變換著它的模樣。見她攥住鎖鏈的尾端,他眉心一動,將武器變成一把雙麵開刃的利劍。

原本圓潤的鎖鏈忽然多了鋒刃,李禛卻絲毫沒有撒手的意思。她穩穩地單手攥住刀鋒,同時躲避並反擊著其他來襲者,隨即慢慢用力。

初虧甚至能感覺到,一股難以匹敵的力道,正隨著她的動作,緩緩朝著他翻湧而來!

他眉頭皺起,眼中多了幾分狠厲,操控武器變換成滿是尖刺的狀態。

李禛忽視了他的小花招,終於伸手一擰。剛剛還堅固鋒利的武器瞬間被她擰碎,鋒刃寸寸斷裂,任由初虧如何變形,也無法修複。

做完這一切,她俯身朝著初虧衝去,手中已經抄起那把裝飾劍!

初虧大駭!麵對著來勢洶洶的襲擊,他甚至想不出任何躲避或迎擊的辦法,隻能徒勞地朝著身後退去。

然而沒退幾步,他的後背就抵到了牆壁上,已經退無可退!

李禛掐住他的脖子:“月神在哪裡?”

初虧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禛眯起眼,重複了一遍,“他在不在21號實驗室裡?”

初虧還是艱難地說道:“我不知道。”

李禛收緊手掌,手指狠辣地嵌入對方的脖子中。她能感受到,對方有著堅硬不似常人的金屬喉管,這喉管正能說明對方的異於常人之處。

受到致命的威脅,初虧拚命地掙紮起來,但仍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李禛頓覺無趣,伸手扭斷對方的脖子,掃了眼滿地的死屍,又朝著遠處走去了。

雖然初虧礙於程序,或者其他的什麼東西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但李禛還是認為,月神很可能就待在21號實驗室裡,和他的寶貝實驗品為伴。

再向前走了一段路,陸續有日環食的人來殺她,這也基本上驗證了她的猜測。

李禛攏了攏身上的衣袍,持劍快步向前。這次她沒有換上隔離服,隻是信步穿過幾道防護牆,來到了山體中的研究所中,最機密的所在。

月神就站在那裡。

他隔著海洋一樣的玻璃,凝望著裡麵陳列的營養艙,就像是在站在水族館裡,看著裡麵肆意遨遊的魚,神情變幻莫測。

而營養艙內那個格外瘦小的孩子,仍舊毫無知覺地漂浮在維生液體中,對外麵因她而起的爭鬥毫無所知。

“你終於進來了。”

月神說道。因為離玻璃太近,他的衣服也被染上了海洋般的藍光。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李禛嗤笑一聲:“怎麼會呢?”

她走到月神的身邊,和他並肩看著漂浮著的實驗品:“你收集樹種,就是為了她。”

月神淡淡道:“看來你知道了。”

他沒有反駁,也不覺得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隱瞞的必要。

無論兩人現在的談話有多麼平靜,他都知道,他們的結局在這一刻起就注定了。

無關正義,也無關其他的什麼,隻是為了利益——這沒有什麼不好。利益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是世界上最純粹的東西。

月神說道:“我相信,她會成為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存在。”

李禛道:“也許如此。”

說話時,她的一隻手已經執起長劍,飛速朝著月神的心臟部位刺去。而月神目光一凝,倏然躲開,隻剩下一道白色的衣角劃破空氣,留下一道影子。

在躲開攻擊的同時,月神也出手了!他身形靈活,速度極快,抬手間隻能留下白影,光憑肉眼,甚至看不清他的動作。

這就是月神。

他的力量或許沒有姐姐日神強,但在靈活性方麵,要更勝一籌。站在李禛所在的地方,隻能見到衣袂飄飄,儼然刮起了一陣白色的風暴。

而這陣白色的風暴還能更強!

小小的實驗室變成了交戰的主戰場,李禛眯著眼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月神似乎真的化身為風,變得無形無影無蹤了。

砰!!

驟然間,一隻手從身後的空氣中突兀地穿刺出來,狠狠地拍向李禛的背部,那手掌中甚至帶了淩厲的掌風。

離得很遠,那掌風就如寒芒般落在她的背上,刺得她皮膚生疼,足以見其威力。

李禛瞳孔微縮,以最快的速度回擊,兩掌相撞,空氣中頓時出現一陣因巨力而產生的波紋,連帶著附近的所有設施都震動起來,地麵同樣出現兩道裂紋。

不僅如此,連藍綠色的玻璃窗發出不堪重負的哐當聲,幾欲碎裂。隻有窗戶對麵,那孩子還在平靜地沉睡著,感覺不到任何異樣。

李禛收回手掌,掌心的皮膚上出現了幾道血淋淋的劃痕。

她用大拇指輕輕掃了下傷口,感受著傷口處傳來的感覺,眉頭輕輕蹙起。

一般的劃傷不會出現這種痛感。那並非尖銳或者撕裂的痛感,反而帶著些許灼燒感,那感覺深入骨髓,即使她從來對疼痛都不敏感,也覺得這傷口有些過於疼了。

昔日她被刺穿,被火燒,被險些砍斷手腳都沒這麼疼。

視線謹慎地在周圍掃過,剛剛還和她對峙的月神再次失去了蹤影,如徹底隱形了一般,甚至連氣息都不泄露分毫。

這家夥隱藏氣息的水準出乎意料地高超,再配合他那恐怖的速度、刁鑽的出招方式,像是天生的刺客。

李禛視線毫無遺漏地掃過地板,最後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此刻,她的右手掌心已經鮮血淋漓,鮮血覆蓋了她大半隻手,李禛看了眼手掌,果然某處傷口中捕捉到一抹黑色絲線狀物質。

這家夥,果然用了毒。

這毒也和月神一樣,無知無覺地滲入到傷口中,即使用靈氣也探查不到絲毫異樣,若非疼得太過異常,她甚至發現不了。

她不知道這毒是什麼時候下的——至少肯定不是剛剛對掌的那一瞬間。

更糟糕的是,她也不知道這毒除了讓人更疼痛之外,具體還有什麼作用。目前來看,她身體情況一切正常。

李禛眸光閃動,卻沒有因此而沮喪。有靈氣護體,這毒素不太可能給她帶來太大的傷害。況且就算有傷害,她也完全可以趕在藥效發作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戰鬥。

正思索間,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響動,像是什麼東西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側。

而下一個瞬間,月神的拳頭就像是一道閃電,已經來到了她的眼前。

李禛扯出一個笑,抬起手臂格擋,同時屈膝朝著月神所在的方向踢去,然而出乎意料地踢了一團空。

月神身體、拳頭再度消失,空氣中恢複了寂靜。這抹寂靜讓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可怕起來。

李禛穩住呼吸,一邊觀察著四周,一邊分析月神的動向。

光從現在的表現來看,她覺得,月神這招比起躲藏技術好,更接近隱形。否則在剛剛那麼短的時間,他不可能就這樣快速地消失。

但令她意外的是,靈氣也完全探查不到月神的行蹤,就好像對方真的與空氣融為一體。

在李禛的所知中,隻有將自己與自然通話,才能隱藏的這樣完美。但月神是仿生人,他沒有靈根,真能像修士一樣,領悟這個過程嗎?

還是說,這種手段也是高科技的一種?

她想了想,又很快將探查的念頭拋之腦後。月神怎麼會的不重要,該怎麼想辦法抓住他才是重點。

李禛動作微頓,調動體內的靈氣,將大量靈氣鋪到室內,試圖捕捉月神的蹤跡。然而剛做完這一切,她心念一動。

不對啊。

她來這裡,不是要找樹種的嗎?

月神願意玩這種低級的躲貓貓遊戲,就讓他自己藏去好了。

至於樹種……她就笑納了。

念及此,李禛將靈氣灌入劍中,猛然朝著藍綠色玻璃窗襲去企圖以暴力方式撬開玻璃窗。

下一秒,厚實的玻璃窗正中央便傳來一聲炸響!玻璃碎片被巨大的衝擊力衝得向外濺開,劈裡啪啦落了一地。

第262章 日月之間

這種玻璃窗質量並不差,是日環食專門采用的玻璃,硬度可以說更勝普通的牆壁一籌。

但無論多麼堅硬的玻璃、石頭乃至牆壁,都擋不住李禛的一擊。在她的攻擊下,玻璃完全炸開,一麵牆頓時變得空空如也。

失去了藍色玻璃的防護,營養艙內的樣子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李禛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透明膠囊內試驗品那泛著青藍色的血管和正在輕輕顫動的眼睫毛。

而隨著最後一層防護網徹底被打破,房間內樹種的氣息也愈發濃鬱起來。

兩顆樹種合在一起所產生的能量較之以往要高出太多,然而這濃鬱的氣息中,甚至還隱藏著什麼讓人厭惡的征兆。

李禛拋去心中雜念,快步向前躍去,想要伸手去奪那實驗品體內的樹種。但她剛動身,就感覺身後一道襲擊陡然襲來。

她反應極快地向右一滾,同時在地麵上站穩腳跟,凝神看著攻擊襲來的方向。月神站在那裡,眼中滿溢著怒火。

“不許對她動手!”

被阻止住了。

這衣服還是太累贅沉重了。想必月神找人特地製作了這麼一件不方便行動的禮服,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她抬手撕開衣服最緊繃的部分,動作頓時方便了許多。此時此刻,月神的攻擊已經來到了眼前。

李禛冷嗤一聲,俯身持劍朝他斜斜劈去。劍鋒刮過月神的身體,狠狠地擊在金屬牆壁之上。

頓時,如同洪鐘鳴響之聲穿過了整座山體,又衝破山巒的阻礙,直衝雲霄。

不管是在地下實驗室內待命的日環食成員,還是在高雲城內惶惶的居民,都聽到了這聲直擊人心的鐘鳴。

李禛雙手持劍,不顧右手掌心傳來的刺痛感,再次朝著月神所在的方向刺去!月神麵色冷然,不閃不避,揚手回擊,銀色眼瞳中同樣盛滿了堅定之色。

兩人你來我往,誰也不肯相讓。李禛下手尤為狠辣,月神比起她的狠辣卻也絲毫不遜色。兩人扭打在一處,一招一式之間儘是凶險。

在這樣的凶險中,月神忽然笑了。

“你沒有動用全部樹種的力量。”他眉眼彎起,連話語中也帶了幾分可憎的笑意,“否則你不可能和我纏鬥這麼久。”

麵對他的挑釁,李禛罕見地沒有言語,隻是手上的動作更加果決幾分,抬手就朝著月神的鎖骨刺去。

“和你爭奪了這麼久的樹種,我還不知道你要樹種做什麼。”月神微笑。

李禛冷冷地說道:“這是秘密。如果你肯將那兩顆樹種乖乖地交出來,我就告訴你。”

聞言,月神高聲大笑起來。他一向以溫柔聖潔的姿態示人,很少這樣癲狂大笑。

此時他笑起來,就好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連那頭柔順的黑發,也隨之變得癲狂且張牙舞爪。

他一邊抵禦著李禛的攻擊,一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忽然,在某個瞬間,他收斂了臉上全部的笑容,就好像從不因此覺得好笑。

月神冷冷道:“我已經知道了。”

說話時,他的身體如同被空氣吞噬了一般,想要再次隱藏起來。李禛眉頭微皺,猛然伸手攥住對方左手瘦削的手腕,用力向前一拉。

月神似有反應,右手手腕一轉,掌中多了一把匕首。隻見他攥著匕首,狠狠刺向李禛的手臂。

李禛不躲不閃,仍舊拉著他的身體。匕首落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隨著她繼續用力,鮮血在她手臂上流淌,最終輕盈地落在地上。

“你知道什麼了?”李禛眯起眼,“月神?”

月神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冷笑了一聲。他的笑容中帶著幾分“一切儘在掌控中”的意味,轉了轉手中的匕首,剜去她一塊血肉。

李禛毫不在意他的威脅,扭身肘擊月神的下頜骨。

月神說的沒錯,她並沒有使用全部的樹種能量,反而將它們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儲存了起來,隻留下了非常少的一部分。

但那又怎樣呢?

難道她會因失去樹種的幫助而失敗?

激烈的打鬥掀起附近的器械,連帶著給營養艙內提供營養物質的機械也被卷起,隨著兩人的動作重重地落在地上,發出哐當的響聲。

聽到這響聲,月神扭過頭,看向遠處的營養艙,像是要看一看艙內沉睡的實驗品有沒有被打擾。

而李禛,卻皺眉低下頭。她看見自己手臂傷處的皮膚下,竟也多了些黑色的絲狀物,且這種毒素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向著手臂上方蔓延。

不對。剛剛月神使用的匕首上應該沒有毒。

是空氣中!

這種毒素事先被投放到空氣中,或許正是通過血液中蘊含的靈氣傳播。一旦她受傷,毒素就會順著傷口進入。

而月神是仿生人,身體中根本沒有靈氣,自然也不怕這種毒素。所以兩人雖然處於同一空間,且他也受了傷,卻並沒有中毒。

或許是由於這次傷口範圍大,毒素量也大,李禛很快就感覺到了這種毒的作用。

簡單來說——眼花耳鳴,胸悶氣短,靈氣運行不暢。

暫時對她的影響沒那麼大,她可以壓下這一切的敷麵效果。不過這也提醒著李禛,她該儘快結束戰鬥了。

趁著月神的注意力全都被營養艙吸引,李禛扭身閃到他身後,從他毫無防護的後背襲去。

與此同時,她的掌中出現了一把手臂長的鑰匙,鑰匙閃閃發光,最上方有著一個顯眼的月亮圖案。

月神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迅速反應過來,身形一轉。李禛變換角度,再度嘗試著襲擊,然而還沒等她攻擊到月神,身體就被一柄巨劍架住了。

日神道:“你沒事吧?”雖然這樣詢問,但她的語氣冷冰冰的,不帶任何人情味。

月神同樣冷冰冰地回答道:“沒事。”

來者正是聞訊趕來的日神。

原本1v1的戰鬥變成了1v2,三人都沒有輕舉妄動。李禛看了眼日神,短暫地與她對視幾秒後,便移開目光。

三人無話可說。

對峙幾秒後,三人同時動了起來。這次的主力軍仍是月神,在之前的戰鬥中受了傷的日神負責打輔助,兩人合力圍攻李禛。

而此時,日環食正殿的廢墟上已經站滿了人,還有更多的人正朝著這邊趕來。

所有人都看著被諸多建築環繞在最中間的那座光禿禿的山,甚至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仿佛想要聽到任何來自山裡的聲音。

沒讓他們等多久。自那道巨鐘的聲音後,又是一聲巨響。

這次的聲音更大,更令人震撼,仿佛什麼東西撞擊在山壁上,令群山都發出可怖的悲鳴。

離得近的人,甚至能感覺到腳下在顫動。而依附於群山而建的日環食建築群則是在這震顫下搖搖欲墜,令人觸目驚心。

“你瘋了!!”

月神看著牆體上的裂縫,再感受著腳下的震動感,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個瘋子。

就在剛剛,李禛釋放了體內能調動的所有靈氣,朝著他劈砍而下,絲毫不顧山體塌陷的可能。

“你還不明白嗎?”李禛微笑,“你要她活,但我不在乎……我隻在乎自己活。”

隻要能拿到樹種,被埋了就被埋了唄?

月神的神情更冷,他跳到李禛的身前,用那種即使是她也不能完全捕捉到的速度,想要進行最後一博。

卻沒料到,李禛順勢一閃,閃到他的身後,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手,將鑰匙插入到他的背後。

她知道鑰匙孔在哪裡。

月神的動作忽地頓住了。他在那一瞬間,似乎變成了一個隻會聽從命令的木偶,眼中失去了一切光澤。

日神沒有動。

李禛莫名地看了月神一眼,輕聲道:“不許動。”

月神就聽話地站在原地,低下頭,長發順著臉頰垂下,擋住了臉上的一切神情。

李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日神一眼,轉過身朝著營養艙的方向走去。

但剛走了沒兩步,異變突生!剛剛還被定格在原地的月神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身體猛然前傾,幾乎化為一抹白色的閃電,朝著李禛的後背襲去!

也就是在同時,站在一側的日神也忽然動了!她雙手持著巨劍,同樣向前一躍,手中劍竟朝著月神所在的方向襲去!

噗!!

劍鋒刺入血肉,月神感受到腹部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的半個肩膀被巨劍釘在地上,白色長袍被沾滿了血跡,連烏黑的長發,也被浸入到猩紅的血中。

他吐出一口血,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在他的身側,日神正雙手握著劍柄,銀色盔甲反射出冷然的光輝。

這一係列動作僅僅發生在短短幾秒內,他甚至沒能認清日神背叛自己的這個事實。

“日、日神……”

“日神決定幫助我哦。”剛走出一步的李禛忽地扭過頭,“說到底,還是你太招人恨了。怎麼樣,被背刺的感覺怎麼樣?”

仔細算算,她都被日環食的人背刺多少回了。

最開始的合作,孫曼英隱瞞關鍵信息;樂靈洲借她手進入虛擬空間還想乾掉她;又合作,孫曼英又背刺她。

現在連月神這家夥,也裝作被控製的模樣,想要趁她不備搞偷襲。

不過這一次,她可不打算輕輕放過,而是選擇和日神同謀,一起陰了月神一把。

沒錯。鑰匙根本就沒用。

或者說,原本有用。但經過兩百年的研究,月神早已擺脫了古老鑰匙的控製,徹底解決了這個弱點。

這也是他明明在白塔有棋子,卻不殺了明如嫣的原因。

而告訴她這個秘密的不是彆人,正是日神。

第263章 營養艙內的人

祭典當日,淩晨2:21。

一位不速之客按響了公寓的門鈴。

睡夢中的李禛被急促而又尖銳的聲音吵醒了。她將頭探出房間的門,睡眼惺忪地朝著公寓的門口看去。

師雨樓同樣被吵醒,穿戴整齊走出房門,疑惑地看向門口。

這個時間了,他實在想不明白會有誰過來。

難道是日環食負責梳妝打扮的侍者來了?但這時間,未免也太早了點。

兩人對視一眼,李禛放出靈絲感應了一下,見到來人的身影動作微頓,隨即懶洋洋道:“讓她進來吧。”

見她如此說,師雨樓上前打開門,門後便露出日神的身影。

她踏著夜色而來,身上還帶著夜晚特有的水汽,銀白的頭發像是灑落的月光。

見到李禛,她先是禮貌地微笑了一下,仿佛想展露些許善意。但她這個笑容有些僵硬,看上去倒像是有所圖謀。

“李禛……”

“去客廳說吧。”

李禛披上一件衣服,將日神帶到了客廳。日神跟在她身後,落座前先掃視了一下附近的情況。

“放心,那些監視器已經被銷毀了。”

李禛拎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已經冷透了的隔夜茶:“將就一下吧,我可不舍得讓我的醫生半夜給你燒水。”

雖然以公寓內的設施來說,燒水也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日神冷硬地說道:“不必費心。我不是來喝茶的。”

李禛打開電視,電視上正播放著一場時裝秀。她盯著那些模特身上的亮片裝飾,漫不經心道:“是為了月神?”

“是的。”日神沒有繞彎子,而是直白地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會幫你。”

李禛身體後仰,倚靠在沙發背上,臉上還帶著幾分沒睡好的困倦。她沒有對日神的表現作出任何回應,反而問道:“你為什麼會回到日環食?”

日神垂著眼眸,看著自己在茶杯中的倒影,給李禛描述了事情的經過。

在武神城遇到李禛之後第二天,她就很有先見之明地預料到了武神城即將發生的事。

所以她以最快的速度買了車票,去了武神城旁邊的城市,並在那裡聽到了李禛逃亡的消息。

她本打算隱姓埋名繼續躲藏,結果沒過多久,月神就聯係上了她,並要求日神回到組織。

日神本來不想回去,畢竟她和月神關係如此,就算拒絕,月神也不會強迫她或者派人抓她。

但月神告訴她,他研究百年的完美人類計劃步入了尾聲,成品已經製造出來,隻等待喚醒了。

聽他這麼說,日神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看,大不了看完再回來。

然而看過那個孩子後,日神卻改變了想法。這個還沒有蘇醒的實驗品,再次讓她見證了月神的瘋狂和野心。

她感覺到,事情開始失控了。

實際上,日神是很討厭變化的。變化固然會帶來好的發展,但更多的時候,變化會讓人類與世界滑入更黑暗的深淵。

就像是至今為止,日神也不覺得自己和月神的誕生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眼看著弟弟月神也即將打開魔盒,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控,她決定留在日環食,尋找機會阻止月神。

但可惜的是,月神並不相信日神。他隻帶她見了實驗品一次,並且還派遣了大量的人來監視她。

日神則是一直想尋找一個動手的機會。然而沒等她動手,她就意外地和李禛再見了。

月神不知道她們兩個曾經交談過,為了避免引起懷疑,日神隻能裝作對李禛有敵意的樣子,暗中傳遞一些信息。

然後就是今天。因為祭典的緣故,日環食的成員都忙起來了,月神也對她放鬆了警惕,日神得以找到機會和李禛獨自會麵。

聽著日神的敘述,李禛喝了口難喝的茶水,聲音淡淡:“我大概猜到你的來意了——月神也會在祭典上動手,對不對?”

不過日神也算了解她的性格和實力,不至於因為這麼個消息而慌張上門。看來其中還有其他情況。

“沒錯。”日神接著道,“不要小看月神。我知道你手裡有他的鑰匙,但我必須告訴你……”

她頓了頓,神情無比嚴肅,連語氣也沉重了幾分:“古老的鑰匙已經對月神無效了。”

“哦?”

“你知道,月神是個聰明且固執的人,他不可能容許自己身上存在這麼大的弱點。”日神放下茶杯,“這隻是個小小的情報,就當作你把鑰匙還給我的感謝吧。”

李禛笑了一聲。

不得不說,日神的這個消息很有價值。它讓李禛提高了對月神的戒心,同時也讓事情有了更多的安排空間。

“真是感謝呢,日神。”

日神道:“客氣的話就不用說了。”

她像一個冰冷的機器一般,再次吐露著月神的安排。

“我會在通往21號實驗室的必經之路上攔截你,而月神大概率會守在實驗室中等著實驗品的蘇醒。”

李禛點了點膝蓋:“她要醒了嗎?”

“可能就是在今天。”日神道,“我不知道她醒來會產生什麼異變。月神可能想借著那女孩的力量來對付你。”

李禛聳聳肩,不置可否。她凝眉思索片刻,忽然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輕聲道:“如果我讓你和我一起除掉月神,你會做嗎?”

日神反問道:“你會殺了他?”

“也可以不殺。”李禛道,“看情況嘍。”

日神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什麼。李禛也不打攪她,隻是將頭靠在沙發背上,仰頭看著天花板,仿佛那上麵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這樣過了半晌,日神終於開口道:“我幫你。但我不想殺了他。”

李禛臉上露出難以捉摸的笑容。

“那就要看你了。”

她意有所指地說道:“畢竟按照計劃,會給他最後一擊的不是我,而是你。”

“日神……”

感受著臂膀處傳來的痛感,月神緊咬牙關,扭頭瞪視著日神,因過於用力,眼白處已經攀爬上幾縷彎曲的血絲。

他從沒想過,日神會選擇以這種方式,狠狠地給他最後一擊。

按照人類的說法,她和他是血親,是彼此在這荒涼世上的最後牽絆,不是嗎?!

可直到此刻,日神的臉色也沒有變。至少月神沒有從她臉上看到類似愧疚、悔恨之類的神情。

她輕描淡寫地持著劍,以一種超然的姿態俯視著他,那事不關己的態度讓他無比憎恨。

麵對他的恨意,日神沒有回答。

看著她那張機器人一樣冰冷的臉,月神咬著牙,直至口中漫出血腥味,他才忽地扭過頭,身體猛然向前一衝!

巨劍徹底豁開他的肩膀,鮮血隨之溢出,他的半個臂膀幾乎斷落,隻倚靠著僅存的些許皮肉連接著,再也無法作出任何動作。

但月神不在乎!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朝著前方爆衝,完好的那隻手攥成拳,狠狠地襲向李禛的背後。

可疼痛雖未能阻礙他的動作,卻也讓他的速度大不如前。就在他拳風挨上李禛後背的一刹那,李禛忽地扭過身,按住她的手腕,反手將他摔在地上。

她可沒有對月神手下留情,完全沒有收斂力道。在月神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山體就快速地震動起來,李禛甚至感覺到它有所傾斜。

灰塵和碎石從頭頂簌簌落下,連頂燈也在劇烈的震動下搖搖欲墜,光芒似隱似現。

她繼續向前,距離透明營養艙隻剩下不到幾米。在這個距離,她能夠更清晰地看到營養艙內的實驗品的模樣,更能感受到營養艙附近洶湧的能量。

地麵的震動加劇了,無論是裡麵的人還是外麵的人,都知道這座已經被挖空的山即將倒塌。

李禛凝視著對麵的孩子。在這一刻,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好像相斥的磁鐵被強行按壓在一起所形成的排斥感。

與此同時,不知是因搖晃的燈光的緣故,還是因為地麵震動的緣故,她隱約看見那孩子的眼皮似乎短暫地抽動了一下。

李禛不由得有些遲疑。她站在原地,遠遠看著那個孩子,心中的排斥感反而越來越重。

不對。

一定有什麼不對。

日環食到底造出了誰?

正在思索間,她忽覺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月神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便清晰地聽到自己身體裡傳來斷裂的聲音,恐怕是骨頭斷了,劇痛也在身體中的每一處傳來,痛感讓他的意識都有些縹緲朦朧。

在這朦朧中,他恍惚聽見了日神在叫他的名字:“月神……”

然而他沒有一絲一毫放棄的想法。

見到李禛不知為何停在了距離營養艙幾米處,他目光一閃,用儘身體最後的力量,上半身奮力向前一躍,像一隻在陸地上掙紮的魚,用僅剩的那隻手臂,死死地抓住了李禛的裙擺。

她的裙擺太過累贅且有一定的重量,被點綴在上麵的珠寶光芒四射,被他薅下來了幾顆。

被月神這樣一扯,李禛瞬間從剛剛的怔忪中回過神來。

狹小封閉的空間加重了她的煩躁感,李禛不想再和月神糾纏下去。

她冷笑一聲,裝飾劍脫手而出,化作一道紫色的閃電劃過半空,穿過月神的手腕,如同刀削豆腐一般斜著插入地麵。

靈氣從不算鋒利的劍刃上漫出,利落地切斷了月神僅剩的那隻手。在一片鮮血中,李禛轉過身,將剛剛的所有猶豫和決絕都拋去,伸手抓向那個神秘的營養艙。

眼看著她的手已經要碰到營養艙的玻璃,李禛眯起眼,身體反而愈發緊繃起來。

也就是在此時,異變突生!

第264章 過去即是未來

李禛身體前傾,指尖隨著慣性向前,甫一接觸到營養艙,就能感覺到那冰冷堅硬的觸感。

而在她指尖觸碰到營養艙的那一刻,安然泡在淡綠色營養液中的實驗品的身體,忽然以一種難以察覺的幅度動了起來。

這種抖動隻持續了一個呼吸便停頓了下來,下一刻,浸泡在營養艙裡的女孩倏然睜開了雙眼,隔著營養艙與營養液,和李禛雙目交彙!

李禛瞳孔微縮。

那是一雙棕色的雙眼。

當燈光照射在她的眼中,棕色的眼瞳就會呈現出琥珀般的淺色,剔透卻幽深。或許是因為剛剛蘇醒,還沒有任何如人類一樣的認知,她的神色漠然,隻是靜靜地打量著李禛。

乒!!!

指尖隨著李禛的力,進一步戳碎營養艙,霎時間玻璃碎片橫飛,營養液順著缺口流淌到地上,像是蛋殼打碎後流出的黏稠蛋液。

李禛觸碰到她了!

她的體溫也像是爬行動物一樣冰涼滑膩,蒼白的皮膚上橫亙幾道發青的血管,李禛幾乎以為自己觸摸著的,是一具死去多時的軀體。

李禛的手掌觸碰到對方的腹部,沒有任何猶豫,便禦使著靈氣,想要將樹種從對方的體內吸出。

她成功了。

或者說,成功了一半。

那個孩子太過年幼,甚至無法對她的攻擊產生任何反應,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樣。李禛成功接觸到了她體內的那顆樹種,但也就是在此時,她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海嘯一樣尖銳的聲音。

李禛無法確定,這聲音究竟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實發生在這狹小空間中的。

而在同時,她與那女孩接觸的右手掌心中,陡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白光。這道白光穿越空氣、穿越牆壁,穿越一切有形和無形的物質,穿越時間與空間,呈放射狀朝著周圍廢墟。

高雲城內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山上迸發出的光芒。他們駐足在原地,凝望著這未知的力量,幾乎屏住了呼吸。

在這樣近乎虛無的光芒與自然的偉力中,被波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白色的泥沼,短暫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又是一陣鳴叫!

在鳴叫聲響起的刹那,白色的光芒中驟然生出一股相斥的力,這兩股力如此之強,不到一個呼吸間,便將實驗室、高山、以及周圍的一切都撕裂!!

隨著鳴叫聲的響起,山體再度慘烈地搖晃起來,這一次的搖晃和震動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強得多。

閃電狀的裂痕在山腰上蔓延,碎石不斷從山上掉落,日環食的大樓轟然倒塌,連同那修建整齊的街道也裂開道道深淵般的黑暗巨口。

一瞬間的寧靜被黑暗打破,街上所有人都驚慌地回過神,企圖逃離那道還在不斷延展的裂痕,朝著遠處跑去。

可是那白光仍未止息,反而迸射出更強的能量。這些能量一波強過一波,連同山體塌陷崩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灰塵在天空飛舞,場麵愈發混亂。

就像是末日一般。

這兩個字甫一出現,就將人們的心神徹底占據。有人害怕地大喊大叫,有人放聲咒罵,也有人恐懼地閉上眼,企圖通過祈禱來躲避這場災難。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就連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李禛的身體浸在白光之中,一身白色的衣袍已經被染成了紅色。鮮血不斷在她的身上滴落,然而一落在白光裡,就像是落入了大海中,轉瞬間便消失不見。

像是受到了什麼引導,她的識海難以控製地翻湧起來,不斷有記憶湧上心頭,又快速劃走。在這樣翻滾的記憶海浪中,李禛回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

“我是誰?”

“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你的孩子?”

“沒錯。你的名字叫李禛。”

不。

在更早之前。

在踏上收集樹種的旅途之前;

在複生於陌生時代之前;

在作為李如青的女兒成長之前;

在穿著單薄衣裳,憑空出現在雪地上之前;

她早已見過自己。

因兩顆相同樹種所引起的時空亂流就這樣襲擊了實驗室內的一切,也將這一座本就搖搖欲墜的山衝擊得四分五裂。

幸運的是,在幾個瞬間後,那足以絞殺一切的亂流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營養艙中漂浮著的人,也徹底失去了蹤影。

李禛半跪在地上,微微垂著頭,手中仍舊死死攥著那枚樹種。

時間仿佛也在此刻停止了,隻有血珠順著發絲落下,在地上積攢成黏膩的一灘。

半晌,她忽然放聲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恍惚間的怪夢、多出來的樹種、幼時的流言蜚語、消失的命數、完美的人類。

圓環缺失的那部分找到了。她終於在此時此刻,尋得了一切的答案,即使這個答案並不能讓人十分滿意。

但人世間,又有什麼是能令人完全滿意的呢?

李禛漠然站起身。不知何時,她臉上的笑意收斂起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與沉默。

房間內靜悄悄的,日神和月神都不知所蹤,實驗室內隻有滿地的鮮血以及她擲出的那把華麗長劍。

經曆了那樣強大的衝擊,這柄劍依舊□□,劍上不曾出現任何裂痕。隻有劍柄上那顆耀眼奪目的紫水晶被震得破碎,被風輕輕一吹,就化為四散的齏粉。

她胡亂扯下頭上的華麗發冠,將其隨意扔到地上。發冠落到血泊中,在裡麵滾了幾圈,也被染成了鮮紅色。

李禛從它身邊踩過,穿過一片狼藉,來到了光禿禿的走廊上,在地上留下兩排輕飄飄的血腳印。

就耽擱的這麼一會兒工夫,山體的震動愈發強烈了。李禛幾乎站立不穩,身體隨著震顫而搖動。

終於,在一聲炸雷般的聲響中,山體終於不堪重負,如泡沫破碎般,迅速潰敗倒塌!

這倒塌也隻是發生在一瞬間!

大大小小的石塊從山頂或是山腳滾落,發出轟然巨響,連帶著附近日環食的建築也儘數倒塌。

山倒之勢難以阻擋,附近人群隻能以一種最快的速度跑離山崩的範圍。

幸而,因為之前駭人的白光,再也沒人敢站在這附近湊熱鬨,都離了老遠,並沒有人在這場事故中喪生。

塌陷一連持續了幾分鐘。幾分鐘後,日環食的標誌徹底被埋在亂石之下,所有建築都化作一片廢墟。

日環食的百年經營和野望,就這樣消失在這一場由人導致的天災之中。

除了在場的三名當事人,沒人知道山崩是怎樣引發的。當山崩徹底停止,確定沒有任何危險後,人們才終於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那高高的廢墟。

“去看看有沒有人!”

忽然有人叫喊道。一些熱心居民紛紛上千,拿著探測儀在廢墟上試探著,想要營救出任何活著的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有人在這樣的災難中幸存。

那可是山崩。

且有彆於一般的山崩,這次山崩太過迅速徹底,還有一些倒塌的建築壓在崩塌的山體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有人存活。

果然,在廢墟上查找了十幾分鐘,探測儀上都沒有發出任何有生命體征的提示,人們也沒能聽到任何意味著幸存者的聲音。

都死了嗎?

普通的居民都沉默了。而日環食的信徒不乏有人崩潰大哭——是什麼,能讓一個教派遭受如此大的天災呢?

難道是誰的信仰不夠虔誠?抑或是這個接納棄靈者的教派,才是純粹的異端?

所有人都陷入了迷茫。但很快,隨著一聲興奮的呼喊,這種迷茫很快就被驅散了。

“這底下好像有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顧不上整理複雜的情緒,連忙扭頭朝著發出聲音的人看去。隻見那人站在一塊大石頭旁,正高舉著探測器,興奮地叫喊著。

於是,無數人湧向前去,開始撬開巨石,掀開廢墟,想要將被壓在碎石下的人釋放出來。

然而還沒等他們怎麼動作,下麵就傳來一陣衝擊力,將附近的石頭全部碾碎,連附近其他廢墟也被波及到,微微向下陷去。

救援者紛紛後退,麵麵相覷,有些搞不懂這是什麼情況。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一小片廢墟通通化為碎屑。一隻鮮血淋漓的手突兀地穿破巨石,搭在了地麵上。

這場景可謂十分驚悚。剛剛還很興奮的居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上前一步。

而那隻手,似乎也不是很需要彆人的幫助。

它在上麵摸索兩下,隨即抓住地麵,微微用力。幾秒後,一個女人的身影從地下鑽了出來,得以重見天日。

她頭發散亂,微垂著頭,手臂還在流血。每呼吸一次,鮮血就隨著胸膛的起伏落下。

寬大的白袍罩在她的身上,卻已經失去了底色,血跡斑斑,就好像剛從凶案現場走出來的凶鬼。

她爬上地麵後,先是在原地站了幾秒,身形似乎有些不穩。幾秒後,有一個年輕的女孩不顧旁人的勸阻,走過去扶住了她。

李禛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天際。那裡一片緋紅,罕見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

“幾點了?”

好心的年輕人輕輕道:“五點了。”

回答完之後,她就聽見李禛笑了聲,頗有禮貌地低聲道了謝,然後拂開了她的雙手。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他們的目光中充滿好奇、疑惑和恐懼。

他們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隻怪物,亦或者是一位天神,目光隨著她移動,卻不敢有絲毫動作。而她坦然走在眾人的視線裡,像是漫步在美麗的花園。

然後,她穿過灰白色的廢墟、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在染紅天空的夕陽裡,一步一步,朝著遠方走去。

隨著風,似乎有人聽到了輕盈如泡沫的呢喃。

過去……是……

她輕聲道。

過去即是未來。

第265章 生命的輪回

沒人敢阻止她。

也沒有人能想到,自己是以什麼樣的表情看著她離開的。總之,當眾人從群體性的恐慌中回過神來,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道的儘頭。

李禛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她軀體表麵覆蓋著的鮮血已經被風吹得乾涸,僵硬地凝結在衣袖上。

而她的傷口,已經在體內靈氣的不斷驅動下,在這短短幾刻間愈合,隻有中了毒的右手部位,仍舊傳來些許刺痛。

李禛拖著滿是鮮血的身體穿過街道和人群,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荒區中。望著荒區裸露在外的灰白色岩石,又被風一吹,她驟然從迷茫和朦朧中解脫出來。

飛舟就停在荒區前端,像是在等待這誰。見她搖搖晃晃從城區中走出來,師雨樓跳出駕駛艙,快步上前攙住她:“你怎麼了?”

他也被李禛這滿身的血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掃過她身體,想要找出她哪裡受了傷。

但李禛身上的血太多了,自己的、其他人的,所有的血都混雜在一起,他根本判斷不出傷口到底在哪裡。

他確實沒想到李禛會受這麼重的傷。當然比起她的傷,更令他擔憂的,是李禛的表情。

他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一時間很難找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這種表情。

李禛握住他的手。她的指尖因失血過多而微微發涼,甫一碰到他,就將他冰得瑟縮了一瞬。

“走吧。”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先離開這裡。”

師雨樓什麼也沒有詢問。他知道對方現在或許更應該休息和放鬆,而不是回答他滿肚子的疑惑。

所以雖然很在意,但他還是將李禛帶上了飛舟的休息室內——沒錯,考慮到戰鬥後的休整需要,這次他搶的是私人飛舟,雖然比起載客飛舟仍然不算大,但有能讓人放鬆的空間。

李禛對他揮了揮手,給他展示自己血淋淋的手臂:“我中毒了。”

師雨樓抬起她的手臂:“有什麼感覺?”

“似乎會放大痛感,讓人渾身麻痹。應該不是什麼致命的毒素。”

師雨樓凝眉想了想:“我帶了解毒劑,隻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現在黑市中流行的毒有很多種,他帶的這種解毒劑隻能解一部分。他也很難確定對李禛有沒有效。

李禛用上體內所剩的最後一點靈氣,勉強施展了個有清潔作用的法訣,身上的血跡終於被祛除,衣袍重新恢複了聖潔的顏色。

衣服被清潔乾淨,師雨樓才注意到她沒受致命傷,部分有些嚴重的傷口也已經愈合了。

他稍微鬆了一口氣,便聽李禛道:“不用管我的傷。先離開這裡。”

停頓了幾秒,她又說道:“月神沒死。”

時空亂流爆發後,她在原地呆怔了片刻,再回過神,日神和月神就都不見了,地上隻剩下月神的斷臂。

她推測是保留了戰鬥力的日神趁她不備,將已無再戰之力的月神給救走了。

李禛倒不覺得這兩人會來攻擊自己。日神不可能,月神受了重傷,更不可能了。

但高雲城的動靜鬨得太大,不管怎樣,早點跑路總沒錯。

師雨樓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也從她滿身的傷痕中窺出了幾分不妙。

他低聲應道:“好。”

說罷,便朝著駕駛艙走去。

在他的操作下,半分鐘後飛舟緩緩起飛。從窗口向外俯瞰,便能看到高雲城交錯的街道、聳立的建築、街上螞蟻一般的居民,以及市中心那一片殘破的廢墟。

師雨樓不知道她又鬨這麼大,見到化為廢墟的日環食後神情微怔。

李禛對自己的傑作毫無興趣,隻是靜靜地趴在休息室裡。

身體上的勞累和精神上的疲憊同時襲擊了她,但她卻睜著雙眼,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睡覺,而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睡不著。

無論是誰,得知了這樣巧合又可怕的真相,也會像她一樣睡不著的。

李禛感覺太陽穴上的青筋突起來,連同心跳也快了幾分。她的眼眸動了動,最終落在自己的右手指尖上。

這裡受傷最嚴重。因為她當時就是用這隻手觸碰了營養艙的緣故,在時間亂流出現的瞬間,右手的指尖便首當其衝地被卷入其中了。

直到現在,指尖還血淋淋的,上麵滿是刀痕,傷口向外綻開,鮮血順著她的手,滴到休息室內的地毯上。

李禛盯著那抹紅色,將剛剛不甚清晰的所有發現和懷疑都捏合在一起。

月神受到日月明山“完美人類計劃”的啟發,收集了兩顆樹種,成功製造出了“她”。

她襲擊了實驗室,見到了“她”也就是過去的自己,從“她”體內得到了其中一顆樹種,並引發了時空亂流。

“她”在亂流中失蹤,被“生命之輪”保護著,意外穿梭時光來到了三千年前,成為了她。她沒有記憶,被李如青撿到並養大,在李如青死後進入了李家。

李家倒未必不知道她非李如青親生,但他們想要的根本不是什麼血親,而是血肉天梯計劃的棋子,也就無所謂了。

在此期間,李禛遇到了日月明山觀星一脈的人。對方發現她命數異常,並針對此事研究千年,終於研發出了日神和月神。

在血肉天梯計劃中,她與神樹對抗並炸毀了神樹……此時,遺留在她體內的那顆生命之輪與神樹的能量衝突,再度掀起了時空亂流。

她的神魂再度被“生命之輪”保護住,穿梭了三千年的光陰,在鬱非白的籌謀下,在神衍神天的實驗室中醒來。

她發現自己腦海中多出了一顆樹種,其實就是被激活的“生命之輪”。

至此,因時空亂流的存在新世界上已經多出了一顆樹種。

也就是在這時,李禛開始頻繁做夢。這些夢境,其實就是她還在21號實驗室之時所留下的記憶碎片。

她的記憶裡的師雨樓父母、一些不著邊際的呢喃、奇怪的聲音,都隻是在實驗室內的所見所聞。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這個玻璃缸裡的小實驗品已經有了部分意識,無意間將聽到、看到的所有信息都刻在腦中。

也就是說,她的誕生和死亡、她的一舉一動,其實都是一場生命的輪回。

思路被一點點捋清,長期盤踞於腦中的迷霧儘數消散,李禛長出一口氣,在床上坐直身體。

這滑稽的真相沒有讓她感到過多的悲傷。李禛心頭隻是湧上了幾分近乎惘然的感慨。

她坐在原地發了會兒呆,不遠處就響起師雨樓的聲音:“你怎麼樣了?”

“還可以。”李禛道,“飛舟沒問題嗎?”

“開了自動駕駛。”師雨樓找出那支解毒劑,“把手伸出來……你怎麼中的毒?”

李禛聽話地將手拿過去,聞言回答道:“對方將毒散在空氣裡,一時沒注意。”

師雨樓點點頭,給她做了消毒:“有點痛,你忍一下。”

隨後,便將細如蚊蟲口器的針尖紮入她的血管中,手指抵住針管,將注射器內的液體注入其中。

“如果解毒劑有用的話,兩個小時左右就起效了。”

“可以。”反正不起效也無所謂,所有藥物治療不了的疾病和傷,她都能通過硬扛的方式解決,“帶吃的了嗎?我有點餓。”

師雨樓翻了翻背包:“有營養液和餅乾。”

那種難吃的東西。聊勝於無了。

他拆開營養液的包裝遞給她:“你不需要休息了嗎?”

“不需要。”李禛喝了營養液,感覺精神振奮了不少,疲憊感也隨之消失了,“現在飛出多遠了?”

“剛離開高雲城不久。”

李禛緩緩點了點頭,開始用稍微清醒了一些的大腦盤算之後的去向。

也是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了一個先前被她忽略了的問題。

——她還不知道剩下的樹種在哪裡。

原本應該是由月神告知她的,但是月神也不知道,於是他商討和她做局把天門台的人騙出來。

但事情已經明了。這局分明是月神針對她設下的,李禛不假思索馬不停蹄地乾掉了天門台派來的人和日環食,整個過程堪稱如行雲流水,毫不手軟。

事情進行得太過順利,以至於她忘記了自己的根本目的之一——得到天門台剩餘樹種的相關情報。

沒錯。她忘了。

天門台那群人甚至連全屍都留下,現在殘骸都被埋在廢墟裡,她就算回去挖,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了。

所以,她現在又回到了最初那種一頭霧水的狀態,甚至連情報源都失去了。

李禛第一次恨自己殺人這麼乾脆利落。

反正,現在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要不去問捕蠅草?

但他們現在正在忙著和天門台搶地盤,應該沒有精力去探查這種消息吧?

找金寧入侵係統調查?算了算了,金寧雖然厲害,但還真不一定能探查出這種機密。

所有想法都在李禛腦海裡轉了一圈,又都被她一一排除了,直到此時,她才發現沒有穩定的情報源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但像流浪者一樣一直在天上飛也不是個辦法。李禛想了很久,終於一拍腦袋,選擇了一條簡單高效又沒有任何彎彎道道的道路。

“為什麼不一座座城市平推過去呢?”

師雨樓:“啊?”

第266章 感染源

前天夜裡下了一場雷雨。巨大的雷電橫亙在天空上,罕見的暴雨侵襲了涅槃城,損壞了城市的供電設施,連靈氣設備也被乾擾。

加之最近工人紛紛罷工,沒人去修理設施,導致了這場大規模停電持續了一整天,直到現在供電都沒有恢複。

也正是因此,當李禛回到闊彆已久的城市時,見到的就是一片黑暗頹敗景象。

交通要道處無人守衛,兩人一路暢通無阻,緩步走到街道上。習慣了城市的光亮,對於這種深沉純粹的黑暗,李禛反而有點不適應起來。

她聳聳肩:“看來他們還沒有做好迎接我們的準備。”

高雲城內雖然有人目擊到兩人上了飛舟,卻說不明白他們往哪裡走了,自然也沒人知道,兩人拐了個大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說話間,李禛不小心踩到一個水窪裡,發出“噗”的一聲。她停住腳步,扶住師雨樓的肩膀,嫌惡地抖了抖鞋麵上的汙水。

“涅槃城的排水係統還是這麼差。”

師雨樓道:“據說前天下了場特大暴雨。”

李禛站穩身體,避開那個討厭的水坑:“前天?是我們離開高雲城的那天?”

“那是大前天。”

“哦。”

李禛不太清楚時間。她因為太累,在飛舟上睡了很久,直到師雨樓叫她,她才清醒過來。

不過這也沒什麼要緊的,睡一天還是睡兩天也都無所謂了。

重要的是,現在兩人終於再度站在這片最初的土地上了。

至於選擇涅槃城的原因嘛……因為李禛想收拾收拾那隻樂靈洲的爪牙、泄密的叛徒、唱歌難聽的臭鳥。

另外再見見明月川她們,說說季思謙的事,順便解決一點遺留問題……

反正雖然沒有明確的目標,但雜七雜八的待辦事項堆在一起,好像還挺多的。

李禛將手背在身後,一搖一晃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夜幕像是一隻怪獸,幾乎將她的身影全然吞噬。

師雨樓道:“我們去哪裡?回渡魂街嗎?”

說到“渡魂街”三個字,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來,忍不住提醒道:“那裡恐怕有人盯著。”

在事情沒鬨大的時候,李禛的藏身之處沒有被發現,主要是因為天門台太傲慢加燈下黑沒有找到她,倒並不是她的躲藏技術有多麼高明。

後來事情鬨大,天門台也終於正視了她的力量,開始仔細搜索了。畢竟是統治勢力,加上後來那段時間李禛沒隱藏行蹤,他們找到渡魂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找到就找到唄,反正能找到和能抓住我是兩碼事。”

李禛摟著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醫生,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真膽小。”

“……我沒怕。”

“沒怕就回去吧……說起來離開也有幾個月了,我的衣服應該都發黴了吧……”

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向前走。

因為停電的緣故,街道上很少有人。黑暗中沒有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更沒有吵鬨的廣告聲和說話聲,寂靜中蔓延著彆樣的氛圍。

一直到兩人穿過街道,來到渡魂街的範圍,周圍仍舊是靜悄悄的。

路邊頹然的小攤上站著瘦骨嶙峋的人,破舊的酒吧中,偶爾傳來酒水傾入杯中的聲音,隔著一層薄薄的門簾,便能看到燭火閃爍的燈影。

李禛奇道:“渡魂街以前這麼安靜的嗎?”

師雨樓扶著眼鏡:“有問題。”

渡魂街一點也不安靜。正相反,這裡一直都是雜亂、無序、吵鬨的。每當夜幕降臨,渡魂街的罵街聲就能衝破雲霄,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說完這句話,他又看了眼那幾個坐在簾子後的高腳凳上喝酒的人。壓低聲音對李禛道:“這些人恐怕有問題。”

李禛頓了頓,輕聲猜測:“癮君子?”

“有可能。”

癮君子在渡魂街不少見。有人無法逃離這爛泥一樣的生活,自然就選擇了精神上的逃避。

不過這群人很少結伴出行,更很少會光明正大出來喝酒。迎著寂靜的風,李禛愈發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思索了幾秒,她對師雨樓道:“去酒吧裡看看。”

這酒吧說是酒吧,其實比捕蠅草還要破爛一萬倍。從外表看,它十分逼仄狹小,裡麵隻有一個臟兮兮的吧台,周圍圍繞著一圈掉了漆的黃色高腳凳。

酒吧應該還有一盞昏黃的燈,不過現在燈不亮了,幾根蠟燭立在吧台上,火苗輕輕搖曳著。

李禛掀開看不清顏色的門簾,她行走時帶起一陣利落的風,將火苗吹得搖晃起來。

她坐到其中一個疑似癮君子的人身邊,對櫃台後的人說道:“一杯酒。”

那幾個人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她的到來沒有反應。

老板也垂著頭,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去拿酒。見老板走出去,李禛側過頭,用很不禮貌的目光打量著她身邊坐著的那個人。

一個男的。很瘦,臉上泛著鐵青色,皮膚上有一些紫紅色的斑點。

那個人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沒說話,隻是坐在原地,捏著玻璃杯的把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但李禛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仍舊直勾勾地看著對方。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怎麼了?”說話聲嘶啞又虛弱,語氣很衝。

李禛道:“渡魂街怎麼了?”

“能怎麼,還是那樣唄。”那人不耐煩道,“你是第一次來這爛地方嗎?”

李禛又道:“你臉上的斑點是怎麼回事?”不止是她身邊的這個人,邊上其他的幾個人身上也有深色斑點,隻不過沒那麼明顯。

聽到她提“斑點”兩個字,對方很明顯地暴怒起來,“騰”地從高腳凳上跳起來,怒聲道:“關你什麼事?!勸你少管閒事,不然——”

憤怒的聲音戛然而止。蠟燭映照出他驚恐的臉,黃豆大的汗珠從他鬢角流出,短短幾個呼吸間,他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

“你是……你是……”

顯然,他認出她了。

這也正常,畢竟天門台對她的追捕稱得上是鋪天蓋地,幾百幾千人裡才有一兩個不認識她的。

渡魂街信息相對封閉,但很明顯,沒那麼封閉。

酒吧裡空氣的流通都停滯了,那個瘦弱的男人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一個凶惡的罪犯,誰都知道她的危險性。

也就在氣氛趨於凝固時,酒吧的老板回來了。他覺得酒吧內的氣氛有些奇怪,所以微微抬起頭看了李禛一眼,然而也就是這一眼,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李禛餘光瞄到,房間一側的牆壁上還掛著她的通緝令。

她笑了笑,將杯中液體一飲而儘,隨即摩挲著杯沿,隨意道:“我隻是想問個問題而已。你會回答我吧?”

即使是傻子,也不會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說“不會”。

男子老老實實地說:“我也不知道這些斑是什麼,反正就是有一天開始,大家身上都開始長了。”

“哪天開始?”

“記不清了。”

這時,坐在一邊的師雨樓問道:“有沒有痛感或者刺癢感?”

“最開始沒感覺,但後來就開始疼……非常疼。”說到這裡,男子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站在一邊的老板,“我來這裡,就是來買……止痛藥的。”

老板連忙賠笑道:“就是一點小生意,您……”

李禛敲了敲吧台,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天門台,你用不著和我解釋。”

所謂的“止痛藥”和“小生意”,其實就是違禁品。天門台並不禁止這種生意甚至會參與其中,畢竟他們能通過此種手段榨取更多的錢。

他們禁止的,是未經官方許可和授權,擅自售賣違禁品。

當然無論是哪種,李禛都管不著。這世界哪需要罪犯來監管彆人犯不犯法呢?

李禛接著問道:“有沒有去看醫生?”

男子“額”了一聲,下意識地看了師雨樓一眼,李禛這才想起來,渡魂街唯一的醫生被自己拐走了。

不需要他說話,師雨樓已經走上前查看對方的情況。

這種斑點狀傷痕已經在對方身上蔓延開,連手指上也有不少。師雨樓抬起對方的手臂,眼鏡鏡片上閃過幽藍色光暈。端詳幾秒後,他放下男子的手。

“情況怎麼樣?”

師雨樓皺起眉:“情況似乎有些複雜,想要確定感染源,需要更多的樣本並進行進一步的檢查。”

他極少這樣說,李禛有些意外。她側過頭,看了師雨樓一眼,見他麵露深思,就知道這件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而且如果她沒聽錯的話……他說的“感染源”?

李禛挑挑眉,似乎像是在想些什麼。幾秒後,她將杯子放在櫃台上,將一些隨身攜帶的現金拍在桌子上。

“結賬。”

聽她這麼說,在場除二人之外的所有人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李禛在這裡給他們帶來了極強的壓力,光想想自己正和這位殺神坐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裡,幾人就覺得十分窒息。

但李禛卻不管這幾個陌生人想什麼。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和師雨樓一同走在黑暗的大街上,這才輕聲問道:“什麼情況?”

師雨樓道:“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不過我見他身上的斑,也不像外傷或疾病,倒讓我想起了以前看過的病人。”

剛說到這裡,兩人已經穿過蚯蚓洞,回到了診所所在的街道。放眼望去,這裡全無從前的熱鬨,隻餘一片凝滯的黑暗。

李禛頓住腳步,抬頭看看已經生了鏽的樓梯,又看了看因長時間無人打理而變得灰撲撲的玻璃。

師雨樓打開門,兩人走了進去。出乎意料的是,室內一切完好如初,那隻內奸夜鶯還停留在櫃子上。見兩人回來,它拍拍翅膀,興奮地唱出了一段鬼哭狼嚎般的調子。

第267章 分彆與死亡

夜鶯撲騰撲騰地飛過來,李禛飛快伸手,鉗住它的雙翅,將它拎到自己的麵前。

夜鶯的雙眼也不知是用什麼工藝打磨而成的,隨著角度的變換折射出流光。李禛和它對視了幾秒,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她拍了拍夜鶯的頭:“它眼睛裡真有什麼奇怪的裝置嗎?”

師雨樓略有些低落道:“沒發現是我的疏忽。”

“和你有什麼關係,要羞愧也是這隻死內奸羞愧。”

李禛找了一會,沒找到什麼裝置,估計就是裝在眼睛裡了。她也懶得把那東西取出來,隨意撒開夜鶯,將手插進口袋裡,打量著周圍。

幾個月沒回來,診所的櫃台上都落了一層灰。不過奇怪的是,玻璃門上卻沒有打砸的痕跡,室內也和離開時一樣,沒有變化。

渡魂街的家夥可沒有這麼強的道德感,更彆說診所裡的藥品那麼昂貴。李禛估計,在兩人離開的這段時間,應該有個人照拂了診所。

這個人是誰,她略微一想,心裡就有了數。

師雨樓向來愛乾淨,根本忍受不了這種滿是灰塵的環境,立刻清掃起來。

但他離開太久,掃地機器也因為潮濕損壞了,他隻能先手動清掃一下重要位置了。

李禛看他清理積滿了灰塵的櫃台:“酒吧那幾個人,你看出什麼了?你覺得他們是中毒了嗎?還是某種皮膚病?”

師雨樓正在擦拭著櫃子的手頓了頓:“有可能是工業汙染導致的。”

不管是涅槃城還是其他城市,毗鄰工廠的居民都飽受汙染的困擾,甚至會因長期生活在汙水廢氣中而生病。

雖然大部分城市工廠區的位置儘量選在城市的邊緣、靠近荒區,但這些地方通常也會生活著一些貧困的居民。

涅槃城倒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但師雨樓曾經聽說過工業汙染導致的大規模傷亡事件。

那是在一座小城市,某一天,城市邊緣的部分居民身上相繼出現浮腫、瘀血等症狀,但因為經濟原因,這些沒有引起重視。

沒想到不到一個月,瘀血處開始潰爛且不見好,且越來越多人受影響,當地政府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派了專人來了解情況。

師雨樓就參與其中。

後來調查發現,是居民區附近一家工廠違規排放有毒汙水,導致水源汙染。結果出來後,當地群眾大規模抗議,最後工廠賠償了一筆錢,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次事故死亡三百餘人,受損傷者更是不計其數。而賠償款分到這麼多人頭上,每人得到的錢甚至不夠去醫院的路費。

李禛道:“所以你懷疑,剛剛那幾個人也是這種?”

師雨樓道:“我不能確定,因為症狀並不完全相符。但他們描述的傷口惡化的過程,倒是很符合那次的情況。”

“說起來,這裡確實離工廠區比較近。”李禛摸了摸下巴,“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之前也沒聽說過渡魂街有什麼汙染。如果真相真像是師雨樓猜測的那樣,那要麼是工廠區搬來了新工廠,要麼是舊工廠改了新排汙製度,或者開始研究什麼新東西。

李禛想了想,暫時沒有頭緒,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後了:“比起這個……”

她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像是斟酌了一瞬。隨後,她伸手打了個響指,用法訣將周圍的灰塵清除乾淨,才道:“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師雨樓從她語氣中聽出了幾分不同尋常:“怎麼了?”

李禛歎了口氣。

她感覺自己拎著背包袋子的手還有些僵硬,想到背包裡的筆記,她的麵色也變得前所未有地僵硬。

見她臉色不妙,師雨樓走過來:“怎麼了?是舊傷複發了嗎?”

“那倒不是。是你父母的筆記。”

在典禮的前一晚,季思謙將這本筆記交到了她手上,但李禛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交給他。

現在回到了診所,兩人也暫時安全下來,李禛也就再次想起了這個燙手山芋。

師雨樓沉默了一下,伸手接過筆記本:“……你沒事就好。”

他沒有立刻翻開筆記,隻是將它捏在手裡。苦苦追求多年的真相現在就擺在他的麵前,但他卻還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來麵對這個故事。

李禛是真的無法應對這種場麵。

她自己倒是灑脫得很,即使當初撫養她的李如青去世,她也沒有表現得太過悲傷。也許當初日環食創造她時,給她的就是這麼個性格吧。

反正李禛沒辦法開口安慰師雨樓,她覺得自己如果說話,一定會弄巧成拙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無言半晌,師雨樓終於頗覺疲憊地搖了搖頭,將筆記放到了櫃台上。

“你不用在意。”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早就接受他們去世的事實了。”

童年時的所有悲慟和恐慌都湧入心中,他垂著眼,慢慢道:“人總是要接受分彆的。”

這是每個人都早晚要學會的。他唯一的可悲可憐之處就在於,早在他沒能做好心理準備時,就被迫明白了這個道理。

實際上,他父母死得太早了。支持師雨樓走到現在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痛苦與執念。

現在,這種執念也隨著真相的解開而消散,他也不再為回憶過去而感到痛苦。從她手上接過筆記的時候,比起悲傷,他更多的是感到茫然和無措。

李禛靠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拋著一枚硬幣:“接受也是好事。你之後打算做什麼?”

師雨樓搖頭:“我還沒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