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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經營診所?”李禛皺眉有些苦惱道,“不過以你的能力,在這裡經營診所多少有點浪費了呀。”

畢竟這裡的傷患大多都是械鬥受傷的,還有些小毛病什麼的,甚至都不用診斷,買點藥就行了。

“要不回神衍神天?當研究員也沒什麼不好的。”

師雨樓失笑:“我已經是通緝犯,被解雇了。”

“對哦。”李禛這時候才想起來這回事,“抱歉抱歉,我害你丟了工作~不過這也蠻好,昨天被解雇,明天就不用被解雇了。或者我把你介紹給捕蠅草?他們應該很樂意接收你。”

師雨樓道:“我可以繼續跟著你。”

聽到他的話,李禛反而笑了起來。她用輕鬆的語氣說道:“不。就像你說的,人總要接受分彆。”

“你要離開?現在?”

李禛聳聳肩:“早晚。我不會一直待在這裡的。”

師雨樓精準捕捉到了她話裡的意思:“是指你收集完樹種之後嗎?你要去哪裡?”

說起來,他算是最早接觸李禛的人,也一路和她一起尋找樹種。但他始終不知道李禛尋找樹種的目的,也沒有問過。

李禛道:“我也不知道。說不定那時候,我會先走向死亡……”

她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慵懶,好似什麼也不在乎一樣,又好像隻是在開一個玩笑。

但師雨樓知道,她是認真的。

他坐到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你會遇到危險?連你也解決不了?”

將所有可能會對她造成威脅的人在腦海中篩選了一下,他問道:“是天門台嗎?”

“連我?”李禛嗤笑一聲,“你彆忘了,早在三千年前,我就死過一次。”

說實在的,她可從來不是什麼不會失敗的人。

師雨樓道:“和三千年前你的死亡有關?”

李禛卻沒有和他明說的意思。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語氣稍微嚴肅了些。

“不要在意。死亡是每個人的歸途,但如果我成功了,便將得到真正意義上的生命。”

說到“真正意義上的生命”這幾個字,李禛好像想到了什麼,忽然又笑了一聲。

是呢。

雖然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的真相,但卻敏銳地感受到了自己與真正人類的不同。是什麼原因?身體?靈魂?

李禛甚至不知道,這種差異是源於仿生人與人的不同,還是源於人與人的不同。

但這些都沒什麼必要了。

她為了追求活著而活著、又為了追求真正的生命而死亡,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遺憾或者懊悔。

重來一次,她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誰也無法改變她的想法。

師雨樓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沒有立即說話。李禛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站起身:“我回去睡覺了。”

這段時間休息得一點也不好,真讓人疲憊啊。

踩著樓梯走過露天的拐角,再順勢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還是走時的模樣,安靜的氛圍讓李禛頗有些懷念。

她反手關上門,趴在床上,看了眼靈腦的信號。幸好,停電並沒有影響靈腦這類靈氣設備。

李禛翻著聯係人列表,目光從一眾人名上掠過,最終落在了其中一個名字上。她勾起嘴角,給對方撥了過去。

響鈴幾秒後,對方接通了電話:“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

李禛微笑道:“當然是感謝你這段時間照顧診所了,阿蘭。”

聽到她的話,對麵呼吸一滯,緊接著立刻反應過來:“你回渡魂街了?”

“對呀。怎麼樣,有沒有給我辦接風宴的想法?我一定出席哦。”

蘭大嬸笑了聲:“神衍神天到處在搜查你,你居然敢回來,真是膽大。”

李禛撇撇嘴。

反正天門台的通緝令已經張貼到全世界了,她回不回來也沒什麼差彆了。況且,李禛覺得真實情況不是她躲避天門台,而是天門台害怕碰見她。

她正欲說話去,卻聽電話那頭蘭大嬸突然壓低聲音:“不過我勸你儘快離開。現在回來,可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聽到她的話,李禛立馬精神起來了:“哦?這麼說,渡魂街果然出事了嗎?”

第268章 末日的征兆

蘭大嬸拋著手裡的寶石,拉長聲音:“這個嘛……很難說。”

李禛敏銳道:“難道是和渡魂街裡麵的那種‘斑點病’有關?”

因為不知道斑點產生的原因,所以她直接用“斑點病”代替了。

“嗯?看來你已經見到了?”

“回來的路上見到過幾個買藥的。”

蘭大嬸換了個坐姿,側頭望向窗外。因為停電,街道一片昏暗,再也沒有了熱鬨的模樣:“這事要說起來,兩三句可說不完。”

“我可以去找你,詳細聽你說說啊。”李禛拉開窗簾,朝著外麵看了一眼,又把窗簾合上了,“我們不是很久沒見了嗎,阿蘭。”

聽到她的提議,蘭大嬸沉默了幾秒,然後也笑嗬嗬地回應道:“那你就過來吧。我現在就在粉紅夜晚。”

李禛拎起外套:“我這就來!”

她隨意將外套披在肩上,猶豫一瞬,就乾脆利落地從窗戶翻了出去,穩穩地落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朝著粉紅夜晚的方向跑去。

李禛以前來過幾次粉紅夜晚,還沒有忘記路。但是比起以前,這片區域冷清了許多,霓虹燈牌也熄滅了,隻有樓上亮著昏暗的光。

門口沒人把守,李禛大步走進去,沒走多久,就見到了張熟悉的麵孔。

“喲!小春!”

小春似乎比之前長高了些,也不再那麼瘦小了。

但她仍舊是沉默寡言的,這點沒有改變。小春用那雙灰色的眼睛盯著她,忽然道:“你身上的氣味變濃了。”

“氣味?”李禛聞了聞自己的衣領,“有嗎?我很講衛生的。”

小春道:“是力量的味道。”說完這句話,她就轉過身帶李禛上了樓,一點多說的意思都沒有。

李禛聳聳肩。小春或許是聞到了樹種能量的味道吧。

兩上了樓,蘭大嬸就在靠窗的房間等待著她。這個房間的燈還亮著,像是使用了什麼備用電源。

李禛拖出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隨口道:“阿蘭,很久不見,氣色很不錯嘛。”

蘭大嬸指了指自己的臉:“你認真的?”

在不甚明亮的燈光的照射下,李禛這才發現,原本豐滿的蘭大嬸縮水了一大圈,麵色也十分憔悴。

李禛打著哈哈:“我是說……減肥很成功。”

說完這句話,她立馬又岔開話題:“所以到底是出了什麼事,現在能說了嗎?”

蘭大嬸掌控東街多年,就算不知道斑點病到底是從何而起,但掌握的情報也肯定比那幾個路人多多了。

聽她這麼問,蘭大嬸也沒有推拒,直接給李禛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

大概就在武神城事件之後沒多久,渡魂街就相繼有人身上多出了紫色斑點,後來越發展越嚴重,現在甚至有人喪命。

身為渡魂街的無冕之王,蘭大嬸自然不會不管。於是她請了人暗中調查,最後發現這些紫色斑點更類似灼傷產生的傷痕。

然而還沒等她找到源頭,患上怪病的人就越來越多,各種流言也席卷了渡魂街。

麵對生命的威脅,渡魂街原本不老實的人也老實了,甚至不敢出門,再加上前幾天雷暴導致斷電,更沒人出門了。

所以渡魂街才落得這麼蕭條。

蘭大嬸也因這事發愁,整個人瘦了一圈,看著也憔悴了不少。

李禛想到了師雨樓的猜測:“會不會是工廠?”

“工廠那邊也調查過了,確認不是。但臨近渡魂街的貧民區沒有這麼嚴重,隻有少數人有輕微症狀,所以我懷疑,那個源頭就在渡魂街不遠處。”

蘭大嬸接著道:

“不過現在還沒有更多消息。我賄賂了神衍神天的人想讓他們調查,但那群蛀蟲拿了錢,就隻會含糊其詞……”

說到這裡,她皺起眉,臉上閃過幾絲怒意。

李禛毫不懷疑,這個看著溫和樸實實則心黑手狠的女人,一旦抓住機會,就會狠狠坑那幾個蛀蟲一把。

李禛聳聳肩。神衍神天的人能做出這種事太正常了。

不過含糊其詞倒是有點意思。一般來講,這群人收了錢也會好好辦事,方便下一次收錢。

這次卻沒有給蘭大嬸反饋,恐怕其中還真有什麼不得了的事。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蘭大嬸道:“第一批藥還在實驗中,不知道有沒有用。但即使有用,也隻是治標不治本罷了。”

她將寶石整整齊齊排在桌麵上,一邊撫摸著它們璀璨的切麵,一邊道:“我還會繼續派人尋找源頭,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李禛挑眉,湊近道:“如果是天門台,你也要徹底解決?”

蘭大嬸冷嗤道:“一隻被拔掉了爪子和牙齒的老虎,有什麼不能解決的?”

從她的態度裡,李禛算是知道天門台如今的地位不穩到什麼程度了。

她坐直身體鼓掌:“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至於她自己……就彆去摻和了吧。她還有事要做呢。

想到樹種,李禛又詢問了一些神衍神天的動向。但蘭大嬸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注意其他的事。

兩人說話間,外麵傳來巨大的雷聲。

李禛來粉紅夜晚時,天色就陰沉沉的,隱有落雷閃電的光在暗夜中亮起,看上去分外嚇人。

她走到窗口,將上半身探出去,抬頭看著閃電將天空一分為二。閃電的光劈在她眼瞳中,將她的麵龐照得雪亮。

李禛歪了歪頭,恍然覺得閃電就落在渡魂街中。

最近涅槃城的天氣這麼差嗎?

這樣奇怪著,李禛也就將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

蘭大嬸也站起身,遙望著遠處的天空:“最近的天氣確實很反常……雖然說也該到雨季了,但這些雷電……”

她擰了擰眉頭,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最後隻能道:“可能和世界性的氣候變化有關。”

李禛道:“世界氣候變化?”

蘭大嬸道:“你沒看新聞嗎?就是最近氣候反常,有專家預測靈氣會在近幾年徹底消失。”

屆時,靈氣消失就會產生一係列連鎖反應,像是山崩、乾旱、酷暑等極端氣候也會同時出現,到時候人類要麵臨的,是真正的末日。

末日不是普通的槍械就能對抗的。

雖然官方很快就對其進行了“辟謠”,但這個消息仍舊引起了民間的震動和恐慌。

“或許異常的雷暴,也隻是末日的一個先兆。”

李禛仰頭看著天空上的光亮,心裡很清楚所謂的末日是由什麼造成的。

簡單來說,還是因為她。

她一口氣吸收了太多樹種,這些樹種聚集在一起的能量,足以造成世界範圍的生態結構失衡。

當然,這還是李禛壓製著它們,不讓它們大量外泄的結果。若她將體內的能量徹底放開,那所帶來的影響將難以估量。

盯著雷電看了幾秒,李禛這才收回目光,喃喃道:“我覺得末日不會到來。”

蘭大嬸道:“或許吧。”她這種務實的人,其實並不喜歡關於“明天”或“未來”的話題。

緊接著,她就頗為熱情地挽留李禛:“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就留在我這裡休息吧。”

停頓一瞬,她又補充道:“而且外麵說不定會下雨。”

李禛想了想,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請。

粉紅夜晚這邊還有她住過的房間,李禛不用準備什麼,直接休息就可以了。蘭大嬸照例讓小春帶她上樓,自己則是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禛跟著小春上了樓,駐足在熟悉的房間門前。一道閃電倏然而逝,照亮兩人麵容,傾盆大雨緊隨其後,凶狠地擊打著玻璃窗。

離窗戶近些,隱約還能聽到狂風呼號的聲響。

小春安靜地站在閃電的餘暉中,如同一隻毫無生氣的木偶。半晌,她猛然抬起頭,對李禛說道:“我感覺不到你了。”

這句話很怪異,但熟悉小春本領的李禛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露出微笑:“我就在這裡。”

小春道:“你要消失了嗎?”

李禛搖搖頭:“不。我沒有消失。”

一張白紙上有一個黑色的墨點,人們總是在第一時間注意到。

一張白紙被塗滿了黑色的墨,卻容易被當成一張黑色的紙,從而讓人忽略了墨水存在的痕跡。

墨從來都沒有消失,隻是變得更多、更不易察覺,甚至影響了自己周圍的環境,並完美融入其中。

小春點了點頭,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什麼也沒說。

她抬頭又看了李禛一眼,這才轉身下了樓,隻留下一個單薄的背影。

看著她的影子,李禛眯了眯眼,直至再也聽不到腳步聲,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扭身進到房間中。

雨越下越大了。而這個沒有電的黑夜卻是那麼漫長。

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還沒有停息。

排水管處流出大量的積水,窗戶縫間也冒出雨天的寒意,潮濕的氣息讓李禛很早就蘇醒過來。

她穿戴整齊走到窗邊。隨著天亮,樓下終於有了寥寥的行人,李禛一眼掃過去,果然見到許多人撐傘的手臂上都有著紫斑,有些已經很嚴重了。

蘭大嬸所說果然不假,斑點病已經入侵了渡魂街,如果再不想出辦法,事情就要滑入到難以挽回的境地了。

但無論真假,李禛都沒有再逗留的意思。她披上蘭大嬸友情讚助的黑色雨衣,扣上雨衣的帽子,拒絕了蘭大嬸的挽留,推開門走入暴雨之中。

按照計劃,她今天要和師雨樓一起,去神衍神天的總部見一個人。

一個或許知道剩下兩顆樹種的下落,並且曾和日環食有著密切聯係的人。

——曲妍。

第269章 一起去死

“你確定她住在這裡?”

李禛踮起腳,跳到乾淨的地麵上。她回過身,看了眼旁邊還在流著積水的排水管,皺了皺眉頭。

據師雨樓說,曲妍就住在這附近。

這裡環境不能說十分差,隻能說是一般。但對比曲妍的身份,就顯得很不相稱。

她在神衍神天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卻住在這種平凡的居民樓裡嗎?

師雨樓道:“我確定。”

他看到李禛的一縷發絲被浸濕,就把傘往她的方向傾了傾。

“以前……我小的時候。”他說道,“我被父母帶著拜訪過她。”

李禛大步跨過水窪,靴子踩到平坦的地麵上。舊樓的保安大叔躲在門衛室裡抽著煙,大門就這樣大剌剌地敞開著。

兩人光明正大地走進門,順著舊樓一側鏽跡斑斑的露天樓梯走上去,然後按照師雨樓的指引,找到了曲妍的家,以不道德不友善的方式打開了門。

見到他們,曲妍沒有任何驚訝,反而表現得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一樣。

雖然時間很早,但她穿戴整齊,白襯衫被熨得一絲褶皺也無,端正地坐在書房中。

她就這樣看著兩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師雨樓身上:“你來得比我想象中還要晚。”

師雨樓道:“你不跑?”

曲妍冷笑:“我能跑到哪裡?”

大難臨頭,她卻表現得不慌不忙,好像即將英勇就義的義士一樣。

“是你出賣了我父母,在他們離開後接收了其他有價值的實驗。”見她如此模樣,師雨樓的麵色也冷了下來,“他們以前視你為好友,但你背叛了他們。”

曲妍站起身,以冷酷且嚴肅的姿態麵對著師雨樓的詰問。

“我沒什麼好羞愧的。”她說道,“動物會為了生存咬死更弱小的動物,人自然也會為了生存咬死人,天性使然。”

師雨樓凝眉看著她,曲妍卻躲避開他的視線,看向李禛:“那麼你呢?仿生人,你又有什麼想問的?”

李禛挑眉:“仿生人?”

“不是嗎?”曲妍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將一個仿生人嬰兒偽裝成人類,並潛移默化影響他的認知,引導他仇視仿生人……你猜結果怎麼樣?”

兩人同時看向她。

曲妍輕描淡寫地接著說道:“還沒等實驗出結果,你就殺了他。”

李禛聳聳肩:“我殺了他——天性使然。”

她的視線掃過書架上那些虛擬書籍,最終落到曲妍花白的頭發上。李禛道:“樹種在哪裡?”

之所以篤定曲妍會知道樹種的下落,正是因為曾經那支生命之輪就歸屬於她負責的實驗室。

“原來你們是為了這個來的。”曲妍眯起眼,用戴著手套的手優雅地撥弄了一下發絲,“但是,無可奉告。”

李禛左手支在書桌上,懶散地托著下巴,右手則是從懷裡掏出一把槍。她抬起槍口,指著曲妍的眉心:“現在呢。”

“也無可奉告。”曲妍側了側頭,“我從不做多餘的事。”

她的態度十分堅決。

李禛對這種比石頭還堅硬倔強的人沒轍。她歎了口氣,將槍扔給師雨樓:“殺了她吧。”

師雨樓道:“不再逼問一下嗎?”

李禛有些意興闌珊。她一邊推門走出書房,一邊道:“沒那個必要了。你看著辦吧。”

說完這句話,她就反手關上門,坐到了客廳,等待師雨樓將她解決掉。

說到底,曲妍也間接害死了師雨樓的父母,他有這個權利親手報仇。

等了大概兩三分鐘的時間,書房裡傳來槍聲。幾秒後,師雨樓推開虛掩著的門,將槍還給她:“她死了。”

李禛點點頭,將槍彆回腰間:“走吧。”

兩人沉默地走入雨中。保安仍在吞雲吐霧,煙灰缸裡積攢了一層厚厚的煙灰。他沒能注意到這兩個囂張的殺人犯。

李禛道:“我打算去臨近的幾座城市看看。”

涅槃城周圍還是有不少城市的,天門台總部也就設立在附近,想要平推過去,從這附近開始找無疑是個聰明的選擇。

兩人都不是什麼愛拖延的人,確定計劃後,簡單收拾了一下,就直接朝著列車站走去。

列車站還沒有停運,但受局勢影響,乘客顯而易見地少了許多,站在候車牌下,隻能看到寥寥幾個人。

在暴雨的衝刷下,天色顯得十分朦朧。列車四點多才到站,但現在還不到下午三點。

李禛坐在椅子上,無聊地盯著天空中閃過的車燈。那些燈光隨著飛馳的車輛一閃而過,照亮了整個天空。

“雨好像要停了。”她握著師雨樓的手,忽然問道,“醫生,你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呢?”

明明——她也沒有付錢。

師雨樓沉默不語,儘管那個原因並不難以理解。

但他能夠感受到,她並不屬於這裡。就像她說的,她早晚有一天要離開,他擔憂自己的感情會成為負累。

雖然他也知道,對於麵前的這個女人來說,一切感情都不足以成為她的枷鎖。

良久的沉默。隻有雨滴從站台落下來,與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融合在一起。

在這樣的沉默中,李禛忽然一拍巴掌:“我懂了!你一定從最開始的時候就暗戀我了,對不對?”

師雨樓:“……”倒也沒那麼早。

見他不說話,李禛頗為自戀地在站台的玻璃牌處照了照自己的臉:“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畢竟誰能不喜歡我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可是千萬少男少女的夢中情人,無數人對她求而不得……當然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番自我欣賞後,她將手搭在對方肩膀上,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你喜歡我,再正常不過了嘛,如果你不喜歡我,才是真的出問題了。”

師雨樓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呢?”

“我?”李禛道,“我當然也喜歡自己啊!”

正巧在此時,列車的聲音伴隨著風聲一同響起,兩道昏黃的燈光衝破了雨幕。李禛看了眼車號,正是兩人等的那輛車。

她沒有再接著說下去,拽著師雨樓走上車。兩道驗證通過的聲音響起,李禛找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

列車在站台停靠了半個小時。拖著行李的乘客紛紛走上車,很快,車上就坐了不少人。

一片混亂中,沒人注意到坐在最後排角落處的兩張熟悉麵孔。時間一到,列車就緩緩駛離涅槃城,朝著最近的一座小城市行駛而去。

上了車,大部分的乘客們都開始小憩,李禛靠在窗戶上,也昏昏欲睡,好像已經忘記了剛剛的小插曲。

她的確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不覺得這有必要單獨拎出來商討。不過恍然間,她倏然想到了以前的事,一個激靈便睜開眼。

“怎麼了?”

李禛沒有回答。她睜開眼,慢慢坐直身體,盯著前麵的椅背,陷入了沉思。

就在剛剛半夢半醒中,她想到了鬱非白,他原來也很好,不過在她死後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她可不想師雨樓像鬱非白一樣,因愛生恨,又做一些多餘的事。

“所以你不會的吧?”李禛側頭看著他,“不會因愛生恨,忽然就來擋我的路吧?”

師雨樓篤定道:“不會的。”

李禛歪歪頭:“那如果我死了,你該怎麼辦?”

師雨樓看著她,半晌才露出一個微笑:“一起去死。”

他不清楚這是不是她要的回答,但她很顯然是滿意了。

因為她倚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很輕盈,像是羽毛一樣劃過他的耳畔。

笑過之後,李禛將小拇指伸到他麵前晃了晃:“好醫生,我可不會讓你死……不信的話,一言為定?”

師雨樓看了她幾秒,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指:“一言為定。”

列車飛快向前行駛,掠過荒區,穿過片片黃沙,新城市的霓虹燈穿過車窗,落在兩人的臉上。

李禛隨著人流走下車,然而剛走出站台,就被包圍了。

她歪歪頭,有些不解:“嗯?什麼情況?”

師雨樓冷聲道:“我們的行蹤被泄露了。”

李禛轉過身,看著同樣慌張的乘客們:“難道有人出賣了我們?”

師雨樓吐槽道:“……那根本不叫出賣吧。”

對於列車上的這群人來說,他們兩個是隨時會暴起發難的恐怖分子,天門台雖然不靠譜,卻也是還算正直的官方勢力。

傻子才會選擇包庇通緝犯不選擇告發。

“我差點忘了。”李禛打了個哈哈,又扭過頭,“所以……”

她看著周圍對準她的槍口,還有緊繃著身體,隨時準備射擊的警員:“所以他們想逮捕我們?就憑他們?”

這個小城市的守備力量顯然不夠,這些警員雖然手持武器,看著卻也沒什麼底氣,甚至比他們兩個手無寸鐵的人還要戰戰兢兢。

這樣的敵人,對李禛來說太過無趣了。

“不打算殺人的話,就麻煩讓一讓吧。”她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牽住師雨樓的手,無視警告繼續向前走,“打擾彆人談情說愛,是很不道德的事。”

隨著她的向前,身著黑色製服的警員如同潮水一般向後湧動,如同在玩什麼遊戲一般,她向前一步,他們就後退一步,越退越遠,最終竟讓出一條小路來。

李禛環視四周,隻見這些人渾身顫抖,臉上甚至因緊張流出豆大的冷汗,看起來可憐極了。

這樣的反應讓她徹底失去了動手的興趣。

她揮揮手,和師雨樓就這樣走過一整條街道,最終消失在黑洞洞的槍口下,隻留下一句“謝了”,輕飄飄地消散在風中。

而自始至終,都沒有一人敢對她開槍。

第270章 祂

李禛站在研究所的廢墟上,舉目四望。

在不久前還十分整潔氣派的研究所,現在隻剩一地瓦礫。這不是她破壞的第一個研究所,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實際上,在離開涅槃城後,兩人就一路向西進發。

大部分時候,她乘坐的都是比較普通的交通工具,而天門台的警務人員都選擇了擺爛,都隻是在車站做做樣子,就讓她離開了。

這種開擺行為也引起了輿論的討伐,但再多的質疑和批評也起不了根本上的作用。

李禛就這樣暢通無阻深入腹地。隻是比起路上的順利,尋找樹種的過程就不是那麼順利了。

這已經是她搗毀的第十三處研究所了。同樣的一無所獲,隻有一些常規的資料。

李禛在這附近,也沒能感受到任何與樹種能量相關的東西。

她坐在廢墟上,將手臂支在兩旁,仰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師雨樓走過來,給她看地圖:“這座城連接其他三座城市,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李禛瞥了眼地圖,指了指角落的一個標誌:“去這裡吧。我記得天門台總部就在這裡。”

師雨樓收起地圖,把手遞給她。李禛拉住他的手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走到他身邊。

她皺起眉,神色看起來不太好:“天門台到底將祂們藏到哪裡去了?”

這就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問題。隻要知道樹種的地點,以她現在的實力,不愁搶不過來。

現在卻是一點消息也得不到。

雖然末法時代後,人類為了生存聚居在城市中,世界地圖縮水了一大截,但還是有很大範圍的,就這樣找下去,無異於大海撈針。

師雨樓安撫道:“明天我們就能到天門台總部,那裡說不定有線索。”

說完這句話,他斟酌了一下,才問道:“你最近情緒不太對?”

李禛道:“是有些著急。”

她把手插進風衣口袋裡,迎風走上街道。春天已經到來,氣溫逐步回升,距離她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也有一年了。

想到最後兩顆樹種,李禛深吸一口氣,將體內蓬勃的靈氣壓製住一些,語氣再度輕快了起來:“但那都是小事,不用擔心。”

師雨樓對此表示懷疑:“是嗎?”

“對啊。”李禛聳聳肩,“走吧。”

時間有些晚,最後一站列車的票已經售罄。兩人決定明天再去天門台總部,今天先休整一下,於是便來到了旅店。

旅店老板認出了這兩個名聲在外的通緝犯,因此沒有收錢(主要是不敢),於是兩人成功省下一筆住店費。

師雨樓打開窗通風,李禛將外套甩在一邊,坐在椅子上給明月川打電話,想問問捕蠅草那邊有沒有什麼發現。

自從武神城事件後,蓄謀已久的捕蠅草也開始出擊,短短幾個月間,就從天門台手中搶走了幾座城市的控製權,這些城市裡的研究所自然也在他們掌控之中。

李禛就是想問問在這些研究所裡,有沒有樹種存在過的痕跡。

明月川道:“我幫你打聽了……暫時沒有在那些研究所裡找到你說的東西。”

李禛將手勾在椅子背上,撥了撥鬢邊的發絲:“那其他線索呢?書麵資料什麼的?”

“也沒有……”說到這裡,明月川卻好似想起了什麼,“不過前段時間,我們在東邊找到了個地下研究所。”

“地下研究所?”李禛直起身,“研究什麼的?”

“這個就不清楚了,我們找到它的時候研究所已經被搬空了,設備啊資料啊,什麼都沒留下,就有個空房子。”

李禛思忖幾秒:“在哪裡發現的?”

明月川報了個名字,李禛在靈腦上打開地圖搜索了一下,發現那個小城市居然離涅槃城不算太遠。

她盯著地圖上的紅點看了一會兒,摸了摸下巴,這才答複道:“好,我知道了。”

明月川那邊有人叫她,她又匆匆忙忙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靈腦亮了幾秒,就自動熄屏,李禛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忽聽身後傳來師雨樓的呼吸聲。

她沒有在意,繼續思考。幾秒後,師雨樓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用手指觸碰她的脊背。

他指尖的溫度十分冰冷,像是一塊冰。

李禛思緒從無儘的猜想中抽離出來,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然而還不等她回過頭和師雨樓說點什麼,便聽到他向來平靜的聲音中帶著顫抖:“你的身體……”

“嗯?什麼?”

李禛扭過頭,隻見師雨樓瞳孔微顫,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是什麼?”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她的後背。

李禛什麼感覺也沒有,甚至沒感覺到師雨樓的觸碰。但看對方小心的動作,她就知道肯定有什麼不妙的事發生了。

她目光一凝,探出靈絲查看後背情況。然而靈絲剛探出去,她就狠狠皺起眉。

在她脊背正中央的地方,長出了一條樹枝。

它大概隻有食指長,枝條呈淺褐色,上麵還有未生長完全的綠芽,光從枝條形狀和樹葉形狀,無法判斷出到底是什麼植物。

從表麵上看,這枝條像是擁有生命一樣,正隨著她的呼吸上下顫動,仿佛下一刻就要生長成參天大樹。

李禛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她將手伸到背後,摸了摸這根枝條,枝條柔軟富有韌性,的確是活著的。

師雨樓道:“明明昨天還沒有……你的身體出了問題嗎?”

說著,就要去拿設備給她做檢查。

李禛眼睫微垂,擋住眼中的思緒,見狀低聲製止了他:“不用了。”

而後,她拽住那根野蠻生長的枝條,手臂狠狠向上一拉,硬是用蠻力生生將枝條從血肉之中連根拔出。

那枝條看著不大,實則紮根極深,將她後背處的皮肉翻卷而起,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骼。

一瞬間,她的後背便血流不止,看著分外駭人。

師雨樓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甚至顧不上詢問那到底是什麼,連忙拿出繃帶和消毒藥品給她包紮。

拔出樹枝後,李禛的麵色更蒼白了幾分。她捏著那根被拔出來的樹枝,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

樹枝的根部並不像其他樹的根部,反而通體呈青藍色,像是營養艙的輸液管一樣的顏色。它沒有真正的實體,是由靈氣凝聚而成的。

被迫脫離了宿主,樹枝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枯萎下來,轉瞬間就變成了一根深褐色的枯木,上麵尚未舒展的綠芽也萎縮乾枯,被風一吹,就化作塵霧消散在燈光下。

這時,師雨樓終於將她背後的血止住。

李禛身上的傷口愈合很快,這種皮外傷幾乎很難在她身上存在超過一天,平時也少有止不住血的事。

但這次卻不同。樹種造成的傷口不斷流血,光是繃帶,師雨樓就用光了一卷,這才勉強把血止住。

止住血,他總算能騰出精力詢問關於樹枝的事了。

“這和樹種有關?”師雨樓也不傻,很快就猜到了真相,“還有你身後那個紅色的印記,也和樹種有關?”

李禛手中燃起一團火焰,將剩下的那小半截枯木燃燒成灰。

緊接著,她轉過身,趴在椅背上看著師雨樓:“你想知道嗎?”

師雨樓坐在她身邊,用冰冷的指尖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

如果她不想說,那即使被擔憂折磨困擾,他也不會多問。

“好吧好吧。”李禛憐愛地摸摸他的臉,含糊道:“確實和樹種有關……簡單來說,就是它在吞噬我。”

“吞噬。”

“沒錯。”李禛道,“祂們可不是死物,恰恰相反,祂們比世間大多數活物都要狡猾得多。”

畢竟這世界上,除了祂們,還有哪個家夥能活成千上萬年呢?

不。準確來說,不止成千上萬年。

千萬年也隻是人類認知的“長”罷了。在樹種——或者說神樹看來,億萬年的光陰,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比人類存在更早、比生物存在更早、在這個世界、這顆星球誕生的時候,祂們就隨之誕生了。

人們不能用活著來形容祂們,因為祂們就是存在本身;人們也不能用死亡來形容祂們,世界因為有了祂們,才有了死亡。

祂們是有限與無限,是規則本身,也就是神樹。

用修真時代的說法來命名,祂是“天道”;用更未來一點的詞彙描述,祂是“星球意誌”。

曾經,李禛拒絕了祂拋出的飛升橄欖枝,選擇自爆衝擊祂的根基,想要趁祂損傷之時吞噬搶奪祂的權柄。

但她失敗了。在強烈的衝擊下,她與神樹同歸於儘。神樹的權柄散落,化為了一顆顆樹種,而她——

她運氣那樣好,竟然被這樣的衝擊陰差陽錯地激活了埋在她體內、成了她神魂核心的樹種。

那是一顆已經被馴化的、徹底屬於她的樹種。

雖然在生死邊緣遊走,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因何而生、為何而活。重來一次,李禛並不打算放棄自己的野望。

附在她身上的黴運大概隨著她的死亡而消散了。

總之,收集樹種的進程異常地順利,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樹種被她逐個擊破,這可比對抗全盛時期的一整棵神樹要簡單多了。

直到現在。

她體內已經有了七顆樹種。這七顆樹種中承載了太多的能量,這股未被完全馴化的能量正在衝擊著她的身體,想要將她變成一具力量的傀儡。

現在,樹種的能量已經衝破她的皮膚,在她的身體上長出一棵棵枝條。

李禛知道,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找到剩下的兩顆樹種,再過一段時間,她將被迫陷入更加被動的境地中。

自始至終,她的敵人都不是日環食和天門台,而是體內的這幾顆樹種。

第271章 斑點病

“如果被吞噬,你會死嗎?”

李禛笑眯眯地說道:“也可能生不如死呢。”

但那都是之後的事了。

在旅館休整一夜後,兩人乘上了前往天門台總部的列車。

這天溫度適宜,李禛心情不錯,但師雨樓卻憂心忡忡,不用問,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擔心樹種的事。

下了車,兩人無視了虎視眈眈的警衛和其他人,直奔天門台下設的研究所。幸好師雨樓曾經隸屬於神衍神天,也知道天門台研究所的大致範圍,倒讓李禛少費了些工夫。

但命運似乎並不眷顧李禛,將天門台的十二個秘密研究所搗毀後,兩人仍舊沒能找到任何有效情報。

而師雨樓所知的研究所隻有十三個。

“走吧。”李禛神色坦然地對他伸出手,“去第十三個。”

之所以將第十三個研究所放在最後搜查,是因為這個研究所占地最小、設備最舊,規模也不大,並且還建在主城區之外、靠近荒區的地方。

從外表上看,它牆體上貼著的米白色瓷磚已經剝落發灰,看著分外淒涼。研究所外部沒有看守,也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中有幾捆斷了電的電網,和一個破爛的門。

門上寫著“天門台第二實驗室”幾個斑駁的大字。

“第二”這個序號,足以證明這座研究所的古老之處。

李禛伸手撥開斷了電的鐵絲網,利落地進到研究所的舊樓中。研究所像是早就被廢棄了,裡麵滿是灰塵,卻一個人也沒有。

師雨樓推了推眼鏡:“這裡不像有線索的樣子。”

李禛搖搖頭,沒有讚同他的話。

雖然這棟樓破舊不堪,但她敏銳地從滿是灰塵的空氣中,捕捉到了一股似有似無的微弱能量。

“在那邊。”她對師雨樓說了一句,就朝著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沒有任何猶豫。

師雨樓見狀連忙跟上,兩人的影子逆著光,被拉得很長很長。

李禛順著那股微弱的能量一路找過去,終於來到了走廊的儘頭。

她沒有停頓,徑直走到一扇房門前,推門的同時下意識地看了眼門牌上的字。

“停屍間”

下一秒,門被推開,門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房間隻有普通的辦公室大小,屋內十分陰冷,聲控燈隨著兩人的進入而倏然亮起,幽冷的光照在銀白色的冰櫃上。

這些冰櫃裡存放的,都是姿態各異的屍體。

屍體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有些被好好地收在冰櫃中,有的則是躺在燈光下的手術台上,上麵蒙了層白布。

李禛走到一具平躺在手術台上的屍體前,抬手想要掀起覆蓋在上麵的白布。

師雨樓止住了她的動作,自己戴上手套,慢慢捏住白布的兩角。

隨著他的動作,白布被慢慢掀開,露出下麵屍體的麵容。

這是一具男屍。

死者也不知道死去多久了,但麵目還宛若生人,沒有出現一絲腐爛的跡象,除了麵色慘白外與常人無異。

就在白布被揭開的瞬間,李禛感覺到樹種的靈氣濃鬱了一個度。她眯起眼,視線投向男子□□的上半身。

與沒有任何異樣的麵孔不同,男子的上半身已經像個紙盒子一樣癟了下去,皮膚也枯萎地皺起,呈現出蠟黃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他胸膛中生長出的幾根樹枝。

這些樹枝和李禛昨天扯下來的那根差不多,隻是更長、更多,紮根於男子的屍體之上,吸取著他體內的養分,至今仍未枯萎。

綠色的嫩芽還隨著白布被掀開而微微顫動著,散發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勃勃生機。

見到這詭異的一幕,李禛卻神色不變。她快步走向另一具屍體,伸手一把掀開白布,果然,這具屍體上也纏滿了樹枝,隻是比上一具屍體更多。

李禛將白布蓋回去,沒有再掀其他的屍體。師雨樓也放下手中白布,低聲道:“這是他們做的實驗。”

“大概是為了掌握樹種的力量。”李禛道。

樹種的力量不是能隨意吸收和掌握的,強行吸收,隻會死得很慘很快。在日環食總部看到天虹的瞬間,她就知道天門他為了這份力量,肯定做了不少實驗。

而且實驗品還不能是沒有靈根的仿生人,必須得是自然人才行。

被天門台的殘忍和不擇手段震驚後,師雨樓沉吟道:“這些事如果被外界知道,天門台就要身敗名裂了。但即使如此他們仍然沒有將這些資料帶走,足以說明他們離開得很匆忙。”

那麼,什麼東西能迫使天門台連收尾都不做,直接離開了呢?

李禛走出停屍房,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感受著研究所內的能量情況。

半晌,她開口道:“這裡樹種能量濃鬱得不正常……考慮到天門台可能已經離開很久了,樹種能量在這些天內消散了不少……”

因為某種上不得台麵的研究,這個設施老舊的研究所內的能量,或許早已突破了臨界值,在危險的邊緣反複橫跳,甚至可能已經帶來了負麵的影響。

所以樹種才被迫轉移到設備更齊全的實驗室,這個危險的研究所也成了一個空殼子。

“找一找,這裡說不定會有關於他們下落的線索。”

於是,兩人又開始在研究所內翻找起來。一直找了許久,師雨樓終於在一間空蕩蕩的辦公室內找到了線索——一支鋼筆。

鋼筆上刻著曲妍的名字。

李禛歎了口氣:“所以說,他們很有可能搬到了涅槃城或者涅槃城附近的城市?”

那她和師雨樓走這麼遠,不是白走了嗎!

但這也有些說不通。涅槃城附近的正經研究所,要麼被捕蠅草搜過了,要麼被兩人搜過了,李禛根本沒有找到任何相關線索。

而涅槃城,她也在第一時間找過,同樣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不對。

昨天明月川似乎和她說過,捕蠅草在涅槃城附近的小城市裡找到了個秘密研究所。

也許樹種的研究地就從這裡搬到了那個秘密研究所,然後又因為未知原因,再次選擇了搬遷。

但那座地下研究所同樣被搬空,她的猜測是否準確,終究也無從知曉了。

李禛抱臂垂頭站在一邊,用指尖點了點手臂,慢慢思考著什麼。幾秒後,她抬起頭,眼中閃過一道冷芒。

“回涅槃城。”

就這樣,繞了一大圈,收集了一些情報後,兩人再次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李禛將頭靠在列車的窗戶上,看著外麵的燈光。

彩色的霓虹燈和廣告屏雖然絢麗,看久了卻讓人心頭發膩,她看了一會兒,便回過頭,忽然覺得手背有些刺痛。

將手臂舉到麵前,就在她冷靜的注視下,一根樹枝破土而出,短短幾秒鐘便鑽出她的皮膚,舒展著嫩綠的葉片。

這根樹枝的生長仿佛什麼信號,第二根樹枝也鑽破了李禛的手臂,肆意生長。

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的身體就被進一步侵蝕。最可怕的是,這種侵蝕的速度會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要不了多久,她就會與研究所中的屍體落得個同樣下場。

李禛神情淡淡,靈氣化為匕首,像昨天一樣,毫不遲疑地將兩根樹枝挖出來,隻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但將它們拔出來也是治標不治本,明天——甚至要不了明天,這些樹枝就會卷土重來。

她散去手中匕首,又看向窗外。窗外燈火通明,廣告屏投射出五彩斑斕的光,這光芒落在她身上,卻無論如何也照不亮她的雙眼。

列車到站了。

李禛下了車,沒有回診所,而是帶著師雨樓直奔捕蠅草。

捕蠅草酒吧還在原來那個位置,並且因為局勢影響,酒吧生意蕭條。當然,捕蠅草的生意絕對還不錯,甚至稱得上紅火。

明月川不在酒吧,也許在和她真正誌同道合的夥伴在哪裡做任務。看店的是明如嫣,天門台的失勢讓她容光煥發、分外得意。

“要什麼酒?”

李禛道:“如果你請客的話,我要最貴的。”

明如嫣道:“那你隻有最差的酒了,畢竟我現在很窮的。”

想她叱吒風雲了一輩子,現在工作還要侄女給找,誰見了不要說一句可憐呢?

李禛不鹹不淡地說道:“是嗎,我看你日子過得挺滋潤啊。”

明如嫣聳聳肩:“比起東躲西藏的全民公敵通緝犯,肯定是要滋潤不少。”

李禛“嘁”了聲,還沒等接著說什麼,就有人頹然地走進捕蠅草酒吧,站在吧台前買酒。

明如嫣轉身拿酒,李禛拿起酒杯,餘光不經意間瞟到來者。

來人把襯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截手臂,而在他的手臂上,也有幾個醒目的紫紅色斑點。

這位客人沒有多留,拿著酒就離開了,沒有和明如嫣交流什麼。李禛放下酒杯,看著客人離去的方向,挑眉道:“渡魂街的人?”

從那位客人說話的語氣上,她判斷對方應該和明如嫣認識。

明如嫣抬頭看了眼:“不是啊,他住在商業區那邊。”

說著朝某個方向努努嘴:“就是那邊。”

不是渡魂街的人?

李禛盯著玻璃杯中自己的倒影,緩緩陷入深思。

如果不是渡魂街的人,又怎麼會患上隻有渡魂街的人才得的“斑點病”?

難道這病會傳染?還是說,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未知汙染源的變化,斑點病輻射的範圍……變大了?

李禛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而後利落地站起身,朝著明如嫣擺了擺手,在對方莫名其妙的目光下,與師雨樓一同走出酒吧,大步朝著渡魂街走去。

直覺告訴她,這個所謂的斑點病,一定與樹種和秘密研究所有關。

第272章 元凶

踏出捕蠅草酒吧的那一刻,炸雷就將整座城市從寂靜中吵醒。李禛頓住腳步,任由雷電的光落下自己身上,幾秒鐘後才繼續向前。

她在路邊隨意攔了輛車。

師雨樓問道:“去哪裡?”

李禛道:“神衍神天。”

車子載著二人,平穩地來到了神衍神天的總部。李禛站在門口,抬眼望著高聳入雲的大廈,靜靜地佇立幾秒,隨即轉過身。

師雨樓道:“不進去看看嗎?”

李禛搖頭:“人已經走光了。”

幾天前,她和師雨樓去過神衍神天的研究所。就是曾經研究她的那個研究所,但和其他地方的研究所一樣,這裡也人去樓空,隻剩下一些安保人員。

李禛本來還以為他們是怕她報複,跑路了。

隻是沒想到,總部的人也跑光了。她低頭思索了一下,又帶著師雨樓去了天門台。

果然不出她所料,天門台也空蕩蕩的,隻剩下最基層的行政人員在處理文件。

這些人見了她,也不慌張,就從工位上舉起手,完全沒有抵抗的想法。

李禛也不為難這些人,隻是問道:“你們的上級呢?”

“出差了。”

“什麼時候出差的?”

這些工作人員也說不明白,畢竟上級做事也不會特意告訴他們。想了一會兒,他們隻說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上個月吧。”

“他們怎麼和你們說的?”

“什麼也沒說。”

看來,天門台是鐵了心要隱瞞這些最底層的工作人員了,明明知道接下來有危險,卻也不告訴他們,任由他們繼續在這裡兢兢業業地工作。

見實在問不出什麼,李禛就隻能離開了。

走出辦公樓時,外麵正下著雨。隨著雨季即將到來,涅槃城連日陰雨綿綿,沒有乾燥的時候。

“天門台在躲著你嗎?”

李禛搖頭:“不是我。也許是要有彆的大動作了。”

兩人沒有再去彆的地方,徑直走向渡魂街。

回到診所之後,李禛立馬撥通了蘭大嬸的電話,向她詢問斑點病的事,主要是問病人的分布。

蘭大嬸果然掌握了不少情報。這些情報也不是什麼機密,聽到李禛問,她也沒打算隱瞞。

“你知道西街不在我管轄範圍內。”蘭大嬸事先給打了個預防針,“所以西街的情況我雖然知道一點,但不一定準確。”

李禛坐在陽台的躺椅上,望著灰撲撲的天空:“你放心,消息的真假我自己會判斷的。”

聽她這麼說,蘭大嬸就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和她說了。

之前李禛雖然也和她聊過,但知道的都是些皮毛。這次看了蘭大嬸發來的資料,再聽她描述,李禛才知道斑點病已經造成了這麼嚴重的影響。

怪不得蘭大嬸不惜動用大量人力財力物力,也要把怪病的源頭給查出來。

根據蘭大嬸描述,東街病人的數量和身體狀況都比西街要好上不少。

而且東街的統治者蘭大嬸也還算儘責,不斷督促手下研究解藥,倒是勉強把病給控製住了。

但西街就沒這麼幸運了。這裡的人十有八/九都染上了斑點病,而剩下的一兩成健康的人,染上怪病也隻是時間問題。

“這是之前的情況。”蘭大嬸道,“這幾天,情況又惡化了。貧民區,乃至一部分商業區,都開始出現感染者。”

李禛敲了敲陽台的欄杆:“你覺得這種擴散是出於什麼原因?”

“我不知道。”蘭大嬸道,“但我認為,汙染源或許就在西街。”

李禛道:“西街的羅一知道嗎?”

“他知道,但他似乎不是很想管……”提起老對頭,蘭大嬸有些無奈,“我前段時間找過他,他一聽我說這件事,就警惕起來,說什麼也不肯管。”

“那看來他不太聰明。”

蘭大嬸歎了一聲:“我本來想著,既然斑點病已經影響到商業區,天門台肯定會管的,但誰想到都過去好幾天了,那邊也沒有動靜。”

說到這裡,她又歎了口氣,原本就憔悴的臉更憔悴了幾分。

她是個目光長遠的女人,當初食腦之蛛事件時,她就知道那東西流出去是個禍患,因此選擇了拒絕。

現在,她再次預感到斑點病——或者說斑點病的源頭,是個不得了的大/麻煩。

“天門台的人已經搬走了。”李禛道。

“什麼?!”

“不要等著他們解決了。”李禛挽起袖子,語氣冷淡而篤定,“這次的事,就是他們引起的也說不定。”

沒等蘭大嬸徹底消化掉這件事,李禛便又接著說道:“你那邊有斑點病晚期的患者嗎?或者斑點病患者的屍體也行。”

她在街上看到的病人還能行走出門,本身症狀就不嚴重。也正是因此,李禛最開始忽略了斑點病和樹種間的聯係。

現在,她想親眼看看真正的斑點病症狀,好驗證自己的猜想。

麵對她的請求,蘭大嬸沒有多想就同意了。

反正讓她看看又不會損失什麼。況且李禛向來神神秘秘的,說不定有辦法解決斑點病呢。

於是當晚,李禛就又去找蘭大嬸了。不過這次約定的地點卻不是粉紅夜晚,而是換成了一個獨棟的研究所小樓。

“我特地帶來了醫生~”李禛拍了拍師雨樓的肩膀,“私人醫生哦,治不好陪葬的那種。”

蘭大嬸看了師雨樓一眼,對李禛戲謔道:“你的醫生比其他醫生的病人死亡率都高。”

不過從兩人的舉止間,她也發現這二人關係不同尋常,就也沒有多說,把李禛領進去看病人。

“她是現在斑點病最嚴重的人。”蘭大嬸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女人,“比她嚴重的人都死了……她也快了。”

實際上,“快了”兩個字,已經是十分委婉的說法了。

這個女人瘦骨嶙峋、氣若遊絲,胸膛幾乎沒有起伏,要不注意觀察,很容易就會被當作一具屍體。

女人瘦得可憐的身上插著各種輸液管,臉上也戴著呼吸器,病床旁機器上顯示著很不妙的數值。

師雨樓走過去看了眼,對李禛輕輕搖了搖頭。

沒救了。

“前段時間,她的情況還能控製住,但幾天前她的病情忽然惡化,我們專門研製出來的藥也沒用了。”

蘭大嬸抱胸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子,幾秒後接著說道:“她已經昏迷了一個星期,隻能靠著設備維持生命。我們這邊的醫生也判斷,她活不過明天了。”

李禛慢慢走到女人的病床前,凝視女人瘦得脫相的麵龐,幾息後忽然伸手掀開她的被子。

壞死發黑的皮膚映入她的眼簾,皮膚上坑坑窪窪的腐爛傷口讓人觸目驚心。

李禛神色不變,目光下移,果然對方小腿的一處潰爛中,看到了類似筍尖一樣凸起的東西。

蘭大嬸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發現了那東西。她“咦”了一聲:“這東西以前好像沒有。”

李禛伸出手,靈氣凝聚成鋒利匕首的形狀。在蘭大嬸驚恐的目光下,她握著匕首狠狠向下一剜,將那根致命的幼苗從病人皮膚上挖了出來。

昏厥中的病人悶哼了一聲,似是被痛得恢複了一部分意識。李禛放下手,淡淡道:“沒了這東西,她也許還能多活兩天。”

蘭大嬸道:“那是什麼東西?”

“樹苗。”李禛接過師雨樓遞來的紙巾擦了擦手,又對蘭大嬸歪了歪頭,“現在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蘭大嬸被她突然轉變的態度搞得一愣,下意識順著她的話回答道:“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斑點病產生的元凶找到了。”

“那壞消息呢?”

李禛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微笑道:“是天門台。”

蘭大嬸瞬間愣在原地。

李禛沒有管她複雜的情緒,也沒有開解她。她擦過手,將紙巾扔在垃圾桶裡,腦海中出現了一條線,將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在武神城事件,或者更早之前,天門台就開始研究樹種。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最開始選定的地方,是遠離城區的天門台第二實驗室。

也許是因為這座實驗室太舊,設備老化,逐漸無法支撐研究,所以天門台實驗室轉移了地點,換到了涅槃城附近的一座小城市中。

但出於某種原因——可能是場地問題,也可能是捕蠅草陰差陽錯占領了這座小城市,反正他們再度搬遷。

這次,他們搬到了涅槃城。並且這個研究所,很可能就在渡魂街。

樹種的能量隨著研究擴散,給渡魂街毫無防護的居民造成了傷害。

李禛猜測,在幾天前,他們的研究應該有一次突破,這次突破導致樹種能量越發強烈,讓輻射範圍進一步擴散,也讓病床上這個可憐的病人的病情惡化。

至於她為什麼沒能感受到渡魂街逸散的樹種能量——可能是她大部分精力耗費在壓製體內的樹種上,感官也被體內的樹種能量迷惑,從而忽略了這一點。

想到這裡,李禛眼神微微冷了下來。

天門台為什麼將新研究所選在渡魂街,官方人員又為什麼提前撤離涅槃城?

他們害怕斑點病進一步擴散?

還是說,為了對付她,他們要犧牲整座涅槃城?

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了線索,她終於可以順藤摸瓜,找到研究所的蹤跡,從而趕在天門台動手之前,將剩餘的兩顆樹種,全部收入囊中。

想了想,李禛朝蘭大嬸要了一張斑點病患者分布圖。有了這張圖,她就有可能通過患者症狀強度,分析出研究所的所在。

想到這裡,李禛的臉上,終於再次露出一抹笑容。

第273章 葬禮

天曆0213年06月25日。雷雨天。

從蘭大嬸那邊回來後,李禛的身體狀況進一步惡化。樹種仿佛也感知到了什麼,愈發躁動不安,掙紮著想要衝破她身體的桎梏。

李禛伏在桌子上,靜靜地閉上眼。

在她身邊,師雨樓不斷翻找著資料。這些資料有的是蘭大嬸給他的,有的是他這幾天走街串巷,親自收集來的。

而李禛,因為和樹種的鬥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無法再大量動用靈氣,更無法再鋪展神識,像往常一樣尋找樹種的下落。

同時,因為日益激烈的鬥爭,她時常不可避免地陷入沉睡狀態,以借此減少能量的消耗。

不過她相信師雨樓,雖然身體每況愈下,卻一點也不著急。

和她正好相反,師雨樓就非常急切,日夜不停地翻找線索,已經幾日幾夜沒有合眼。

“你不急嗎?”在師雨樓翻找資料的時候,李禛的腦海中出現了除兩人之外的第三個聲音,“你要死了。”

這個聲音很冷硬,像是AI合成的,語調也很怪異,就像是一個未知物種裝上了人類的嘴和喉嚨,並使用它們乾澀地說出陌生的語言。

李禛聽到這個聲音,並不覺得意外。

她趴在桌子上,睫毛微微顫動,用異常冷靜的語氣在心中回複道:“著急的該是你吧。”

與此同時,她的意識沉到承載了她全部記憶的識海之中。在那裡,她看到了祂。

祂不是人類,沒有四肢和五官,隻有一個發著光的輪廓。

以她的角度看,祂是一團沒有固定實體的光,這團光的邊緣是彩色的,一會兒變成人類的形狀,一會兒又變成樹的形狀。

祂很了解人類,但祂不是人類。

兩人相對而立。那團光說道:“你知道,你禁錮不住我。”

往一個完好氣球裡不斷充氣,氣球的結局就隻能是爆開。而向一個人的身體裡灌輸難以駕馭的能量,那這個人的結局不會比氣球好很多。

“你也吞噬不了我。”李禛目光移到另一側翻湧的海麵上,“少威脅我了。”

祂的聲音虛無縹緲,聽到她的話,語氣沉了不少,又多了幾分惡意。

“威脅?我隻是說出了事實。”李禛覺得祂如果有五官,那祂的表情一定惡意滿滿,“承認吧,你所想的一切都隻是癡心妄想。”

李禛笑了一聲,輕蔑地看著那團光,像是在與一個滑稽而不自知的小醜對話。

“你忘記三千年前是怎麼求我的嗎?”她的語氣比祂更惡劣,“你求我彆對你動手,求我飛升,甚至願意放我離開這方世界——怎麼,時間過去太久,忘了?”

祂沉默下來。不知聽到李禛這番話,祂心中更多的是羞愧還是憤怒。

李禛毫無就此放過祂的意思,還在乘勝追擊:“哦對了,你當初是為什麼不願意讓人飛升來著?我知道了,你怕那些強者去了彆的世界,削弱你的整體能量對不對?”

說來也可笑。世家大族們一直在意的“飛升天梯斷絕”問題,實際上並不是由神樹衰敗直接引起的。

當然也不能說毫無關係。

幾千年前世家間的戰爭導致神樹力量衰弱,正是因為力量衰弱,祂擔心自己被取代,所以才阻斷了天梯,將力量都集中在此方世界內部。

而祂這種膽小鬼的行為又引起了誰也沒想到的連鎖反應,從一開始,就錨定了整件事的結局。

“你知道什麼?”

李禛的話點燃了祂的怒火,也踩到了祂的痛點。祂的聲音因憤怒陡然變得尖銳起來。

“我是在保護他們!那群井底之蛙,他們以為飛升之後,就像他們想的那樣成神成仙、萬事大吉了嗎?不是!根本不是!”

刺耳且歇斯底裡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宛若掀起一片驚濤駭浪讓李禛有些耳鳴。

李禛隻覺得手臂一陣刺痛,一棵幼苗又隨著祂的聲音穿破皮膚,肆意生長,與此同時,她其他部位的皮膚上也多出了刺痛感。

說話時,祂的力量也如同海浪一樣,席卷著她的身體,用爆裂的能量衝刷著她的五臟六腑以及血液,仿佛想用儘一切方法,宣泄自己的怒火。

李禛揉了揉耳朵。她用身體中屬於自己的力量將祂的憤怒徹底擊潰,兩股靈氣就這樣,在她體內展開了拉鋸戰。

雖然主戰場是她的身體,但主場優勢是沒有的。李禛喉頭湧上一股血腥味,她神色不變,運用靈氣將其壓了下去。

識海內,兩人充滿火藥味的對話仍在繼續。

“那他們該謝謝你嘍?謝謝你把他們圈禁在這裡?”

“難道不該嗎?”祂繼續尖銳地說道,“我是在保護他們!”

“這個世界隻是一個大一點兒的養殖場。”李禛淡淡道,“你沒有保護誰。你隻是圈養了所有人類。”

祂沒有理會她的挑釁:“等他們出去了就會知道,死亡隻是人類最微不足道的敵人。你以為你是在幫他們、救他們?你隻是在加速世界的滅亡!”

李禛覺得很有意思:“你覺得我是為了幫他們才這樣做?”

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慢條斯理地說道:“才不是。他們怎麼樣,被像豬一樣圈養,還是離開這個世界,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如果把她的所作所為,歸咎於“為了某某”,那就大錯特錯了。

從始至終,李禛都不曾為誰做過什麼,即使偶爾會惠及彆人,也隻是利益相關,或者一時興起。

當涉及最核心的問題時,李禛甚至都顧不上自己。她總是將自己的生命看得和彆人的生命一樣輕。

如果她真的那麼在乎自己或者彆人的命運,大可以在三千年前,就接受祂拋出的橄欖枝,拿著飛升通行證衝往宇宙,而不是在勝算極低的情況下選擇自爆。

但要是真的較真算起來,她選擇飛升,那神樹就不會毀滅,末法時代就不會這麼快到來,而她就不一定會被日環食研究出來。

或許從她在日環食實驗室睜開雙眼的那一刻,一切就是注定的。

不,她並不信所謂的命數。人類總把時間看作立體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但或許,時間隻是一張扁平的紙,所有的故事都在同一張紙上書寫。

至於“為了全人類”這種崇高理想,不能說不好,隻能說不適合她。

聽到她的回答,樹種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即使是祂,在天地間輪回、從未有過死亡的祂,也無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

半晌後,祂終於評價道:“你就是個不顧一切的瘋子。你遲早要毀滅自己、毀滅一切,你的誕生就是個錯誤。”

李禛微笑道:“多謝誇獎。但這話你該和他們說。”

兩人這一輪交鋒到底還是沒有分出勝負。她和祂都知道,事到如今,無論是心理上,他們都沒有了和解的可能。

要麼死,要麼被取代。

樹種不說話了。祂收回了正在與她拉鋸的力量,龜縮在她身體的某一處,伺機出手。

李禛也沒有窮追猛打,在剩餘兩顆樹種找到之前,她能做的隻有防禦。

想到這裡,她的神魂下沉,終於離開了識海,回到現實生活中。剛一回到軀殼裡,李禛就感覺有人輕輕拍著自己的肩膀。

她睜開眼,師雨樓的臉就出現在她的眼前。他的臉上,還帶著未能褪去的激動和欣喜。

李禛看到他表情就知道,剩餘兩顆樹種的位置找到了。

“你這次睡得有點久……有沒有事?”

李禛活動了一下脖子:“完全沒事。樹種在哪裡?”

師雨樓微笑了一下。他對比了渡魂街患者的症狀,列出了重症患者活動場所,幾度排列後,終於確定了研究所的位置。

那是一個他和李禛都去過,但誰都沒有懷疑過的地方。

——礦洞。

擁有一顆樹種、以及一棵枯死老樹的礦洞。在那裡,李禛獲得了除體內生命之輪以外第一顆樹種。

那裡離西街很近,同時也靠近商業區的邊緣,一道斷橋分割了商業區和貧民區,而廢棄的洞穴以及周圍的古怪傳聞,也成了秘密研究所選址的最佳選擇。

但由於燈下黑,以及礦洞附近本就因樹種而能量異常,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它。

李禛深吸一口氣,似是感歎,又似是無奈。她站起身,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輕聲呢喃道:“在那裡……”

所有的思緒在一瞬間理清,她伸手扯起椅子上搭著的風衣,甚至來不及多說什麼,快速轉過身,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師雨樓同樣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走到二樓露天樓梯處時,李禛忽地頓住了腳步。

她皺了皺眉,來到滿是鐵鏽的暗紅色樓梯前,朝著天空望去。

一道霹靂擊碎天空與雲層,閃電將整座城市的上空都覆蓋住。她分明感受到,在那天空中,聚集起了一部分能量。

最重要的是,就在她走出房間的那一刻,她就感覺有一股黏糊糊的能量散布在空氣中,悄無聲息地裹在人身上,就像是給人上了一層厚厚的蠟。

不隻是她,許多人都感受到了這種異常,紛紛走出家門查看情況。城市間蜂巢一樣的大樓上,探出了無數個疑惑的腦袋,而血紅色的電光,在同一時間將所有人的臉都照亮。

不對勁。

看著外麵的景象,李禛心中暗道。

她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蔓延,正隨著靈氣一起,逐漸將整座涅槃城都包裹在其中。

這座城市,以及城市裡所有的人,都從天門台治下的公民,即將變為她的陪葬品。

而這,就是天門台為她量身定做的豪華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