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沒有說話,但她主動下了榻來,已足以說明態度。
綰鳶隻能暗歎一聲,為她披上衣裳,又簡單為她梳了個發髻。
等這邊收拾好,香室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
兩人去了香室。
這間堂室大而寬敞,臨著北麵的一排檻窗大開,金絲竹簾半垂。窗外種了一叢翠竹,及一顆芭蕉,再往前是一處淺池,池中養著一群錦鯉,後麵則是一片竹林。
此時春雨方歇,簷下時不時還有未儘的雨水滴落,忽而池中魚兒蹦起,濺起一道水花,好一副雨後美景。
室中點了香,是加了香棖皮和荔枝殼的金顏香。
金顏香需取沉香、金顏、佛手、蕃梔子、梅花片腦、龍涎、麝香不等,研磨成末,以薔薇水調和,再用香模做成小香餅、小香丸,曬乾後或是裝入鏤空香球,懸掛腰間,或是放在香爐,點燃使用。
這香平時用著還行,但身上感覺不爽利時,不免就覺得厚重。於是元貞又在裡頭加了香棖皮、荔枝殼等幾味果香,這時點起來剛剛好。
寬敞的桌上,此時擺了許多竹籃,籃中擺著各式花草枝葉,有的成束,有的成枝,還有些石塊泥土,不拘一格,看起來也有些雜亂。
可整個宮裡,大概也就金華殿負責采枝的宮人了解元貞秉性,知曉采回來什麼樣的花、枝,才合公主用。
元貞上前來,一一翻看竹籃,很快心中便有了主意。
“這春日裡花都開得喧囂,這次就素淨點。”
她撿出一些樹枝和一些石塊泥土,花倒是選的不多,隻挑了幾枝,又命人去尋來合適容器。
先是一個造型古樸的淺口土瓷盆,盆很大,不像個盆倒像個盤,盆中盛水,以石塊和泥塊為基底,其上插了幾枝鵝黃色的春梅。
梅枝橫斜過水麵,枝乾蒼勁曲折,卻因為摘的是嫩枝,嶙峋之感沒那麼濃烈。搭配著枝乾上一顆顆淡黃色小花苞,古樸素雅之風油然而生。
又擇了個深褐色的矮圓瓷瓶。
先往裡插了一捧形態各異的翠綠枝葉,斜上一支、下方兩支還帶著綠的花苞,其後插襯兩根深褐色枝乾,正中則猶抱琵琶半遮麵豎插了一朵開得爛漫的淺粉山茶。
整體粉嫩又沒有脂粉氣,清爽素雅,讓人心曠神怡。
“送去福寧殿。”
元貞一邊擦手一邊說。
又帶著綰鳶去了隔壁的書房。
上好的宣紙在寬敞的書桌上攤開,一旁綰鳶磨著墨,時不時憂心地看著桌前練字的人。
窗外,雨後的青竹格外翠綠。
簷下,風鈴隨風而動,時不時響起悅耳的鈴聲。
看著立在桌前,挺直著脊背練字的單薄身影,綰鳶又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有個小小人兒也是這麼繃直著脊背,認真的、一絲不苟的、一宿一宿的練著字。
都道公主得寵,卻不知公主暗中為之付出了多少心力。
聖上喜歡什麼,公主便去學什麼,從書到畫,到擊鞠,到四雅,等等等等。旁人隻看到公主什麼都會,什麼都精,誰又看到了其中藏了多少心思與汗水。
一聲低歎藏於心間,隨著墨錠不斷盤旋,墨在墨池裡漸漸暈開,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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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仁帝走進福寧殿,看見馬安福小心翼翼捧著一個托盤,身後還跟著一個捧著托盤的小內侍。
一見那托盤上的花,他就知曉是誰送來的了。
“金華殿剛送來的?”
不待馬安福答,他又說:“朕說讓她靜養,合則她根本沒聽進去。”
臉上卻絲毫沒有責怪之色,隻有無奈、心疼,又打頭領著二人進了書房,再三打量各處,才給兩處插盆選好了去處。
“那瓶就放在那,這一盆放在案前吧。”
劉儉神色平和地站在一旁,看著馬安福帶著小內侍安置。
等那盆黃梅送到書案前,他才動作輕巧地領著馬安福把瓷盆安放下,又輕聲道:“公主真是巧思,世人多喜臘梅,不喜這黃香梅,都嫌它沒有梅的風骨,太過喧鬨。如今倒好,簡直是神來之筆,格外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意境。”
“哪有什麼意境,不過是些野趣。”宣仁帝還想幫女兒謙虛,可實在遮掩不住臉上的笑。
“圓圓素來如此,隨了朕。”
宣仁帝越看越喜歡,竟親自動上手了,給這盆黃梅換了幾個方位,才選好滿意的角度。
他直起身,接過劉儉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突然想到什麼說:“對了,過幾日待元貞公主病愈後,她會代朕去尚書內省教那幾個直筆內人習字,你命人去跟虞夫人說一聲。”
說話時,他還在端詳那黃梅。
元貞公主去尚書內省教直筆內人習字?
劉儉一愣,忙掩住臉上的詫異,躬身道:“是。”
過了一會兒,吳皇後前來求見。
見聖人明顯是有什麼事要與聖上說,劉儉主動退出殿外。
馬安福見他出來,主動走過來。
“師傅,那位真要去尚書內省?”
話未儘,也有言外之意。
劉儉心知肚明,他微垂著眉眼,神色不顯。
“聖上早就對幾位直筆內人的字不滿,讓公主代為教字也並無不可。”
“可直筆內人助聖上處理朝政及四方奏犢,亦代帝禦批,一貫是不與前朝及內廷之人來往的,此事若傳到前朝,怕是又要起風波。”馬安福壓低聲音道。
畢竟這位公主素來是個腥風血雨的體質,一點點小事就能惹得宮裡朝堂議論紛紛,若是讓朝臣知曉這位有染指朝政之嫌,哪怕隻是個苗頭,怕是都會炸鍋。
“此事不該是你我能夠管的。”
“那,此事可要告知魏都知或是…國公?”
劉儉沒說可也沒說不可,隻是神色淡淡道:“此事就算不說,國公也會知曉。”畢竟這位可一直看虞夫人這位內尚書不滿。
馬安福當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