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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62947 字 3個月前

“小宜,什麼時辰了?”她嗓音帶著睡醒時的沙啞, “好潮濕的天氣。”

小宜笑著上前掀起紗帳, 輕聲:“二娘子, 卯時一刻了, 今日可不好賴床,要早早地在前廳候著。”

雲霽半撐著身子, 淡淡道:“他又不是頭一回探親,你們未免也太緊張了。”

她嘴上滿不在乎, 人已經坐在了床沿, 垂著腦袋打哈欠:“替我洗漱更衣吧。”

小宜抿著笑, 輕聲應下,又轉去外間吩咐:“二娘子起身了。”

侍奉丫鬟們魚貫而入,雲霽半眯著眼睛, 任由她們折騰。直到更衣時, 才有一句驚訝:“阿盈好沒品味, 陰雨連綿的日子, 穿這麼豔麗做什麼?”

衣架上掛著水紅吉祥雲紋窄長褙子, 豆綠纏枝葡萄沙抹胸,竹葉青山茶花邊紋百迭裙。

阿盈也作驚訝狀:“難道二娘子不喜歡?這可是現下最時興的布料和花紋呢。”

雲霽搖頭:“裙子不必改了,換那件一件二青褙子來。”

阿盈為難道:“現下重新熨燙衣裳,怕是來不及了。”

“怎麼來不及?”雲霽話還沒落地,就聽屋外有人問:“夫人命奴婢來問,二娘子可裝扮好了?若是好了,就往前廳去。若是沒好,可得抓緊些。”

“好娘子,水紅極襯膚色,您就穿一回吧。”阿盈朝身邊的丫鬟使眼色,半推半就地替雲霽更衣。

既然穿著豔麗,發髻與首飾便不能素淨。

梳頭娘子手上翻飛,麻利地盤出一個芭蕉髻,簪上珍珠金花釵,一對鑲寶玉金掩鬢。

“阿盈,你將我打扮的有些誇張。”雲霽對鏡自顧,“像是要將我嫁出去。”

阿盈捂著嘴笑:“張學士從京城回來,這些年不知見過多少貴族娘子,當然了,就二娘子不打扮,與她們相比也是綽綽有餘。這回認真打扮起來,怕是要讓張學士挪不開眼了。”

“莫要拿我打趣。”雲霽偏過頭笑。

林夫人身邊的嬤嬤又站在門外催促:“二娘子好了嗎?老爺與娘子在前廳等您用早膳呢。”

雲霽點點頭,被一群丫鬟們簇擁著往外走。

一家三口用過早膳後,就在前廳閒話,林夫人對著雲霽左瞧瞧右瞧瞧,滿臉欣慰:“這麼一打扮,竟真的像大姑娘了。”

雲父跟著笑道:“我看你是將日子過糊塗了,她今年業已十七,早就是可以說親的大姑娘了。”

“我可不說親,我就要賴在家裡做老姑娘,你可彆想將我趕走。”雲霽慢悠悠地喝著一碗牛乳茶,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往常提起這事,父女倆人總是要鬥嘴吵架,今日倒是反常,雲父樂嗬一笑,也沒有訓斥的意思。

過了一會,雲霽坐在圈椅裡打著瞌睡,忽然聽見下人回稟:“老爺,張學士與大郎君一家已下船,上了馬車,正往家裡來了。”

雲父趕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的褶皺,道:“依規矩,我們該去府外迎接。”

於是雲懷為領著全家上下,烏泱泱地一大群人站在門口,惹得街坊鄰居紛紛駐足觀看,私下裡的悄悄話不少。

有人問:“雲府今天好大的陣仗,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立刻有人接話:“哎呦,這事你都不曉得,端明殿學士張殊南回江南探親,還有雲家的二公子隨行,這陣仗能不大嗎?”

“雲家算他哪門子的親?”有人眼紅嘴硬,滿嘴酸話,“八竿子都打不著。”

“你呀就是見不得旁人好,雲老爺資助張學士多少年,不是真親勝似真親。”

“好了好了,快彆廢話了,馬車來了。”

巷口傳來馬車碾過石磚的“軲轆”聲,一輛,兩輛,五輛直到馬車全部停住,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足足有十輛馬車。

前兩輛坐著張殊南與雲安一家,後八輛則是行李與一箱箱蓋著紅綢的樟木箱子。

雲霽不是傻子,看著一箱箱往家裡搬的木箱,竟生生琢磨出了一絲不對勁。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見一道含笑的聲音:“二妹妹,許久未見了。”

雲霽緩緩抬頭,撞進一雙溫和又沉穩的眼睛,她的心“撲通”一下,仿佛石頭砸進湖裡,蕩漾起一圈接著一圈的漣漪。

果然,第一腳就踩進去的陷阱,再重複千百回,也會心甘情願的陷進去。

“多謝張學士掛念。”她微微一屈膝,擺足了架勢。

張殊南平平一笑,神色如常。

她今日好看的要命,讓人一刻也不想把目光挪開。天知道他廢了多大勁,才能耐著性子與雲父閒聊。

他態度謙和,談吐有禮,雲父笑得合不攏嘴,左手拉著雲安,右手牽著張殊南,三人邊走邊聊。

這陣仗,張殊南和雲安誰是親兒子,還真說不準。

雲霽沒事人似的,去同崔清桐搭話:“嫂嫂,怎麼帶回來這麼多箱子?”

崔清桐裝作不知道,卻又忍不住逗她:“你這麼聰明,怎麼會猜不著呢?”

雲霽沒有小娘子的扭捏做作,開門見山道:“張殊南這是來提親的?”

崔清桐趕忙擺手:“我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啊。”

“好啊,看來你們是都知曉了,怪不得今天非要我打扮的跟朵富貴花似的。”雲霽去拽林夫人的袖子,傲嬌地一昂頭,“可我要是不應允,就算他拿出陛下聖旨也是白費功夫。”

林夫人哭笑不得,連忙道:“好好好,全聽你的意思。”

暮色漸濃,雲府內華燈連成火龍,人聲嘈雜。

這一場家宴格外的熱鬨,眾人說說笑笑,推杯換盞,從京城聊到江南,從當下聊到從前,直到月上柳梢頭,酒壇空空,也不曾聽到提親。

張殊南飲了不少酒,宴會散去,仆人扶他去從前的住所歇息。

雲霽覺得無趣,從雩風軒繞去了雲水間,半倚著欄杆看景。

風撲撲地吹在臉上,她斟一杯苦酒,又好氣又好笑。他分明是回來提親的,又為何憋著不說?兩杯酒下肚,又覺得委屈,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沒好好地說上兩句話。

身後有動靜,雲霽沒有回頭看,直到那人站在了身邊,淡淡沉香混雜著酒氣,出乎意料的好聞。

“雲霽,好久不見。”張殊南還是一貫的開場。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私下裡,她也不再客氣,特意加重了四個字,“平平安安。”

每回張殊南寫信回來,對她隻有寥寥五字:問二妹妹安。

張殊南眺看湖中雨色,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側臉,認真詢她:“你在怪我?”

“對啊。”雲霽轉過頭看他,觸目之時,有片刻輕怔,“我在怪你”

張殊南沒想到她如此直白,仔仔細細看她,笑著點頭:“那請你原諒我,好不好?”

雲霽詫異道:“這怎麼好隨便原諒,必須要再分開七年,由我寫信問候,三四張紙上寫的密密麻麻,隻在結尾寫上“問張殊南安”這五個大字,我才能解氣。”

他繃不住笑了,幾乎失禮的去拽她的袖口,輕輕又輕輕,一下再一下:“我當真是苦等了七年,你怎麼忍心再叫我蹉跎七年?”

緋雲立刻漫上耳尖,她沒有立刻回話,隻等著張殊南的下一句。

“雲霽,你可願聘我為夫?”他眉目認真,一字一頓道。

她微有愕然,一瞬間便明白了他話中的尊重,認真回道:“我也不是很想冷冷清清一輩子。”

下一刻,張殊南眼底掀起濃濃的笑意,伸手去摸她額上的掩鬢,極克製地隻撥弄了幾縷碎發,又說:“你今日真的好看,那我們就在江南完婚,我再陪你住上幾個月,等到來年開春再動身回京。”

雲霽害羞之餘,疑惑道:“官家準許你這麼久的假嗎?”

張殊南的指尖最後落在她的眉骨上,輕笑:“我同官家說,要回家娶妻。官家本就掛念我還未成家,一聽這話便大方的準了我半年的假,還叮囑我一定要好好待新婦。”

“好啊,你算計我?”她佯裝生氣。

張殊南的眼睛一刻也沒從她的麵上挪開,笑說:“有人願意上鉤,便是好騙術。”

雲霽忽然往後一退,拉開些距離問他:“你說,是我更好看,還是京城裡的娘子們更為出色?”

張殊南搖搖頭,無比誠懇道:“我從不看京城裡的娘子們。”

……

“張殊南,你故意哄我是吧?我看你油嘴滑舌的本事漸長,剛才說的不作數,明日再談吧!”雲霽腳下飛快,一溜煙的跑掉。

張殊南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懊惱,早知道不聽雲安的鬼話了。他還大言不慚的打保票,說最了解自家妹妹。

罷了罷了,明日再好好地哄一哄吧,張殊南無聲一笑。

他們來日方長。

147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獨舟逢岸,暗室燃燈◎

秋日的晴空, 是清明莊嚴的蔚藍色,像是柔軟輕盈的錦緞,長拖拖地臥在眾人的頭頂上。

端明殿學士與雲家二娘子的婚禮遠比眾人想的簡單, 沒有豪擲千金, 也沒有宴請全城,關起門來自家熱鬨, 簡單卻不失隆重。

隻因為雲霽的一句話:“我與殊南是兩情相悅,是生死與共, 不必給旁人注視, 也不需他們見證。”

雲父起先不肯答應,在張殊南麵前數次提醒, 誰曾想這個女婿是最慣雲霽的, 事事依她, 沒有半個不字。雲父不禁同林夫人感慨:“這倆孩子,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咱們也沒道理再說下去。”

成婚那日,那是個絕頂好的明媚晴天。

雖說一切從簡, 但該有的儀式總是不能缺的。新人拜過天地, 便要入洞房了, 婆子引著雲霽坐在床沿,再請張殊南坐在一旁,示意新郎官用左衣襟壓住新娘的右衣襟, 男尊女卑, 自古以來都是這個道理。

張殊南沒動, 和顏悅色道:“我與夫人, 沒有誰尊誰卑的說法, 若是細究,我情願她壓我一輩子。”

雲霽在扇後輕輕笑了一聲,是歡喜的笑。

他這話說完,屋內的丫鬟婆子們沒有不高興的,她們都是雲家的奴仆,見自己二娘子格外得姑爺寵愛,打心眼裡高興。

喜婆端上合巹酒,新婚夫婦對飲,而後又將杯子扔在地上,好巧,一仰一俯。

“哎呦,陰陽和諧,子女雙全,可喜可賀”喜婆臉上都笑出了褶子,討喜的話一股腦兒的倒出來。

結發時,張殊南去解她側髻的一縷發,輕聲道:“今日你我結發為夫妻,從此恩愛百年,不猜疑,不嫉妒,不疏離。”

雲霽靜靜回望,微微一笑道:“你我同心,至死不渝。”

洞房禮成,沒能給新郎官再多坐一會,張殊南就被喚去屋外喜宴陪客人。

小宜坐在床邊的腳蹬上,托著下巴,一臉羨慕道:“姑爺對二娘子可真好。”

阿盈走過來笑話她:“回頭讓二娘子也給你物色一位郎君,就按照姑爺的脾性找,準錯不了。”

雲霽拿扇沿去敲她的腦袋,正色道:“你要找一位與你相互了解的郎君,常常容忍,時時敬愛,方能長久。”

小丫鬟們隨聲附和,新房內一片歡聲笑語,並不遜色外頭的酒席。

黃昏落的很快,這邊剛轟轟烈烈地染紅半邊天,那邊瑩白如玉的圓月就掛上了天。

張殊南不勝酒力,三巡酒未過,就已跌跌撞撞,滿嘴糊話了。俗話說得好,同樣的招數使了第二回,也就不新鮮了。第一回正是雲安使的,他四平八穩地坐著,等著看張殊南的笑話。

張殊南歪在椅子裡,嘟嘟囔囔道:“我不勝酒力,請請大舅哥替我向諸位敬酒吧!”

大舅哥是誰?

雲安先是愣了一下,過了一會,親友們的目光紛紛投了過來,他恍然大悟,按輩分,他確實是張殊南的大舅哥。

在場親友們哪能不曉得新郎官的小心思?罷了罷了,隻要今日有酒喝,有熱鬨湊,管他是新郎官還是大舅哥。

“好好好,就由大舅哥代勞。”他們哄笑著去圍雲安,流水似的酒杯往他嘴邊送。

張殊南在仆人的攙扶下,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腳下急急切切地往新房去了。

“新郎官來了,請給喜錢,才準進屋。”外麵傳來一陣陣哄笑,張殊南出手闊氣,她們也沒有繼續阻攔的道理,於是齊聲說:“新郎官請進門。”

“吱呀”一聲,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張殊南走進了洞房。

暖黃燈光下,雲霽仍舊坐在床沿上,一雙清棱棱妙目,直盯著張殊南瞧。張殊南也坐了下來,毫無顧慮的去捉她的手,掌中緩緩施力,偏頭相看:“今日累不累?坐過來,我替你卸了這華冠。”

他引她去妝鏡前,動作又輕又緩,仔細地拆她發間珠翠,視線通過銅鏡望她的眼睛。

“你怎麼回來的這樣早?”雲霽抿著笑問他,“怕不是又用了“不勝酒力”這一招?”

張殊南調笑道:“你可冤枉我了。我那大舅哥人善,怕耽誤自家妹子的洞房花燭夜,便主動替我擋酒。”

他說話時,手掌就穩穩當當地貼在她的脖頸處,滾燙的厲害。

雲霽垂眼不敢看銅鏡,又忍不住笑罵他:“你管他叫大舅哥,羞不羞?”

“哎呀——”雲霽一聲驚呼,張殊南攔腰將她抱起,直往床榻去,壓著笑道:“我與他,各論各的,夫人還是想些正經事吧。”

大抵是獨舟逢岸,暗室燃燈,經年夙願終成真,記不清日間的諸多勞累,儘將濃情恩愛藏進彼此心間。

第二日清醒時,猶能記得最後一輪相親相擁,恨不得將對方融入骨血,寸寸珍愛。

可是睜眼看見的,仍舊是閨房的素淨簾帳,身旁冰冷,毫無半點新婚喜慶。

霧茫茫的天……細雨依舊落個不停……

竟又回到了定親那日-

玄女自幻境中出來,鹿嫵以為她是得償所願,心願已了,連連恭喜:“我還擔心娘娘沉溺幻境,竟是我多慮了。”

“鹿嫵,你這個幻境,是否有不全之處?”玄女語氣不快。

鹿嫵把眉頭一皺,叉著腰道;“我這個幻境,就算請了天帝來看,也是毫無破綻的。你可彆成心挑刺,故意找碴。”

玄女道:“可是為什麼我一覺睡醒,又回到了從前?”

鹿嫵沒明白她的意思:“什麼叫回到了從前?你說仔細點,我好看看是什麼緣故。”

“字麵上的意思。”玄女頓了頓,“就是成完親,一睜眼又回到了定親,一切又重新來過。這是凡間的說法,你能聽明白嗎?”

鹿嫵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明白,但有一條總不會錯。這幻境雖說是虛創的,但其中景象是由你的心決定的,倘若你的腦海中沒有這段景象,便成不了。”

哦,怪不得,怪不得。

雲霽早死,沒體會過一日的夫妻恩愛,白首偕老;她是個鐵樹開花,從前三十萬年,也沒想到會有一日動心至此。

“行了,這事我明了了,去去便回。”玄女起身往外走。

她知道該找誰去尋這段故事了。

玄女化作一段青煙進了蓬萊島,悄無聲息地鑽進司命星君的命閣內,將伏案苦寫的司命嚇得臉色慘白,魂不附體。

“玄……玄女娘娘怎麼來了也不招呼一聲。”司命星君一麵揉著心口,一麵起身行禮,“臣該外出迎接才是。”

玄女擺擺手,隨意尋了一個位,開門見山道:“我來找你尋一些人間的命簿,要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相守百年的。”

司命星君愣了一下,問道:“不知玄女娘娘要這些命簿做什麼?”

她哼笑一聲:“自然是沒經曆過,所以才想看一看,過過癮。”

玄女娘娘有命,司命星君不敢不從,翻箱倒櫃,找出整整一箱命簿來:“娘娘,您先看著,不夠我再給您翻。”

一頁命簿便是一世,眼前的這一箱,沒有萬世,也得有上千世了。

玄女一揮手,就將它們收下,道:“夠了夠了,多謝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是個認真的,命簿不是小事,此事還是要稟告東王公。玄女前腳剛走,司命星君後腳就跑去東王公麵前如實彙報。

東王公也沒琢磨出來其中門道,玄女的事還是要上心一些,於是又使了仙術,將此事告知西王母。

這一來二去,就耽擱了大半日。

等到西王母親自殺到縱情殿時,玄女已經入幻境,隻剩鹿嫵坐在大殿裡左擁右抱,好不瀟灑。

西王母咳嗽一聲,問道:“玄女現在何處?”

鹿嫵趕忙整理衣裳,又安排懷中美男子們去寢殿歇息,轉過身對西王母道:“娘娘來晚一步,玄女已經進幻境了。”

“不是夢境嗎?”西王母神色一暗。

鹿嫵搖頭道:“她覺得夢境不夠,要我創造一個幻境。進去了沒多久,又覺得幻境也不夠,便跑去蓬萊島尋了司命星君,要了許多凡間的恩愛甜蜜的命簿,一齊嵌進她的幻境,要生生世世地與心愛之人在一起。”

她頓了頓,沒由來的生出一點歎息:“我聽過人間一句俗語,叫“豬油蒙了心眼”,我悄悄地窺探了她的幻境,全都是與一個叫張殊南的凡人有關。哦,我聽過羅睺提起過這個名字,好像是與文昌帝君有關?哎,沒想到玄女也是個癡情種,我倒是吃驚的很呐。”

西王母臉色陰冷,反問:“你沒告訴她,幻境會反噬?”

鹿嫵指著自己的鼻子,憤憤道:“天地良心,我可是說了千八百回,嘴皮子都要磨出泡泡了,玄女可是一點都沒聽進去。”

西王母轉而去看大殿中央的紫色漩渦,正是玄女的幻境,吩咐鹿嫵:“你多看顧著她的幻境,倘若有一點點的波動,都要及時向我稟告,明白了?”

“是是是,遵您的命。”鹿嫵連聲應下,視線卻止不住的往寢殿瞟。

西王母搖搖頭,順嘴一句:“方才你懷裡抱著的青丘狐妖,修煉的是陰陽交合之道,專門吸食伴侶靈氣,你應該曉得。”

“不瞞您說,我呐,也是情種啊。”鹿嫵笑眯眯地往寢殿走,“不送您了。”

148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他入主紫微宮,我便是紫微宮帝後。”◎

紫微宮空置了捌萬年, 紫府空置倒不打緊,雪花般地事務壓在文昌星君墨山身上,好好的一個小星君, 被折磨的日益消瘦, 整日裡頹廢不堪,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了。

紫微宮帝君掌福祿, 主功名,判文運, 是個極為重要的職務, 不好草率決定抬舉誰,更不能一直空落。

這日天帝在朝會上提起此事, 紫薇大帝竟罕見地沒有反對, 真武大帝鬥膽去看他的臉色, 意外地平靜, 毫無半點波瀾,想來應當是放下了。

天帝沉聲道:“紫微大帝, 此事我交由你去辦,下次朝會, 必須從你座下物色一位德行兼備的仙君領紫微宮帝君一職。”

紫微大帝緩緩起身, 躬身請辭:“文昌帝君隕落, 是我疏忽大意,管教無方。天帝未曾降罪,已是開恩, 我又有何顏麵再挑選下一任紫微宮帝君呢?請恕我不能從命了。”

天帝擺手止住他的推脫:“紫微大帝, 錯不在你, 而在——”

西王母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 神情平淡地對身邊的東王公道:“哪來的一股邪風, 吹得我頭疼。快快,將你的披風解下與我穿上。”

“哎呦,還真有歪風邪氣。”東王公立刻解下披風,“快快捂上,彆受了凍。”

表麵上是他們伉儷情深,實則是故意給天帝臉子看。

天帝也明白,把臉一橫,兩手揣在胸前,默默等著這兩口子發話。

西王母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道:“錯確實不在紫微大帝,更不在文昌帝君與九天玄女身上,若非要揪出一個錯,依本尊看,還是錯在天帝身上。那日不是你將諸仙困在淩霄殿,非得逼玄女做個決斷,使她腹背受敵,心寒意冷,也不一定是今日的局麵。哎,諸位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如今文昌帝君隕落,九天玄女下落不明,天帝倒成了沒事人,坐在高台上,又開始東指西畫了。”

天帝坐如針氈,重重咳嗽一聲,正色道:“往日之事,煙消雲散,不可再追了。”

“不可追便能忘記了?可真彆一點教訓不記住。”西王母冷笑一聲。

最後還是東極青華大帝出來打的圓場,這小老頭說起話來一套接著一套:“往日的教訓要記,來日的光明燦爛不能錯過。紫微宮帝君一職,既然一時間也挑不出合適的人選,不如選上幾位仙君暫入紫微宮,協助文曲星君處理一乾事務。若其中有出色的人選,再承繼帝君位也不遲。”

有理有據,西王母也挑不出錯,低頭理著披風。

天帝鬆了口氣,點點頭:“青華大帝說得極是極有道理,就依您的意思辦。紫微大帝,這回你可不能再推脫了。”

紫薇大帝拱手道:“臣領旨。”

第二日,便有四位仙君入了紫微宮-

西王母自淩霄殿回來,心裡就一直不大暢快,東王公笑話她:“你是瞎操心,天帝就算一口氣立四個紫微宮帝君又如何?你何苦去摻合這一腳哦。”

西王母回道:“我聽他說那話,心裡就不痛快。再不罵他兩句,怕不是要慪死?”

東王公忽然道:“玄女進幻境也有六萬年了吧?”

西王母歎息道,比劃了個手勢:“算上先前的夢境,也有八萬年了。”

東王公想了想,道:“沉溺於幻境並不是什麼好事,你正好借此事把玄女揪出來,給她一點事做做,煩煩神也是好的。”

西王母很是讚同,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是你有法子,我去了。”-

漫天飄落鵝毛雪,夜有些凍人。

雲霽手上捏著一枝綠梅,靜靜坐在白玉欄杆下,哈氣成霧:“老爺還未回來嗎?”

她人到中年,眉眼間仍有一段英氣風流。

宜嬤嬤軟聲勸道:“方才小廝來報,老爺已出了宮門,路有積雪,馬車行得慢些。夫人,屋外寒冷,咱們還是回屋等吧。”

雲霽平平一笑:“我哪裡是在等他,分明是在賞雪。”

“老爺回府了——”

張殊南踩著軟雪,邊走邊解披風,立刻將人裹來懷中,對著四下道:“天這樣冷,怎麼不勸夫人回屋?”

雲霽仰頭看他下巴,笑說:“是我要賞雪,你沒必要責怪他們。”

“竟不是為了等我?”張殊南存心逗她,“那便算了,我一點也不怪他們。”

雲霽錘他一下,倆人一同回屋,問:“在宮裡用過膳了?我讓小廚房溫著飯呢,要不要再用一口?”

張殊南搖搖頭:“不了,今日朝上事多,我累的緊,早些休息。”

洗漱更衣,上榻點燈,張殊南手裡握著一卷書,雲霽的下巴搭在他的肩頭,眼皮沉沉:“不是說早些休息?”

張殊南抬一隻手,摩挲著她的下頜,道:“有美人陪讀,遲一些也無妨。”

雲霽“呼”地一下吹滅燭火,哼哼:“還看麼?”

四下無光,窗扉透著一點月影,張殊南討好似地去摟她:“孩子們在嶽丈家可好?”

雲霽貼著他心口,輕聲:“江南來信了,家中一切都好。你隻管忙你的事,不必憂心家裡,我總不會拖你後腿的。”

張殊南擔憂地歎一息:“戰事越發吃緊,南邊的蠻人逼得凶橫,北邊的契丹也虎視眈眈,朝廷撥不出銀兩,糧草告急,愁煞人了。”

“睡吧,明日會有好消息的。”雲霽安撫道。

翌日清晨,送張殊南上朝後,雲霽坐在窗下做針線活,宜嬤嬤在旁服侍,忽然道:“二娘子從前這雙手也是能挽弓的,不知您還記得?”

雲霽手上一頓,針頭紮進拇指裡,冒著血珠。

“你說什麼?”她眼刀殺過去,“追到我的幻境裡來指手畫腳,你是真要將我們的情誼消耗殆儘,才肯罷休?”

宜嬤嬤的臉化為西王母的模樣,她坐下來,語重心長道:“這些記憶,終歸不是你的。在彆人的故事裡演戲,你不覺得辛苦?”

玄女冷笑道:“我無聲無息地尋了一個清淨地呆著,沒去找你們的麻煩,你們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還非要跑到我眼前晃悠。你想清楚,若真逼急了我,誅仙劍可分不清什麼昆侖山,什麼淩霄殿。”

西王母不在意她的冷言冷語,平靜道:“天帝命紫薇大帝挑了四位仙君入紫微宮暫領文昌帝君從前的一乾公務,不日便會從其中挑選出新一任紫微宮帝君。我告知你一聲的意思,是考慮到你在紫微宮住過一段日子,或許對其中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有感情。”

“趁著紫微宮還未易主,你也抽空故地重遊一番,權當給自己留個念想。”西王母頗為感歎,“人間有個詞,叫“人走茶涼”,看來仙界也是如此啊。”

“他做夢。”

玄女自牙縫裡擠出惡狠狠地三個字,下一瞬,已經離開幻境,不知道朝哪個方向去了。

西王母的身影慢騰騰的顯現,鹿嫵眼含熱淚,十分敬佩的一禮:“多謝娘娘救我出無邊苦海,往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隻管吩咐。”

玄女先去了一趟軒轅國,問守廟仙使要了一重要物件。

說來奇怪,當日消失不見的姻緣冊又出現在神像手中。

仙使摸著白胡須,意味深長道:“女媧娘娘保佑,知道娘娘有需要,所以才出現的吧。”

玄女來不及多想,馬不停蹄地殺上三十天,先將主殿的四位仙君丟了出去,又命墨山去傳話:“讓天帝速來見我,我隻等一柱香,慢一步,他知道是什麼後果。”

八萬年未見,墨山又驚又喜,趕忙去請天帝駕臨紫微宮。

一陣風將香線吹斷,祥光熠熠的天帝,領著一眾仙家,站在了紫微宮外。

四位仙君被玄女嚇得魂不附體,見天帝來了,紛紛哭訴:“玄女娘娘將我等趕了出來,不過是將東邊的書架移去了窗下,她就大發雷霆,那誅仙劍差一點就蹭上了脖子。”

天帝走進紫微宮,玄女搬了張圈椅坐在殿外,懶懶掀眼:“天帝還是一貫愛擺排場,這祥光刺得我眼睛疼。”

天帝還真就卸下了祥光,和顏悅色,畢恭畢敬道:“玄女娘娘八萬年未降臨仙界,我等不勝欣喜。隻是不知為何要將四位仙君趕出紫微宮?”

玄女“嘖”了一聲,不耐煩道:“你派人住了我的紫府,還來問我為什麼?”

“一派胡言。”一道嗬斥傳來。

紫微大帝從外麵走進來,他心中極度怨恨玄女,言語很不客氣:“這是仙界的事,這是文昌帝君的紫府,不是昆侖山,更不是神界,竟在此口出狂言,從前神界的顏麵全是給你敗乾淨了。”

玄女沒有與他吵架的心思,姻緣冊投在空中,顯現出一串名字。

雲霽與張殊南,金光閃爍,格外明顯。

“看清楚,這是女媧娘娘的姻緣冊,登記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雲霽是我做戰神之前的大名,而張殊南……你召司命星君來一問便知。”

紫微大帝當然知道張殊南是文昌帝君在凡間曆劫時的身份。

“你什麼意思?”他問。

玄女冷淡一笑:“我與文昌帝君是女媧娘娘見證的姻緣,他入主紫微宮,我便是紫微宮帝後。如今文昌帝君雖隕落了,可我這個帝後還在,你們擅動紫微宮,不合適吧?”

天帝揣手尬笑:“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樁姻緣在,那確實是不大合適。”

紫微大帝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你能領紫微宮的事務嗎?”

“本尊為何不能?”玄女點了點角落裡的四位仙君,“紫微大帝好差的記性,先前你不是挑了四個仙君來輔佐本尊嗎?”

“好了,本尊累了。”玄女起身往殿內走,“墨山,送客。”

149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誰也彆想忘了文昌帝君。”◎

紫微宮帝後, 倒不是一個難辦的差事。

玄女坐在從前文昌帝君的書房裡,用著他從前用過的筆墨紙硯。她這一雙手,舞得了劍, 挽得了弓, 如今握著筆,也格外賞心悅目。

墨山半信半疑地湊過來看, 這一看不得了,他驚訝道:“娘娘的字跡與帝君如出一轍, 並無二致, 是用了什麼法子?”

玄女微微一笑:“我在凡間曆劫時,這一手字便是張殊南教授的, 自然與他一樣。”

她將筆杆子擱下, 又想起一樁舊事, 邊笑邊感概:“不過說起來, 雖說張殊南是帝君的影子,可卻比帝君厲害許多。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在琅琊台住著的時候, 帝君也曾教授過我功課。彼時他手把手教我,愣是沒將我的一手賴字糾正過來。”

墨山也陷入了回憶, 心不在焉道:“是呢, 那段日子真令人懷念。倘若時光可以停滯, 臣希望永遠留在夏猶清。”

昨日夏猶清賞月吃瓜飲茶有五人,今日隻餘紫微宮孤孤零零倆人。

“好了。”玄女看出來墨山心裡難受,出言安慰道:“早些時候送來了一張請帖, 我見你收下來, 怎麼不拿來給我瞧瞧。”

墨山道:“回娘娘的話, 是仙界百年一回的群芳宴, 臣想著您應當不愛參與這些宴會, 所以已經替您回絕了。”

玄女站起來舒展四肢,笑意浮在表麵:“那你便錯了,我現在恨不得每日在九重天上下溜達一圈,好讓他們看清楚我的頭銜,是過了女媧娘娘的姻緣譜,比天帝還要穩當牢靠的紫微宮帝後。”

“誰也彆想忘了文昌帝君。”她轉過身去,神情冷漠,“隻要我還在,誰也彆想將此事翻篇。”

墨山聽了這話,莫名有些害怕,輕聲問:“娘娘,您這是什麼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玄女抬腳往內殿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過身細問,“我們是不是還有一位故人在南海?”

“南海?”墨山琢磨了一會,一拍腦門,“娘娘說得可是菊花仙子玉裁?幸得西王母娘娘照看,她如今是南海某座小仙山的守山仙子,樂得自在。”

玄女點點頭:“嗯,我身邊正好缺一位侍奉仙子,紫微宮也缺一位掌事女仙官。你即刻前往南海,召她入紫微宮。”

墨山沒動,遲疑道:“這……娘娘有所不知,天帝曾有旨意,不許菊花仙子再入仙界。”

“我說出來的話,從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玄女緩緩走回內殿,大有今日就要見到菊花仙子的意思。

墨山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隻得應下,立刻往南海去了。

玉裁住在南海一小小石窟中。

她端來茶水點心,請墨山入座,他擺擺手道:“娘娘命我來請仙子入紫微宮領掌事仙官一職,娘娘正等著,請仙子隨我去吧。”

她倒是坐了下來,搖頭道:“我舍不得南海的一草一木,怕是要辜負娘娘的好心了。”

墨山歎息一聲,也坐下來,與她說些掏心窩子的話:“仙子有所不知,帝後娘娘守著偌大的紫微宮,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孤獨的緊。我是個男仙官,有些事她不好說與我聽,仙子若是去了,她身邊也算有了一個貼心人。”

玉裁靜了片刻,突然起身走到石窟深處,墨山也跟了上去。

隻見她蹲在一個圓圓的土坑旁邊,口中念念有詞:“好弈懷,乖阿福,如今娘娘需要我,我沒有不去的道理,你也是這樣想的吧?我會守護好娘娘的,一定叫你心安。”

“仙子在同誰說話?”墨山沒聽個真切。

玉裁彎腰撣了撣裙擺,笑說:“我沒什麼好收拾的,既然娘娘等著,那我們這就去吧。”

從前的菊花仙子搖身一變,成了紫微宮掌事仙官,這事傳的飛快,天帝知道後,竟也隻是一笑而過,並無二話。

有仙子說:“紫微宮帝後這是在下天帝的麵子,嘖嘖,好大的火藥味。”

有呆愣的小傻子還在問:“啊?你怎麼看出來的,這難道不是玄女娘娘掛念舊情嗎?”

那聰明的仙子狠狠歎息一聲,說起話來有理有據:“停停停,往後要喚紫微宮帝後了,你怎麼不長記性?!天帝禦旨,不許那菊花仙子再踏足仙界一步。帝後娘娘大張旗鼓地將她召上仙界,她從前隻是十二天的一個小花仙,帝後娘娘提她為三十天紫微宮的掌事仙官。這不是活脫脫打了天帝的臉?這不是擺明了要告訴咱們:有她做主,從前的舊賬,一個也彆想賴掉。”

“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小傻仙君連連點頭,又突然一陣後怕,壓著嗓子說:“她這筆帳,不會清算到咱們這些個小仙頭上吧?”

身邊又有一道無奈的歎息:“算不到咱們頭上,但能算到那幾位大帝、天尊身上。他們的日子不好過,咱們還能有什麼好日子?從今往後,都要夾著尾巴做事了。”-

百年一回的群芳宴,聲勢浩大,是由花神親自操辦,竭力把百花秋月園裝扮得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入目皆是嬌豔欲滴的春色,喜慶地舞曲滾滾而來,看久了,倒覺得低俗至極,登不得大雅之堂。

玉裁彎腰替玄女斟酒,無奈道:“從前我也在台子上跳舞,沒覺得如此豔俗難看。不知今日的舞曲是誰編排的,當真是難看的很。”

玄女笑著安慰她:“從前也難看的很,花神的水準萬年如一,你不必替她感到尷尬。”

天帝清一清嗓子,台上歌舞退去,滿園安靜之下他舉杯笑道:“今日群芳宴,聽說花神為此宴頗費心思,諸位不必拘束,都去園子裡玩樂吧。”

“我等先敬天帝一杯,願五界昇平,仙界泰安。”不知是哪個狗腿子起的頭,諸仙紛紛起身舉杯相敬。

“哢噠”一陣清脆,玄女照例捏碎了一隻琉璃酒壺,百花秋月園隻剩她和天帝坐著。

玄女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一把好嗓子繃著笑,聽起來像是興致很高:“是誰起的頭,大方走出來我看看。”

靜得落根針都能聽見。

沒人站出來。

玄女又笑了,指尖慢條斯理地撥弄半塊玻璃:“彆逼我在天帝的好日子裡給你難看。”

“是臣說的。”角落慢慢走出來一位仙君,弓著腰,低著頭,生怕被看到臉。

“這不是翊聖元帥嗎?”

“對啊,怎麼會是翊聖元帥,他不是受了三十道天雷,打入下界了嗎?”

眾仙麵麵相覷,竊竊私語。

玄女托著下巴,陰陽怪氣:“想不到竟然是翊聖元帥。聽聞你早就被天帝私調回仙界,一直未曾露麵,今日整好是群芳宴,就當給你接風洗塵,啊?”

天帝冷冷道:“九天玄女,你究竟要鬨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玄女仍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仙界皆傳我狂妄跋扈,不把天帝的禦旨放在眼裡。不如趁著今日諸仙都在,你把翊聖元帥返回仙界的來龍去脈理一理,講一講,也好洗刷我的冤屈啊。”

好嘛,鬨了半天,天帝才是“真小人”。

天帝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白一下,黑一下。

總歸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紫微大帝雖說看不慣天帝行事,卻也不想由著玄女胡鬨生事,出聲給天帝站台:“紫微宮帝後,你領回了菊花仙子,就不必在這裡得了便宜還賣貴了。”

玄女扯了扯嘴:“這話,也是能從一方大帝嘴裡出來的?我念著你是文昌帝君的師傅,給你留了三分顏麵,不會說話可以憋著不說,沒必要出來胡言亂語。本尊不才,在神界的時候就有尖酸刻薄的惡名,如今來了仙界,自當是不能辱沒。”

她一腳踹翻跟前的桌子,環視群仙,最後停在天帝的臉上:“從今往後,該說的,不該說的,本尊都要說。天帝這個位置,坐上了算你的本事,能不能坐穩,也得我點頭才算。”

天帝心虛地去找西王母的影子,希望她能出麵勸一勸玄女,不要鬨的下不來台。誰料西王母今日去極樂世界聽佛陀念經,告了假。

東王公不經意與天帝對上了視線,他本想無視,可天帝的眼睛眨了又眨,求了又求。

哎,也罷,這樣鬨下去對玄女也沒什麼好處。

他端著酒盞走到玄女身邊,輕聲道:“氣出了就行,往後你有的是時間治他。”

玄女氣極反笑:“你知道我氣什麼?”

東王公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舉杯高喝:“請諸位舉杯,共敬文昌帝君一杯,是他的隕落,才使仙界泰安,我們才有機會坐在這裡賞花看曲,飲酒作樂。”

“敬文昌帝君——敬文昌帝君——敬文昌帝君——”諸仙連敬三杯。

紫微大帝愣在原地,酒盞傾斜也不知,濕了半邊衣袖。

玄女轉身離去,長長地裙擺拖在身後,像波浪一樣追著她跑。

文昌,我會讓他們永遠記得你。

我會讓你的名字篆刻在仙史的每一頁上。

150 ? 第一百五十章

◎“文昌帝君歸位——”◎

九重天上的仙家們, 逐漸摸索出一個道理來:倘若對文昌帝君心懷感念,時不時掛在嘴邊念叨兩句,紫微宮裡的那位帝後娘娘就能露個笑臉, 大家夥兒也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還有一個事實, 是不能說出口,但又明擺著的:帝後娘娘見不得天帝有一絲一毫的舒坦, 誦德詠功、樹碑立傳的事千萬彆做,想都不能想。

時間就這麼一頁翻著一頁, 日複一日的流著, 來不及細數,隻能匆匆遺忘。

除了文昌帝君, 他已隕落了十萬年, 卻好像從沒有離開過仙界一日。

好消息是, 紫微宮的帝後娘娘脾氣貌似沉穩了許多, 當朝嗬斥天帝的次數越發少了,似乎有些避世的意味-

玄女走在紫微宮一徑石子路上, 駐足停留許久,仰頭看初日懸於東天的景象。

玉裁找了好一會, 才尋得她的身影。上前奉上一盞茶, 笑意溫和道:“娘娘品一品, 看看此茶有何不同。”

她眉間積鬱融了大半,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天宮裡的茶, 還能有什麼稀奇的地方?”

抿了一口, 有一霎靜, 良久才有一聲笑歎:“哦, 原來是人間的枸杞薑米茶, 你有心了。”

玉裁搖搖頭,扶著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我哪裡有這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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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是西王母娘娘送來的。”

又來討好她?

玄女將茶盞放下,問道:“她在門口?”

玉裁頗緊張的點點頭:“西王母娘娘說,有一件頂要緊的大事,一定要當麵同您說清楚。”

玄女沒有說話,玉裁曉得,她是應允了。

西王母走進主殿時,玄女已經續了第三杯枸杞薑米茶,在投其所好這件事上,她還是挺佩服西王母的。

“來找我做什麼?”玄女問。

西王母道:“於你來說,是夢寐以求的好事。”

玄女抬眼看她:“你是來賣關子的?”

西王母正色道:“紫微大帝前些日子觀星時,忽然感應到文昌星有一瞬的顯現,他起先不敢確定,又默默地觀察了許久。今日早些時候,他去蓬萊島尋東王公,將此事告知——雖然文昌星時隱時現,但可以確定的是,文昌星光亮。”

玄女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冷汗一下子沾濕了後背,端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盞與碟發出“哢嗒”的聲響。

她沒發覺自己的嗓子已經啞的不成樣子:“文昌星光亮,意味著什麼?”

西王母笑到:“意味著文昌帝君要重誕世間了。”

玄女終於將茶盞放下,艱難道:“胡言亂語。”

如若元神消散後還能重誕世間,那麼神界就不會隕落,她就不會是孤零零的。

西王母放緩了聲音:“文昌帝君吸收了清嶼主神遺留在蓬萊島的神力,那是能使萬物重獲生機的神力。”

“可是清嶼自己都未能重誕世間!”玄女閉上眼睛,心中翻湧著強烈的失望,“西王母,他們都回不來了,再也不回來了!”

西王母愣住了,她竟然忽略了這一點,“可是可是文昌星確實亮了,相隔了十萬年,再次出現在了夜空。玄女,或許是我們忽略了什麼——”

“你回去吧。”玄女疲倦地擺擺手,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籠罩著她,“我不想再聽這件事了。”-

夜色冰涼,星如清霜。玄女好像做了一場夢,奇怪的是,她從不做夢。

所以,那不是夢。

四周的昏暗連成一片,聲音忽高忽低的傳來,都是極熟悉的聲音,卻分辨不出是誰,又在說些什麼,無字無節,隻是繚繞著她,觸碰到心底再反彈回來,回聲飄蕩在身體裡。

她再也睡不著了。

月亮西斜了,玄女提著一盞孤燈,緩緩行走在徹底寂靜的紫微宮中。提燈搖曳,風徐徐,影靜靜,她不時抬頭望向閃爍著星光的漆黑夜空。

同樣的,玄女也看見了文昌星,乾冷乾冷的寒光好像在醞釀著什麼。

與此同時,北極中天玉府裡,紫微大帝看著星盤裡熠熠發光的文昌星,熱淚奪眶而出。

晝夜交替時,文昌星化作一道清光墜入北極中天玉府,頃刻間祥雲滾滾而來,彩霞漫天,淡淡清氣遍覆世界,潤澤萬千生靈。

九重天上的鐘鳴響徹仙界,聞此鐘聲,不論仙職高大小,修為高低,是地仙還是天仙,都得即刻上天報道。

身著朝拜禮服,手舉仙牌,神情肅穆,順著淩霄殿的台階浩浩蕩蕩地站下去,從三十天一路排到南天門外,遙遙望過去,像是一把五顏六色的梯子,連接天地。

上一回這麼大的陣仗,是老天帝羽化,太子即位。

這次又是為何?

匆忙上天的仙家們還來不及竊竊私語,就聽得淩霄殿內傳出天帝昭告五界八荒的呼號:“文昌帝君歸位——”

那個隕落了十萬年的文昌帝君,竟然重誕世間了?!

品級夠入淩霄殿的仙者們,亦是滿臉震驚。幾位大帝天尊也忍不住,目光不斷地在紫微大帝和玄女臉上飛過,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玄女寂靜地坐著,猶如暮色籠罩的曠野,靜過頭了,莫名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直到熟悉的紅衣走進大殿,她緊繃的脊背終於有了細微的顫抖,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立刻將視線垂下……

玄女第一次嘗到了“不敢”的滋味。

她不知道文昌為何可以重誕世間,她也不知道走進來的還是不是原來的文昌帝君,是不是張殊南。

她不敢看,甚至想要逃避。

文昌帝君施施而行,目光清冽,姿態如舊:“如此排場,臣受之有愧。”

天帝不著痕跡地望了一眼玄女,心道:有這麼個老祖宗護著,還有什麼排場是你受不住的?

心裡想的是一回事,說出口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文昌帝君不必自謙,帝君為了萬物蒼生隕落,我感激涕零,仙界更是未有一日忘卻帝君大義。”

“帝君大義,實乃仙界典範。”諸仙躬身行禮,彩色天梯也極默契的矮了半截。

文昌帝君見狀,也向諸仙還禮:“既在此位,心懷蒼生,理所當然。”

而後,天帝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所在:“帝君重誕世間,本尊心中極是歡喜,但有一疑問,還請帝君解惑。當日帝君元神消散,不知是何原因,才得以重生?”

文昌靜了片刻,搖頭:“臣不知。”

天帝尷尬一笑:“天地奧秘,參不透也是正常。既然文昌帝君已歸位,那麼紫微宮的一乾事務,還是交由帝君打理……紫微宮帝後娘娘,也可以歇一歇了。”

紫微宮帝後娘娘。

文昌順著天帝的視線看過去,正好與玄女四目相對,在他的眼中沒看到欣喜,沒有溫情,隻有毫無情緒的沉默。

他怎麼了?還在怨恨嗎?

明明被留下的是她,明明是她受了十萬年孤寂。

玄女卻緩緩一笑:“天帝的話,說完了嗎?今日的眾仙朝拜,我也看夠了。請帝君移步紫微宮,本尊有些話,要同帝君私下說。”

她化作一陣清風離去,對西王母有一句密語:“你與東王公也來。”

文昌帝君朝著天帝一禮:“臣告退了。”

得,主角都走了,這戲台子搭了還有什麼意思。

天帝又被玄女下了麵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驢頭不對馬嘴的酸話:“哈哈……畢竟小彆勝新婚嘛……”-

玄女下意識地避開文昌的視線,問他:“你是如何重生的?”

文昌反問道:“你是九天玄女娘娘,為何會成為紫微宮帝後?”

哦,他在玩失憶。

重誕歸來,什麼都記得清楚,唯獨不記得她?

文昌,這樣的報複,太拙劣了。

玄女的眼睛裡無聲無息地下起了雪,冰冷的嚇人:“除了清嶼的神力,你還動了什麼手腳?”

東王公咳嗽一聲,打斷倆人的劍拔弩張:“帝君,這間屋子裡的都是自己人,你但說無妨。”

文昌朝著東王公恭敬一禮:“在蓬萊島修養時,我誤打誤撞吸收了清嶼尊神殘存的神力,這是其一。隕落時,我催動了您傳授的往生咒,這是其二。”

“往生咒……”東王公恍然大悟,“往生咒太長,我隻認真傳授了保命的那一段,沒想到竟誤打誤撞,真叫你保全了性命。”

西王母道:“我聽你的意思,還有第三個緣由?”

文昌目光在玄女麵上一掃而過,低聲道:“這事說起來也十分奇怪,元神消散的最後一刻,我見到了女媧娘娘。她說,受人所托,所以會為我續上一命。”

玄女冰冷的表情驟然崩塌,猛地站起來,死死盯著文昌:“你休得胡言亂語,女媧娘娘隨著神界隕落……”

她漸漸沒了聲,女媧神像前的誓言忽然在耳邊響起。

“從今往後,仙途平坦,香火不熄;情緣美滿,和如琴瑟,兒孫繞膝。”

“再不識我。”

她的腦海裡反複回蕩著這兩句話,像一張無形的網,一場無邊際的黑夜。

是她求的,是她親口向女媧娘娘求來的。

玄女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文昌瞬步追上來,拽住她的衣袖,仍問:“你為何會是紫微宮帝後?”

她毫不猶豫地揚手甩開,化作一道疾風迅速消失,隻留下一句戲謔:“我見你宮中四位仙君英俊瀟灑,心起歹意,於是強占了紫微宮,尋歡作樂,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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