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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62947 字 3個月前

141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世間最後一位神祇,即將隕落。◎

沉凝在須彌山上空的烏黑濃霧登時散了大半, 羅睺冷笑道:“下三界由此等鼠輩掌控,難怪會被仙界踩在腳下□□,爛泥扶不上牆。”

“妖鬼尚且知道自己的骨頭有幾斤重。”玄女緩緩地看向羅睺, “你們是愚不可及, 蠢不自知,竟還想成為主神。”

她罵的可不僅僅是羅睺。

“乾嘛說這麼傷人的話?”羅睺伸了個懶腰, 朝著空曠處吐出一口黑霧,半空中竟然浮現出昆侖鏡的輪廓, 鏡中倒映出淩霄殿的景象。

西王母的神情陡然嚴肅, 羅睺竟然能夠乾涉昆侖鏡,怎麼會這樣?他的修為不是被混元大陣削去了大半嗎?!

羅睺勾了勾唇角, 似乎在嘲笑鏡中諸仙:“當年的神界還不是要給孤殉葬?天帝算個什麼東西?仙界又算個什麼東西?全在孤的股掌之上, 玩物罷了。”

天帝臉色鐵青, 道:“神界隕落後, 仙魔兩界相安無事,並無恩怨舊仇, 魔祖為何一定要攪起紛爭戰亂,打破和平?”

“這裡還有你說話的份?”羅睺的尖銳的笑聲透過昆侖鏡, 回蕩在淩霄殿的每個角落。

他打了個哈欠, 目光轉向玄女, 都不想拿正眼瞧天帝:“從前你隻是神界身後的一條狗,趁著神魔兩界鬥得兩敗俱傷,拿著幾個法寶翻身做起了大哥。你這個位置, 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實力更是一般, 有什麼資格來質疑孤的決定?神界遺留下來這麼個寶貝, 你不好好捧著, 還玩起了威逼利誘那一套,天河水倒灌進你腦子裡了?”

羅睺罵得毫不留情麵,天帝的臉不僅是青了,紅一會,黑一會,十分怪異。

天帝被揭了老底,雖然對方是魔祖,但還真彆說,罵得極有水平,罵出了西王母等人的心裡話。

他氣急敗壞,指著昆侖鏡道:“西王母,你還不把昆侖鏡收回來?!”

西王母慢條斯理地施法召回昆侖鏡,卻見昆侖鏡懸在空中紋絲不通,想來是被羅睺控製住了。她聳聳肩,語氣輕慢:“收不回來了,天帝見諒。”

羅睺在搞什麼名堂?玄女不著痕跡地皺一回眉,道:“你什麼意思?”

羅睺態度與先前大相徑庭,低頭認錯一氣嗬成:“孤錯了,不該聯合下三界向仙界出兵,也不該逼你成親,險些傷害了文昌帝君。從今往後,孤就留在魔界,絕不再做攪亂天地秩序的事,你看如何?實在不行,孤給你立個誓,如有違誓,天道難容,灰飛煙滅。”

……

昆侖鏡的另一頭徹底沒了聲音,須彌山上也陷入了死寂。羅睺這一步棋,走在了意料之外,甚至是從未設想的地步。

文昌慢慢走上前拽住玄女的袖角,輕聲道:“不可信他。”

玄女忽然笑了,斷斷續續,像是被扯碎了拋在空中。她靜靜凝視著昆侖鏡的另一端,她的眼睛還是很亮,閃爍著冰冷鋒芒,筆直的看穿了他們的心思。

“希望我答應,是嗎?”她問了,但並不在乎他們的回答。

西王母上前一步,眉眼之間掛滿了憂愁,傳音入耳:“玄女,妖界已退兵,羅睺又生了悔意,不如就此收手,有什麼事回來我們從長計議。”

玄女盯著她看了一會,突然問道:“文昌帝君前來須彌山,你與東王公當真是事後才知?”

西王母愣了一下,斟酌著開口:“我當時確實不知,隻是……有所預感。”

玄女又問道:“既然有所預感,為何不提前準備,既不阻攔,也不告知我,分明是早有預謀。”

西王母徹底沒了聲音,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也沒有借口去掩飾。玄女說的對,她確實早有預謀,文昌帝君既然是變數,就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或許會成為轉機。

玄女的臉上浮現出巨大的失望與疲倦:“我說過,我不希望文昌帝君被卷進來,為什麼連你都來逼我?”

西王母止不住地搖頭:“不是逼你。文昌帝君既然與你有緣,我想你應當順應天命,事情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轉機。”

“那是我的命,與他何乾?!”玄女突然爆發,壓抑在心頭的怒氣再也無法被默默吞咽,她勃然大怒,甚至忘記了文昌就站在身邊,“我問你,他能幫得了我什麼?!”

原來她是這樣想的。文昌攥著她袖口的手一寸一寸的滑落,手臂無力的蕩在身側,尷尬地神情掛在臉上,局促不安的退至玄女身後。

玄女沒說錯,他確實沒幫上忙,還倒添了不少麻煩。他隻是想和她在一起,隻是不想站在她身後,哪怕為了她去死也心甘情願。

難道他錯了嗎?

三十天矜貴無雙的文昌帝君,此時卻被這一句“實話”傷的體無完膚,滿麵羞愧。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卑的滋味,愛使他自卑。

羅睺十分敏銳的洞察到文昌帝君的怪異,他的指尖跳動著魔焰,目光漫不經心的從上到下打量了文昌一回,最後停留在他的雙眼,四目相對,羅睺輕佻一笑,似乎在對他說:我懂你。

嘖嘖,多麼誠懇又毫不留情的一句話啊,戳得文昌帝君心口直冒酸水,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埋進去。

什麼海誓山盟那都是假話空話,這種不經意說出來的話才是真心話。

羅睺曾以為玄女變了,以為自己是善良崇高的神女,散播著虛偽的聖德。那多沒意思?幸好她還是那個睥睨世間,目空一切的戰神玄女。

“嗬。”羅睺的嗓子眼沒憋住,滾落一聲古怪的笑。

玄女沒有意識到話中不妥,更沒有察覺到文昌反常。她被羅睺這一聲莫名其妙的“嗬”激怒,又將視線轉向羅睺,劈頭蓋臉道:“你笑什麼?”

羅睺聳聳肩,故作無辜道:“有感而發。”

玄女滲著寒意的眼睛緊盯著他,森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怕我一意孤行,與你共滅,不如先低頭,編個瞎話哄騙。”

羅睺低低笑了起來:“怎麼會是哄騙?分明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孤放過文昌帝君,也不再集結大軍與仙界為敵。你認清了仙界的嘴臉,又抱得美男歸,豈不美哉?”

他也不是善茬,順著玄女道話又是故意往文昌帝君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文昌掀眼看向羅睺,心跳震耳欲聾,巨大的恨意充斥著胸腔,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他無比渴望手刃羅睺。因為他的羞辱,更因為他一次又一次的脅迫玄女。

玄女冷笑:“倘若我不願放過你呢?”

“啊?孤還以為你心係五界,不忍見生靈塗炭,地獄血海。”羅睺笑眯眯地看著她,他吃準了玄女一定會退步,此刻也放鬆了許多,假模假樣地勸說起來,“上古的恩怨,與他們又有什麼乾係呢?玄女,你也該放下了,沉溺於過去並不是一件好事,嗯?”

明明羅睺與天帝才是心懷不軌,禍害五界的那一個,卻非要逼著她去做決斷,就好像解決了她,所有的難題就不複存在。

哦,事當如今,她才是那個禍患。

玄女的心忽然有一陣猛烈的抽搐,神識中的一段記憶伴隨著劇烈的疼痛而變得清晰,在寧武關的牢房裡,劉夫人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哭腔告訴雲霽:你是懦夫,是無能者,是劊子手。她們寧願在栩栩如生的謊言中長眠,也不願意睜眼看清地獄。

羅睺不會收手,天帝也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會無止無休的鬥下去,直到決出誰才是真正的霸主。

那麼她呢,是冷眼旁觀,還是深陷漩渦?玄女知道,羅睺與天帝都不會放過她,今日的場麵隻會一次又一次的重現,她有了軟肋,再堅硬的盔甲也抵抗不了。

玄女感受到身體裡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倦意,好像三十萬年來的辛苦和痛楚全都雜糅在一起,沒有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強烈的發作起來。

她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去看清他們的神情,最終轉過身去尋文昌的眼睛,輕聲地問:“你為什麼不說話?”

說些什麼安慰我吧,她的眼睛裡流露出冰冷的哀愁。

文昌的目光裡浸滿了柔情和深深的傷感,她淩亂的長發垂在身後,在寒風中瑟瑟飛舞,他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掏出一隻木匣,取出那支她不肯承認的金蓮簪。

“物歸原主了。”他輕輕顫抖的手拂過她如緞的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風清雲淨的午後,三十天墨池邊的風吹到這裡,吹進了心底。

目光一交一纏,文昌的神情像初春的天色,溫柔明朗,看上去分外寧靜。

“雲霽,是自由的。”他說。

在眼神交換的一瞬間,他就已經明了她心中所想。

玄女將誅仙劍直插於地,熾熱的岩漿穿透黝黑的泥土,浩浩蕩蕩的陣法在腳下顯現,她低聲笑了起來,混元陣法隨之開啟。

神力化作白光從身體裡傾瀉而出,在天地間形成一道接天連地的漩渦,不斷地吸納蕩漾在世間的一切靈氣、清氣、濁氣,不分晝夜,不見日月星辰,乾坤又變成了混沌未開的模樣。

天地共震,陰陽不穩。

昆侖鏡難以承受混元陣法的威力,“哐”地一聲砸在淩霄殿的地上,三清靈寶亦被乾擾,紛紛落了下來。

仙界祥光驟暗,人界四季紊亂,下三界鬼哭狼嚎。

世間最後一位神祇,即將隕落。

西王母臉色慘白,踉蹌著走出大殿,望著一團漿糊般的天空,捂著心口幾乎失聲:“雲……雲霽……”

142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除了極苦冰冷的孤獨,再也等不到一捧春風。◎

混沌之中, 神力伴隨著上古神咒源源不斷地從玄女的身體裡湧而出,昏黑的天地裡,那一種難以目視、無法抵抗的光芒。

開啟混元大陣並沒有想象中困難, 隻要念出枯澀饒舌的咒文, 再毫無猶豫點燃神魂,傾瀉全部神力, 此陣便成了。

玄女想,比不上誅仙劍陣的十分之一, 卻有著毀天滅地的功效。

“難道你不遺憾嗎?”——心底忽然翻湧出一句冰冷的發問, 是誅仙劍靈在說話。

玄女搖一搖頭,道;“我從不為本就無法完成的事遺憾。誅仙劍陣傷不了羅睺分毫, 即便我找到了他的魔魂, 僅憑左手之力, 也無法將其徹底消滅。我注定是要開啟混元大陣的。”

“天地不再需要神祇了。”她目光深邃, 平靜的麵孔上沒有一道波瀾,“我們曾擁有無邊的神力, 崇高的地位,無上的權力。我們製定法規, 卻自詡公正;我們崇尚和平, 卻也有戰神四處討伐……劍靈, 倘若神是世間的唯一主宰,那麼誅仙劍就不會被魔神所鑄造,也不會注入誅仙屠神之力。與你締結契約後, 我四處征戰, 平定八荒六合, 使得神界達到了極盛。自那一刻起, 神界的隕落便已是定局。”

“為何?”

“萬物在秩序中穩定, 盛極必衰,這就是天道。”她說。

“狗屁天道!”羅睺陰陽怪氣,“分明是你冥頑不靈,非要與我不死不休。我且問你,替神界征戰萬年,你記得清手上沾了多少怨念亡魂嗎?你們的清嶼主神,當真一塵不染,全無私心嗎?”

“因為仙界臣服於你們,所以你們對仙界格外放縱。朱厭妖君屠殺小次山的仙者不假,可小次山的仙者在修煉時將妖族投入煉丹爐中也是真,隻是因為天帝在清嶼麵前哭鬨了兩回,他便派你前往小次山平定妖族。朱厭設伏欲殺你,可你也彆忘了,結果是你差點誅了他全族。玄女,論心狠手辣,你並不輸我。”

玄女冷冷看著他,道:“朱厭一脈屠戮仙人兩族,吸食其精元修煉,這樣的陰損招數,若是沒有魔界的指導,恐怕他到死都想不出來。羅睺,我還沒有到耳聾眼花,神誌不清的地步。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滿手殺戮,但我從未戕害不辜。若我有罪,天道自會降罰。而你的罪,今日必須由我執法。”

羅睺見她軟硬不吃,化作黑霧不斷地像四周衝擊,試圖闖出一條生路,暴怒的聲音在混元大陣中回蕩:“玄女,你休想殺了我!與你一同隕落的不過是一副軀殼,而我的魔魂則會重誕世間,到時候我一定會帶領魔界血洗五界,建立新的秩序!”

玄女充耳不聞,她以絕美之姿走向陣法外的文昌,一線之隔,刺目的光輝忽然變得柔和。

文昌試著眯起眼睛,看著玄女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睛,正在凝視他。

“文昌,我要走了。”她笑起來的時候,細長的鳳眼仿佛真的化作了鳳凰,實在豔麗到了極點。

文昌伸出手去抱她,玄女沒有抵抗,順從的投進他的懷抱,耳朵抵在胸膛處,數著一下一下的心跳。

“我不帶我一起去嗎?”文昌的聲音裡好似凝結了萬年不化的寒冰,有一滴淚落在她的額頭,緊接著更多的淚劃過她的臉頰,一時竟不分不清,是他哭了,還是她哭了。

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正如羅睺所說,縱然我燃燒神力開啟了混元大陣,卻也沒有辦法真正的消滅他。與我一同隕落的,隻是仇千行的軀殼,他的魔魂仍逍遙法外,等待著下一次重誕的機會。文昌,你不用擔心對付不了他,你是我見過最具慧根的神仙,隻要潛心鑽研,往後境界或許可以比肩天帝。”

“我在女媧娘娘麵前曾許願,她對我向來有求必應,冥冥之中一定會成全你。”

玄女將臉埋進文昌的衣服裡,竹紋輕輕貼在她的臉頰,他的衣裳帶著濕意,再也承不下再多一滴淚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囑托:“混元大陣會再次削弱羅睺的力量,待他下次現世,你便用誅仙劍刺穿他的魔魂,如此,方為終章。”

“若我做不到呢?”他的聲音發顫。

“你必須得做到。”她的聲音帶著莫名的力量,“為了我。”

玄女笑著遞上誅仙劍,分明是道歉的話,更多的卻是歉疚:“這次,真的要將你留下了。”

他不肯接劍。

文昌深深地望著她的眼睛,他不敢去想離彆,不想回憶起失去她的痛苦,不能忍受再也不能與她相見,更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隕落。

見過了鮮活的愛,讓他如何再重回萬年孤寂?他們在愛裡,誰都無私,也都自私。

文昌毫不保留的吻她,他聽見了她陡然急促的呼吸,一刹那,她立刻回吻了過來。

以吻還吻。

他們的身體輕微戰栗,心跳竟也出奇的協調,喉間的輕顫將一切言語吞咽。

文昌的唇動了動:“張殊南無能為力,我也無能為力……”

“……我舍不得。”他無聲地說。

羅睺倏然停止了攻擊,他懸在半空中,冷眼看著玄女與文昌帝君柔情蜜意難舍難分。他在這副身體的最深處深處感受到仇千行無邊的不甘與怨恨,帶著由忌妒凝結而成的極致猛烈的力量,迫不及待的要毀滅一切。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羅睺慢慢地落回地麵,既然玄女一定要他死,那麼在死前,他也想看看玄女的痛苦。

“雲霽,是我做錯了嗎?”身後突然傳來仇千行的撕心裂肺的責問,“你要我死?”

玄女怔了一怔,她僵硬地離開文昌的懷抱,對上仇千行充滿寒意的眼睛,說不出話。

她沒有說話,冰冷的神情卻明晃晃地告訴他:是啊,你必須要死。

仇千行充滿恨意的看著她,看著他曾經愛過、可以獻出性命獻出一切的人。他半捂著臉低低笑了起來,站在死亡的邊緣,他眼前忽然浮現出雲霽死前的模樣,當她在他懷中流逝時,那一刻,一刹那,他擁有了她,她也隻剩下他。

他的雲霽早就死了,死在他的懷中

既然得不到愛,那麼得到憎恨也是好的。

他要她知道他的痛苦,要她萬念俱灰、心如死灰,要她孤孤零零的活在的霧靄中,要讓悔恨和遺憾變成一場無止無儘的乾旱,耗儘她全部的心血。要她從今以後,萬年、萬萬年的歲月裡,除了極苦冰冷的孤獨,再也等不到一捧春風。

仇千行慢慢抬起頭,忽而一笑:“你殺了文昌帝君,我就告訴你羅睺的魔魂藏在哪,好不好?”

玄女緊盯著他,緩緩搖頭:“我不必知道了,會有人替我完成這件事。而你,仇千行,我們也算同患難,共生死了。”

仇千行倒吸一口涼氣,近乎凶狠道:“你不是她,彆再學她說話了。”

玄女一時無言,轉身對文昌道:“帝君,請你拿上誅仙劍出去吧。”

文昌握住誅仙劍時,仇千行古怪道:“文昌帝君能拿起誅仙劍又如何,再給他十萬年,他也無法與魔祖交手。你是戰神,這麼淺顯易懂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啊,是不是你壓根就沒想過他能誅殺羅睺,不過是想給文昌留下一個念想,要他不至於立刻隨你而去”

“住嘴!”玄女立刻打斷仇千行的話,看著文昌嚴肅道:“魔族向來狡猾卑鄙,他死期將至,還要蠱惑你心神,切不可上當。”

仇千行故作驚訝:“啊,我隻是隨口一說,竟真的被我猜中了。”

他如鬼魅般閃至文昌身後,聲線嘶啞,暗藏殺意:“為什麼你什麼都不用付出就可以輕易得到,而我戰戰兢兢,殫精竭慮卻落得這麼一個下場。張殊南,文昌帝君,我見不得你和她如膠似漆,我也見不得你活著。”

“文昌,穩住心神,看著我。”玄女凝視他,“混元大陣即成,記住我的囑托,往後我不在你身邊,對付魔族需用雷霆手段,切不可生惻隱之心。”

仇千行貼在文昌帝君耳邊,惡鬼般私語:“好啦,拿上紀念品回去吧,反正你在這裡什麼忙也幫不上。回去後將誅仙劍交與天帝,他定會賜你無上尊位,數不清的寶物與宏麗紫府,你再物色一位柔情似水的體貼元君,不出十日,你定能將這裡發生的一切拋之腦後。回去吧,回去繼續做你的文昌帝君就讓玄女與我埋葬在須彌山好冷的須彌山啊。”

“你信他,還是信我?”玄女低聲道,“文昌,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我拿他的魔魂沒有辦法。今日開啟混元大陣,是為天地萬物謀求一線轉機,而我唯一的私心,便是希望你能替我達成夙願,誅殺羅睺。”

文昌看上去異常平靜,清洌的雙目裡唯有玄女的倒影:“我信你。”

三個字乾脆落地,他提劍轉身便走,頎長背影自她眼中慢慢淡去,無形地逝去。

“呼……”玄女終於吐出一口濁氣,她盤腿坐於陣中,混元大陣迅速流轉,元神也在慢慢消散。

仇千行托著腦袋蹲在她麵前,看著身上逐漸暗淡的神光,冷冷笑道:“我是真的想告訴你魔魂藏在哪裡。”

“雲霽臨死前,也是你在身邊。”玄女抬眼看他,“好巧。”

143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看著我,看著我。”◎

仇千行沉默了下來, 不陰不陽道:“她和你一樣,都是鐵石心腸。”

玄女反問:“你怎知她未曾有過心動一霎?”

仇千行猛然一顫,在她的麵孔上找尋答案, 卻又不敢注視她的眼睛, 生怕發現一絲嘲弄。他隻敢看著她蒼白的嘴唇,遲疑開口:“你說什麼?”

玄女沒有立刻回答, 反而長久地凝視著須彌山的景色,徐緩道:“在她短暫的二十四年中, 張殊南出現的時間不過一年多, 而與韓自中卻是紮紮實實相處了七年。她是性情中人,七年的日夜相對, 誓同生死, 我不信她沒有動過心。我也不信, 你沒有感受到。”

仇千行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 脊柱一節節地鬆垮,最後癱坐在地上, 沉沉地說:“那不是愛不是我要的愛。”

“那什麼才算是愛?”玄女忽然揚了聲調,“父母之愛, 子女之愛, 夫妻之愛, 朋友之愛,這世間有千般種愛。她知道你並非韓自種,但從未提起。她可以將性命完整托付於你, 視你的性命遠勝自己, 這難道還不夠嗎?在你眼裡, 難道隻有男女之情才算愛, 才算極致, 才叫愛過?”

仇千行腦袋在她的一字一句種慢慢垂落,像一座冰冷的雕塑,散發著麻木的哀痛,喉嚨裡發出極為壓抑的歎息,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雲霽沒有選擇張殊南,正如我沒有選擇文昌帝君。”元神消散使她的麵孔呈現慘淡的灰白色,瞳孔也不再閃爍著令人瑟瑟發抖的寒光,“愛不是獨占,不是控製,是由衷地希望對方自由。”

仇千行終於發出了聲音,他長久地歎息,唇邊甚至帶了一線若有若無笑意,仿佛釋然,仿佛放下。

“哦,愛是由衷地希望對方自由。”他古怪地重複了一遍,“文昌帝君,你聽明白了嗎?”

玄女驟然起身,她望向文昌離開的位置,果然有一道熟悉身影,正款款向陣中走來。

該死,他還是被仇千行蠱惑了。

仇千行慢條斯理走到文昌麵前,口吻輕鬆地像是在與他探討天氣如何:“玄女殺了不了,你也殺不了我。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愛他,孤大發慈悲,給你個機會替她去死。隻要你自滅元神,我就告訴玄女魔魂在哪,這樣她就不必隕落了。”

文昌盯著他看,沉聲道:“此話當真?”

“我將羅睺的魔魂藏了起來,如果我死了,誰都找不到它。”仇千行聳聳肩,“你也可以選擇不相信,眼睜睜看著她隕落。嘖嘖,還以為是多麼深沉偉大的愛意,淺薄的不堪一擊。玄女,他都不願意為你去死啊。”

玄女麵色陰鬱,道:“帝君,你我之間如何,輪不到旁人置喙。”

仇千行笑道:“文昌帝君,這是你唯一能幫的上她的地方,堂堂正正做個男人,彆像張殊南一般,躲在女人身後當膽小鬼。”

倏忽之間,誅仙劍從文昌手中掙脫,掀起凜冽的殺意直直刺向仇千行,玄女身隨劍動,立刻與他纏鬥起來。

開啟混元大陣已散儘她大多神力,加之元神受損,她根本不是仇千行的對手,近身七八招後便敗下陣來,重重砸在地麵。

她勉力撐起身體,身體正不斷湧出神血,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幽香。

軀體也開始消散了……

文昌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仇千行滿臉擔憂地湊過去,假惺惺地關心:“文昌帝君,你再不阻止她,到時候想替她死,怕都排不上號了。”

玄女渾身皆是大片血跡,竭力怒吼:“文昌帝君,本尊以神界戰神的名義命令你,立刻退出混元大陣!”

文昌終於動了,步伐沉穩,堅定的走向她。

玄女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滅頂絕望,明明苦心經營為他尋一條生路,明明萬年後他是有機會消滅羅睺的。

“為什麼……?”當文昌擦拭她麵頰上的血漬時,她透過血淋淋的眼眶問他,“為什麼不肯走?”

“我想,我應該陪著你。”文昌輕聲道。

玄女沒說話,她的手順著他的胳膊一路攀上去,最後停在他的臉頰旁,下一刻,毫不猶豫地抽了上去。

“啪——”她用儘全力,試圖讓文昌清醒。

“清醒了嗎?”玄女的喘息聲很重,力不從心,“清醒了就滾出去。”

她的手冷的像冰塊。

文昌去捉玄女的手腕,攏在唇邊慢慢哈著暖氣,緩緩哄她:“看著我,看著我。我想到了一個成全你我的辦法,不管可不可行,我都要試一試。”

她感到文昌地靈力從掌心湧入,再在從百孔千瘡的軀體中流逝。

他真是傻的不行,回春之術如何能治愈的了元神消散?

玄女搖一下下嘗試抽回手掌,卻被他越攥越緊:“文昌,沒用的,彆白費力氣了。”

直到一粒清冷的星光輕輕地落在她的睫毛上。

突然,她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身軀僵硬如同萬古不化的冰雕,難以置信的望著文昌。

沒有給玄女任何反應的機會,文昌的軀體以極快的速度消散,化作點點星光緊緊包裹著她的軀體,鑽進血肉,深入元神。

混元大陣被打斷,混沌之氣再次分開,天地恢複其應有的顏色。

“混元大陣的破解之法,竟隻是以元神換元神這麼簡單?”羅睺又拿回了身體的控製權,震驚之餘又笑又歎,極儘嘲諷之態,“文昌帝君竟真的以為仇千行會告訴他魔魂的位置?!哈哈,玄女,孤不得不說,他與你當真是十分般配,與你一樣的天真愚蠢。”

玄女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靜靜地坐在死寂之地,料峭的寒風從每一個毛孔襲進身體,眼眶裡竟然連一滴眼淚都落不下來。

他就這麼走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不停地將風雪灌入身體,以熄滅心頭炙熱的痛楚。

這就是他想出來的成全?她壓抑到喉嚨再也壓不住聲音,發出幼獸般的哀嚎。

“雲霽,我一直在你身邊。”直到耳邊傳來文昌的聲音,她僵硬的身體有了一點融化的跡象。

好溫暖。就像被他擁抱著。

文昌化作的清光修補著她的元神,沿著血脈流淌全身,最後凝結在她的右手,無形中與她的手交疊。

在琅琊台,他們也曾這樣交握雙手,在薔薇花下舞劍。

文昌牽引著她的手去握誅仙劍。

“既然你的右手無法握起誅仙劍,那就讓我成為你的右手,這是我能為你做的全部。”文昌的聲音還是一貫地溫柔,“無論我是張殊南,還是文昌帝君,我都會用整個生命去愛你,能夠將我坦蕩的愛意融入你的呼吸與脈搏,能夠成為你力量的來源,是我之大幸。”

眼眶裡有一座雪山融化,她感受到滾燙灼痛的淚流過臉頰,唇邊,最後落在握住誅仙劍的手背上。

沒有被封印彈開,她的右手緊緊、穩穩的握住了。

羅睺麵色大變,笑還來不及收回,眉頭就緊皺了起來,兩種神情同時出現在臉上,顯得滑稽詭異。

“他想得竟是這招,孤當真是小瞧他了。”羅睺不著痕跡的朝後退去,試圖拉開與玄女的距離。

她吸收了文昌帝君的修為靈力,又能右手持劍……今日,怕是很難善了。

不過,玄女機關算儘,怕是沒能算到文昌帝君會犧牲自己來成全她吧?

他們可是簽訂了血契,能右手持劍又如何?他們無法互傷互殺。

須彌山上懸著一彎血月。

玄女站了起來,她麵無表情,在劍鋒在地上劃出一道寒光,有一種蝕骨的冷,“久違了。”

沒錯,確實是久違了。

他很久很久沒有在她身上嗅到這種震懾力了,讓人不寒而栗。

羅睺歎息著搖頭:“玄女,彆忘了,你我之間有血契。你殺不了我,我還要感謝文昌帝君,從今往後,你拿我再無一點辦法。”

玄女冷笑道:“從今往後,我不是神界的戰神,也不再屬於六界。我將每時每刻,無止無休的折磨你,你可以一直存活於世,但我保證,你永遠觸碰不到想要的東西。以此來證明,今日不能死在混元大陣是你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

羅睺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一定要互相折磨?”

玄女的身形一閃即逝,下一瞬出現在羅睺身後,她的劍更快了,令羅睺眼花繚亂,招架不住。

他且戰且退,而她的劍越來越淩厲強勢,從天上鬥到地下,須彌山上閃爍著密密麻麻的劍光,照的須彌山亮如白晝。

羅睺要不欲再戰,捏訣要遁,玄女立刻傾注神力鑄以結界,將倆人框在原地。

她果然瘋了。

羅睺暗罵一聲,這就是她的折磨,讓他沒有一刻的消停。

玄女甚至不再用法術,而是近身作戰,以劍術發起攻擊。

“淩蒼,我的劍術,萬年前你就該領教過了。”她劍花挽地飛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衝他而去,不攻擊要害,劍劍都往舉足輕重的地方刺。

他痛一分,她也跟著痛一分,她還沒有蠢到自尋死路的地步。

玄女喚他淩蒼

冷不丁眼前炸開白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玄女震出半米,她吐出一口血,羅睺也沒好到那裡去,嘴邊掛著一道血線。

羅睺抽出仇千行的佩劍,劍鋒指著玄女:“好,那我就再討教一回。”

144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她睡在孤寂的墳場上,孤寂的心裡又開始飄落孤寂風雪,在孤寂中活著,活著。◎

淩霄寶殿上, 眾仙神情凝重。

“怎麼回事?混元大陣結束了嗎?”天帝快步走下高台,“為何天地又突然恢複了正常?難道玄女已經徹底消滅羅睺了嗎?”

他一連四問,誰也答不上來。

寂靜之下, 紫微大帝“咣當”一下掀翻桌椅, 幸好有真武大帝在旁攙扶,不然得一頭栽下九重天。

他臉色慘白, 好半天才從嗓子眼擠出一句:“文昌帝君隕落了”

話音剛落,西王母已化作一陣疾風消失不見, 她還能感知到玄女的存在, 這就說明混元大陣不是結束了,而是被強行打斷了。混元大陣竟能被打斷嗎?這與文昌帝君的隕落是否有關聯?

西王母前腳剛走, 東王公等人見狀也不再停留, 立刻趕往須彌山一探究竟。

一眾仙家到達須彌山時, 結界中的玄女與羅睺已是渾身浴血, 可見戰況之激烈。

“玄女,你的右手可以拿起誅仙劍了?!”西王母詫異的聲音在結界外響起。

玄女撐著誅仙劍維持站立的姿勢, 疲倦地掀起眼皮去看她,扯了一下唇角:“托你和東王公的福。”

西王母與東王公對望一眼, 一時間也不知道其中緣由。

紫薇大帝怒氣衝衝地趕來, 他已經緩過神來, 此刻隻想知道,為何文昌帝君會隕落。他責問道:“九天玄女,你對文昌做了什麼?”

“你看看他們, 壓根不在乎你的死活,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羅睺一麵慢條斯理地擦著臉上的血, 一麵冷笑道, “文昌帝君為了阻止玄女開啟混元大陣, 化作萬千星辰了。”

“原來如此。”西王母突然反應過來,“她的右臂縈繞著文昌的元神。”

紫薇大帝氣的發瘋,一下下拍打著結界:“你為什麼非要開啟混元大陣?為什麼不肯放過他?文昌做錯了什麼,你憑什麼讓他替你去死?!”

羅睺跟著笑,也問她:“對啊,為什麼?”

玄女雙目緊閉,他們不必懂她,隻要文昌懂她,足矣。

如果文昌還在的話。

她猛然睜開眼,又拖著沉重的步伐向羅睺刺去。

“太差勁了。”玄女一麵進攻,一麵向他挑釁,“這柄劍在你手裡,如同廢鐵,根本發揮不出它真正的威力。淩蒼,你在我座下修煉了三萬年,我從前教你的那些,你全都忘了嗎?!”

羅睺陡然一顫,他神思波蕩,手上的抵擋就漏出了破綻,玄女瞅準時機翻手一挑,衣裳炸開,生生在他胸前揚出一道血痕。

“你不夠專心。”她的胸口也在往外滲血,雙劍相抵,她冷笑道,“怎麼,想到我從前是如何待你,而你又如何回報的嗎?”

羅睺緊盯著他,不止他有波動,剛才那一瞬,仇千行也在衝撞,按耐不住地想要出來。

使他不得不再分神去壓製。

“既然你們倆人今日都在,不妨捫心自問,不論是淩蒼還是仇千行,我對你們可有過一點虧欠?”玄女瞪著一雙紅眼,嗬斥道,“說話!”

羅睺下意識開口:“不曾。”

就在這一瞬間,仇千行衝破了束縛,正拚命的和羅睺爭搶身體的控製權。

“不曾。”

這回是仇千行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痛苦:“師傅……對我很好。好痛苦……我控製不了,我真的沒辦法。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父君,對不起魔界。”

玄女眸光一暗,手上卻沒有一點猶豫,以更快的速度刺向仇千行,他節節敗退,無力招架。

“我傳你劍術,授你心法,你從未放在心上。正因為你心術不正,神思不定,才被羅睺趁機而入。”玄女怒罵,“今日下場是你咎由自取,也隻能靠你自己擺脫控製,我幫不了你!”

仇千行的腦袋裡充斥著兩個聲音,身體裡也住著兩個人。他們來回撕扯,都想衝出來,將出口堵的水泄不通。

“你殺不了我,就想讓這個廢物將我從體內趕出去?。”他的眼神突然淩厲,腳下發狠,愣是橫劍擋住玄女的豎劈,咧嘴嘲笑她,“仇千行既然能接納我,就永無可能擺脫我。你指望用三兩句話就喚醒他?蠢貨,彆癡心妄想了。”

羅睺接管了這副軀體後,立刻發起了猛烈的攻擊,玄女改攻為守,見招拆招。

她身上的血越流越多,順著胳膊、手腕一路延伸至誅仙劍,漆黑的劍身在神血的浸潤下散發著詭異的光輝,它越來越輕靈,煞氣也越來越濃烈。

“用神血喂養誅仙劍。”他終於從她慘白凹陷的麵頰上發現了端倪,“玄女,你就這麼篤定這把劍不會反噬你?”

玄女意味不明地冷冷笑道:“嗬,你以為世間萬物皆同你一般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嗎?你手上這把潛虎劍是由我所鑄,劍中靈乃我座下大將,你太大意了。”

羅睺還沒有意識到她話中深意,雙劍在下一次觸碰時,誅仙劍迸發出龐大的煞氣,迅速包裹潛虎劍,任憑羅睺如何施力都無法使倆劍分開。

潛虎劍已然向誅仙劍臣服。

“一把劍不能服從主人,要了有何用?”羅睺嘴硬不肯承認,索性脫手,潛虎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玄女手中。

結界外,勾陳大帝神情凝重地一揮手,幾位仙臣立刻上前將紫微大帝扶至一旁,他轉而對西王母等人道:“現下最重要的是破開結界,集結我等力量,助玄女徹底消滅羅睺。”

“我來試一試。”真武大帝走上前用手掌輕觸結節,旋即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掀翻在地,他捂著胸口爬起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西王母無奈道:“此結界是由玄女全部神力凝結而成,隻有她自行收回,無法可解。”

東王公長歎一息,安慰道:“若非親眼所見,你我都不敢相信玄女的右手還有能重持誅仙劍的一日。神界隕落,魔祖野心,歸根究底還是源於玄女,這樁陳年舊怨也該由她親手了結。”

勾陳大帝施法為真武療傷,他虛弱開口:“可是娘娘為何要卸下全部神力,以血肉之軀與羅睺相抗?”

西王母擔憂地看著結界中的玄女,她與羅睺身上的傷痕,應當都是血契所致。有血契在,她根本就沒辦法消滅羅睺,所以她以此方法來折磨羅睺。

也在折磨自己。

“雲霽,收手吧。”西王母關切的聲音傳入耳中,“這樣鬥下去毫無意義。”

“那麼在你看來,文昌帝君的隕落有意義嗎?”玄女恨的發狂發抖,怒火灼燒了羅睺,同樣也將自己燃成灰燼,“為你們而戰,為你們而亡便是意義?”

玄女左手握潛虎,右手持誅仙,片刻的喘息之後,再次衝向了羅睺。

羅睺沒有趁手的武器,隻得左閃右避,被玄女一路逼退至結界邊緣。逼急了,也顧不得許多,他知道玄女的左手相較右手遜色許多,迅速甩出幾團黑息,皆是衝著她左手破綻而去。

玄女反應也很迅速,揮動潛虎劍阻擋,“咣當”一聲,潛虎劍被擊飛,玄女隨之被下一發黑息打中胸脯,在地上翻滾了七八圈才停。

“嘖……”她揚起血肉模糊的臉,喘息聲很重,“我同你說過,潛虎劍太重,鑲嵌雷光珠可以提高揮劍的速度。仇千行,我的話你是一點沒聽進去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腦袋裡的仇千行又開始說話了,羅睺變得異常煩躁,他好不容易才使仇千行的神識安定,又被她的三言兩語撩撥起來。

羅睺的表情一會陰狠一會脆弱,他快步走到玄女麵前,粗魯的去拎她的衣領,迫使她對望:“吵得我頭疼,看來我隻有把你的嘴封上,才能讓他徹底安靜。”

她使勁地往下咽血,但使得勁太大,血嗆住了喉嚨,噴了羅睺一臉:“怎麼,你也想當個啞巴?”

羅睺神情複雜的看著這張他又愛又恨的臉,道:“我有魔息護體,而你的神力全部用來鑄造結界,玄女,到此為止吧。”

“魔息護體又如何,你傷的也不輕。”她咧著嘴笑。

“我是心疼你。”羅睺跟著笑。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亮光刺進玄女的眼睛——她剛才有一劍劃破了羅睺的衣裳,他在心口處放了什麼?

好像是雷光珠。

等等,她剛才提到了雷光珠,所以仇千行的神識又有了波動。

她要看得再清楚一點。

“很痛。”玄女奮力拽著羅睺的袖口,一點一點的爬了起來。

羅睺以為她是服軟了,歎了口氣,甚至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同我回魔界,我會為你療傷的。”

確實是雷光珠。

仇千行明明很想提升劍法,卻沒有將雷光珠鑲在潛虎劍上,而是一直佩戴在心口。

腦中忽然閃過他收到雷光珠的那一刻,仇千行雙手捧著珠子,臉頰比晚霞還要紅。

仇千行究竟在想什麼?

難道他將魔魂藏在了雷光珠裡?

那個位置是羅睺的心口,倘若魔魂在雷光珠裡,那麼他會被徹底消滅,血契自然消失。但是,一旦賭錯,她會立刻隕落。

她不怕隕落,她隻怕文昌的犧牲毫無意義。

握著誅仙劍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文昌,我們要賭一回嗎?

玄女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恨仇千行,你必須要讓他從這幅軀殼徹底消失,不然我不會死心。”

“我將羅睺的魔魂藏了起來,除了我,誰都找不到它。”玄女的腦海中閃過仇千行的話,她死死盯著羅睺的眼睛,希望能從中得到仇千行的一點暗示。

羅睺的口吻裡莫名地有些開心:“現在不行,我留他還有用處。我答應你,待事情辦完以後,一定會讓他消失的。”

果然,仇千行還沒向他交待魔魂的藏身之地,這就是他的用處。

羅睺被她盯得發毛,總覺得其中有蹊蹺,問道:“怎麼了?”

“這世間確實有著太多的巧合。”玄女忽而一笑,“在神界,仇千行做過我的徒弟。在人間,我與他是戰友,是夫妻。萬年前你也是我的徒弟,我的戰友。而現在,你與仇千行變成了一個人。羅睺,為什麼會這麼巧?”

他溫柔地去梳理她血淋淋的頭發:“我們是天作之合。”

“不,不是的。”玄女搖頭,“我想,應當是因果報應,循環往複,有始有終。”

“什麼?”

“淩蒼,你欠我的一劍,今日便還我吧。”

羅睺還沒反應過來,“哢嚓”一聲,誅仙劍貫穿了雷光珠,貫穿了他的身體。

她這一劍刺的極深極狠,一直沒到劍柄,她幾乎要貼上他的臉頰,口吻裡有著久違的輕鬆:“羅睺,我挑徒弟的眼光很差,卻不會一直差下去。”

“玄女,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結界內外驟然刮起風暴,恐怖的哀嚎響徹三千世界,無數股魔息從仇千行的體內湧出,這都是羅睺所吸收的魔魂,它們也該回到原主體內了。

“文昌,我們賭贏了。”玄女慢慢鬆開手,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她看著空蕩蕩的右手,文昌也消散了。

玄女用手蓋住眼睛,任憑滾燙的淚泉翻湧。她號啕大哭,聲嘶力竭,不知道該如何停下,隻知道身體裡有一塊空缺,正嘩啦啦地響著。

這是歡喜的眼淚,她終於了結了這一切,她終於能給神界、給文昌、給自己一個交代。

籠罩荒野的黑霧久久不肯散去,還是西王母等人施法驅散。很快,仙界裡排的上號的仙者紛紛趕來,魔界、妖界也不斷地往這裡湧來。

“師傅……”仇千行艱難地開口喊她。

玄女遲緩地抬頭看他,誅仙劍插進了他的心口,仇千行也活不成了。

“能死在你的劍下,我很高興。”他一動,血立刻嘴巴裡淌出來,“我對不起你和文昌帝君。”

玄女的聲音很輕:“那不是你,我知道,我的徒弟在最後一刻幫了我。”

仇千行漏出安寧的笑容,淡淡的風刮過,轉而消失在天地。

茫茫天地之間,隻剩下她,無依無靠無著落。

她睡在孤寂的墳場上,孤寂的心裡又開始飄落孤寂風雪,在孤寂中活著,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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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喪鐘是為我而敲嗎?◎

上古魔祖羅睺隕落的第叁萬年, 微風和煦,清風朗月,五界一派祥和景象。縱有小打小鬨, 也不敢張揚惹禍, 私底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總之, 五界之內,誰都不敢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和。

昆侖山上, 瓊華宮外, 一道響亮的哭啼的聲很是突兀。

妖君鹿嫵一改往日輕浮,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 絲毫不漏, 淚眼婆娑的跪在宮門外, 邊抹淚邊哭喊:“信女鹿嫵求見西王母娘娘, 請娘娘為妾主持公道。”

宮門外站著的小仙童擦一擦額上的冷汗,趕忙上前比劃:“妖君, 勞煩您降一降聲,昆侖仙境內不許喧嘩。”

鹿嫵聞言白了小仙童一眼, 她已經開始哭了, 這時收手豈不丟麵子?她越嚎越大聲, 一聲蓋過一聲,山中精怪紛紛湊上前來,都想看一看堂堂上古妖君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竟哭鬨到昆侖山來了。

“哐當”一聲, 沉重的宮門緩慢開啟, 小仙童上前一禮, 清了清嗓子:“西王母娘娘召見, 請妖君隨我來吧。”

鹿嫵的眼睛上好像裝了閘門,淚花說停就停,立刻喜笑顏開道:“我就知道西王母娘娘不會見死不救的。”

小仙童心底默默地稱讚了一句:果真是好演技。

進了瓊華宮大殿,西王母“賜座”二字還未出口,鹿嫵雙腿一軟,又跪了下去:“娘娘,求您看在我往日從不作亂,安分守己的份上,可憐可憐妾身吧。”

西王母抿了口茶壓驚,不動聲色道:“可憐你什麼?”

鹿嫵的聲音忽然低了八度:“玄女娘娘已經在我府上住了兩萬年,她再不走,我真真是要魂飛魄散了。”

西王母有些驚訝:“她怎麼跑去你那了?”

叁萬年前西王母將昏睡不醒的玄女帶回昆侖山養傷,她足足睡了四百年,西王母日夜照料,將一乾事務拋之腦後,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百年一次的點化成仙。

仙界女仙一缺便是四百年,直到天帝再三催促,旨意如雪花般往下灑,西王母才不大情願的命小仙童去敲鐘。

“咚咚”沉重的鐘聲一下下沿著脈搏心跳敲打,又沉悶,又空洞。

喪鐘是為我而敲嗎?

她的身體就是一座墳墓,失去了所有的生機,鐘聲恰恰能夠超度。

她不是不醒,隻是不想醒,不願睜眼。

文昌他們好像約好了要讓她難受,四百年來從未入過夢。閉著眼,除了虛無,還是虛無。

“昆侖山好美,我竟有這樣好的運氣,等到了升仙鐘再次敲響。”等待點化的女仙們沿著台階緩緩而來,五顏六色的衣裳連成雲霞,像山裡的麻雀精,嘰嘰喳喳地沒個停歇。

“姑姑,你掐掐我,我怕自己在做夢。”小仙子對身旁的年長仙子道。

玄女破天荒地翻了個身,默道:“你沒在做夢,我倒是想做一場好夢。”

好夢啊……她突然睜開眼,盯著帳頂頂祥雲看了很久,忽然知道該去哪裡做夢了。

西王母在大殿裡忙得頭暈目眩,嘴巴都快講禿嚕皮,趁著仙子們答卷的空隙,她才有功夫來到側殿灌兩盞茶潤嗓子。

無極宮的侍奉仙官滿臉愁容地走進側殿,欲言又止:“娘娘臣有兩件事要向您稟告。”

西王母手上微微一頓,道:“可是有關玄女?速速講來。”

侍奉仙官垂首回道:“玄女娘娘被升仙鐘喚醒,她醒後匆匆而去,隻留下一句話要臣轉告娘娘。”

“什麼話?”西王母問。

仙臣猶豫片刻,輕聲道:“玄女娘娘說,她見仙界傷懷,與您更是無話可說。今日辭去,不必重逢了。”

西王母怔了一怔,飲儘杯中茶,自此也不再提起玄女了。

鹿嫵見西王母發愣,不禁揚了聲調:“玄女是記恨我叁萬年前與羅睺一道誆騙文昌帝君,可是當日之事,妾也是有苦衷的!”

西王母回過神,冷笑道:“哦,你既然都知道了緣由,又何必過來喊冤?你是咎由自取,本尊可沒那個本事替你主持公道。”

鹿嫵捏著嗓子叫了起來:“我是有罪,可話又說回來了,文昌帝君的隕落並不是我造成的,兩萬年還不夠償還嗎?!我縱有天大的罪,也不該被她日夜折磨,耗費妖元修為吧?!”

“玄女是如何折磨你的?”西王母反問。

鹿嫵被提及傷心事,眼眶裡立刻蕩漾出淚花:“那一日,她毫無征兆地打進縱情殿,先是在我身上下了一道禁錮封印,而後又讓我給她編織了一個美夢,一進便是兩萬年。我不說娘娘也該知道,夢境極耗費築境者的修為,若玄女再不出來,下一個隕落便是我了。”

西王母打量她一眼,不錯,身上確實有玄女的禁錮封印。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怪不得她再也沒有得到玄女的消息,原來是將自己藏進了記憶中。

“鹿嫵,玄女這是要將你欠文昌帝君的那一份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你受得住也好,受不住也罷,昆侖山無權乾涉。”西王母沉聲道。

鹿嫵跪在地上不肯起,欲哭無淚:“她終歸是昆侖山的人,你們不能霸道至此。就算,就算看在我從前安分守己,從不摻合戰事的份上,你也該幫一幫我。”

西王母聽得頭疼,擺擺手道:“彆吵了,你每隔百年來我這裡領一顆瑤丹鞏固妖元。”

“多謝西王母娘娘。”鹿嫵終於喜笑顏開-

鹿嫵走後,西王母立刻去了一趟蓬萊仙島。

東王公聽後沉默許久,突然將手上拂塵一甩:“有一事我至今未參破其中道理,正好你今日前來,說不定能為我提供一些思路。”

眼前景象忽變,倆人並肩沿著蓬萊靈脈行走,靜謐的幽光籠罩在身上,西王母道:“我怎麼覺得,蓬萊靈脈有些單薄,不似從前強勁有力?”

東王公歎息一聲:“連你也有所感覺,看來此事確是有些棘手了。”

“怎麼回事?”西王母問。

東王公佇立在蓬萊靈脈的發源處,一株碩大無比的蓬萊鬆下,手掌貼在樹乾上,靜靜的感知。

過了一會,他收回手,言語間很是發愁:“自文昌帝君隕落後,蓬萊鬆突然衰弱。我翻遍上古書籍,也沒能找到其中緣由,隻能任由它一直虛弱下去。”

西王母笑了笑,道:“其實你心中已有猜測了吧?說說吧,你是如何想的。”

東王公也跟著苦笑:“哎呦,我還真是一點事都瞞不住你。”

他負手在後,來回踱步,斟酌著開口:“我想,文昌帝君或許還有重誕世間的機會。”

西王母低低開口:“紫微大帝甚至去西方淨土求了如來佛祖,都未能找到使文昌帝君重誕世間的辦法,你可要慎重些。”

“我也隻是懷疑。”他的語氣在西王母聽來卻像是篤定,“不知你是否還記得,二十萬年前蓬萊鬆曾有過一次枯敗,清嶼尊神降臨蓬萊島,用神力灌溉蓬萊鬆五日,使其起死回生。”

“你是說……”

“蓬萊鬆缺少的正是清嶼尊神的神力所凝結而成的那一部分。”東王公覺得自己應該說得再清楚一些:“那一部分,應當是被文昌帝君帶走了。”

西王母的神情說不清是欣喜多一些,還是憂愁更多一些:“清嶼尊神主宰萬物生機,若文昌帝君吸收了他的神力,確實是有重誕世間的機會,但這事說不準,更無法推算。”

東王公點頭:“或許是五萬年,或許是十萬年,也有可能再不降生。”

“此事,莫要告訴玄女了。”西王母平靜道,“現在她至少還可以沉浸在回憶裡,清醒對她來說,反而是難以忍受的折磨。”-

縱情殿外,鹿嫵抱著香爐猛猛地吸了一口,甜膩膩的花香如同一隻奔放的手掌在撫摸,從頭到腳,由內而外,將五臟六腑都熨得平整舒坦,她都有些飄飄然了。

自從玄女住進了縱情殿,殿內就隻剩下一味烏沉香,素的她食不下咽,寢食難安。這也罷了,還有三不許:不許高聲喧嘩,不許尋歡作樂,不許擾她好夢。

好好好,不如把這“縱情殿”的牌匾換了,改為靜心庵,徹底遂了她的心意。

“鹿嫵,你跑去哪裡了?”殿內傳來玄女的聲音。

她出夢境了?!

鹿嫵一個愣神,叫一口香煙嗆得咳嗽不止,不敢讓玄女等急了,立刻衝進大殿,舔著一張笑臉道:“咳咳……恭喜娘娘出夢境,我在呢,一直候著。”

玄女居高臨下地看她:“你又點那醃臢齷齪的香料了?”

鹿嫵趕忙使了個法術清了清身上的味道,小心翼翼道:“娘娘有何吩咐?”

“我知道你去哪裡了。”玄女冷冷盯著鹿嫵,嚇得鹿嫵直打哆嗦,“但我可以不和你計較。”

鹿嫵鬆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謝恩,就聽玄女接著道:“用記憶織成的美夢還不夠,我要一個可以根據我心意改變的幻境。”

“娘娘的意思是?”鹿嫵故意裝傻,玄女要的這個幻境,可不是一兩顆瑤丹能補回來的。

玄女毫不客氣:“為我,築造一個虛無幻境。”

……

鹿嫵十分為難,半天沒個聲響。

玄女輕輕笑了兩聲:“我會補你一半修為,算上西王母答應給你的瑤丹,應該是綽綽有餘。”

鹿嫵不曉得哪裡泛濫出好心,緩緩道:“玄女,幻境和夢境可不一樣。幻境會慢慢吞噬你的神識,一旦沉溺,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玄女撐著腦袋,不大在意:“我死了,你身上的禁錮封印自會解開,你應該期待才是。”

146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從不看京城裡的娘子們。”◎

霧茫茫的天, 細雨依舊落個不停,以一種陰鬱的落姿。淅淅瀝瀝,滴滴嗒嗒, 雕花樟木窗啟了一線, 風雨味立刻擠了進來,散播著泥濘的微苦。

青紗帳裡, 一隻手腕自床沿滑落,懸在空中, 像是河中一葉扁舟, 隨著漣漪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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