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40(1 / 2)

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61698 字 3個月前

131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是戰神,也是災神。◎

她應該去哪, 三十一天的九天瓊台,還是三十天的紫微宮?

玄女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的躺在一朵雲上, 隨著風, 漫無目的的飄了很久。

夜風吹散她的頭發,冰涼的霧氣鑽進身體裡, 從頭到腳,從裡到外, 沒有哪一處是熱的。

她寂寞的要命。

這樣也好, 孑然一身地行走,孑然一身的死, 正和她的心意。

不知飄蕩了多久, 她翻了個身, 雲層下是一片菊花園。

菊花園裡, 有阿福的一位故人在。

玄女想,阿福走的這樣匆忙, 一定忘記與菊花仙子告彆,那就辛苦一下她, 替阿福了卻一樁心願吧。

秋日薄暮, 她自花中小徑穿行, 有一陣風輕輕吹過,搖落花瓣上的殘露,沾濕了衣袖。

園圃深處坐落著菊花仙子的紫府, 一座沒什麼排場的小院, 院門外掛著一塊小牌匾, 上書冷金寒三字。

冷金寒, 這名字起的倒是彆致, 玄女在嘴裡默默咀嚼了一回,才伸手叩門。

等了一會,玉裁緩緩將門從裡麵打開,見來人是玄女娘娘,瞪圓了眼睛:“怎麼是娘娘親自叩門?”

她又歪了歪頭,朝玄女身後望去,卻沒看見阿福,更疑惑了。

“哦,我路過此地,突然想起菊花園深處還有一位故人在。”玄女微微一笑,“有釀好的菊花酒嗎?”

“好巧,今早上才開了一壇,娘娘真是有口福。”玉裁笑著把人領進屋,端來酒壇與兩隻精巧的菊花琉璃酒盞,又準備了一碟菊花糕,一碟炸菊花瓣,忙活了好半天才坐下來。

三杯下肚,玉裁問道:“阿福怎麼沒來?我給他準備了幾籠糕點,一會請娘娘帶回去吧。”

玄女盤腿坐著,手裡搖晃著琉璃盞,好半天才說:“阿福啊,他回家去了。”

“嗯?他不侍奉娘娘了嗎?”玉裁疑惑道。

玄女點頭,一本正經道:“是啊,這小子覺得伺候我是一件極為費勁的事,於是撂挑子不乾,回南海去了。”

她側過頭,看著菊花仙子有些苦惱的神情,慢慢笑了一聲:“你不會真覺得他隻是一位小仙童吧?”

“哎?”玉裁驚訝道,“他不就是一個圓滾滾的小團子嗎?”

玄女歎了一口氣,讓玉裁去取筆墨紙硯,說:“今日我有口福,你卻是有眼福的。”

“阿福是他的小名,神界還未隕落時,我喚他”玄女歪著頭想了一會,“哦,他叫奕懷。”

“奕懷,這名字真好聽。那奕懷為何要以小仙童的樣貌示人?”玉裁挽袖研磨,不知玄女要做什麼。

玄女提筆蘸墨,在紙上勾勒出線條,邊回憶邊說:“南海丹鳥一族滅亡時,奕懷還是一顆尚未孵化的蛋,經曆雨打風吹,歲月侵蝕,變成了一顆沒有靈氣的石蛋。有一日我路過南海,順手將這顆石蛋撿了回去,日夜澆灌神力,才使奕懷破殼而出。奕懷是我神力的一部分,他因我而生。”

也因我而亡。

玄女默了一默,在玉裁期待的目光下又接著往下說:“他很威風,赤橘相間的羽毛燃著烈烈火焰,紅寶石一般的眼睛熠熠發光,一聲啼叫能傳遍六界八荒。欸,你見過三足金烏吧?奕懷可比三足金烏好看百倍。”

“後來的事,你們應該都曉得了。”玄女苦笑一聲,“神界隕落,我神力衰弱,奕懷難以幻化為原身,隻能變成小仙童的模樣。”

玉裁點點頭,有些遺憾道:“可惜我隻見過他小仙童的模樣。”

她將當年西王母騙她的話又拿出來騙了玉裁一遍,隻是這樣對奕懷公平嗎?他做了一件極偉大的事情,拯救了一位墮神,挽救喪生,難道不應該被他所心悅的女子知曉嗎?

玄女將筆丟開,讓玉裁把頭靠過來,緩緩道:“我可沒那個本事把奕懷的英姿畫出來,你過來,我讓你親眼看見。”

指尖抵在玉裁的眉心,霎時間靈光閃爍,玄女腦海中關於奕懷的記憶源源不斷地湧入玉裁靈台,包括昆侖山巔那一場驚心動魄,血流成河的殺戮。

玉裁久久不能回神,玄女拎起酒盞坐到了角落裡,傷疤記憶重現,她又痛苦了一次。

從來沒有什麼可以真正愈合的傷口,時間已經將它深深的埋藏,可你就是知道,它在那,隻是落了一層灰,隨時準備潰爛流膿,使你痛不欲生。

玄女把自己藏在陰影裡,淡淡地問:“你見過他了,我想,奕懷應當是不遺憾的。”

腳步聲由遠及近,玉裁蹲在她麵前,仰頭看她。

儘管玉裁竭力擠出笑容,但眼角的紅痕和眼眶裡濕漉漉的水光不會騙人,玄女知道,她哭了。

“娘娘想不想吃一塊菊花糕?”她捧著碟子,笑盈盈地問。

“你為什麼哭?”玄女想不明白。

玉裁輕聲說:“娘娘很痛苦。”

是啊,很痛苦,可是這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她隻是一個小仙子,與那一天死在昆侖山的生靈一樣,無辜,弱小,一觸即碎。

玄女凝望著她的眼睛:“我殺了很多和你一樣的生靈。你不可憐他們遭受了無妄之災,反而來心疼我?”

玉裁對上她的眼睛,認真道:“我在記憶中看見了悔恨,也看見了你所付出的代價。娘娘清醒的徘徊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中,我心疼現在的你。”

她的眼神很純粹,找不到一絲雜質。在她的注視下,玄女緩緩地拿起一塊菊花糕,抿了一小口:“嗯,好吃。”

玉裁鬆了一口氣,笑眼彎彎:“奕懷也很喜歡。”

“嗯,他喜歡。”玄女說。

玉裁明白玄女的意思,她想了想,也給出了最貼切的答案:“我也很喜歡和阿福呆在一起。”

她待得已經夠久了,也替阿福聽到了想要聽的話,玄女起身要走。

玉裁送她出門,玄女在雲朵上聽見她說:“我會替阿福守護娘娘的。”

玄女默默一笑,多麼天真可愛的生靈啊,她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護世間生靈,如果犧牲是必須的話,那麼她責無旁貸。

從仙界離開,玄女又拐彎去了一趟南海,自從她把阿福領出南海,就沒有與他一起回去過。不是忙於戰事,就是修養療傷,終歸是騰不出空。

她躺在海邊的礁石上,讓昏昏浩浩的空氣從頭頂湧過,靜聽潮漲潮落,默觀日月更替。

如此躺了四天後,玄女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她熟門熟路地走進島中山洞,就在這個洞裡,她被阿福絆了一跤。

玄女站在一個半寸深的圓坑麵前,不禁笑出了聲,難道她當時真是個瞎子?還是阿福有了靈性,自己滾到她的腳下,蓄意碰瓷?

玄女擺下一碟菊花糕,坐在圓坑旁,異常平靜:“阿福,我去見過玉裁了,這是她做給你的菊花糕,她過的很好,也很想念你。玉裁說,她會替你好好地守護我,我好久沒有聽過這麼好笑的話了,她和你一樣,傻得可憐。”

“我如今沒空照顧她,回頭托西王母把她要去昆侖山,做個瑤池仙子,總比一個人呆在菊花園裡強。另外,見到清嶼他們,替我問聲好。”玄女的聲音慢慢淡了下去,“等我處理完這些事,就回家了。”

“我也想家了。”隻有在阿福麵前,玄女才可以無所顧忌流露出脆弱落寞的神情。

羅睺雖然滿口謊言,但他有一句話沒錯,她是戰神,也是災神。不然,為什麼率先離去的都是圍繞在她身邊的人?

玄女起身撣了撣裙擺,無奈道:“我走啦,你乖乖的,彆再來夢裡找我了。”-

玄女前腳剛進魔宮,羅睺就黏了上來,一臉壞笑:“好幾日不見你,是去仙界了?”

玄女微微皺眉,語氣不善:“你跟蹤我?”

“我哪有本事跟蹤玄女娘娘呢?”羅睺笑得更開心了,“今日仙界要判一樁大案。”

他戛然而止,等著玄女主動發問。

“什麼?”玄女停下腳步,忽然有一股不詳的預兆。

羅睺輕飄飄地說:“這個節骨眼上,竟有一位仙子勾結魔界,天帝震怒,罰她三十道天雷,再貶至下界,永世不得再踏入仙界。”

玄女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盯著羅睺道:“彆和我打啞謎,把話說清楚。”

羅睺打了個哈欠:“你去了仙界,又找了誰,你自己最清楚,還要我怎麼說?”

……

懲仙台上烏雲密布,雷聲轟鳴。

菊花仙子玉裁跪於圓台中央,麵容呆滯,雙眼無光,等待天雷的降下。

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

那日玄女娘娘離去後,大批天將闖入冷金寒,翊聖元帥說她勾結魔界,意圖不軌,奉天帝命捉拿她歸案。

玉裁怒道:“你勿要血口噴人,我何時勾結魔界?”

翊聖元帥道:“本帥親眼看見魔界之人從你屋中離去,還不老實交代?!”

“那是——”玉裁硬生生將嘴邊的“玄女”二字咽下,她明白了,翊聖元帥是在故意套她的話。

既然他看見了,就不會不知道那人是玄女娘娘,既然知道,又為何來捉拿她?還義正嚴辭地說她勾結魔界?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玉裁冷笑道,“我不認。”

“來人,將她壓入天牢,嚴加審問!”翊聖元帥見她如此不識好歹,隻能上硬手段了。

玉裁在天牢裡被關了四日,好賴話都聽過了一遭,她仍舊不肯認。

翊聖元帥捧著天帝旨意走進來,好言好語道:“仙子隻要交代出魔界那廝姓名,便可安然無恙。”

“我沒有勾結魔界。”玉裁昂著頭道。

翊聖元帥低聲道:“你說出她的名字,我隻要四個字,說出來,你就還是菊花仙子。”

玉裁冷眼看他,一字一頓道:“她沒有投奔魔界。”

翊聖元帥長長地歎出一口氣,擺擺手,示意屬下宣旨:“菊花仙子勾結魔界,毫無悔改之心,罰其於懲仙台受三十道天雷,奪仙籍仙職,貶至下界,永世不得踏入仙界。”

132 ?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有何資格訓斥本君?”◎

玄女擋在西王母麵前, 眉頭緊縮:“你想個法子,把她救下來。”

西王母看著她,緩緩搖頭道:“這件事, 明顯是衝著你來的。我與你的關係密切, 此刻再出麵阻止,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三十道天雷。”玄女冷笑道, “她會死在懲仙台,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糟糕?”

玄女冷漠地看向遠方的雷雲, 誅仙劍慢慢在手中顯現:“罷了, 既然天帝設局相邀,我豈有不赴宴的道理?這場無妄之禍, 就由我親自了結吧。”

西王母沉聲道:“玄女, 莫要衝動。”

泱泱靈氣在她腳下形成漩渦, 衣袂翻飛, 目光冰冷似千尺凍雪,隱忍怒意:“我平生最厭惡被脅迫, 羅睺如此,天帝亦如此。”

“天帝此舉, 無非就是為了逼你在八荒六合麵前做個決斷, 看你九天玄女究竟是歸順正道, 還是棄明投暗?”西王母沉吟片刻,“既然一念成魔,一念成仙, 那就不要去, 斷了這個念頭。你放心, 我自有辦法護她周全。”

西王母手中幻化出瑤池無上秘寶昆侖鏡, 清輝散落, 鏡中逐漸浮現出一抹纖細無助的身軀。

玉裁仰頭看著天空中那道深幽恐怖的裂縫,片刻後,三十道天雷便會從裂縫中降下。儘管身體因為害怕而顫抖,可是她的背脊始終堅強的挺立著,在狂風怒雷下孤傲不屈的綻放。

花神令徽向天帝求情道:“請天帝念在菊花仙子玉裁千年來的辛苦,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天帝沒說話,算是應允。

令徽快步奔向圓盤中央,滾滾天雷的重壓之下,她也止不住的顫抖,扯著玉裁的袖子,低聲道:“玉裁,你不要犯傻了。她……她若是真拿你當朋友,怎麼會不來救你?”

玉裁微微一笑:“我既無錯,她為何要來?”

令徽怒道:“憑你的修為,根本扛不過三十道天雷。哪怕魂飛魄散,你也要護著她?值得嗎?!”

玉裁扭過頭看她,輕聲:“姐姐,如今我還有最後一個心願,希望你成全。”

“你說,隻要我能做到,一定滿足。”令徽知道,她這是死也不會回頭了。

玉裁笑道:“待我魂飛魄散之時,請姐姐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一縷香魂,將它送去南海,使南海開滿菊花。”

“為什麼是南海?”

“南海有故人在。”

西王母感慨萬千:“她如此重情重義,也不枉本尊動用昆侖鏡護她仙魄不散了。”

懲仙台的審判在菊花仙子死不鬆口的決心中到達了製高點,前來觀刑的仙者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她究竟是受了那位什麼恩澤,竟嘴硬至此?”

“魂魄都沒了,要恩澤有什麼用?”

“哎呀,這菊花仙子當真是糊塗,非要同那位卷在一起。人家是什麼身份地位,怎麼會管螻蟻的死活。你看,這行刑的時間都過了,天雷遲遲未降,明顯是天帝心軟,在給菊花仙子悔過的機會,可惜她執迷不悟,難救難救。”

……

玄女神情陰鬱,死氣沉沉地盯著鏡中景象,良久才道:“多謝娘娘。”

話音未落,她就要走,卻被西王母按住肩膀:“玄女,有一件事,你今日要給我一句準話。”

玄女頓了一下,等她的後話。

西王母肅了肅神情:“十日後的須彌山,你到底是嫁還是不嫁?”

玄女掀眼看她:“你也來逼我?”

西王母搖頭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是擔心你。”

“我已答應羅睺。”玄女坦然道,“但你放心,我不會插手戰事。”

西王母沉默片刻,長歎一息:“我猜到了,隻是聽你親口說出,還是難免傷心。既然你已決定,從今往後,就不要再來仙界了。”

玄女麵上掠過一絲陰霾,道:“避嫌?”

西王母故作輕鬆道:“你心裡有數就好,何必說出來。下月初五一過,你就站在了仙界的對立麵,我總不能回回都拿昆侖鏡替你收拾爛攤子吧?”

玄女拱手道:“我知道了,勞娘娘照顧好她。”

“定不負你所托。”西王母閉目轉身,口吻淡淡,“希望來日再見,不在戰場。”

玄女默了一默,化作一團清氣離開。

“臣有疑惑,想請教翊聖元帥。”

昆侖鏡中忽然傳出一道熟悉聲音,西王母頗驚訝地睜開眼,去看鏡中景象。

天帝見菊花仙子冥頑不靈,而九天玄女亦不曾露麵,事已至此,他隻好將惡人做到底,以儆效尤。

菊花仙子靜閉雙眼等死,天帝正欲施法降下天雷時,文昌帝君自諸仙中緩緩走出,拱手道:“臣有疑惑,想請教翊聖元帥。”

文昌一襲玄衣立在狂風中,風聲呼嘯而過,他神情淡然,紋絲不動。

諸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想不通文昌帝君出來湊什麼熱鬨,沒聽說過他與菊花仙子有私交啊。

天帝沉聲道:“文昌帝君,你有何疑惑?”

文昌不緊不慢道:“請問翊聖元帥是如何斷定菊花仙子勾結魔界的?”

翊聖元帥站在天帝下首,先是怔了一怔,但很快反應過來,揚聲道:“本帥巡查時見一股魔氣自菊花仙子的紫府中湧出。”

“親眼所見?”

“自然親眼所見。”

文昌的語氣陡然冰冷:“既然親眼所見,翊聖元帥為何不去追那股魔氣,反而先闖入冷金寒拿人?”

“我……”翊聖元帥卡住了。

文昌步步緊逼:“在冷金寒中,可有找到菊花仙子勾結魔界的證據?”

翊聖元帥向著天帝的方向拱手,冷笑道:“本帥親眼所見,便是證據。奉天帝禦旨捉拿菊花仙子,合乎仙界規矩。”

他是奉天帝之命行事,文昌帝君質疑他,就是在質疑天帝。文昌帝君是吃錯了什麼藥,想跳出來演一出英雄救美?

“翊聖元帥好大的口氣。”文昌微微一笑,環看諸仙,“按照翊聖元帥的說法,今日他親眼所見菊花仙子勾結魔界,明日也可以見本君勾結魔界,後日便是在場諸位。”

翊聖元帥惱羞成怒,嗬斥道:“文昌帝君,你休要血口噴人!”

“放肆。”文昌不輕不重地吐出兩個字,傲然看向翊聖元帥。

“本君師從紫薇大帝,乃北極中天禦座下首席弟子。輔佐南極長生大帝,統管南鬥六星。如今又輔佐東王公,掌管蓬萊仙島。”

文昌帝君神情冰冷,鋒芒逼人:“以本君的仙職地位向你問話,你有何資格站在高台之上回話?”

懲仙台驟然寂靜無聲,就連頭頂上的雷陣都消停了幾分。

這還是那個九重天上溫文爾雅,霽月光風的文昌帝君嗎?他是怎麼敢與天帝公開叫板的?

翊聖元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情不願地走下高台,對著文昌帝君拱手一禮:“請帝君恕罪。”

隻見文昌帝君輕輕抬手,翊聖元帥立刻感受到一股莫名強大的力量,正壓在他的肩膀、腰背、雙腿上,迫使他跪下,他漲紅了臉,使出吃奶的勁拚命抵抗。

“哐”地一聲巨響,翊聖元帥終於支撐不住,半邊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碎石四濺,他臉色格外難看。

文昌垂眼看他,冷麵冷語:“你有何資格訓斥本君?”

諸仙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翊聖元帥是囂張跋扈,可打狗也得看主人呐,這文昌帝君看似是在教訓翊聖元帥,實際上每一句話都是衝著天帝而去。

誠然,文昌帝君如今身份地位確實非貴不可言,可也沒有到了能與天帝抗衡的地步啊。

天帝對文昌帝君今日舉動亦有些詫異,他坐於高台之上,雲霧繚繞後的一張臉,隱隱不悅。

“翊聖元帥言行有失,還不向文昌帝君請罪?”天帝終於開口。

翊聖元帥雖然心裡不服氣,但天帝既已發話,他隻好叩首謝罪:“請文昌帝君恕罪。”

文昌帝君抱臂看向高台,與天帝遙遙對望,輕描淡寫道:“你確實有罪,卻不該由本君來寬恕。”

天帝眉頭微皺,文昌在挑釁他。說起來他與玄女也有私交,隻是礙於幾位大帝的麵子,才決定放他一馬,沒想到文昌帝君如此不知好歹,竟當眾讓他難看。

真武大帝覺得他與文昌還算有些交情,也明白文昌這是在為菊花仙子出頭,隻是出頭歸出頭,把自己搭進去,觸怒天帝就不大劃算了。

真武大帝走出來,輕咳一聲,拱手道:“請教文昌帝君,翊聖元帥除了衝撞之罪,還有何罪要罰?”

真武大帝又把話題拽回了翊聖身上。

文昌慢條斯理地側身看了一眼真武大帝,道:“見魔氣而不追,是玩忽職守之罪;證據不足而草率判罪,是濫用職權之罪;於諸仙麵前口出狂言,行恐嚇之事,是倚勢挾權之罪。”

他又轉過身,仰頭看了天帝半響,微微一笑:“臣以為,該跪在這裡的不是菊花仙子,而是翊聖元帥。我想,天帝命翊聖元帥領仙界糾察一職,不是為了讓他捕風捉影,殘害仙者,欺上罔下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9-23 18:30:01~2023-09-25 10:40: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二如意事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33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是有苦衷的。”◎

文昌並不是在為菊花仙子出頭。

他鮮少出三十天的大門, 對底下這些元君、仙君並不了解,甚至有些他都沒見過麵。菊花仙子不僅眼熟,並且莫名熟悉, 好像從前認識一般。

但僅僅是認識, 不足以讓他與天帝對峙。文昌沒興趣再看這場鬨劇,他起身要離去時, 忽然聽見有人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你不曉得?菊花仙子是和玄女娘娘攪到一起了。”

文昌怔了一下,又穩穩當當地坐了回去。

倘若今日九天玄女出麵救下菊花仙子, 隻有兩個結果, 要麼當著眾仙的麵歸順仙界,要麼領著菊花仙子逃往魔界, 徹底與仙界決裂;倘若她不出麵, 菊花仙子就是犧牲品, 眾仙也會視九天玄女為洪水野獸。

下三濫的招數, 不知道天帝是怎麼好意思用的。文昌帝君看著狂風中脆弱不堪卻始終不肯屈服的菊花仙子,下意識地決定要趟這趟渾水。

是為了九天玄女?文昌自己也沒想明白。

天帝幽冷的聲音響起:“文昌帝君, 你認為菊花仙子無罪嗎?”

文昌帝君緩緩道:“她有錯,但罪不至死。臣記得, 姑射仙姑不久前也被魔界使者囚禁於紫府內, 試問, 若是魔界有意闖入,小小的菊花仙子又能如何反抗?”

菊花仙子愣愣地望向文昌帝君,臉頰上還掛著尚未乾透的淚痕。她也被弄糊塗了, 文昌帝君為何要幫她?難道是因為她曾在紫薇宮侍奉過玄女娘娘?

菊花仙子是死是活都無關緊要, 天帝更在意的是文昌帝君的態度。他今日行事古怪, 又當眾搬出東王公等人, 是文昌帝君自作主張, 還是東王公他們背後授意?

天帝一時間竟猜不透。

“那麼帝君覺得應該如何判?”天帝問。

文昌平靜道:“翊聖元帥犯有三宗罪,革去糾察仙職,受領三十道天雷,貶至下界思過五萬年。至於菊花仙子,免刑罰,革花仙一職,去下界做個守山仙娥吧。”

三十道天雷,這不是要他半條命?!翊聖元帥臉色煞白,雙腿跪地,急急喊道:“臣是奉命行事,奉——”

奉您的命令行事。翊聖元帥的喉嚨突然像是被一雙無形巨手死死攥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徒勞的喘著粗氣。

突然的變故,使懲仙台寂靜無聲,過了半晌,天帝冷不丁合掌笑道:“文昌帝君說得極有道理,眾仙家可有異議?”

眾仙見天帝語氣緩和許多,紛紛躬身行禮,異口同聲道:“臣等沒有異議。”

“那就依文昌帝君的意思辦。”天帝不欲觀刑,起身款款離場,吩咐道,“真武大帝,由你來執法。”

西王母收回昆侖鏡,神情古怪。風口浪尖之上,文昌帝君跳出來做什麼?她竟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就算是想與天帝掰一掰手腕,也不該是這個場合。

罷了罷了,西王母打了個哈欠,隻要菊花仙子無礙就好。

這頭天帝前腳剛走,眾仙像是活過來一般,交頭接耳,眼波流轉,勝過千言萬語。

洞陰大帝搓著下巴,若有所思道:“難道文昌帝君又換了胃口,喜歡的竟然是菊花仙子玉裁?”

水德真君望著半空中從四麵八方而來的閃電,誠心發問:“何以見得?”

“這麼明顯的英雄救美,你都沒看出來?!”洞陰大帝捂著心口,“你不覺得文昌帝君今日很像吃錯藥了嗎?”

“何止是吃錯藥,簡直是換了個人。”清虛大帝很罕見的搭話,神情格外複雜,“千百年,甚至上萬年來,我還沒見過文昌帝君與誰翻過臉。哎,這就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吧。”

誰不曉得翊聖元帥是天帝的狗腿子?謙遜溫柔的文昌帝君翻臉還挑了一個最大的,佩服,他著實佩服。

事已了結,文昌轉身往外走,身後傳來急切地呼喚:“請帝君留步,我還有話要說。”

真武大帝上前一步,無形枷鎖立刻套在她身上,“菊花仙子,本尊奉旨押你即刻下界。”

文昌沒有回頭,淡淡開口:“本君隻是見不慣翊聖元帥囂張行事,菊花仙子莫要多想,下界安心修行,彆再生出事端。”

菊花仙子輕聲道:“我這一去,不知何日再回,有一物件,定要親手交給文昌帝君,隻當是我的謝禮。”

“不必。”文昌繼續往前走。

菊花仙子揚聲道:“是,是帝君故人的物件。”

故人?他能有什麼故人。

文昌腳下一滯,道:“在哪?”

“在我的紫府中。請真武大帝給我一點時間,我回去將東西取出,便安心下界,絕不拖延。”菊花仙子拽著真武大帝的袖子,淚光閃閃地懇求道。

他最怕女人哭,真武大帝頗煩躁的撓一撓腦袋,狠狠地歎息一聲:“好吧,反正翊聖元帥的三十道天雷還要劈一會,本座給你行個方便,你速速了結。”

文昌跟著菊花仙子回了冷金寒,他站在院外,等著菊花仙子把東西取出來。

沒一會,菊花仙子捧著一個小木匣子走出來,鄭重道:“請帝君收好。”

文昌不記得自己有東西落在菊花仙子這裡,他沒有伸手去接。

“這是她的東西。”菊花仙子盯著文昌看。

她。

又與九天玄女有乾係。

文昌緩緩接過木匣,問道:“你就如此斷定本君一定會收?”

菊花仙子微微一笑:“帝君還是收下了,不是嗎?替我轉交給娘娘吧,親手交給她。”

“翊聖元帥已領受三十道天雷,菊花仙子,莫要耽誤了。”空中傳來真武大帝的聲音,枷鎖落在菊花仙子的手腕上,冷金寒外站著幾位天將。

菊花仙子被押走時,忽然轉過頭對文昌說:“她是有苦衷的。”

“她是有苦衷的。”菊花仙子被拖拽著向前走,奮力地扭過頭看他,不斷地重複這一句。

她在玄女的記憶深處,看到了一抹紅衣,正是文昌帝君-

回蓬萊仙島前,文昌帝君順道回了一趟紫薇宮。他袖子裡的木匣仿佛重若千金,擾得他思緒不能安定,需得找個地方歇一歇。

自他搬去蓬萊仙島後,由墨山替他打點紫微宮上下事務。

“帝君,你怎麼回來了?”墨山抱著一箱公文,驚訝地看著坐在書桌後的文昌帝君。

文昌言簡意賅道:“懲仙台。”

哦,原來帝君是去懲仙台觀刑的。

三十道天雷已經劈完,不知道菊花仙子怎麼樣,玄女娘娘有沒有出麵保下。墨山不大自然地避開他的視線,心都揪成了一團,還裝作隨口問道:“菊花仙子還好嗎?”

“你似乎很同情她。”文昌淡道。

墨山臉色唰一下就變了,支支吾吾道:“屬下沒有,隻是,隻是覺得罰的太重。”

他的聲音很冷:“勾結魔界,不算重。”

墨山愣了愣神,沒再說話。

文昌開始翻看桌案上的公文,無意提起:“本君從前認識菊花仙子嗎?”

“不認識。”墨山情緒低落,說話的聲音很輕,壓抑著哭腔,“她不過是十三天的小花仙,怎麼會認識帝君呢?”

文昌手上一頓,若有所思:“你真的很難過。”

墨山背對著他,嘴硬道:“臣沒有。”

翻書聲沒停,文昌道:“三十道天雷劈的是翊聖元帥,菊花仙子未受刑,被貶至下界仙山,做個守山仙娥。”

墨山猛然回頭,又驚又喜,憋了半天的眼淚縱橫,道:“是天帝回心轉意了嗎?”

文昌抬眼看他:“是本君覺得天帝既掌生殺大權,就不該武斷專橫,獨斷獨行。”

墨山腦子轉了三圈,才琢磨出帝君話中深意,試探問道:“帝君保下了菊花仙子?”

“你說的不錯。”文昌端起茶盞。

墨山瞪大了眼睛:“您沒有和天帝起衝突吧?!”

文昌莫名一笑,道:“天帝寬豁大度,此等小事不會放在心上。”

他與天帝這梁子應當是結下了。

墨山鬆了一口氣,又很快緊張起來,帝君為何要幫菊花仙子?隻是為了打抱不平嗎?

文昌放下茶盞,幽幽開口:“本君再問你一次,菊花仙子與紫微宮可有關聯?與本君可是舊相識?”

墨山硬著頭皮回道:“不認識,毫無關聯。帝君心慈麵善,不忍小輩受苦受難,屬下著實佩服,打心眼裡——”

看來,問他是問不出東西了。

文昌從袖子中取出木匣,打斷墨山的廢話,緩緩道:“既然不熟,她為何要把九天玄女的舊物交給本君?還拜托本君,一定要親手轉交。”

墨山臉色發白,極為慎重地左顧右看,輕聲:“帝君,這四個字咱們還是不要說的這麼大大聲了。”

畢竟隔牆有耳。

文昌沉吟良久,指尖慢條斯理的劃過木匣上的花紋,歎了口氣:“既受人之托,必當忠人之事,道理使然。”

他給自己找了一個不得不去的借口。

墨山擋在桌前,勸道:“臣以為,正值仙魔兩界劍拔弩張,有菊花仙子的前車之鑒,帝君最好還是不要踏足魔界。”

134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娘娘想殺我的話,就不會等到彎腰。”◎

文昌從善如流道:“好吧, 那就由你替本君跑一趟魔界。

墨山僵了一下,道:“臣以為,也不大合適。”

“那你覺得, 此物應該如何處置?”文昌反問, “把東西留在紫微宮內,還是交給天帝, 亦或是丟去下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墨山的手指頭扣著桌麵, 磨磨唧唧:“不如把東西送去昆侖山, 請西王母代為轉交就是。”

“好,那就依你的意思。”文昌起身往外走, “本君去一趟昆侖山。”

他來真的?

墨山又換了一個位置, 仍舊橫在他麵前:“昆侖山的山路難行, 這件事就交由臣去辦吧。”

文昌隨手拎起桌案上的一冊心願錄, 問:“忙完了?”

墨山癟嘴道:“沒有。”

文昌“嗯”了一聲,將冊子丟回桌上, 不瘟不火道:“東王公若是問起來,知道怎麼說了嗎?”

“知道。”墨山垂著頭, 小聲嘟囔, “帝君去了昆侖山, 辦完事後就回蓬萊仙島。”

文昌滿意地點點頭,抬腳往外走。

墨山不放心,一路追到宮門口, 又問:“真的是去昆侖山?”

文昌瞥他一眼, 反問:“不然呢, 你覺得本君還會去哪裡?”

墨山被這一眼看得心虛, 絞勁腦汁才冒出一句提醒:“帝君注意腳下, 早去早回。”

“借你吉言。”

文昌帝君出了三十天,一路往北荒飛,直到進入北荒魔界。

北荒恰逢春季,春暖花開,鳥語花香,一片生機盎然之景。

文昌一眼就看透籠罩在北荒之上的術法,實際上,這裡沒有山川河流,沒有草木花鳥,沒有陽光,甚至連風都不曾有,隻是一個寂靜深淵,佇立著一座巨大墳墓。

文昌化作一陣風鑽進了魔宮,無數的回廊,千百間宮門。他速度很快,冥冥之中似乎有指引,在經過其中一間宮殿時,他心中竟十分篤定,玄女就在其中。

進入宮殿後,眼前景象驟變,他身處一間樸素無華的院落。

文昌忽然覺得莫名熟悉,他明明是第一次來,又好像已經來了許多次。桌椅板凳,就應該放在那;葡萄架下,就應當有一個竹躺椅。

文昌慢慢地轉過身,他想,角落裡如果有一樹薔薇花

目光所至,竟真的有一片薔薇。

起風了。

那一樹薔薇,高出院落的矮牆許多,汪著碧綠的樹葉中托出淡白、淺紅的,像雲朵一般輕盈的花。

文昌低下身子,去拾地上的一瓣花。

頭上忽然有一陣颶風襲來,“鏘”地一聲,誅仙劍明晃晃地釘在他的頭頂三寸,震得滿樹花動,洋洋灑灑地落了一身。

原來方才不是風動,是劍氣,文昌避開誅仙劍起身,回頭看向玄女。

她穿了一件薄紗月白長裙,清冽的目光遠遠地注視著他,冰冷道:“文昌帝君,你覺得你的運氣會一直好下去嗎?”

同樣的話,她說了第二回。

上一回也是在夏猶清,她故意將長劍脫手,想看文昌帝君的笑話。

文昌怔了一怔,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細微的痛楚又漸漸蘇醒。

他手裡仍然捏著一瓣花,平靜道:“娘娘想殺我的話,就不會等到彎腰。”

她今日很累,情緒格外低落,沒有心情與文昌糾纏。

誅仙劍嗡嗡作響,黑息彌漫,院中一改風和日麗,淒風苦雨說來就來。

“趁著本尊暫時還不想背上誅殺帝君的罪名,滾回你的蓬萊島。”

文昌取出袖中木匣:“受人所托,前來送東西。”

狂風驟起,她的長發散在身後,隨著衣袍飛舞:“仙界視本尊為背叛者,文昌帝君不知情嗎?”

“知道。”

“那為何要來?是不怕死,還是特意找死?”

寒絲絲的雨很快浸透衣袍,文昌托著木匣的手沒有收回,看著她的眼睛道:“菊花仙子說,這是娘娘舊物。”

玉裁為什麼會拜托文昌帝君前來送東西?照理說,玉裁與文昌的交集皆因她而起,文昌不記得她,更不該記得玉裁。

文昌將木匣拋了過去,落在玄女掌心。

她打開後,匣中赫然臥著一支金蓮簪。

玄女微微一怔,半晌無言。

這是文昌在琅邪台送她的金蓮簪,自她曆劫歸來後,就再沒見過這支金蓮,原以為是掉落在哪處了,沒想到竟然在玉裁手上。

鐵定是阿福,趁她昏睡曆劫時取了下來,交由玉裁保管。

玄女很快回神,將蓋一合,又拋了回去:“菊花仙子記錯了,這不是本尊的東西。”

這樣的物件,放在身邊隻會擾亂她的思緒。

“當真不是?”

“不是。”

玄女與菊花仙子,總有一個人在說謊。

文昌撣了撣肩膀上的水珠,歎了口氣:“那本君該如何處置?”

玄女提醒道:“滾回蓬萊島。”

文昌帝君微微一笑:“娘娘用詞一向如此不客氣嗎?”

雨下個不停,疏一會,密一會,地上激起一層霧氣,玄女索性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帝君想聽什麼客氣話?”

文昌垂目看著地上的殘花落葉:“這雨是非下不可嗎?”

他話音剛落,滂沱大雨劈劈啪啪地往下砸,以一種不可以抗拒的姿態告訴文昌:是的,非下不可。

他忽然覺得,與她鬥嘴皮子也算是一件趣事。文昌捏了一個避水決,靈光閃爍,毫無用處。

文昌微微一笑:“連術法也不許用?”

他已經從頭濕到腳了。

竹簾子被風雨吹得劈啪作響,玄女的視線自簷下的雨簾挪過來,冷漠道:“文昌帝君,該說的話本尊已經同你說得十分清楚了,為何糾纏不放?”

文昌淡淡道:“關於你我之間的事,並沒有清楚。”

玄女不冷不熱道:“妖魔的話,你奉為圭臬。紫微大帝的弟子,東王公看上的繼任者,竟蠢鈍至此,仙界果然要亡。”

“我隻要一個真相。”文昌低聲道。

玄女撐著沉沉的腦袋,在考慮是不是把文昌打成重傷,丟回蓬萊島修養個上萬年是否會更省事省心一些。

她沒有說話,劍隨意動,誅仙劍已經懸在了半空,沉重黑息朝著他兜頭罩下,絕對壓製的力量使文昌無法反抗。

一霎那,文昌已經站在了北荒魔宮外。

文昌無奈一笑,她一言不合就動手的習慣,確實要改一改。

他捏了個訣使周身清爽,眼神忽然淩厲。

血月如盆,寒風砭骨,青煙彌漫在大地上,身後巨大枯樹上的立著一隻寒鴉,陰森森地俯視他,啼叫聲粗嘎嘶啞。

文昌旋身看過去,淡道:“既然來了,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寒鴉化作人形,羅睺立在樹枝上,笑道:“文昌帝君,怎麼走的如此匆忙?玄女的脾氣是有些暴躁,孤替她賠個不是,請帝君莫要往心裡去。”

替她?憑什麼。

文昌掃他一眼:“魔祖追出來,隻是為了賠不是?”

“自然不是。”羅睺輕飄飄地落地,從袖中取出一封喜帖,笑著遞過去,“十日後,須彌山的喜宴,請帝君務必賞臉前來。”

文昌眼神一暗,問:“喜宴?”

羅睺神情舒展,仿佛倆人是相識多年的老友:“我們三人一同下凡曆劫,我與雲霽成婚時,你正巧與那什麼公主成親,沒能喝上喜酒。這回,孤與玄女娘娘成婚,帝君應該沒有不來的道理吧?”

他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看來是東王公等人有意隱瞞。

他的手是冰冷的,喜帖變成了一團火,冷氣被熨開,皮膚被狠狠的灼傷,不疼,但是極癢,是滲透到身體深處,捉摸不透無法緩解的癢。

文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好,本君一定到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的蓬萊仙島,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吹了很久的冷風,月從海中升起,白蒙蒙地一圈光霧,看不清,就像他的心一般。

玄女丟回來的木匣放在手邊,文昌在想,要不要打開看。還是丟下界去,讓菊花仙子自行處理?

他猜,玄女在說謊。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的一瞬,他的手就已經摸上了木匣,鬼使神差般地打開了。

一支華貴典雅的金蓮花簪子,應當是照著觀音菩薩手中的一莖蓮花所製。

文昌一時僵硬,一時戰栗,意識裡有什麼東西迫切地往外湧,像是一孔深隱清泉,咕嘟咕嘟地響著。他沉重的雙眼垂下,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這支金蓮簪,指尖順著花瓣的紋路一寸一寸地摸下去,如同再次鐫刻。

再次?

文昌沉思許久,除卻熟悉的感覺,他一點記憶都沒有。

那麼該怎樣證明,玄女欺騙了他?

他緩緩地將金蓮簪翻麵,在花瓣背麵,細微處,刻有小小的三個字:文昌贈。

是他贈予玄女的簪子。

此前無數個令他心悸的瞬間在此刻終於彙集成了滔天巨浪,排山倒海的闖進他的意識,過往的許多碎片在腦海中交織,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情緒在身體裡橫衝直撞,攪得天翻地覆,鮮血淋漓。

痛不欲生。

文昌閉上眼,沉湎在破碎不堪的記憶中,他試圖抓住什麼,攤開手掌卻空空如也。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記憶消失,一瞬清晰,一瞬模糊,虛無縹緲。

他久久徘徊,不肯再清醒。

135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被困住了。”◎

羅睺回來時, 院中的雨更大了。

蒼涼的暴雨橫掃而過,天與地在雨中融為白茫茫地一片,玄女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雨, 細長的眼裡盛滿了孤寂。

她沒說話, 倚在牆邊的誅仙劍發出了沉悶的怒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這麼煩躁啊。”羅睺靠在門口看她, “不得不說,你這道封印下的確實夠牢固, 直到現在, 文昌帝君仍然不能突破。多麼熟悉的場景啊,你與他同舞誅仙劍, 落花似雨, 無邊風月。嘖, 玄女, 我好嫉妒啊,嫉妒到恨不得殺了他。”

“羅睺, 你不會累嗎?”玄女忽然轉過頭看他。

羅睺笑眯眯道:“我費勁心思才與你再次相逢,怎麼會覺得累, 是樂此不疲啊。”

“你是怎麼挑中仇千行的?”玄女問, “我一直想不明白, 你分明被封印在我的右手之中,是如何蠱惑仇千行的?”

羅睺又開始說鬼話:“因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注定糾纏。”

玄女並不理會他的瘋言瘋語, 世間萬物萬事, 皆有聯係, 她一定是忽略了什麼重要的細節。

她的指尖抵在眉心, 一寸寸地翻看著記憶:“有一日, 我追蹤黑霧一路到東荒魔界,明明有機會可以完整的封印,卻被仇千行等人打斷,隻鎮壓到一縷氣息。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仇千行。”

“不錯,黑霧也是我的一部分。”羅睺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回到仙界後,我隨手就把這縷氣息扣在了茶杯底下。”玄女頓了一下,“後來,我去琅邪山參加法會,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那你的記性著實不大好。”

“琅邪山法會,仇千行一直與我呆在一起,你沒機會接觸他。”玄女淡淡的看他一眼,“事已至此,何不大方解惑?”

羅睺手中幻化出一盞熱茶,悠悠開口:“東荒魔君仇閆最先發現了我殘存在世間的氣息,保護魔息的最好辦法,就是找一個宿體。”

“為了從混元大陣下逃脫,我把魔魂分割成了無數塊,仇閆不斷地尋找,一點一點地填進仇千行的身體裡。”

“他讓自己的兒子成為了容器。”玄女勾出一個嘲諷的笑,“他有今日,實屬自找。”

“被你鎮壓在茶杯底下的黑息,是最後一塊。不知是怎麼回事,有一日鎮壓的法術忽然消失了,正巧仇千行走了進來,最後一縷氣息便十分順利的與宿體融合。”羅睺感慨道,“怎麼會如此巧,好像天命注定。”

法術消失了?

玄女愣了一瞬,緩緩地看向他,是她從鹿嫵的幻境中出來,靈力消失的那一日。

竟然是那時被他鑽了空子。

玄女臉色冰冷:“然後你就在仇千行執念深重不可自拔時,蠱惑了他。”

羅睺笑得猶如春風拂麵:“如果你不來替他受天罰,我不一定能衝破封印。玄女,我還得謝謝你呢。”

……

一切都是環環相扣,每一點都有跡可循,是她太大意了。

玄女緩緩一笑:“我也在這樣的雨天,教了仇千行驚雷陣。你占據了仇千行的軀體,偷窺了他的記憶,卻永遠無法體會他當時心境。可悲的是你,你從來沒有擁有過。”

羅睺愣了一下,幾乎是一瞬間,仇千行被喚醒,奪回了意識。

仇千行神情突然變得柔和許多,快步走進院中,笑著說:“你還記得?隻是我天賦不夠,下凡曆劫前仍不能使出此陣,給師傅丟臉了。”

原來如此。

羅睺與仇千行的意識是共通的,隻是羅睺還沒有完全與仇千行融和,所以當屬於仇千行的那一部分被觸動時,仇千行就可以短暫的拿回這副軀殼。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