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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 金陵美人 61698 字 3個月前

玄女微微挑眉,順著話往下說:“恰逢雷雨,我可以指點你一二。”

“我隻想和你說說話。”仇千行坐在她對麵,輕聲,“我被困住了。”

雨勢漸小,有一搭沒一搭的落著雨絲。

玄女說:“我知道,你被他抓住了弱點,這得靠你自己。”

“我徘徊了很久,衝不破無邊無際的黑暗。”仇千行痛苦無助地歎息一聲,“我已經拚儘全力了,雲霽,你是我僅存的光亮。”

“嗯,我一直在。”玄女的聲音越發輕柔,像一片羽毛墜落,“告訴我,羅睺把他的魔魂放在哪裡了?”

羅睺可以掌握仇千前的一切思想和意識,同樣的,仇千行也能感知到羅睺。

玄女耐心誘導:“你幫幫我,我也幫幫你。”

“你可以幫我找回雲霽嗎?”仇千行微微前傾,他瞪著眼睛,急切的想從這張臉上找到屬於凡人雲霽的神情,“你把她還給我,還給我吧。”

仇千行的執念太深重,玄女不著痕跡地皺了回眉:“你先告訴我,魔魂在哪裡。”

滾滾雷聲襲來,仇千行的臉色半明半暗,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他說:“我會替你找回來的。”

羅睺死死盯著玄女的臉,語氣變得陰冷:“你好聰明,竟然曉得去套他的話。”

又換回來了。

玄女不再接話,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羅睺麵上浮現出瘋子般的笑容:“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是嗎?那你可得藏好他。”玄女又恢複了冷淡的神情,“彆讓我抓住。”

羅睺湊近她,親昵地問:“這算是你我之間的遊戲嗎?”

玄女不耐煩地一揮手,進屋後撂下一句:“這是你死前遺言嗎?”

走出夏猶清的一瞬間,羅睺流露出臉皮之下的陰森恐怖,想不到仇千行的魂魄仍不安定,他一定要拿回封印文昌的一縷神識,隻有滿足仇千行的執念,他才會心甘情願地獻出一切和他完整的融合。

至於玄女心心念念的魔魂?他也不知道在哪裡,在突破封印,進入仇千行身體的那一瞬,魔魂就被仇千行藏了起來-

東王公著急上火地把西王母請來蓬萊島,夫妻倆站在文昌帝君的榻前,大眼瞪小眼。

“這一天天的沒有一個是讓我省心的。”西王母邊罵邊去探文昌的元神,不對,出事了,她神情陡然嚴肅,“他去哪了?見了誰?”

東王公搖頭道:“仙童發現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昏迷。我嘗試了許多種喚醒的術法皆無用,應該是他元神上的封印出現了問題。”

西王母收回手,嘖聲:“封印鬆動的厲害,元神受到了反噬傷害。哎,你這老頭,平時慣會吹噓蓬萊仙島靈脈得天獨厚,靈氣充沛,怎麼連個文昌帝君都護不住?”

東王公氣的跳腳:“他要是老實一點也就罷了,昨日我要考校新飛升的凡人功課,實在是抽不空,才讓文昌替我去了一趟懲仙台。他倒好,搬出了紫薇大帝、長生大帝還有蓬萊仙島的名頭,和天帝嗆了起來。雖說天帝確實缺德,但是他也太過衝動,這簡直是……”

“好了,懲仙台的事我通過昆侖鏡看到了。”西王母打斷他的話,“從懲仙台出來,文昌去見了誰?揀重點說。”

東王公道:“我去問了墨山,菊花仙子下界前交給他了一個木匣,說是玄女的舊物。”

“我一猜便是,除了去見玄女,封印沒道理鬆動。”西王母捧著茶盞坐下來,“玄女也是倔的厲害,我勸不住,隨她去吧。”

東王公坐在她身邊,擔憂道:“文昌帝君怎麼辦?那個封印,你再給他加固兩層,省的總是鬆動。”

西王母白他一眼:“你嘴上說的輕鬆,若是真有這麼好加固,羅睺也不會衝破封印了。等他醒了,再灌兩碗定神湯,能撐多久算多久吧。”

西王母注意到案上十分眼熟的喜帖,驚訝道:“文昌知道了?”

東王公點頭:“看樣子是的。我當初就說了,肯定是瞞不住他的。”

“那就有些麻煩了。”西王母沉吟片刻,“你覺得,該不該讓他去?”

他們夫妻默契十足,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東王公輕聲道:“不大合適吧。”

西王母淡淡開口:“天道注定,順其自然。”

136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禮未成,帝君怕是走不了。”◎

文昌帝君的元神, 在沉睡中不肯醒。

夢影沉沉,在凜冽的寒夜裡,張殊南懷抱雲霽的牌位, 身處絢爛到極致的橘紅花海。熱浪一層層撲來, 愛火無止儘的燃燒,至死不休。

無人能夠阻擋他們緊緊相擁。

不知是誰的聲音在, 透過火光,一遍又一遍的在耳邊提醒:“醒醒, 該醒過來了, 她在等你,她還在等你。”

張殊南將頭埋的更深, 他不願醒。

“快醒醒, 她需要你。”那個聲音還在說話。

誰需要他, 是雲霽嗎?

冰涼的夜風從窗戶湧入, 文昌醒來的時候,夜色將儘, 曙光初露。須彌山的喜帖就放在手邊,他靜靜地注視著, 直到天光大亮-

十日一晃而過, 須彌山魔神宮落成之日, 便是魔祖羅睺與戰神九天玄女的成婚日。

須彌山上燈燭輝煌,樂歌傳遍八荒六合,道賀者從魔神宮的大門口一路排到山腳下, 堵的水泄不通。

穿衣鏡前忽然泛起了水紋, 玄女掃了一眼殿內侍奉的奴仆, 待殿內無人後, 才托著下巴開口:“不是說不管我了?”

“喲, 你現在好大的威風。這宮殿仿的還真像,和從前的戰神殿一模一樣。”鏡中漸漸顯出出西王母的身姿,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句,“小沒良心的。”

玄女扶了扶頭頂異常沉重的華冠,百無聊賴道:“找我什麼事?”

“雖然你嫁的並非良人,但我盼你穿上嫁衣業已盼了上萬年,總歸是要來看一眼的。”西王母上下打量一番,“羅睺的眼光倒是不俗,不枉費織女在天帝麵前哭了整整三日。”

“這算什麼嫁衣。”玄女不鹹不淡地笑了,腦海中浮現出一抹正紅,她穿過比這更紅,更美麗的嫁衣。

西王母抿了口茶,道:“天帝下了死命令,今日不會有仙者前來。”

“哦,一場妖魔鬼怪的盛宴。”玄女拽了一張凳子坐下來,“東王公應該能看好文昌吧?”

西王母慢慢地喝完一盞茶,避開玄女的視線,道:“他前不久又來見你了吧?封印鬆動,至今還在昏睡,恐怕是來不了。”

玄女擰眉道:“我親手下的封印,不至於這麼脆弱吧。”

“以記憶為媒介的封印本就容易鬆動,更何況文昌三番兩次來見你,情緒波動較大。”西王母頓了一頓,“而且,我和東王公懷疑,文昌帝君沒有按時服下定神湯,封印鬆動的太過厲害,等他這次醒來,或許會想起些什麼。”

“不是讓你們盯著他嗎?”玄女扶額道。

“確實盯著他喝下去了。”西王母顯然也有些無語,“但嘴長在他身上,可能又吐出來了。”

……

玄女剛想說話,殿外傳來羅睺的聲音:“賓客皆已入席,吉時將近,夫人可準備好了?”

西王母剛喝下肚的茶水快要被惡心出來,她默默地翻了個白眼,身影逐漸淡去。

羅睺進來時,玄女仍然背對著他坐在鏡前,神情中不見絲毫喜悅:“你急什麼?他們又急什麼?”

“我不急,隻要能與你在一起,何時都是吉時。”羅睺站在椅旁,注視著鏡中倆人,“這一天我已經等了萬年,不差這一時半刻。”

她妝容精致,眼睛格外漂亮,泛著蝕骨的冷:“所以在浮浮居你毫不猶豫的用弑神槍殺我?我竟不知那也是吉時?”

自羅睺複活以來,玄女幾乎沒有和他提起過從前,一是不想,二是不屑。今日提起,隻是想問一問淩蒼,當年是如何狠下心殺她。

羅睺絲毫沒有愧疚的意思,溫柔道:“我們何必揪著當年不放?不如把今日當作是一場新生,你我性命相連,共享天地。”

玄女垂眼翻看右手,撫摸著那道恐怖的疤痕,笑得頭頂珠翠嘩啦作響:“哦,你管這叫一場新生啊。”

殿外頌歌喧囂,殿內陷入死寂,羅睺漸漸失去了耐心,彎腰扶上她的肩膀,低聲道:“這時候想反悔,有點晚了吧?”

“怎麼了,你不許?”玄女掀眼看他。

羅睺歎息著說:“可是我特意為你請來了文昌帝君,你若不出席,他該如何自處?”

西王母不會騙她,文昌仍在昏睡,玄女勾了勾唇角,反問:“想騙我?”

“我是在和你打賭。”羅睺緩緩直起身子,“你可以不出席,但隻要文昌帝君踏進須彌山一步,孤保證他有來無回,魂飛魄散。”

玄女定定看了他一會,聲音出奇的平靜:“好啊,我們來賭一場。”

羅睺遺憾搖頭,無比可憐的口吻:“玄女,你真是蠢得不自知啊,看看右手的疤痕吧。”

“誰都不要信任。”他一字一句,冷冷譏笑她的愚蠢,“我教過你的,是你不長記性。”

玄女不由微微一愣,他是什麼意思,是挑撥還是在激怒她?

羅睺不再理會玄女,快步走向殿外,揚聲吩咐:“來人,將文昌帝君請至上上座,好生招待!”

西王母為什麼要騙她?玄女錯愕地看向羅睺的背影,迅速地追了出去。

這場賭局,她賭不起,也不能輸-

文昌帝君出現在須彌山的那一刻,就已經是一道無法忽視的風景線了。

眾魔妖鬼異常激動,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黑熊精嚷著大嗓門道:“俺聽說天帝下了死命令,不許仙界出席,他怎麼敢來?”

無頭鬼狠狠踹了它一腳,壓著聲道:“真是不愛和你們這種沒點眼力見的妖坐在一起,文昌帝君明顯是代表仙界來的。”

玄女出現在洪荒殿時,絲竹聲驟停,原本喜慶熱鬨的大殿突然寂靜無聲,而文昌帝君正被侍者引入上上座。

羅睺親密地攬著玄女的腰,笑道:“文昌帝君今日肯賞臉前來觀禮,孤與魔後倍感榮幸。”

玄女僵硬地被羅睺摟著,甚至沒有掙脫的反應,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背叛,徹骨的寒意從內心深處陣陣襲來,玄女毫無表情的沉默著,絕望的被凍住。

萬年前的橋段再現,是她蠢。誰都不怨,她隻怨恨自己。

文昌也沒好到哪裡去。他設想了很多相見的場景,甚至在走進洪荒殿前,他還在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平靜。

直到看見玄女身穿豔豔嫁衣的瞬間,羅睺將她攬入懷中的那一刻,她絕望麻木的神情像是一把刀深深地紮進了他的心口,元神不定,痛入心脾,竟連回春之術也不能安撫,文昌不得不彎腰扶桌,發出痛苦難耐的喘息。

羅睺假意關心道:“帝君這是怎麼了?”

玄女終於找回了意識,她從羅睺的束縛中掙脫,一步步走到文昌身邊,緩緩地去摸他的額頭,聲音輕地發顫:“你怎麼還是來了?”

他的肌膚炙熱滾燙,而她的掌心又是冰冷麻木的,像是凍僵的人站在火堆旁,一點點的溫熱更讓她覺得,心裡淤著的冷再也散不去了。

“文昌,閉上眼。”封印已是搖搖欲墜,指尖流淌的神力浸入他的靈台,“不要想,不要看,這一切都是虛妄。”

文昌忽然去抓她的手腕,竭力阻止她的動作。在極端猛烈的痛苦之下,他竟然格外渴望解脫,而不是再一次被壓製。

天崩地解,文昌咬牙切齒道:“我不想忘記。”

此等變故,看呆了殿內一眾。

封印被慢慢翹起一角,過去的情、愛、怨、恨奔瀉而出,往事明明滅滅昏昏沉沉,所有的一切都在身體裡咆哮著複蘇,文昌仍然抓著她的手腕,四目交錯,他壓抑著淚水,悲涼地喚她:“雲霽……”

刺目的白光湧進身體,玄女亦是頭昏腦脹,沉默了片刻後,她竟能朝著他輕鬆一笑,不大在意的口吻:“啊,你想起來了。”

文昌緩緩地鬆開手,目光深沉地看著玄女和羅睺,聲音淡漠:“這就是你封印我記憶的緣由嗎?為了與他再續前緣,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利,還是兩者皆有?”

他也這樣想她嗎,玄女的眼神有一瞬的暗淡。

羅睺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下來,正饒有興趣地看倆人對峙,他的指甲“噠噠”地敲在扶手上,笑道:“夫人,我竟不知你和文昌帝君從前還有一段緣分呐。”

羅睺這是在敲打她。

玄女慢慢環顧四周,若是現在與羅睺翻臉,動起手來,羅睺一定會拖住她,使她不能分神去保護文昌。而殿中坐著一鬼帝四妖君三魔君,憑文昌如今的修為,成功殺出重圍的可能性,不大。

刃懸於心,除了忍受,沒有其他的辦法。

玄女彎腰斟酒,再直起身遞到文昌帝君麵前時,已是眉目含笑:“帝君肯賞光前來,本尊不甚欣喜。前程往事,就在這杯酒裡一筆勾銷吧。”

文昌麵色青白,喉頭發緊,低聲道:“我收過一回你的喜帖,還記得嗎?”

她與韓自中的喜帖,是她親自送去的。那一夜,他們也喝過一回合巹酒。

玄女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喉嚨裡仿佛長滿了苔蘚,聲音裡都帶著濕氣:“帝君不勝酒力,今日就不留您了。”

想把人支走?門都沒有。羅睺伸了個懶腰,不陰不陽地笑了:“禮未成,帝君怕是走不了。”

137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誅仙之力,弑神屠仙,不入輪回。”◎

“哢嚓”一聲, 玄女將手中的酒盞捏碎,她轉過身,不著痕跡地將文昌擋災身後, 語氣還算得上平靜:“我今日不想看見仙界的人, 讓他走。”

“雲霽,你終於回來了。”

羅睺笑了起來, 一揮袖,玄女身上的衣服變為了凡間樣式, 正是她嫁給韓自中那日所穿, 他的神情變得癡迷且深情,用一種勝利者的口吻道:“我早就與你說過了, 雲霽, 你要嫁我兩回了。”

文昌眉頭緊鎖, 他記得玄女在淩霄殿提起過, 魔祖羅睺占據了仇千行的軀體,但現在說話的卻是仇千行, 他猜想,羅睺並沒有掌控這幅身體, 而仇千行失去了意識, 行動完全被執念所操控。

他從玄女身後走出來, 與她並肩而立,低聲提醒:“小心,仇千行的執念太重。”

玄女鬆了一口氣, 還行, 文昌不是個傻子, 算是一個苦中作樂的好消息, 省的她費勁解釋。

“張殊南, 她活著你要搶,死了你也搶,如今你還要同我爭?!”仇千行忽然催動魔氣向文昌襲來,文昌捏訣施法抵擋,不成想魔氣剛觸碰到靈障便在頃刻間消散,無影無蹤。

文昌心下微微一驚,羅睺的攻擊對他毫無作用,如同一陣青煙,他甚至沒有感受到絲毫威脅。

他側過臉去看玄女,她抿著唇,極輕微地搖頭,示意文昌莫要妄動。

“蠢貨,你傷不了他。”大殿之上的聲音又變成了羅睺。

羅睺緩緩起身,居高臨下道:“今日是我魔界大喜之日,不想仙界文昌帝君恃權而霸,欺辱我魔族至此。既然仙界今日種下惡因,往後禍亂惡果,也該由仙界付出代價!鬼帝妖君,隨孤拿下文昌帝君,押到天帝麵前問個清楚,為何欺壓下三界?!”

文昌帝君神情凝重,想不到他的出現竟給羅睺抓住了向仙界宣戰的把柄。

一片死寂之中,寒光乍現。劍氣霸道掃蕩,玄女手持誅仙寶劍,眉目殺意淩厲:“本尊欲料理家務事,不想祭劍的現在就滾。”

……

鬼帝將酒盞擲於桌案,慘白似紙的麵孔上隱見怒意:“我等受魔祖邀請,前來恭賀新婚之喜。分明是文昌帝君挑釁在先,玄女娘娘卻對我們拔劍相向,這是什麼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玄女眉梢微揚,“本尊很清楚你們的鬼心思,今日實在沒有閒心搭理,放心,改日定親自上門算個清楚明白。”

小次山的朱厭妖君冷哼一聲,怪裡怪氣道:“您與魔祖成婚,妖界和鬼界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氣,就算您不記著我們的好,也彆被仙界糊弄了。如今,誰還不知道仙界將玄女娘娘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啊。”

玄女尋聲望去,劍隨目光而動,電光石火般地一瞬,直逼朱厭妖君而去,他連忙飛身後撤數步,最後被堵在一根紅柱前,劍離喉嚨不到半寸,冷汗直流。

“你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本尊倒記起一樁陳年舊事。”玄女盯著他,劍身嗡嗡作響,戾氣翻湧,似乎下一瞬就要刺穿他的喉嚨,“數萬年前,多謝曾經的朱厭妖君設局款待,本尊險些在小次山交代了性命,這筆帳你今日由這個子輩來償?”

“冤有頭債有主,將父輩的罪過硬算在我頭上,你也太過霸道了!”朱厭妖君咽了口唾沫,虛張聲勢道,“今日四位妖君在場,玄女娘娘此舉是要與妖界宣戰嗎?”

玄女把目光挪到其餘幾位妖君麵上,頗有禮貌的問:“你們幫他?”

三位妖君默了一默,還是素有賢名在外的雨凝妖君起身道:“玄女娘娘,請寬恕朱厭妖君的衝撞之罪。隻是本君也有疑問,想請您解惑。”

“問。”

“敢問玄女娘娘,是否要幫著仙界,與下三界為敵?”

“本尊何時幫過仙界?”玄女反問,“神界隕落後,又何時與下三界開戰?”

雨凝妖君道:“下三界苦於仙界的鎮壓已久,聯合抵抗仙界是迫不得已,玄女娘娘既是戰神,何不出麵主持公道。若是仙界願意讓步,此戰也不是非打不可。”

玄女冷笑道:“若真要公道,何必與魔界勾結?神界不在,你們要的不是公道,而是這把誅仙劍。”

“誅仙之力,弑神屠仙,不入輪回。”十二字自她口中落地,風輕雲淡,又仿佛有千斤重。

羅睺開口淡淡道:“魔神於鴻蒙中鑄造此劍,名喚誅神魔劍,它本就是我魔界至寶。後來魔神隕落於洪荒,誅神魔劍遺落世間,被你占為己有,並將其更名為誅仙劍。”

玄女召回誅仙劍,握於左手,嘲諷道:“它遺落世間,偏偏不去魔界,反而認我為主,你不如反思一下自己的問題。”

羅睺低低笑了一聲:“孤最大的問題,便是在浮浮居裡隻廢了你的右手。我應該殺了你,這樣誅仙劍就可以順利易主,也不必受你臉色了。”

“不過,今日亦不算遲。”羅睺話鋒一轉,對座下道,“孤與玄女早已締結血契,與我同生共死,不能互傷互殺,否則魂消魄散。今日有我攔住玄女,諸位儘管動手,活擒文昌帝君。”

此話一出,殿中妖魔鬼怪終於找回了些底氣,想不到魔祖還藏了這一手,有羅睺拖住玄女,他們八位大君對付一個文昌帝君還不是輕輕鬆鬆,信手拈來?

朱厭妖君默不作聲地召出兵器,就連雨凝妖君也有所動搖,側過頭去看其餘幾位大君的神情。

“你與魔祖締結血契?”文昌低聲問她,他隻在禁書上看過這一則術法,從未聽聞過有誰真正實施。

玄女的聲音極淡:“他胡說八道。”

文昌的眼睛濃黑如夜,定定地看著她:“事到如今,你還是騙我。”

“瞧瞧,他還不領你的情。玄女,我有的時候真的不懂你,怎麼瞎眼挑中這個書呆子了。”

羅睺咧著嘴笑,紅口白牙,像毒蛇張開嘴巴:“文昌帝君,你不會真以為自己吸了兩天的蓬萊仙氣,就可以抵抗孤的攻擊吧?你能全頭全尾的站在這裡,全靠她在締結血契時加了一條,哦,好像是魔祖羅睺不得傷害文昌帝君性命。怎麼樣,你有沒有被感動到?她費儘心思保你,你卻眼巴巴的送上門來找死,蠢不可言呐。”

為了他?文昌周身的靈障驟然破碎,清光熠熠之下,他的臉色顯得十分難看,用一種不可言說的深厚目光看著她,問不出話。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他還糾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有什麼用?

玄女冷冷地看他一眼,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拚儘全力殺出去,彆拖我後腿。”

文昌剛要說話,就聽得朱厭妖君一聲怒吼,泱泱浩浩的妖力如潮水般在殿內炸開,隨後鬼帝、三位妖君、三位魔君也釋放妖魔之力,濁氣滾滾,遮天蔽日,磅礴的煞氣瞬間籠罩須彌山。

“沒得商量?”玄女斜眼看向羅睺。

羅睺冷笑道:“你覺得我還會上當?”

行,玄女活動了一下肩頸,那就先打再說。

文昌帝君默念道經真言,金光閃閃的護體仙障朝著玄女兜頭罩下,邪魔煞氣被阻隔在外,玄女倆指撫過誅仙劍漆黑劍身,故作輕鬆道:“你在惹麻煩這件事上,實屬天賦異稟。”

八位大君將倆人團團圍住,玄女左手持劍引雷電暴雨,須彌山上數道天雷乍現,刺目的亮光穿透濃厚黑雲,將洪荒殿頂劈開,眾人暴露在狂風怒吼之中,隻見玄女手腕一翻,劍氣挾雷霆萬鈞之勢而來,七十二道天雷儘數墜於她與文昌周身,霎時間地動山搖,氣吞萬裡,天地間隻剩刺目雷光,八位大君緊閉雙眼連連施法後退,還是被雷電之力橫掃,四下逃竄。

驚雷陣就足夠他們喝上一壺,想不到玄女竟然能召下七十二道道天雷,可謂極致。

文昌亦是微微一愣,上一回見驚雷陣,雖隻有八道,也足以讓他震驚,沒想到七十二道才是她的真實戰力。

刺目的亮光散去後,綿延千裡,極儘奢華的魔神宮蕩然無存,僅餘一片碎片廢墟,塵土漫天飛揚。

玄女身姿傲然挺立,目光清明,淡道:“誰還要攔?”

死寂之下,羅睺踩著碎石慢慢走了出來,拍手笑道:“我記得你早已經勘破八十一道大關,怎麼今日才區區七十二道?”

他深吸一口氣,果然聞到了一絲神血的香氣,好心提醒:“這不過是個開始,你這麼著急做什麼?悠著點,你的左手可承受不住。”

玄女藏於袖中的左手止不住的顫抖,經脈膨脹,神血從肌膚裡滲出,順著指尖流淌而下,幸好為誅仙劍所吸收,才不至淌了一地。

羅睺說的不錯,她的左手相較於右手遜色不少,至多接引三十六道天雷,她為了一招壓製他們的氣焰,生生多承了三十六道,此刻已覺吃力。

文昌緊緊皺眉,強硬地去握她的左手,血還在流,濕膩的感覺讓他頓感不妙。他立刻催動術法替她療傷,羅睺卻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化作一團黑霧直朝玄女而來,瞬息將她包裹。

朱厭妖君最先緩過神來,見文昌帝君落單,瞬間來到其近旁,意在偷襲。

“文昌,保護好自己!”黑霧中飄出玄女的聲音,她被羅睺卷入虛無,一時無法脫身。

在黑暗之中,玄女重重地歎息一聲,早知有今日,她就該把文昌安排到勾陳大帝座下,至少還能學點拳腳功夫保命。

失算,實在是失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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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文昌帝君是我認定之人。”◎

羅睺創造出了一個虛無空境, 橫貫生死,停滯時間,在瞬息中永恒。

蒼涼的白雪密密麻麻的落下, 腳下的虛無開始流動, 玄女飛快地走在漆黑幽靜的湖麵上,羅睺又在故作玄虛, 放在平時,她或許還有耐心與他耗一耗。

“走慢些, 我跟不上了。”仇千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玄女緩緩停住腳步,轉過身看他。

他微笑著說:“我們終於可以好好地說一說話了。”

玄女深深地看他一眼, 仇千行確實可憐, 執念纏身, 求而不得, 終化為怨惡之心。歸根究底,這也是她埋下的一樁罪過。

玄女淡淡開口:“你想要什麼?”

“我想再見雲霽。”仇千行看著她的眼睛, “你不是她。”

實際上,他比誰都清楚, 雲霽已經成為了玄女的一段記憶, 她就是她。

玄女道:“本尊與你說過許多回, 話已說倦了。她肉身消散,神識被本尊收回,早已經不複存在。”

仇千行的眼睛裡泛著偏執詭異:“你對著文昌帝君時, 可以是凡人雲霽, 卻偏偏對我不行?”

玄女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 與他四目相對, 平靜道:“雲霽臨死前曾想, 她短短一生愛恨皆有著落,唯獨虧欠韓自中。”

“我不要她的虧欠。”仇千行情緒激起,湖麵水紋劇烈顫動,砰砰四濺,“你告訴她,我不要她的虧欠,我隻想與她在一起。”

“你想?是誰告訴你,想就可以得到一切?”玄女無端生出一笑,“她讓你做自己,你倒好,反過來脅迫她?”

仇千行怔了一怔,臉上漏出迷茫的神情來,喃喃道:“不是的,我隻是希望她能回頭看我一眼,成全我一回。為什麼我永遠得不到她的目光,為什麼她從未停留在我身邊?”

仇千行開始陷入回憶,每想到一點,心就裂開一點,直到肝腸寸斷,破碎支離。他雙目通紅,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向她發問:“為什麼我付出了這麼多,卻始終沒有捂熱你的心?”

玄女微抿薄唇,寒涼的眼睛凝視著他,當她還是凡人雲霽時,便發現韓自中的奇怪之處,隻想男女情愛,沒有半分家國情懷,原來根源在此。

仇千行的執念裡隻剩風花雪月,實在是令她厭惡。此時此刻,還不曉得文昌帝君現下是個什麼狀況,麵對八位下界大君,他撐不了多久。

“你還在分神想他?!”仇千行狂躁的麵孔開始變得扭曲,他暴怒的聲音的充斥四周,狂風大作,巨大的風眼籠罩下來,似乎還夾雜著漠北淒厲的沙塵。

她迎著如血一般的黃昏站在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土地上,四周寂靜無聲,隻有風聲嗚咽而過。這是雲霽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了,她的骨血,她的生命,全都獻給了寧武關陽方堡的漫漫黃土。

仇千行的身影忽然出現,他還是記憶裡的模樣,緊緊盯著她的雙眼,抓著她的手臂,懇切地說:“現在,我們有機會去過平靜的日子,你願不願意和我走?”

玄女的神情裡有一種蝕骨的冷,好似萬年不化的寒冰。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話,重新再來一遍,結局就會不一樣嗎?

她對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願意。”

這場幻境是為仇千行所搭建,破解之法也應當在他身上。

下一瞬,手中幻化出的匕首已經深紮進了仇千行的心頭,熱血濺進她的眼睛裡,她的心口也慢慢滲血,玄女冷冰冰道:“鬨劇結束了。”

幻境逐漸崩塌,仇千行哀切的雙眼緩緩闔上,再次睜開眼,羅睺捂著胸口,責問她:“這一刀紮的好深好痛,你呀,怎麼一點也不為自己考慮?”

她若是沒考慮,紮進去的可就不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了。

玄女不再理會羅睺,持劍破霧。

確實如她所料,文昌帝君被八位下界大君團團圍住,麵對刀槍劍戟毫的近戰無半點還手之力,隻得拉開距離,一麵用仙障護體,一麵施法還擊。

朱厭妖君被這道固若金湯般的仙障弄的一肚子火,怒道:“這得耗到什麼時候,就非得活捉嗎?”

北荒魔君側身躲過一道金光閃閃的真言,安慰道:“不著急,待文昌靈力耗儘,咱們便可全頭全尾的將他拿下。”

“文昌。”玄女從濃稠黑霧中一躍而出,聲音還未落地,羅睺就從身後黏了上來。

文昌尋聲去看,兩道光影在半空交錯,打鬥異常激烈。

玄女分神去看他,正好對上視線。料峭寒風中,他眉頭緊皺,臉色格外難看,四目相對時仿佛在說:他是個廢物,什麼忙也幫不上。

趁著倆人分神的間隙,鬼帝當機立斷道:“羅睺不一定能拖住玄女,若是她一會殺過來,咱們可壓不住,不如趁此時速速拿下文昌帝君,快上!”

八位大君同時施法,如同巨山般的煞氣瞬間壓下,仙障隨之變形,突然發出一聲極為清脆的“哢嚓”聲。

文昌霎時間冷汗直流,極為抑製的喘息,仙障要撐不住了。他立刻咬破舌尖,一口心頭血伴著金光閃爍的真言噴出,加固仙障。

羅睺朝地上瞥了一眼,笑道:“你若是真為了文昌帝君好,最好是勸他束手就擒。他們下手沒個輕重,傷了仙元可就不好收場咯。”

玄女眉心一顫,竟不再與羅睺近身搏鬥,她懸停在空中,聲音很沉:“我耐心有限,不介意魚死網破,以命抵命。”

羅睺笑看她許久,眼裡滿是可憐又可惜的神情:“抵命?好啊,你想要這幅身體,拿走便是。你想要仇千行的命,也儘管來取。我保證,在你隕落之際,一定會送文昌帝君相陪,好成全你們一場恩愛情仇。”

“區區血契,困的是你。”羅睺聲音徐緩,一字一句都要她聽得清楚,“魔魂在,我隨時可以重誕世間。”

玄女忽地冷笑出聲,不容易,萬年之後,他又讓她感受到了一次絕望,她再一次被羅睺逼上了絕路。

朱厭妖君一躍而起,他手中的妖斧灌注了八位大君全部的力量,撕裂了空氣,朝著文昌帝君的仙障劈去。兩股力量驟然碰撞,仙障以歪曲的形態炸開,洪大的爆炸聲響徹雲霄,仙障碎片漫天飛舞。

文昌斷續的咳嗽聲在風雪中聽來格外悲愴,儘管他極力忍耐,那劇痛的聲音來自喉頭,連帶著鮮血往外噴湧,在積雪上綻開觸目驚心的悲豔。

“文昌帝君,束手就擒吧。”朱厭妖君仰頭看著身邊墜落下的盈盈靈光,口吻惋惜,“如此年輕就有這等修為,今日交代在這裡,你該怨投錯了胎,不應生在仙族。”

文昌怒吼一聲,仙力湧動,空中的靈光凝成無數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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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冰晶齊射,朱厭妖君毫無防備,被鋪天蓋地的冰晶貫穿身體,妖氣四泄,還是鬼帝出手相救,這才堪堪撿回一條性命。

“他靈力不是耗儘了嗎?”朱厭妖君虛弱問道。

文昌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氣若遊絲,他周身翻滾的仙力不再輕盈純淨,反而有粘稠之感,泛著淡淡血色,極為詭異。

雨凝妖君定睛一看,驚道:“他確實靈力耗儘,現下是催動了仙元。看來他是懷了必死的決心要與我們鬥到底了。”

一時間,幾位妖君也不敢再動手。畢竟文昌帝君是他們要挾仙界的籌碼,弄死他輕鬆,若是被仙界借此機會反咬一口,可就得不償失了。

文昌視線散漫,燃燒仙元使他眼中一片模糊,隻能憑直覺判斷玄女的方位。他慘白的嘴唇艱難地動了動,她讀明白了,是在說:不礙事。

羅睺假惺惺地聲音響起:“你不做些什麼嗎?那可是仙元,耗儘了也就死了。”

是啊,她該做些什麼了。

玄女收回目光,誅仙劍在左手現形,她平靜道:“從始至終,你想要的隻是這把劍。”

“不錯。”羅睺乾脆應下。

玄女冷冷地看著他,用相同的口吻回敬:“區區血契,困住的是你。文昌帝君是我認定之人,待我隕落後,誅仙劍的主人便是他。”

羅睺眉目陡然陰沉,道:“那又何妨,孤大可以重複今日之舉,殺了他就是。”

“誅仙劍為仙界所有,這樣的好事砸下來,無需多言,天帝自會照顧好文昌帝君的。”

悲風不止,淒雪仍落,玄女撫摸劍身,鄭重囑托:“你我相伴數萬年,最後一願,替我守護好文昌帝君。”

說罷,她猛地將誅仙劍擲下,肆虐的劍氣劃開灰蒙蒙的霧氣,自天而降,懸浮在文昌帝君麵前。

誅仙劍嗡嗡作響,霸道的戾氣傾瀉而出,幾位大君突然覺得寒從腳起,紛紛朝後退去。

難道文昌帝君也能驅使誅仙劍?!羅睺可沒告訴他們這件事。

文昌意識模糊,有聲音在耳邊催促:拿起我,快拿起我。

他緊閉雙眼,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劍柄的一瞬間,狂風呼嘯而至,潑墨似的烏雲綿延而來,沒有儘頭。

文昌能感覺到,劍靈鑽進了他的身體,與他的神識相交融,野蠻笨拙的熄滅了他心頭熊熊燃燒的仙元。

他緩緩睜開眼,看著手中漆黑的寶劍,除了震驚之外,他感受到了誅仙劍深沉的悲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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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她亦是我必須要守護的珍寶。”◎

文昌被誅仙劍靈沉重的悲傷壓的喘不過氣, 每一次呼吸都隱藏著哀痛的呼號。玄女曾說過,她與誅仙劍早已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劍是她, 她亦是劍。

那麼, 劍靈的哀痛是否意味著她的心也在哀痛?

文昌仰頭看向玄女的方向,不明白她為何要擲下誅仙劍, 又為何要讓他拿起。

下界幾位大君臉色大變,鬼帝順手揪起北荒魔君的衣領, 怒罵道:“魔界打量著我們是傻子, 上趕著當誅仙劍下亡魂?文昌帝君能驅使誅仙劍,這麼重要的事為何不提前告知?!你們安的是什麼心思?!”

北荒魔君也沒搞清楚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冷汗直流, 磕磕絆絆道:“本君……本君也是才知曉此事啊!”

“謊話連篇!”鬼帝啐他一臉口水, 猶不解氣, 雨凝妖君上前勸阻,低聲道:“今日還是先撤為妙, 他們魔界也跑不掉,這筆賬我們改日再算。”

鬼帝這才撒手, 不著痕跡地又往後退了幾步, 將雨凝妖君推出去交涉。

雨凝妖君深深吸了一口氣, 拱手道:“文昌帝君,我等受羅睺蠱惑,這才有了今日的一樁誤會。雖說朱厭妖君打破了帝君的仙障, 可帝君也控製冰晶將他重傷, 不如就算作兩兩相抵吧。”

誅仙劍嗡聲大作, 顯然是不想輕易的放過他們。

“再打下去, 對誰都沒有好處。”雨凝妖君神情難看, 意有所指,“文昌帝君,我等確實是受了挑唆。”

文昌眉頭一皺,劍身迸發出殺氣騰騰的戾氣,劍靈在操縱他的身體,它迫不及待的要去殺了這些礙眼的雜碎。

它確實這樣做了。

在雨凝妖君的驚呼中,文昌帝君持劍衝了過來,每一次揮劍皆是冷冽殺招,他被誅仙劍所役,劍光所到之處,滾燙的妖血噴射而出,濺在他的眉眼之上。

雖說有誅仙劍道加持,但文昌帝君的拳腳功夫確實薄弱,大君們很快逃脫,唯獨留下了身受重傷的朱厭妖君。

沒了玄女的壓製,誅仙劍嗜血而瘋,或許是想起了小次山前的一樁舊怨,它對付朱厭妖君時格外殘忍暴虐。

文昌被籠罩在濃烈的血腥味之下,雙目麻木,行屍走肉般地揮劍、落劍,如斬蔥一般將其從頭到腳砍成八段,如此誅仙劍仍覺不解氣,還要從腳到頭再砍一遍。

羅睺此時才真正緊張起來,他沒想到玄女可以如此果斷地拋下誅仙劍,舍去不死神身,要與他共滅。

“你看,文昌帝君根本壓製不了誅仙劍。”羅睺語氣緩和了許多,竟勸說起來,“他不像你,一定會被邪惡劍靈所吞噬,喪失意誌,徹底淪為誅仙劍的奴仆,直到被榨乾最後一滴仙元。”

玄女垂眼看地麵上的殘忍殺戮,平淡道:“淩蒼,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羅睺被這一聲突如其來,闊彆已久的“淩蒼”弄得有些發愣。

“你並非拿不起誅仙劍,是你無法馴服誅仙劍靈。”玄女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在浮浮居裡,你被誅仙劍的戾氣所傷,分明是你能力不夠,可你卻將這一切歸咎於淺薄的情愛。仔細看著,文昌帝君是如何馴服誅仙劍的。”

羅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地麵:“不可能,文昌絕不可能馴服誅仙劍。”

在誅仙劍即將刺穿朱厭妖君元神,千鈞一發之際,文昌突然停住了身形。濺入眼眶的妖血使他眼前一片猩紅,他卻在猩紅之下聽見了虛弱元神裡發出的哀哀低吟:“求求你……放過我……”

為何要殺了朱厭妖君?文昌問自己。

猶如從夢中清醒,方知自己是被誅仙劍所操控,隻是身體仍然沉重。

文昌試圖壓製誅仙劍的暴戾之氣,耳邊傳來劍靈的尖厲的催促:不要抵抗我。文昌帝君,接受我,容納我,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不要操控我。他在心中答道。

文昌屏息凝神,紋絲不動地定在原地,他無法擺脫誅仙劍,也不能讓劍靈再一次攻占他的靈台。

他在血色模糊中望向空中,問道:“玄女還在嗎?”

“自然是在。”靈台中有聲音回道。

文昌稍微鬆了一口氣,沉聲道:“那你為何不去幫她。”

“是玄女讓我來的。”劍靈道,“從今以後,我的使命就是守護你的一切,所以,你不該抵抗我。”

她總是這樣強硬的替他打算,把他看作需要保護的弱者,而不是同伴。

文昌施法使眼前清晰,看著空中玄女的背影,決絕道:“這世間,隻有我有資格與她攜手同行,並肩而戰。既然羅睺與玄女不能互殺互傷,為何不借我之手去殺了羅睺,竟然執著於區區妖君?!”

劍靈有一瞬的猶豫,文昌似乎慢慢地找回了四肢的存在。

“憑你的力量,根本殺不了羅睺。”

“如果血契是真,那麼羅睺,也殺不了我。”

……

劍靈的戾氣盤旋在心口,文昌敏銳的察覺到了它的遲疑,他猝然燃燒仙元,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泱泱仙力傾瀉而出將劍靈吞沒。

“鏘”地一聲,誅仙劍脫手,斜插在雪地之中。

羅睺神情驟變,文昌竟然擺脫了誅仙劍的操控,他落在雪地上,惡狠狠地瞪著玄女,仍不願意相信:“你使了什麼手段?他是如何逃脫誅仙劍的束縛的?!”

文昌緩緩走到誅仙劍旁,用一種無視羅睺的姿態,問道:“誅仙劍,你可願隨我誅殺羅睺?”

玄女靜靜站在他身後,用意念對誅仙劍道:“速速帶文昌帝君離開。”

靈台中響起劍靈的聲音:“玄女,我已無法操控文昌帝君的身體。他要與你並肩作戰,借他之手殺了羅睺,我想,這或許是一個好辦法。”

“誅仙劍,我不許你這樣做。”玄女冷冰冰地開口,“立刻回到我身邊。”

文昌微微一頓,隨後堅定地彎腰握住劍柄,低聲道:“她亦是我必須要守護的珍寶。”

誅仙劍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與其說是文昌帝君拔出了誅仙劍,不如說是誅仙劍主動來到了文昌帝君的掌中。

“玄女,請原諒我的背叛。”劍靈抱歉的聲音傳來,“我與文昌帝君,想要共同守護你。”

話音剛落,文昌已經擋在了她麵前,漆黑的劍鋒指著羅睺,冷然道:“我會殺了你。”

羅睺像是聽見了什麼難以忍耐的笑話,不屑道:“不是吧,拿著誅仙劍就以為自己是戰神了?不如你來試試,能否近我的身?”

文昌目光凝重,淡淡道:“請賜教。”

淩厲的劍氣飛速地擦過羅睺寬大的衣袖,像是遊戲一般,羅睺輕飄飄地躲過文昌的每一次攻擊,毫發無傷。百招之後,文昌早已氣喘籲籲,而羅睺不緊不慢地一腳踹上文昌的手腕,誅仙劍“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勝負已決。

“看來文昌帝君的本事全長在嘴上了。”羅睺冷漠地看向玄女,冷言嘲笑,“他連劍都握不住,這就是你的認定之人?”

羅睺一揮袖,魔界軍隊從四麵八方湧來,他的聲音回蕩在天際,呼喚道:“文昌帝君虐殺朱厭妖君,鐵證如山,此時不向仙界討伐,更待何時?!還請諸位大君前來相助。”

三位妖君紛紛現身,為首的雨凝妖君命手下收殮朱厭妖君的屍骨殘骸,悲憤道:“文昌帝君,縱使朱厭傷你在先,可他已被你打成重傷,毫無還手之力,你為何下手如此血腥殘暴?這就是八荒四合倍受稱讚頌歌的文昌帝君?!”

文昌緩緩開口:“殺他並非我本意,是誅仙劍控製了我的意識。”

雨凝妖君徹底失去了理智,妖性大發,向天怒吼:“你們仙界,欺我妖界太甚,天道難容!我要你文昌帝君血債血償!”

深紫色的妖雲向須彌山聚攏,妖雲之上密密麻麻地占滿了妖軍,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雨凝妖君手握兵符,隻待羅睺一聲令下,妖魔大軍便可向仙界發起進攻。

須彌山充滿了暴戾與怨氣,玄女卻出奇的平靜,翻手召回誅仙劍,不知是在罵誰:“蠢貨。”

“這出戲,演夠了嗎?”玄女麵無表情道,“須彌山上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你們當仙界是瞎子聾子癡子傻子嗎?你們演的起勁,他們看的認真,還真是默契十足,我方才竟還有些不忍心打斷。”

文昌立刻就明白了玄女的話中所指,細想之下,越來越心寒。天帝法眼通天,怎麼會不知道他與玄女被圍困在須彌山上?他擅自離開蓬萊島,東王公怎麼會不知曉?

唯一的解釋是,仙界在冷眼旁觀,看他們如何收場。

文昌的目光落在玄女的麵上,她的臉上似乎凍結了一層霜,用緘默回應。

“文昌帝君是仙界的棄子,我是仙界的背叛者。”她說,審視的目光卻盯著空蕩蕩的一處,“這個說法,不知諸位可滿意了嗎?”

淩霄殿上,昆侖鏡忽然顫抖起來,投出的景象也隨之產生波紋。

西王母施法穩住昆侖鏡,望向天帝道:“你當真打算這樣一直看下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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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 第一百四十章

◎“文昌,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仙界說得上話、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被“請”來了淩霄寶殿。殿外不僅安排重兵把手, 甚至動用了三清先天靈寶施以結界,上一回見這樣的排場,還是神魔大戰。

天帝此舉的意味, 不言而喻。

西王母起身走向殿中, 對著天帝道:“既然玄女已經看清了你的意圖,我想也你沒必要再藏著掖著, 難道真要等妖魔大軍攻入仙界,眼見屍骨遍野才肯罷休?”

天帝頗為無奈地搖一搖頭, 幽幽道:“文昌帝君一意孤行, 非要與九天玄女攪在一起,眾目睽睽之下虐殺朱厭妖君, 敢問西王母有何妙計, 能夠平息妖界怒火?”

西王母道:“本尊要說的並不是文昌帝君。”

“哦, 不是文昌帝君。”天帝垂目看她, 攤手道:“九天玄女執意入魔界,今日下場是她咎由自取, 所謂天道循環,因果自負。”

“好一句天道循環, 因果自負。”西王母怒不可遏, 周身仙氣震蕩, “神界隕落後,九天玄女曾於昆侖山之巔顯現墮落之兆,是我與東王公奮力喚回其神智, 才使得五界免受劫難。今日她若墮魔, 我怕你、仙界, 乃至眾生萬物承受不起後果。”

天帝麵無表情道:“眾生萬物既在玄女的一念之間, 那她更應該慎重, 而非造就不可挽回之局麵。”

西王母的眼睛裡燃起鳳凰烈焰,淩霄寶殿變得異常熾熱,東王公見狀立刻安撫,對天帝道:“此刻妖魔大軍集結於須彌山,隨時可能向仙界發起進攻,我想在座諸位都不想神魔大戰重現,還請天帝考慮化解之法。”

“東王公,文昌帝君為何會出現在須彌山,你應該給我一個交代。”紫微大帝陰沉的聲音響起,“魔祖現世後,樁樁件件都有昆侖山摻和其中。先是九天玄女封印文昌帝君的記憶,而後又誆騙我一同將他安排去了蓬萊島。好啊,那就由你告訴我,堂堂蓬萊島東王公為何看不住一個文昌帝君?!”

東王公默了一默,回道:“文昌帝君出走一事,確實責任在我。我知曉他天賦異稟,卻沒料到短短數日,他就能將蓬萊靈氣納為己用,甚至蒙蔽了我。”

“本尊不想聽你的借口。”紫微大帝狠狠拍著桌子,“我將座下大弟子托付與你,你便是這樣照顧的?”

“哐”地一聲巨響,勾陳大帝生生拍碎了琉璃案,一舉蓋過紫微大帝鬨出的動靜,待到殿內重歸寂靜,他才緩緩說道:“且不說九天玄女,諸公誰忍見文昌帝君身陷囫圇?天帝既將我等召集於此,與其見我等爭執不休,不如給一個痛快話。若要救文昌帝君脫險,本尊立刻領兵前往須彌山,絕無二話。”

勾陳大帝話還沒說完,西王母仰頭打量著頭頂上熠熠生輝的三清靈寶,不陰不陽道:“不救也行,彆死乞白賴的攔著我們出手。你那點手段心思,哄騙他們可以,瞞不過我。”

勾陳大帝義薄雲天,著實令諸仙敬佩。西王母雖然話說得不好聽,但仔細想來也不無道理,天帝把他們困在此處,必定是有所圖謀。

天帝啊,素來是一副隨緣隨喜的模樣,實際上獨斷專行的事可沒少乾。菊花仙子那事才過去多久?倒黴的翊聖元帥,還不曉得落在哪座山頭思過。

諸仙紛紛將目光投向天帝,等著他的決斷。

天帝的視線逐一劃過座下仙家,最後停留在西王母麵上,不辯喜怒道:“既然如此,西王母希望本尊如何做?”

“你不管,那我便要管。”

“以什麼身份管?”

“自然是——”西王母盯著他,話在喉腔裡滾了一圈,最終還是沒出口。

天帝忽然生出一笑,不鹹不淡道:“西王母,倘若你不是仙界昆侖山瑤池聖母,仙界元君之首,你的話當真管用嗎?”

他這話說的太難聽了,西王母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遙想神界尚存之時,天帝曾於清嶼座下學習,那可是神見神誇的謙遜有禮。

嘖,怪不得玄女不肯入仙界。

天帝道:“不論是九天玄女還是文昌帝君,還是在座諸位,你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代表仙界。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西王母可明白?”

西王母陰沉著臉,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一句:“輪得到你指教我?”

“倒也沒有這麼嚴重。”天帝慢悠悠地起身,緩步走下寶座,背手停在昆侖鏡前,意味深長道,“須彌山一事有兩解。”

天帝施了法術,將這話送入玄女與文昌耳中。

“本尊三令五申,不許仙界踏足須彌山,文昌帝君執意前往釀成大禍,是他咎由自取,與仙界無關。以死謝罪,平息妖界怒火,是其一。”

紫微大帝“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急切道:“文昌是被封印了記憶,又被誅仙劍所控製,此事他也無辜,九天玄女的責任更大。更何況,朱厭妖君元神未毀,重誕世間隻是時間問題,要文昌帝君以死謝罪,是否太過?!”

天帝與鏡中的玄女隔空向望,淩駕之上的目光配上故作悲憫的口吻:“下三界心思不正,蠱惑九天玄女,集結大軍欲與仙界為敵。文昌帝君心存大義,前往須彌山勸說九天玄女棄暗投明,震懾妖界無果,反被妖魔大軍圍困。仙界素來所願唯五界和平,今日被妖魔兩界逼至絕境,忍無可忍,退無可退。故而出兵迎戰,搭救九天玄女與文昌帝君,主持五界秩序。這是其二。”

天帝也不再遮掩,將心思放到台麵上來說,單做天帝不夠,他要稱霸五界,成為至尊主宰。

諸仙皆是一驚,麵漏憂色,寂若死灰。

玄女無聲一笑,要麼文昌死,要麼她就要歸順仙界成就天帝的霸業。

她沒說錯,天帝還真是下三濫。

須彌山上陰風怒號,羅睺含笑道:“玄女,隻要你肯歸順下三界,文昌帝君也不是非死不可。”

羅睺在這裡演什麼好人?雨凝妖君脾氣上來了,當著泱泱妖軍的麵,他不能輕易鬆口,冷道:“文昌帝君非死不可。”

羅睺仰天大笑,用一團魔息托起朱厭妖君的元神:“他的元神完好無損,待我們打上九重天,將其浸潤在淩霄寶殿的仙氣之下,不日就能使他重生。”

雨凝妖君惡狠狠地盯著文昌,道:“那當真是便宜你了。”

文昌並未想過,他今日的舉動,會是仙界與下三界開戰的導火索。更沒有想到,他的所作所為,會使玄女左右為難。

“不必便宜我。”

文昌朝著玄女笑了笑,口吻卻是決絕:“一命抵一命,我赴死便是。請娘娘切莫為了我而被他們脅迫,想到這裡,我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他這一句話出口,須彌山與淩霄殿竟同時陷入沉默。

玄女看著文昌的眼睛,他的雙眼一如既往的溫柔堅定,此刻倒映著她的身影,倘若沒有這麼多是非,他們這麼般配,又深愛著對方,一定會擁有無可比擬的幸福。

隻是可惜。

她伸出手去擦拭他眼下一塊血跡,突如其來的親密使他輕微的戰栗,眼眶承受不住洪水似的柔情,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他的手掌去追她的指尖,緊緊包裹著,抵在臉頰。

“我絕不願意見你為難。”他說。

“蠢貨。”她輕輕地摩挲著文昌的臉頰,鄭重其事道:“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聽清楚了,我隻解釋這一回。”

“隻有用誅仙劍刺穿羅睺的魔魂,他才會徹徹底底地消失,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這就是我接近羅睺的原因。你能拿起誅仙劍,我擔心羅睺對你不利,所以對你說的那些狠話,禁錮你,封印你的記憶,全是我的私心。”玄女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濁氣,“三十萬年漫漫神生,我所珍所愛皆未能留住,文昌,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她的冰冷的指尖似乎也被捂熱了,他蒼白的麵孔泛起一點神采,不斷地說:“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怪我不好,我不懂你的苦心。”

玄女慢慢地抽回手掌,她眼中有淚光劃過,強撐笑意:“帝君,我沒能找到羅睺的魔魂,這件事得交給你了。”

文昌有些恍惚,很久沒聽到她叫他一聲“帝君”了,仿佛回到了天宮,回到了琅邪台,好像這一切都沒能發生。

“……你說什麼?”文昌的聲音在風中發抖。

玄女不再看文昌,緩步走向雨凝妖君,平靜無波道:“本尊與朱厭一脈的糾葛,你沒資格插手。今日文昌帝君留他元神,已是格外開恩。若是本尊動手,就算屠儘小次山也難解心頭之恨。”

麵對強大的壓迫感,雨凝妖君不著痕跡地後退幾步,硬撐著道:“他虐殺妖君,手段殘忍至極,我妖界如何能服?!”

“哦,你年紀小。”玄女莫名生出陰森一笑,“本尊也曾於妖軍麵前一劍刺穿了九嬰妖君的元神,與今日的場麵十分相似。”

雨凝妖君氣焰立刻消散的無影無蹤,他知道這場戰鬥,九天玄女不僅刺穿了九嬰的元神,甚至帶領神將滅了九嬰妖君這一脈,是妖界有史以來最為慘烈血腥的一戰役。

“我是給娘娘麵子,不是怕了你文昌帝君。”雨凝妖君捏著兵符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這件事沒完,來日再向帝君討教!”

他揮袖示意退兵,匆匆而逃,連一句話都沒給羅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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