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猝起事,又牽涉宮闈禁忌,國相痛下狠心的決定,似乎並沒有與自己的同黨商量,因此在朝野上下引起軒然大波。
榮姝終於拿到了這把仿佛一直懸在自己頭頂上的劍,心裡卻未見暢快——當初朝堂上有國相,她隻要對付國相就好,現在沒了國相,反而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跳出來了。
那國相呢?國相不是個自討沒趣的人,也不喜歡做困獸之鬥,瀟灑點抽身,也還能留個體麵。
隻是未免太瀟灑了。
第二日一早,榮姝接到了國相告病的奏疏,她放到了一邊,照常升朝議事,眾人見女皇連象征性的問疾都沒有,心裡紛紛打鼓來。誰都不知道君臣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年前還劍拔弩張的,現在忽然偃旗息鼓了?
國相一夜之間妥協,未免太突然!
眾人猜來猜去,覺得跟那些私下會麵有關,有傳言說,女皇問靖安王,如果有一天朕當不成皇帝了,那就收拾包袱來王府當靖安王妃。
嚇得靖安王當即表示,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也有人說不然,是陛下把靖安王睡服了。
消息轉過彎又傳到榮姝耳裡,女皇陛下由衷的覺得大周臣民真是太可愛了。你們不懂,沒有前朝就沒有後院——而且,我若沒兩把力氣也捏不住王叔後頸皮。
如今國內平靜,幾次危機平穩度過,女皇大婚之事又被提上日程,而且,這次大家表現得比上次要踴躍的多,但沒了國相鎮著,水也渾了許多。
風致各異的美男子,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居心叵測。
嘖嘖,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都不要。
榮姝初掌大權著實忙碌了一番,回到內殿,燭台下,看到桌案上一封密函。
那字跡她很熟悉,迫不及待的打開看,卻是林杪寫的所謂以前國相黨大小官員。他們的能力,特長,性格,甚至有些把柄都清清楚楚標注。
他還特彆有心的額外標注一句,臣用事多年,積威所致,有些臣子不得不走臣的門路,但賢才也好,小人也罷,各有各的用處。陛下看完就燒了吧。
榮姝果然把它拋進了火盆裡,火焰升騰,青煙嫋嫋,
煙霧後,女皇的神情如鬼神般莫測。
魏全勝看榮姝悶悶不樂,小心翼翼的問:“可用臣去調一班歌舞?”
榮姝搖頭,扼腕歎息:“朕的國相要撂挑子了。”
她知道他在主動示好,這主動示好是為了阿餘。
阿餘在常人眼裡就是個與先太子長得有點像的人,他能不能搞事,全看手握他秘密的人怎麼發揮。其他知道真相的都已被除掉,隻剩他自己,因此他無害阿餘就無害。
榮姝明白,他也明白。
這種局麵她該樂見其成,但她卻並不開心。
她確實無法容忍這樣的威脅——但何以值得如此呢?
那阿餘算什麼東西,值得你這般委屈求全?
如此拘泥情義,簡直不配當權臣!
榮姝毫不猶豫的散掉相權,然後,催他上朝!
魏全勝激動於陛下時來運轉,老天都在幫她:“算起來靖安王也算功勳累累,又是先帝簡拔遺留陛下,處置起來麻煩的很,他自己因病謝事,旁人也不好說陛下薄情。”
哪知女皇怔住,詫異的問:“他真的病了?”
“臣著人問過,一開始時不時的頭暈,懶怠飲食,但靖安王照例是有些苦夏,後來某日從馬場回來,沒躲過暴雨,回來就病倒了,拖拖拉拉的一直沒好起來……”
繼而又感慨,靖安王府果然不比從前,打探消息,容易多了。
他還未感慨完,榮姝已經豁然站起,“擺駕王府。”
好歹,他曾在諸侯發難時,那般護她。
靖安王府一如既往安靜而厚重,大門敞開。榮姝聽聞他有意棄絕交遊,此舉大約是為了展示毫不藏私,看起來堂堂正正,但總有些門可羅雀的模樣。
林杪本人倒沒大變,以前從不慌著接駕,現在依然——他從來不期待見到她。
不過榮姝並不介意,你看,什麼叫美人嬌縱呢,這就叫嬌縱。她邁步走入後院,林杪臨水坐著,半靠在欄杆上,看著水麵出神。
他身邊站著一個紅衣女子,還是她自己送的——榮姝的眉頭突地挑起老高。怎麼裁撤仆從的時候,沒有把她裁撤掉?這樣的弱腰肉荑,不能負戴不能灑掃,留著乾嘛。
她摒棄下人通報,自己躡手躡腳走過去,再從背後忽然閃現。林杪並沒有被嚇
一跳,他從水麵看到了她的倒影——已經是個成熟的皇帝了,卻跟幼時一樣頑皮。
他伸出手來,製住她要來捂他的眼的爪子,輕輕一轉,執在手裡,把她往石凳上一遞,權當行禮了,“陛下坐吧。”
那銀青色的寬大袖口下,一截手腕瘦出了橈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