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暑,榮姝是知道的,以前宮廷授課,每到夏天人就衣寬帶長,脾氣也跟著暴躁,天天抱著甘草酸梅湯,點著薄荷香,但過了熱天總會養回來。眼下卻整個人小掉兩圈,硬生生露出了仙風道骨的蕭條架勢。
“王叔?”榮姝那點激憤消失了,輕輕靠過去,伸手摸他的額頭,“你怎麼病成這樣?”
她的手涼涼的,附上來挺舒服。
林杪懨懨的沒什麼精神,也懶得躲“還好,就是不知怎麼了,一陣陣的頭暈,還惡心,倒不是什麼大的症候,秋天來了就好了。”
他不為相,她不以君自居,兩人倒能心平氣和的說話。
“王叔不該留在水邊的。”
她進來後便調了府醫詢問,若是傷寒起了高熱,那瞧著凶險其實無虞,對症下藥,退燒即可,若是低燒不退,病勢纏綿,反而不好治。
林杪趴在欄杆上低低一笑:“屋裡呆著悶的慌。”
“我陪王叔說說話,不就不悶了。”
她說著要來攙,那紅衣女子也識趣的幫扶,卻在手碰到他肩膀前,被女皇淩厲的眼神逼退下。
林杪似有察覺:“陛下何必對自己人這麼凶?”
明明她自己要插“眼線”,不領她肯定不滿意,領了她還不高興,果然女主子難相處。
他沒有讓榮姝扶著,反而主動慢了一步,讓榮姝先行,榮姝翻了個白眼,道:“王叔怎麼一眼相中她了?”
“粉紅色梅紅色都比較好看”。
榮姝恍然大悟,回頭吩咐道:“以後你不許再穿粉紅和梅紅。”
林杪扶額:“陛下太霸道了,連這點樂子都不給臣。”
榮姝一本正經道:“王叔乃社稷股肱,怎麼能讓這等麗姬來蠱惑你呢?”
——你見過在家數魚的股肱?
林杪懶得跟她爭:“我的未婚妻還被你關著呢,現在大局已定,羅織構陷都不需要了,陛下不如放她出來與我成親。”
榮姝瞪大了
眼睛,仿佛看到煮熟的鴨子要飛,“你竟然還惦記著,我還以為——”
“人閒了就思安逸,況且是先皇送的”
說起先皇,林杪難免有些悵恨。
他一開始以為,先皇給他天子劍,是為了讓他捍衛大周江山,榮姝如果實在不堪造就,那就推阿餘而代之。
後來與榮姝鬥法周旋,他又猜測,這把劍可能是為了保住他自己,畢竟曆來的權臣,顧命大臣都沒有好下場,僥幸保卒餘年,還有鞭屍的噩運。
數來數去,全身而退的,隻有周公和諸葛。然則榮姝並不是阿鬥,他手裡捏著阿餘,也注定當不了周公。
但這天子劍,是為阿餘準備的。
以前還覺得先皇多少會有點顧念他——
他仰靠在榻上,張開袖子遮住了臉。
“先皇睿智,兒女江山都考慮到了……”
榮姝明白他為何惆悵。對先皇來說,“他如今沉淪囹圄,一無所有,世人共棄,這樣的人稍加拉攏,就會變成最忠心的仆從。”帝王心術,最為薄情。
林杪不知道嗎?未必,隻是沒得選。榮姝聽過他當年作戰的情形,輕身搏命蹈死不顧,大約心底潛意識覺得死了乾淨,好歹也算為國捐軀。
“陛下,臣去戍邊吧。”林杪起身重新把輿圖拿出來指給她看,山川走勢,一覽無餘,他指點道:“我們在這些地方,依次築城,設立九個郡,逐相呼應,便不必擔心北狄長驅直入。”
先皇對他恩同再造,臨終托孤,他要幫榮姝坐穩皇位,還得暗地裡護著見不得光的小皇子,但眼下,榮姝已是合格的帝王,阿餘不再是沉重的秘密。
這樣的大周就不需要他了。所以,他很識趣的恬退——啊呸,明明是隻狐狸裝什麼小白花!
“陛下,陛下走神了?”
榮姝歎息:“跑那麼遠……王叔在怕什麼?”
嘖,恨之欲朕死的人知道朕喜歡的是什麼,王叔偏不知道。
林杪知道現如今這樣局麵,她若攢住勁兒對付他,他是招架不住的:“臣二十年前就該死了,蒙先皇隆恩,也曾馳騁疆場也曾縱橫朝堂,人前顯貴,煊赫至極,如今恩怨兩清,又有何憾?
榮姝搖頭,又把人拉回榻邊,輕輕按住他肩膀:“倒也未必。”
一拳落空,林杪頭愈發疼了,歪在榻上一動也不想動。偏榮姝又來鬨,手按上他胸口:“王叔心裡隻有先皇,可先皇把王叔扔在了半道上。如今大周天下都歸了朕繼承,王叔也該歸朕繼承。”
虎狼之辭!林杪吃了一驚,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