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士卡中校打了個哈欠,開始收拾棋盤:“我隻說我們不是名將而已。作為百夫長,你打的很好。”
“反正我們就是芝麻大的百夫長。”安德烈總結道:“敵人脖子伸過來,我們就砍。要怪就怪賽勒克將軍沒來知會我們一聲。”
“彆說了。”梅森中尉利索地接過黑鍋:“都怪我。”
溫特斯十分疲倦,他蜷縮在椅子上不想說話。他隻想儘快回家,哪怕是回狼鎮也好。
傑士卡中校收好棋盤、棋子,又取出幾份地圖發給眾人,問:“你們圖上作業怎麼樣?”
“A+。”溫特斯接過地圖,頭也不抬。
“A。”這是巴德的回答。
“B。”安德烈不好意思地說。
梅森撓了撓頭,尷尬地說:“我剛出校門時也是A+,現在不知道還剩多少。”
地圖是垂直投影地圖——這是三十年前軍事改革的成果之一。
比起四十五度角俯視地圖,垂直投影地圖更難理解,但是更精確,可以承載更多的信息量。
[注:尚沒有等高線
溫特斯一打眼就認出這是邊黎周圍的地圖,他好奇地問中校:“用石墨條畫的?您親自畫的?每一幅都是您畫的?”
中校點了三次頭。
溫特斯對中校的敬意陡然提升:“您居然還會測繪?”
“從軍團的大比例地圖扒下來的。”
“哦……”
傑士卡中校問百夫長們:“看到彙流河下遊標示的淺灘了嗎?”
四人齊齊點頭。
“那就是阿爾帕德部的渡河地點,我們也要從那裡過河。”傑士卡中校宣布:“我們是先頭部隊,明天一早出發。”
四名百夫長反應平平,早晚要走,先走反而是好事。
梅森突然來了精神,忙問:“那……那尊金人怎麼辦?繼續埋著。”
溫特斯也來了精神,挺直腰板、豎起耳朵。
“還能怎麼辦?”傑士卡中校冷淡地回答:“繼續埋著。”
“會不會被人起出來?”梅森猶豫地問。
“那就被起出來。”傑士卡中校皺起眉頭:“大炮都嫌累贅,還帶金人?等下次打赤河部的時候,再找機會起出來。”
“下次?”
“哼,邊黎是破了,但是白獅沒死。看著吧,這仗還沒完。”
“下次可能很多民兵就不服役了。”
“登記造冊,隻要沒丟就虧不了他們。”
巴德拿著皮尺比量一番後,略有吃驚地說:“阿爾帕德將軍一日兩夜的奔襲距離,光直線就有將近九十公裡?”
溫特斯接過皮尺,親自動手測算了一遍。
如果比例尺沒問題,直線距離真的有九十公裡。
一天兩夜不休息,越野行軍的直線距離超過九十公裡。抵達戰場後還能發動一次海嘯般的衝鋒,把赤河部砸得粉碎……還有餘力繼續追殺殘敵。
溫特斯不禁讚歎:“當真是奔馬鐵流。”
傑士卡也露出一絲笑意,也沒多說什麼。
“圖上作業的功夫彆丟下。”傑士卡中校拿出幾個小木筒給百夫長們裝地圖:“早晚有用。據說老元帥就喜歡隨身帶著白紙本,碰見他喜歡的地形就記錄下來。”
“哼,我小姨還說老元帥喜歡做家務、寫作業和吃萵苣。”溫特斯打著哈欠,小心翼翼地收好地圖:“我發現各共和國都有特色版本的老元帥軼聞,攢的差不多我就把它們合訂出版,書名就叫《偉人的足跡》。強製每名陸幼學生買一本,嗬嗬,我發了。”
眾人搖著頭,露出無奈的笑容。。
帳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請問,蒙塔涅少尉在嗎?”
帳內的幾人對視一眼。
“請進!”溫特斯高聲說。
一個高瘦、嚴肅的步兵校官撥開帳簾,走進軍帳:“唔……傑士卡?你也在?”
傑士卡中校站了起來:“羅伯特?你怎麼來……你來找蒙塔涅?”
其他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傑士卡給其他人介紹道:“這位是第六軍團的羅伯特中校,我的老相識,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尉官們趕緊敬禮。
“哎呦,哪有你了不得?咱們趕緊說正事。”羅伯特擺擺手,焦急地詢問:“哪位是蒙塔涅少尉?”
“我是。”溫特斯回答:“請問長官您需要我做什麼。”
羅伯特眯起眼睛,從頭到腳把麵前的少尉審察一番,可他沒看出什麼特彆的地方。
他隻看見一個疲倦的年輕人,略顯消瘦,氣質溫和而安靜,完全沒有傳聞中那麼誇張。
年輕人額角有一處不明顯的白色傷疤,那個位置再往下偏兩寸,這頂帳篷裡就會再多一位獨眼龍。
“你們這些施法者,看不出有什麼特彆的。”羅伯特中校略顯遺憾,他又緊接著問:“聽說,你現在是軍中唯一能使用魔法的施法者?”
……
稍後,羅伯特大隊的營區,溫特斯見到同樣是施法者的羅伊中尉。
羅伊中尉嘴裡塞著毛巾,臉色慘白、牙關緊咬,蜷縮在毛毯下,身體止不住地打顫。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羅伊的身上沒有任何外傷,也看不出有內出血。”羅伯特中校的眼睛微微泛紅:“可他現在就是這樣……痛不欲生,他現在太痛苦了,我甚至想過給他一個痛快,也好過這種無休止的折磨……”
溫特斯給羅伊蓋好毯子,問:“軍中所有施法者都這樣嗎?”
羅伯特中校坐在板凳上,扶著額頭回答:“有人的情況沒這麼嚴重,但也沒法再使用魔法。羅伊還算好的,還有人意識比羅伊還清醒,不停地大喊‘殺了我殺了我’,疼到昏過去、又清醒、再昏厥、再清醒。”
旁邊的瓦爾加少尉輕聲說:“仿佛他們的肉體還在塵世,靈魂卻已經拖進煉獄裡受苦。”
“我能和那些症狀較輕的人談談嗎?”溫特斯又問。
“可以,我帶你去見他們。”羅伯特中校說走就要走。
“中校,先等等。”溫特斯急忙叫住對方:“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當務之急應當是減少羅伊中尉的痛苦。”
……
羅伊在經曆什麼?溫特斯再熟悉不過,因為他也經曆過,就是那次意外使用火龍卷術後的[肌肉拉傷]。
溫特斯有一個猜測:羅伊的階段尚屬於“拉傷”,而那些死掉的赫德薩滿則是被“拉斷”。
不過“肌肉”的比喻是否恰當,溫特斯並不確定。
第三隻手的運作模式是否真的像血肉手臂一樣,溫特斯也不確定,這是他眼下能找到的唯一“自洽”的邏輯。
所以理論上,隻要使用莫裡茨牌秘方鎮靜劑,在睡眠狀態下等待第三隻手自我修複即可。
甚至,痊愈之後還會有所收獲。
長期進行“莫裡茨式”超負荷訓練,溫特斯的法術能力提升遠比過去要快。
他因而推測“撕裂再愈合”的過程,能夠讓“肌肉”乃至於“骨骼”更加強壯。
但是問題在於,溫特斯手頭沒有那種鎮靜草藥。
聯省那班王八蛋把他推進馬車的時候,他隨身攜帶的草藥還在行李包裡。
行李包也沒跟著送到帕拉圖。
所以這大半年溫特斯的訓練主要集中在[精度控製]上,超負荷訓練全靠意誌死撐,導致他的睡眠質量愈發糟糕。
而且即便有那種鎮靜草藥,溫特斯也不會拿出來。
帕拉圖的施法者智力沒有問題,當他們恢複正常後,早晚會發現他們的法術能力得到略微提升。
提升其實很不明顯,據溫特斯直觀感覺,實際上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維內塔人有一句話:“小數怕長計”。
假設每天提升百分之一,一年就能提升三十七倍;每天提升兩百分之一,一年就能提升六倍
[注:指數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函數。
[又注:以指數形式提升隻是溫特喵的猜測,但他確實進步許多
在溫特斯看來,這種鎮靜草藥應該被劃為戰略物資,它的秘密應該作為永遠的秘密,嚴禁出口任何成品、秧苗以及種子,走私者一律處以極刑、全家連坐、開除教籍。
然而問題在於,聯盟不產這東西,整片大陸都不產……
隻能從已知世界的儘頭、文明的邊緣的邊緣、沒法想象有多遠的地方——帝國的海外殖民地獲取。
那裡的土著拿這玩意當助眠藥、咀嚼片和水煙葉用。
所以溫特斯就更不可能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尤其是泄露給帕拉圖人。
沒有鎮靜草藥,那隻能用土辦法。
……
“你知道怎麼減輕羅伊的折磨?”羅伯特中校滿懷期待地問。
“要不……”溫特斯試探著問:“灌點酒試試?越烈越好。”
除了被幻痛折磨的羅伊中尉,其他人全部呆立。
羅伯特中校和瓦爾加少尉四目相交,中校微微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瓦爾加少尉無奈地說:“溫特斯,你覺得我們沒想過用酒嗎?我們試過,沒用。他牙緊咬著,硬灌進去反而會嗆到。”
“牙緊咬著,那就撬開。嗆到,就摳出來再灌。”溫特斯的理性占據上風,他一攤手:“要麼灌酒,要麼把他打昏,我隻想到這兩種方式能夠減輕他的痛苦。打昏的力量一旦控製不好,人會被直接打死。對比之下,還是灌酒更安全。”
羅伯特中校攥緊拳頭轉過身來,盯著溫特斯問:“你確定沒有彆的辦法?”
溫特斯有些猶豫,他支支吾吾地說:“或許……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羅伯特中校連忙逼問:“什麼辦法?”
“這個……據說窒息也能讓人昏迷,要不然試試窒息?”溫特斯也十分無奈:“總覺得讓他昏過去,總比讓他清醒受折磨好。”
羅伯特中校一拍大腿,紅著眼睛,咬著牙說:“灌!我親自灌!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實在沒有辦法,我親自讓羅伊解脫,他不應該受這種折磨……”
溫特斯也覺得用烈酒的可信性最高,沒有撬不開的牙,隻有不夠堅決的人。
隻要羅伊還能吞咽,就應該還能灌進去。
瓦爾加跑去取酒,過一會又慌張跑回來:“中校,沒有酒了!”
“什麼?”羅伯特大怒:“不是送上來不少嘛?能都喝光了?!”
瓦爾加哭喪著臉說:“都扔進河裡了……”
“你沒有存酒嗎?”
“我不喝酒……”瓦爾加少尉——這位是溫特斯的真正的班長——真的快要哭出來了。
“[粗鄙之語]!”羅伯特中校大罵:“老子也不喝酒。”
突然,羅伯特、瓦爾加齊齊看向溫特斯。
溫特斯連連擺手:“我也不喝,我是施法者,不能喝酒。”
西風吹的帳篷嗚嗚響,三人相視無言。
羅伯特中校冷靜地指示瓦爾加:“去彆人那裡要,就說我要的。總會有人藏幾瓶存酒的。”
溫特斯靈光一閃,把手伸向懷裡,摸索著……找到了!
“酒!”他一把掏出銀酒壺,興奮地說:“阿爾帕德那家夥給的!”
……
在強製攝入大量烈酒之後,羅伊中尉的意識逐漸模糊。
施法者就這點好,平時不喝酒,所以酒量普遍很差。
看著羅伊沉沉睡去,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明顯在忍受極大的折磨,帳篷裡的其他人這才安心。
羅伯特中校叫來三個身強力壯的士兵幫忙,六個人一齊動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開羅伊的嘴、把酒灌進羅伊的喉嚨、而且還沒把他嗆死。
大冷天,溫特斯卻是滿頭大汗,他氣喘籲籲說:“好像有些毒也能麻痹人,蛇毒、蠍子毒什麼的……比我們現在省事多了……”
正在擦汗的羅伯特中校踢了溫特斯一腳,哈哈大笑。
羅伯特中校豪氣衝天地說:“這個辦法管用,得去告訴其他人。蒙塔涅少尉,我欠你一次。”
“我想去見見那些症狀較輕的施法者。”溫特斯趕緊提要求。
“好說。”羅伯特中校大手一揮:“我帶你去。”
在醫療所裡,溫特斯見到了那些症狀較輕、幻痛尚能忍受的施法者同僚。
有些人甚至幾乎沒有幻痛,隻是沒法使用魔法——有點像即將痊愈的症狀,說明他們被撕裂的程度不嚴重。
施法者們閉門長談之後,溫特斯得到一個關鍵詞:[漩渦]。
按照其他施法者的描述,他們隻能想到“漩渦”這個詞來形容當時的感覺。
被束縛在漩渦中,一圈一圈的旋轉,朝著更深處墜落,卻無法脫離。
直至超過承受極限,失去意識,才得到解脫。
“我該不會再也沒法使用魔法了吧?”米契少尉擔憂地說。
“應該不會。”溫特斯安慰道:“雖然我也不確定。”
另一位施法者,馬特少尉好奇地問:“你啥沒出事,有啥思路嗎?”
溫特斯注意到,無事的施法者都是剛出校門沒多久的少尉。
於是他推測著說:“依我看,赫德人的這門攻擊法術,應該是施法者的能力越強,收到的傷害越嚴重。我幾乎一下子就被弄昏了,醒來雖然還有幻痛,但勉強忍著還能用法術。”
“我覺得。”溫特斯總結道:“大概是因為我能力最弱吧。”
馬特少尉想插話,卻被米契不動聲色按住,後者以幾乎不可見的幅度搖了搖頭。
米契看著溫特斯,微笑著說:“可能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