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熔爐(1 / 2)

天氣正在轉涼,生氣閉蓄,草木枯黃。

不僅是普通人逐漸不願出門;遍體鱗傷的紅薔薇與藍薔薇也各自休兵,返回巢穴舔舐傷口、積蓄力量,以待來年。

滿目瘡痍的帕拉圖終於得到短暫的喘息機會,人們縫補衣裝、準備冬儲,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安寧與祥和。

而在帕拉圖西南邊陲,偏僻貧瘠的鐵峰郡卻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打著綠色旗幟的傳令騎兵正在前往各個村鎮,送去第一期《通訊公告》。

第一屆鐵峰郡協商會議也在緊張籌備當中。

流民農場和軍屯仍在爭分奪秒整地、播種。眼看就要入冬,天長越來越短,大家反而乾得越來越凶。

耕畜累得扛不住,那就用人輪班拉犁;白日不夠用,那就夜裡點起篝火繼續。

人類的心態總是很奇妙,機會一點點變得渺茫,人們反而更加不願撒手。若是單論乾勁,秋耕開始那段日子可是遠遠不如最後這幾天。

流民和授田士兵正發狂一般猛乾,舊自耕農則來到一年當中最愜意的時光。

自耕農的越冬小麥、大麥和黑麥多是九月末、十月初播種,如今長勢喜人。

麥苗成群結隊破土而出,農田裡綠油油一片,好似剛剛修建過的草坪,給秋冬交際的時節添上一抹難得的生機。

事實上,自耕農的麥田處於巨大的危機中。

問題並非出在長勢不好,而是長得是在太好了。今年是暖冬天,部分播種早的麥田已經開始[拔節]。

等再過幾天,到了真正降溫的時候,拔節早的麥苗全都要被凍死。

法爾默老人——溫特斯從狼鎮請回的“農業顧問”——對此憂心忡忡。

對策?

溫特斯沒有,但是他知道哪裡有。

他已經第一時間派出信使,召集附近各村、鎮的種糧大戶來熱沃丹商討對策。

“大人,要是大家都想不出好法子怎麼辦?”法爾默老人依然憂心如焚。

“沒事的,老先生。”溫特斯已然是債多不愁,他說笑道:“真到鬨饑荒那天,我還有安德烈亞·切利尼呢。”

……

帝國曆559年10月30日,溫特斯返回熱沃丹第二天,一個平凡又特殊的日子。

平凡,因為今天太陽照舊升起、也將照舊落下。

不平凡——或許值得隆重紀念,因為就在今天,溫特斯將正式開爐冶鐵。

經過梅森學長、窯匠兄弟以及從熱沃丹泥瓦匠的辛苦努力,高爐已經竣工。

冶爐選址在鐵峰山上的一處平坦台地,遠離人煙又離礦坑很近,便於獲取礦石。

按照卡洛斯的要求,爐體以雙層耐火磚修砌,高度超過四米。遠遠望上去如同一樽巨型長頸插花瓶擺放在山腰。

若非卡洛斯堅決要等溫特斯回來才肯點火,梅森學長早已進行到下一步。

“牛我都替你吹好了,放心大膽去乾。”即將要動真格的,溫特斯大笑著,使勁拍打小鐵匠後背:“怕個什麼?抬頭挺胸!”

卡洛斯上牙直打下牙,他費力地吞咽口水,拚命點頭。

人人都能看出來,小鐵匠已經緊張到極點。

卡洛斯提前三天齋戒,今晨還特意洗過澡、換上一套新衣服。而且他不允許任何人說“熄滅”、“失敗”這些詞,誰說就跟誰急。

誠實來講,溫特斯對小鐵匠的本事沒抱太大希望。

若是小鐵匠哥哥貝裡昂說“能行”,溫特斯敢毫不猶豫壓下全部籌碼;

可是卡洛斯·索亞嘛……光看他能和瓦希卡這種大聰明一見如故,溫特斯就有一種不祥的直覺。

但他真心盼望著小鐵匠能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的直覺是錯的。

開爐冶鐵是一件真正的大事,鍛爐鄉的鐵匠們得知消息,都想來開開眼界。

不僅是鐵匠,熱沃丹有地位的市民們乃至小獅子都想來一探究竟。

溫特斯沒同意,全都搪塞了回去。

尤其是亦敵亦友、敏銳聰穎的小獅子,雖然溫特斯有些愧疚,但還是堅決要求胡安學長帶小獅子去打獵。

一方麵他不想泄露技術秘密;另一方麵,溫特斯不想丟人現眼。

所以“點火儀式”非常冷清,參加者僅有寥寥幾人。

梅森學長興衝衝地來了,安德烈被學長一並拉過來。

莫裡茨不在,生命之水近來斷供,中校先生整日無精打采、易常焦慮,而且他也不喜歡公開露麵。

除了四位軍事保民官,就隻有鐵匠翁婿——波爾坦和紹沙在場。

……

回到熱沃丹,溫特斯立刻上門拜訪波爾坦老先生,請後者做他的顧問——非正式、沒頭銜也不會登記在案,正合老鐵匠的心意。

同樣受邀成為顧問的人,還有波爾坦的老對頭,煙草商兼市長老普裡斯金。

再加上從狼鎮請來的農夫法爾默老先生,溫特斯有了一個小小的顧問團……當然,唯一指定首席顧問當然是“蒙塔涅夫人”。

……

老鐵匠曾許願,希望能從窗戶看到冶爐的黑煙。溫特斯更進一步,直接請老人來參加點火儀式。

老鐵匠欣然應允,先坐馬車後坐擔架,費了好一番功夫才來到鐵峰山腳下——這也是老人八年來首次離開熱沃丹。

對了,還有卡曼。

年輕的司鐸此刻正一手捧著金缽,另一手拿著小掃,不情不願地給高爐施撒聖水。

帕拉圖人對“賜福儀式”有一種病態的熱愛。人可以賜福、武器可以賜福、農具可以賜福……反正潑點聖水總沒有壞處。

於是溫特斯給卡曼講了好一番大道理,生拉硬拽把卡曼帶來給高爐開光。

隻見卡曼漫不經心淋了兩下,缽中剩下的聖水往爐壁上乾脆一潑,回到溫特斯身邊:“行了,完事。”

“不誦幾句經?”溫特斯眨著眼睛。

“誦經?我再給你刻個聖徽上去好不好?”卡曼現在是一點就著:“哪本經書和福音管燒火,你告訴我。”

“行,那就這樣。”溫特斯也不強求:“這件事若是能成,鐵峰郡百姓將獲益不儘。謝謝,卡曼先生。”

卡曼抿著嘴唇,死死盯著溫特斯看了好一會,賭氣似地扭頭回到冶爐旁,扶著爐壁施按手禮,口中念念有詞。

前置工作卡洛斯早已準備好。木炭在爐腔裡的整整齊齊碼成漏鬥形狀,隻等溫特斯點火。

溫特斯也不準備“講兩句”,待卡曼的賜福儀式結束,他緩緩閉上眼睛,進入施法狀態。

再睜眼時,他手上的火把“噗”地一下騰起火苗。

在眾人的注視下,溫特斯莊嚴地點燃了那團希望的火焰。

兩頭牛悠然咀嚼著半消化的草料,不緊不慢地拉動風箱。

隨著源源不斷的空氣鼓入爐腔,木炭逐漸燒到熾紅,站在幾米外也能感受到灼人的熱浪。

見火候已到,卡洛斯從上方,往高爐裡填入初煉鐵礦和石灰石。

從舊礦坑中開采出的原礦石經過篩選、焙燒、粉碎和清洗,便能得到[初煉鐵礦]——卡洛斯這樣稱呼。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漫長枯燥的等待中,隻有暗紅色的爐渣和少量金黃色的鐵漿落入爐底。無論卡洛斯如何虔誠祈禱,就是不見鐵水流出來。

卡洛斯急得發瘋,梅森學長也頗為失望,安德烈已然不耐煩。

溫特斯倒是沒什麼感覺——他壓根就沒指望能一次成功。

“你小子非要等我回來才開爐。”溫特斯對小鐵匠打趣道:“難道是怕我不在,梅森上尉揍你?”

卡洛斯馬上就要當場哭給溫特斯看。

“閣下,留索亞先生在這裡就好。早年我們用塊煉爐的時候,一開爐就是一整天,沒這麼快。”老鐵匠波爾坦很淡定。

他向溫特斯提議:“您沒必要在這裡等著,不如我陪您去一趟鍛爐鄉,給您介紹幾位我的老夥計,如何?”

溫特斯覺得老人家說的沒錯。成與不成,明天都能知道結果,乾等著也沒用。

“那就有勞您。”溫特斯笑著點頭。

梅森學長抱著好大希望過來,聽說明天才能出結果,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那我先回去了。”梅森學長沒精打采地告彆:“馬場那邊在組織人手割草,我過去看看。”

“我也去。”安德烈也要走。

聽到“馬場”這個詞,溫特斯急忙拉住學長:“您就陪我去一趟鍛爐鄉,馬場那邊的事情不急這一天。”

說著,溫特斯無聲給安德烈一個眼神。

安德烈會意,立馬改口:“就是!就是!去鍛爐鄉找找。那邊說不定有人懂鑄炮呢!”

不讓梅森學長走,其實是因為他倆到現在還沒敢和學長提起關於[馬場主官]的事情,眼下正是好機會。

安德烈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梅森更加痛心:“我問遍了,鍛爐鄉沒人懂鑄鐘鑄炮。”

“萬一是他們藏著掖著呢?”溫特斯拉著學長不放手:“有波爾坦先生陪我們去,他們的態度會不一樣的。”

梅森歎息一聲,無奈地答應下來。

一行人前往鍛爐鄉,留下卡洛斯帶幾名小工守著高爐。沒人圍觀監督,卡洛斯終於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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