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常不回家,即使到了晚上也還在外麵遊蕩,老張家離得近,多次一大早起來發現他睡在門前屋簷下的豬草堆裡,老張心軟,隻要他不偷東西,不到處追趕家裡的雞鴨,不亂砍地裡路邊的莊稼,多數時候也叫他進來吃飯,給他些東西,或者,平輩朋友似的跟他說話開玩笑。
王黑娃不敢去李官福家,李官福的兒子,那個脾氣暴躁愛酗酒的中年單身漢更愛找他的麻煩,他連走路也時常要繞過那裡,更不談找他求救了,那可能是他除了王正書外另一個稍稍畏懼的人。
他找老張求救,或者找潘老頭。
潘天發是整個大山裡最喜愛他的人,哪怕他也偷潘家的東西,老頭愛他聰明,愛他機靈,更愛他身上那股不服氣的蠻勁兒,那雙挨打時裡麵散發著濃濃戾氣與死不悔改的眼睛。每每潘老頭用這樣讚賞的笑臉與老張交談時,老張都隻是玩笑的歎息兩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可到底因為可憐了才慢慢轉變成可恨,還是兩者同時存在,誰也說不清了。
他在外偷東西,家裡更泛濫成災,錢財物件不論大小看見了就不得了,黎祥琴簡直畏鬼一樣的防著他,他有時甚至雞蛋臘肉都能一道拿市場上賣了換錢。又說農活兒,一年到頭背著背簍,實際也就是閒晃,出門大半天,回家時雀兒一樣銜幾根草在裡頭裝著就算混一頓飯,農忙時也幫忙掰包穀收稻子,可眨個眼睛,不是偷懶找不見蹤影就是在後麵搗蛋幫倒忙。
黎祥琴虐他,更多言語上不中聽,實際打罵也不算痛下狠手,她更愛數落,更愛咒罵,這樣的回數多了,王黑娃反而不怎麼怕她,性子越發皮實,人也越發像遊魂。
此刻這隻遊魂就坐在壩沿邊上,對李國珍的咒罵回以一個頑劣而無謂的笑臉,他背上的背簍並沒有放下,反而默默用手裡的割草刀誘惑兩個對他好奇的孩子往壩沿邊上來,李國珍在那邊喊著,兩個孩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到裡麵的安全區域去了。
他雙手在背後撐地,兩條腿大咧咧躺在地上有些百無聊賴,手裡的刀子被他在水泥壩子上敲出叮叮當當的聲響。耀眼的陽光灑下來,微眯著的眼睛令他懶散的麵部表情看上去多了一絲惆悵。兩個老太太的注意力好像暫時不在這邊了,他又抬頭去看兩個孩子,勾手示意他們過來,李東跟他算是熟悉的,他也經常跑到下石壩去逗弄他,這山裡能跟他這樣隨心所欲玩耍的孩子沒有幾個,二來雖然嫌他,能幫著帶孩子,又把他當有用的人看了。
李東搖搖晃晃的抓了一把胡豆過來遞給他,轉身又回去抓第二把,他放一顆在嘴裡嚼了兩下,吐出來,目光依然笑嘻嘻的追著兩個孩子。
李東抓第二把過來的時候趙盈看見了,認為李東把自家的胡豆給了不認識的人,也一路小跑著追上來,黑娃又撿了一顆在嘴裡嚼著,李東望著,回頭也塞一顆給趙盈,哪想趙盈一擺頭,小拇指大小的胡豆卻鑽進了趙盈的鼻孔裡,癢癢的感覺立馬讓趙盈笑出聲來,像是很好玩,李東又塞了一顆到她另一個鼻孔裡,這下小丫頭開始不舒服了,小手指不停往兩個鼻孔裡捅,越捅越難受,哇一聲大哭起來。
聽到哭聲的大人立即將目光調過來,李國珍腿還沒往這邊邁,嘴裡已經將黑娃罵上了,聽著趙盈越哭越厲害,黎書慧也從豬圈裡爬了出來,哇哇大哭的趙盈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而仰頭大哭則令她的呼吸越發困難起來。
李東同趙盈一樣也是四五歲的年紀,見著同伴哭,似乎被嚇到,直往嘎婆懷裡鑽,問不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