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芬人極本分老實,擺起龍門陣卻是那樣繪聲繪色傳神至極,且她表情認真嗓音尖細,聽她模仿起來,更格外給人滑稽的想象空間。
“前陣兒不是一哈人都說娃兒讀書野草把路擋了讓每家出一個人割路嘜,你說加上河底下半坡高頭岩上一共十幾二十個人,她非要挨著李毛兒,每天早上來喊他,天不亮出門,晚上天都黑儘了才回來,回來還要在李毛兒屋裡吃完飯才回去,喊李毛兒送她回去,你說有沒有這樣的道理,欺負人欺負到家裡來了,路早都割完了她還要來喊他,你們忠傳潘運不是也去的嘜,我們屋裡王二去的,割草也不好好割,光跟人嘻嘻哈哈的站著吹空話擺龍門陣,還說不得她,硬是,四五十歲的人,硬是一點兒臉皮都不要!”
那模樣恐怕她就是吳秀珍了,也或者這大山裡每個人都是吳秀珍,多年來吳秀珍一直任勞任怨從不多話,旁人卻如同那些氣都是給自己受的,那些罪都報施在了自己身上,任何人說起來,回回怨聲載道,唾沫橫飛。
比之‘吳秀珍’,更似吳秀珍。
她們一麵似吳秀珍,一麵又是‘李毛兒’,當中最大的‘李毛兒’是吳秀珍的婆婆,李毛兒和李國珍的母親,吳秀珍三胎都是閨女,吳秀珍的婆婆就成了‘李毛兒’,李毛兒耳濡目染,又教會了後來的‘李毛兒’。
源頭就懶得追了,再追,還要更遠,再一個吳秀珍的婆婆也過世多年了。
“一個巴掌拍不響,就光是那黎祥琴有問題啊?李毛兒就沒有了?他李毛兒又是個什麼東西!哪個實實際際能拿出證據來說她黎祥琴跟李毛兒有問題?還不是你李毛兒根子不正人家一喊就跟屁股後麵跑,人家當你李毛兒是個屁放,就你個人還撿到把它當台戲唱,你還怪哪個?個人屋頭都不做事整天遊手閒晃的人天天巴巴的跑到大坪去給人家屋頭做事,還跟王正書說你屋裡事情多我來給你幫忙這不是你李毛兒的問題啊?人家刀架你脖子上了?
吳秀珍也不爭氣!我要是吳秀珍你看我怎麼收拾你!還由得你窩裡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閨女都這麼大我還怕後麵沒人經管?”
“哎呀懶得說,怪她個人命不好,這輩子攤上這麼個無賴,也怪她自己沒個兒子撐腰,前半世就在婆婆麵前受夠了罪,後半世又在李毛兒這裡造孽,人的命啊,一樣的人幾樣的命......”
“沒了他李毛兒還活不了了?大姑娘把她接去她自己又回來受罪,哪個顧惜她呢......”
黎書慧站在一旁任兩人爭論的熱火朝天,自己卻一句話也沒有,與黎祥琴有關的事,她從來不參與隻言片語,站在血緣的關係來講,黎祥琴要喊她一句姑母,哪怕她打心底不待見她,哪怕老一輩的古董們都絕跡了,死光了,這滿山的人家,依然會記得她是黎祥琴的親姑母。
雨漸漸停了,太陽從雲層裡探出頭來,到了下午三四點,溫度像要把人剝掉一層皮一樣,歌唱了兩個多月的布穀鳥忽然沒了動靜,陽雀出來叫了幾聲,老鴉也出來叫了幾聲,才驚覺,再要幾天就是端午了。
宵了夜,黎書慧又喊忠傳一路到上石壩看吳秀珍回來了沒有,兩個大人走在前麵,信好也在後麵跟著,他是聽大家說王明川回來了也要來看看,從前的王明川是山裡的孩子王,有他在的地方,身後身前總嗚嗚渣渣圍著一圈小屁孩。
一路猜測,到了卻望見屋前屋後熱鬨非常。碾米壩邊的大石包上站了兩個人,走近了聽說笑聲才認得是王明川和潘運,潘運比明川大六歲,明川又比忠承大三歲,從前都在一起時,這三人算是穿在一起的連襠褲。都大了,結婚的生了孩子,打工的一年不回來兩趟,讀書的又半年沒個音信,還要像從前那樣整日在一道廝混,不知道要等哪時候才能湊齊了。
“兩個人在上麵數星星呢,潘運都在這兒啊?”黎書慧從下麵的碾米壩經過,一時想到自家忠承,禁不住邁不動步子。
“嗯,娘也來了,姐。”潘運在上麵笑著一一打招呼,又跟猴子一樣準備爬上來的信好道:“潘宏也在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