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門關上的響聲和那年的槍聲重疊在一起。
鮮血又一次濺在賀凡的臉上，從溫熱到冰冷，滑過他的臉頰。
他睜大眼睛，透過緊閉的門，對上回憶中男人筆挺的軍裝，和一雙始終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睛。
琥珀色的，涼薄的，宛若無數個等待救援的饑寒夜晚降臨前，殘酷而又淒美的夕陽。
賀凡低下頭，抓住自己的頭發。
身後的冷汗從未像此刻一般粘膩惡心，他發出沉重的呼吸聲，聽起來像是來自於一條瀕死的魚。
“賀凡？”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凡終於聽見女人的聲音，抬起頭來。
他的眼睛裡有殘留的紅血絲，眼底沉寂著深切的絕望。
“恭喜你，通過了最後一輪麵試。”
足足幾秒後，賀凡才睜大眼睛，他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詫異。
“什麼？！”
“恭喜你，通過了進入103部隊的麵試。”女人將紙對著他的方向，赫然是夏讓塵之前遞給他們的那一張，“夏總指揮官親自批準，你成為了新103部隊的一員。”
賀凡驚懼地望向那張紙。
夏讓塵筆鋒遒勁，隻寫了兩個字——
通過。
·
走廊拐角處。
路過的科研人員行色匆匆，在經過二人身側時，卻都一致地退讓到一邊，恭敬致意。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電梯裡的人對上站在前麵的那位，眼中的敬意尚未完全浮現，餘光瞥見站在後麵的那位，陡然扭曲成了愕然的畏懼。
這種豐富的斷崖式表情變化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整齊劃一地展示了一遍，不過五秒，原本站滿了人的電梯空無一人。
離開時，他們都很有默契地和後麵那位保持著兩米以上的距離，連步伐都快了三分。
唐博士見怪不怪，坦然走進電梯，顫顫巍巍去摸通行卡，還沒等他把手伸進口袋，一雙修長勁瘦的手從他的身後錯過，通行卡抵在感應處，發出滴的一聲輕響。
夏讓塵按下三十六樓，退回到唐博士的身後。
“剛才那個孩子的話，你沒放在心上吧？”唐博士施施然將手從口袋中抽出。
“沒有。”身後，夏讓塵的聲音有事不關己的漠然，“他的話有點道理，但是很可惜，他太自以為是了。”
“哦？”唐博士表達了自己的好奇。
“他認為幸存者會因為僥幸苟活於世而感到愧疚，但是很可惜，我不是他想象中情感如此豐富的正常人。”
電梯門無聲閉合，將一眾雜亂的腳步聲阻隔在外。
“您找我是為了什麼？”
在電梯門閉合的瞬間，夏讓塵開門見山問道。
電梯緩緩上升，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變化，唐博士沒有立刻回答夏讓塵的問題，而是講起了一個似乎是無關緊要的話題。
“看到那個孩子，讓我想起了當初的你們。你，還有沈深、梁放……你們這些孩子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跟親生一樣。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沈深貪玩，偷跑到我的實驗室裡，還是你來贖的人。”
唐博士笑起來，臉上的皺紋舒展，他比劃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高度：“當時你還沒有我一半高，人小鬼大的，讓我保密的贖金是一根棒棒糖，你還記得嗎？”
電梯金屬門的反光中，夏讓塵冷冷注視著他，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唐博士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轉過身仰頭去看夏讓塵。
夏讓塵的身形瘦削，卻並不顯得瘦弱，長期的訓練讓他的身姿精悍利落。在冷白的燈光下，他的五官稱得上難得一見的俊美，下頜線清晰，從脖頸向下呈現出淩厲的線條。
不過，唐博士第一眼注意到的，並不是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而是那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窩深陷，眼尾微微上揚，琥珀色的瞳孔在強光下有著剔透的色澤。這本該是一雙讓人著迷的眼睛，但偏偏裡麵像是沉著什麼黑暗寒冷的東西，陰惻惻的，平添出幾分令人望而生畏的陰鷙氣息。
隻有常年浸潤在鮮血和黑暗的野獸，才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當這雙眼睛俯視著人的時候，往往讓人覺得他正在注視的，不是活人，而是屍體。
唐博士的雙手微不可察地輕晃了一下。
“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唐博士說道，“那次行動的失敗率幾乎是百分之百，指揮部在出發前詢問了他們的意見。他們的一致意見，是對你隱瞞那次行動。他們說，隻要你活著，103部隊就活著。”
夏讓塵仍然看著他，細長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陰影。
唐博士難以置信：“你早就知道了？”
夏讓塵的視線落在唐博士的身上，卻仿佛是在透過唐博士，看另一個不存在的人。
“指揮部很早就和我暗示過，他們需要一個足夠冷血，足夠有威懾力的人坐在總指揮長的位置上。”夏讓塵的語氣不急不緩，“這個人的雙手需要沾滿鮮血，同時具有名存實亡的身份。早在他們找我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他們選中的，是我。”
“……”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對他們的隱瞞心懷感激和不舍，就像所有人都覺得我能活下來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一樣可笑。”夏讓塵的唇角終於浮現出了嘲諷的弧度，“也許我真的該感謝他們，為基地塑造了一位冷血的總指揮官。”
唐博士愣愣地注視著夏讓塵。
他突然，眼前的這個人，陌生得讓他心驚。
“怎麼會這樣……”他像是在問夏讓塵，又像是在問自己，“如果那個時候，指揮部沒有瞞著你派他們去扶仁醫院，完成那一項注定失敗的任務，你是不是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樣的……怪物。
電梯上升的超重感讓唐博士感覺到了明顯的不適，他試圖在夏讓塵那一雙殘酷的眼中尋覓到哪怕是一絲他想要的情緒。
但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沒有如果。”夏讓塵拋下一句話，像是有限的耐心告罄，“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閒聊，我對您來找我的原因更感興趣。”
沒等唐博士從恍惚之間回神，夏讓塵的下一句話又重重落了下來。
“不過，我大概也能猜到了。”
三十六樓到達，電梯慢慢恢複平穩，在電梯門打開的前一瞬，唐博士聽到了夏讓塵在電梯裡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我接受前往扶仁醫院的任務。”夏讓塵沒有任何的猶豫，“不過我需要知道基地決定重啟這次行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