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想起了被處決的基督。
“你看!”
注意到粗木上的斑駁,寧風指著那裡:“有血跡和釘子!”
幾個人仰起頭,木頭上有幾個歪歪斜斜釘上去的鐵質釘子,大概是過了太久了,鐵釘早已生鏽,末端顯現出暗沉的綠色。綠色邊緣,暈染開一層又一層早已乾涸的深紅色。
仿佛,真的有人曾經被釘在上麵過。
夏讓塵盯著鐵釘和血跡的交界處,沒有來由的,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腕傳來了一陣劇痛。
安德烈和齊念都被十字架吸引了注意力,隻有寧風注意到,夏讓塵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不過,指揮官的手腕很乾淨,什麼也沒有。
“咯咯咯。”
有笑聲由遠及近,寧風被嚇得不輕。
有一個小男孩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七八歲的樣子,笑起來有濃濃的酒窩,虎牙露在外麵,雙手搖擺著向他們跑來。
如果是在基地,這大概是非常可愛的一幕。
但是這裡不是基地。
這裡是廢棄了多年的扶仁醫院,本不該有人類,隻有數不清的屍體和喪屍。
更何況,小男孩的周身還籠罩著一層淺淡的光亮,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的,能夠看見他身後建築的輪廓。
生命檢測儀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不是人類。
“彆動。”夏讓塵警告。
小男孩越跑越近,黑洞洞的幾個槍口在他出現的瞬間齊刷刷對準他,他臉上卻始終沒有出現任何應該有的畏懼表情。他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徑直咯吱笑著向他們跑過來。
十米……
五米……
兩米……
夏讓塵扣動了扳機。
子彈徑直穿過了小男孩的身體,沒有穿過皮肉應該有的緩衝,沒有鮮血流出來,沒有痛苦的尖叫。
同時,小男孩徑直穿過了他們所有人的身體。
“媽媽,快過來!”
他朝後麵揮著手,原本他走出來的地方走出來很多人,全部都是他這樣半透明的人。
“我的天……”
寧風睜大了眼睛,他認出這些麵孔中,有些屬於那些割裂的屍體。
人越來越多。
生命探測儀卻始終沒有任何的動靜。
“烏托邦幻境。”
他聽見了夏讓塵的聲音。
寧風愣愣看著這些人,晚了幾秒才反應夏讓塵說的是什麼。
很早以前,唐博士曾經提起過一個猜想。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審判者,災難本身是逆天而行,太多死去冤魂的執念會將他們永遠留在死去那一刻,也會將審判者困在那裡。
這代表著,審判者在審判眾人的同時也會被眾人審判,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因為猜想太過於荒謬,被基地戲稱為烏托邦幻境。
除了唐博士,根本沒有人相信烏托邦幻境是真實存在的。
但是此時此地,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卻明白地告訴所有人,這個猜想是真實存在的。
那麼,審判者究竟在哪裡?
人群分散到三個方向,夏讓塵說:“齊念左邊,安德烈右邊,寧風,你跟我走中間。”
“可是,萬一它們是故意分開我們……”
齊念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一幕對他而言遠比喪屍恐怖。相比於具象化的威脅,未知更為深不見底。
夏讓塵掃了他一眼。
齊念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知道他們必須這樣做,這一次行動本就是必死局。隻有把握住唯一的機會,他們才可能活著回到基地。
而且,指揮官有權在行動中殺死不服從命令的人。
夏讓塵提出的指令,沒有人有違抗的權利。
齊念舉起手,認輸:“遵命。”
寧風跟在夏讓塵的身後,落滿塵土的街道從未像此刻一樣讓他感到不適。
夏讓塵身上有很重的火藥味,作戰服上有斑駁的血跡,大概是喪屍濺到他身上的,這導致跟在他身後的寧風總能聞到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但是走著走著,寧風突然聞到了一陣奇怪的味道。
像是花香,悠悠的,蓋住了血腥味。
心神跟著蕩漾開,寧風的腳步輕盈起來。恍惚之間,他仿佛回到了基地,回到了很小的時候,他指著畫本上的圖片,問老師:“老師,這是什麼?”
“那是花。”
“花?”稚嫩的童聲疑惑道,“什麼花?”
“那是玫瑰,災難降臨前,世界上有很多玫瑰。”
“啊,要是我有機會見一見玫瑰就好了。”
夏讓塵停住了腳步,寧風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記憶中畫本裡紅豔的花朵在他的視線中鋪展開。
全部都是玫瑰。
半透明的人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玫瑰花叢的正中央,長椅的中央,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不是半透明的,他鮮明地出現兩個人麵前。
背對著他們,寧風看不清他的五官,那個人左手舒展開,搭在椅背上,姿態閒適。
他穿著一件很長的白色大衣,整個人看上去格外乾淨。
柔軟的黑發垂下來,那個人微微仰著頭,露出一點潔白的肌膚。
骨節修長的手指垂下來,輕輕點著節奏,仿佛空氣中有一支隻有他能聽見的歌曲。
唯一突兀的,是指甲。
他的指甲被塗成了黑色,中指上有一枚銀質的戒指。
不見儘頭的玫瑰匍匐在他的腳底,他宛若聖潔的神明,在接受眾人的膜拜。
俗世的敬仰不值一文,他有著睥睨一切的神性。
寧風渾身顫抖著,張開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很難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心境,沒有恐懼,沒有興奮,甚至沒有恍然。
就像是在某個清晨光腳拉開窗簾,目睹了一場落雪。
很寧靜。
有一種讓人落淚的衝動。
寧風站著,一時竟然都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那個人長久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似乎有所察覺,微微偏過了頭。
光格外偏愛他,在他的臉上描摹出驚心的輪廓。
他的目光徑直落在夏讓塵身上,仿佛這裡隻站著夏讓塵一個人。
漆眸的眼眸沉著溫柔,濃鬱到化不開,他提起唇角,是神在憐憫世人。
“一百年,”那人開口,若初雪落在鬆柏之上,“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