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義上的。
意味著不是血緣上的。
又親密,又疏遠。
現在,他和審判者之間維持的是這樣古怪的關係。
仿佛站在天平的兩端,努力維係著微妙的平衡,任何一個人前進過著後退一步,都會讓彼此永遠墜入無儘的深淵。
聽到這個消息,夏讓塵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
他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能夠接近審判者,又不至於太過親近。
這個身份或許正好合適。
“我和他關係不好嗎?”
聯想到手術室裡審判者說的話,夏讓塵問道。
“嗯。”沈深繼續埋頭削剩下的半個蛇果,“差極了。”
“為什麼?”
沈深歎了一口氣:“這件事說來話長……”
夏讓塵打斷:“那就長話短說。”
“簡而言之,你是後媽帶來的孩子,沒有人會對後媽的同齡人抱有單純的善意。”沈深用水果刀尖虛點了一下夏讓塵,“在他的眼裡,你就是完美家庭的破壞者,砸碎玻璃的石頭,分割巨額遺產的拖油瓶,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夏讓塵挑眉,了然於心。
怪不得手術室裡,審判者對自己抱有這麼濃重的,不加掩飾的敵意。
原來還有如此盤根錯雜的關係。
沈深的話卻沒說完。
“還有一層原因。”
夏讓塵抬眼,對上沈深古怪的眼神。
“怎麼了?”
沈深沒有明說,問他:“你真不記得了?”
夏讓塵攤手,表示一無所知。
“不可能。”
這次,這話變成沈深說出口。
“怎麼不可能?”
“那你在手術室為什麼要壯士斷腕?”
夏讓塵啞然:“你知道了?”
“當然!麻醉科的小王回來就到我們科室講了。”沈深不以為然,“他說得可生動了,隔壁內分泌科、再隔壁骨科、再再隔壁婦產科他都去轉了個遍,估計現在整個扶仁醫院都知道了。”
“……”
夏讓塵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深切的無語。
“他怎麼說的?”
“左右不就是那些話,說你毅然決然奪過了手術刀,當機立斷砍向了自己的手腕,血濺當場。”沈深比劃了一個半人的高度,“哦,他還具體描述了一下,你的血飆了這麼高。”
夏讓塵持續無語。
“當然,事實肯定不是這樣的。他肯定誇張了,我們不會當真的!”
察覺到夏讓塵逐漸陰沉的臉色,沈深很有眼力見的話鋒一轉,他抽了一張餐巾紙,把削好的蛇果端端正正放在正中央。
放好蛇果,他不動聲色挪近和夏讓塵之間的距離,壓低音量。
“小王是個口無遮攔的,但是我不是,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什麼?”
夏讓塵直覺沈深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看來你是真的不記得了。”沈深發出一聲喟然長歎。
和沈深話說久了,看見床頭櫃上擱著一杯水,夏讓塵拿過來,輕輕抿了一口。
“有話直說。”
“那我可直說了!”沈深的話都不帶打岔的,“你不就想吸引你哥的注意力嗎?”
玻璃杯的水一晃,夏讓塵止住動作。
“我吸引誰的注意力?”
“你哥。”
兩秒後,夏讓塵才反應過來,這兩個字代表的是審判者。
他還是沒能立刻消化這種關係。
夏讓塵皺眉:“我閒得慌?吸引他注意力乾什麼?”
沈深又壓低了音量:“你不是喜歡他嗎?”
平地一聲驚雷。
夏讓塵難以置信地瞪著沈深,第一反應是覺得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沈深乖乖先把他手裡的玻璃杯接了,安穩放回床頭櫃,預防悲劇的發生,正襟危坐,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重複。
“你、不、是、喜、歡、他、嗎?”
這一次,夏讓塵聽清了。
每一個字都聽得特彆清楚。
偏偏幾個清晰的字組合在一起,連成了他不懂的意思。
“誰告訴你的?”
“你親口告訴我的啊。”
“我瘋了?”
“嗯,你瘋了。”
夏讓塵的手保持著握住玻璃杯的姿勢。
他可以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回到百年前。
可以接受發生一場不知前因後果的車禍。
可以接受躺在扶仁醫院的病床上。
甚至也可以勉強接受水火不相容的審判者成為自己名義上的哥哥。
但是,他根本不可能接受,自己作為基地的總指揮官,喜歡上製造這場災難的審判者。
開什麼地獄玩笑?
夏讓塵冷笑一聲,被氣的。
“你終於覺得自己瘋了,”偏偏沈深還在一旁默默補刀,“以前你和我講,特彆理所當然的樣子,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瘋了,沒想到你也能在有生之年意識到。”
沈深歎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真的,交朋友彆交戀愛腦,談戀愛的是朋友,苦的是自己。你能回頭是岸,我很欣慰。”
玻璃杯裡的水麵逐漸恢複平緩。
如果它此刻還在夏讓塵的手中,一定能被捏碎。
夏讓塵的聲音冷得能凝結成冰:“他知道嗎?”
“誰?”沈深問,“你說季歇?”
季歇。
夏讓塵默默在腦海中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哪兩個字,但單單從語音來講,的確沒有搜尋出什麼有用的內容。
覆滅前扶仁醫院的那一麵,確實是他第一次見到審判者。
“嗯。”
沈深的話輕易敲碎了夏讓塵的幻想:“他知道啊。”
想了想,沈深又補充了一句:“他應該很早就知道了。”
夏讓塵還想掙紮一下:“他猜到的?”
“你直說的。”沈深看向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同情,“你不是說彎彎繞繞不是你的風格嗎?你直接和他說了好幾次了。”
病房裡的氣壓低到能殺人。
夏讓塵盯著鋒利的刀尖。
這一刻,他是後悔的。
手術室的那把刀不應該劃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而應該直接捅在審判者的心頭。
偏偏他還不能說出實情,鬼知道這個舉動落在審判者的眼裡,扭曲成了怎樣慘絕人寰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