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滑?
季歇挑眉,顯然對夏讓塵的狡辯將信將疑。
“那個,”夏讓塵確實不懂這是什麼操作,決定虛心下問一次,“手滑怎麼撤回?”
季歇眼神懷疑:“這你也忘了?”
夏讓塵很難說。
他說自己來自一百年後,季歇肯定不會相信,沒有人會相信這樣荒誕的說法。
“嗯。”
“我也忘了。”
季歇的回答很快,但是夏讓塵知道他不是真的忘了,因為他敏銳捕捉到了季歇眼中一閃而過,促狹的笑意。
他在逗他,並以此為樂。
意識到這一點,夏讓塵的眸色沉下來,他毫不留戀地關閉屏幕,把手機放進口袋。
他需要暫時在沒有審判者的空間待一會,讓自己平靜一些。
“出汗了,衣服黏在身上很難受。”夏讓塵站起身,“借用一下浴室,可以嗎?”
“作為你的主治醫生,我不建議你在現在洗澡。”
季歇走過來,夏讓塵越渴望遠離他,他越接近他,一次又一次觸碰他的底線。
夏讓塵盯著他,沒有說話。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是季歇在走近他。
超過了安全的社交距離。
季歇把水杯擱在茶幾上,終於開口:“如果你堅持的話,二樓左手第二間。”
夏讓塵沒有遲疑,在季歇說完這句話的瞬間,轉身拿過自己的拐杖,快步與他擦肩而過。
距離又恢複到安全距離,並且越來越遠。
季歇失笑。
他的笑意存留在唇角,是一個揚起的弧度,但是不過幾秒,很快壓下來。
窗外的狂風暴雨愈盛,天幕已經擦黑,雨滴砸在玻璃上,乒乓作響。
屋內卻一片寂靜,萬物無聲,時間的流淌都仿佛凝滯。
熟悉的彆墅,熟悉的家具,熟悉的雨天。
曾經聞過的氣味勾起往昔記憶,普魯斯特效應讓他回到從前,一些被他刻意遺忘的過往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頭,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原來,有些傷疤是不會愈合的。
它們隻會隨著時間慢慢腐爛,發膿發臭。
十多年過去了,有些畫麵還如昨日一般清晰。
甚至鈍痛感比經曆時更甚。
季歇快步拉上了一樓所有的窗簾,他強迫自己不要思考,倒在沙發上。
那種口乾舌燥的感覺又一次湧了上來,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幾年前。
季歇握住杯子,水麵搖晃得厲害,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得很厲害。
玻璃杯跌落在地板上。
劈啪一聲,正好和窗外一道驚雷聲重疊在一起。
上帝吞噬了他的痛苦。
季歇彎下腰去撿玻璃碎片,手指抵在上麵,劃出了一道道細碎的傷口,他卻恍然未覺,一片片撿起,不知疲倦。
純淨水和鮮血混在一起。
很奇妙的味道。
是童年的味道。
浴室。
熱水淋在夏讓塵身上,黑發浸濕了,噠噠滴下水,被他順手捋到了腦後。
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他瞬間凝固在原地。
朦朧之間,季歇也曾這樣把他的頭發順到後麵。
他的手指穿過他的頭發,是微微張合的動作。
抓。
夏讓塵動作一停。
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在虛幻中響起。
“我抓住你了。”
難道,季歇聽到了什麼話?
水珠順著發絲,滴在鎖骨,滑到小腹,蜿蜒到小腿,彙聚成水流,消失在出水口。
夏讓塵關上水。
浴室裡有很多瓶瓶罐罐,他一樣也沒有用,他不想沾上季歇身上的氣味。
那是審判者身上的氣味。
屬於災難的氣味。
夏讓塵快速擦乾自己的頭發,鏡子上模糊一片,他伸手擦出一塊潔淨,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稚嫩的,年輕的,也是脆弱的。
也許,他說不定真的能這樣偽裝半年。
和審判者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去探索扶仁醫院的秘密,去探究這場災難爆發的真相。
此刻,他還不確定自己能否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蚍蜉撼樹,螳臂當車,上一世的死亡已經告訴了他,對抗現實會是怎樣的艱難。
沒有英雄主義,沒有奇跡,這才是現實。
以他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太難了。
夏讓塵從浴室走出來,之前上樓的時候,他徑直來到左邊的第二間,沒有觀察二樓的其他房間。
大多數房門緊閉,夏讓塵沒有嘗試打開。
有一扇門開著,夏讓塵猜測,季歇大概是在這間房打的電話。
是臥室?
夏讓塵的手搭在門把手上,銅質的門把精雕細刻,觸手卻是冰寒的。
這讓夏讓塵想到了額頭上掉下來的毛巾。
夏讓塵的手垂下來,還是沒有拉開那扇門。
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在未經房主的允許下,進入私人空間。
即使是為了可能的線索,他也不應該用這種偷偷摸摸的,不正當的方式。
拄著拐杖下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夏讓塵攀附著扶手,儘量讓自己走得慢一些。
到了轉角處,一樓很空寂,沒有人走動,夏讓塵以為季歇去了某個房間,直到下到一樓,他才發現沙發上坐著一個人。
季歇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
白布延伸在他的腳下,像是綿延的花叢,匍匐伸展開。
夏讓塵明明記得,白布被季歇統一扔到了一個空置的房間裡。
怎麼又會出現在這裡?
夏讓塵放輕腳步,就連拐杖點在地上都是輕的。
不知道為什麼,夏讓塵認為,這次季歇是真的睡著了。
裝睡時,本質上意識還是在的,下意識的緊繃即使在刻意舒展姿勢之下仍然難以掩藏,此刻季歇倒在沙發上,仿佛是真的累極了,精疲力儘之下的自我麻痹。
這棟彆墅,這個曾經的家,給他帶來過什麼難以磨滅的陰影嗎?